10

  后来,我还是被同化了,把假装变成了真的不正经。

  那时我断指的伤口完全好了,但心里憋屈,憋出了内伤。我不愿意回家,晚上经常留在工地看门。干完活,工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正赤裸着上身洗漱。

  直起腰时看见一个女人斜靠门站着往里瞧,目光热辣中带着不屑。我有些慌乱地躲闪她的目光,低下头,看见自己壮硕的胸肌,黝黑的皮肤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荷尔蒙迅速飙升。

  我自信足以打动眼前这个年龄比我略老些的女人。便隐藏了羞怯,尽量直视她,模仿工友们的样子说:“哦,欢迎老板娘光临慰问。”

  她说:“小雅是你家的?”

  妈的,这两口子一个德行。

  我没有回答,心里的愤恨转化成不甘,我舔舔嘴唇,嬉皮笑脸的问:“老板娘给老百姓送温暖来了,带了啥好吃的?”

  她睥睨的一笑,踩着高跟鞋走近,一直走到我身边,几乎贴到我身上,挺挺胸说:“带了俩馒头,你吃吗?”

  我梗着脖子,紫涨了脸,看着墙角说:“你干给我就干吃。”

  “今天让你小子开开荤。”

  一辈子第一次吃牛排,我们去了我们这最有名的西餐厅“梦巴茜”。

  她要的是情侣间,灯光暗淡,朦朦胧胧的。我是曾经幻想过一夜情的,但从没有想过会这么直截了当。她坐在对面,身上香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掩盖了空气的污浊。我有些醺醺然。

  牛排端上来,服务生退出,我却找不到筷子。

  她左手拿叉,右手拿刀。能看出那是一双年少时曾出过大力的手,骨节粗大,握力十足。她刀叉配合出我能想到最好的娴熟和优雅。

  我模仿着她的样子,一番叮当作响的操作。牛排内有血水流出,我说不熟。她冷声说土包子。叉起一小块带血的牛肉送进鲜红的嘴巴里。

  她牙齿轻叩时,双颊上现出清晰的咬肌,双眼蓄满泪水。

  我扔掉刀叉,抓起牛排使劲塞进嘴里咀嚼,嘴角溢出一抹红色。脑子里挥之不去是老板的嘴脸。突然我像饿狗一样扑过去。报复的快感,令我面目狰狞,动作粗野。

  我和这个女人不约而同,打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报复同一个人。

  她狠狠的甩了我一嘴巴,“怂货。”

  11

  无聊的我像对小情人一样爱这套书。没想到“研究”这书远比在工地上干活儿都累。我没日没夜的读写,书中人物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晃来晃去,和他们一起叱咤风云经历悲欢离合。

  可是随着阅读深入,这书里面有一种让人不安的东西,我说不出是什么。但这种不安情绪充斥我的内心,闯入我的生活。一段时间后,我脖子僵硬,双肩麻木,右手出现严重腱鞘炎。但我“入戏”了,怎么也走不出来,我变成了里面的人物,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其中。

  最难受的是开始失眠,整日整夜难以入睡。以至于我性格也发生了改变,变得暴躁易怒。不再怕老婆,故意把家里弄得很脏很乱,连续一周不洗澡,不刮胡子。开始挑衅儿子。我狠狠给他一巴掌,他跑进卧室里哭泣。

  突然发现原来我才是家里的老大。

  我更加烦躁不安,晕晕乎乎,脑袋几乎要爆炸。每天坐在书桌前,都觉得有人在我身后冷冷的看我,如芒刺在背。猛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后来我所有的睡眠几乎是趴在书桌上进行的。每一次睡着都在做同样的梦。

  一个浑身散发着雌性的魅力身影,她向我靠近,凹凸有致的线条,柔媚弹力十足,像一匹没有鞍韂的野马。她释放出悠悠的磷火,张开散发着辉光的双臂紧紧缠绕着我。磷火点燃了我的躯体,慢慢吞噬我的灵魂。她用锋利如刀的指甲划开我的胸膛,托出一颗跳动的心。血液在沸腾,在她洁白修长的手指心在燃烧。我听见心碎的声音。

  不!我大呼,捡拾散落一地的碎片,一片片拼凑,还有梦困在里面。终于所有的梦,在跳动的火焰里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12

  我因脑溢血晕倒在书桌旁,被送进医院。在住院期间,娘和老婆还是把那套书给烧掉了,包括那些我译成白话的手稿。

  半仙周全说,“鸡爪”一直跟着我,要想活命必须把东西还给他。

  老婆去十字路口,在地上画一个圈,又用脚在圈里面虚画一个是“十字”,给“鸡爪”烧了满满一袋子几个亿的冥币。告诉“鸡爪”来“提现”,顺便把箱子和那套书都还给他。

  听完,我用拐杖使劲敲打着地面,口眼歪斜含混着大吼大叫,你在践踏我仅有的一点尊严。拖拖拉拉奔向阳台,准备纵身一跃。

  透过玻璃窗看见有人在向我招手。她才是我想要的,我愿意为她燃烧,为她疯狂。

  听见身后老婆大哭。那声音由远及近,刺痛了我的耳膜,她尖声说你这混蛋要跳下去,我也跳,做鬼我也跟着你。

  唉,要是她阴魂不散的跟着我,那死了和活着有什么分别?

  老婆说烧书和箱子的时候,异香充斥半条街。儿子抢出了两本烧焦的书。

  我问儿子,书在哪里,他没吭声。

  我身体在慢慢康复,走路和正常人已没有两样,只是左半边脸上肌肉还时常不受控的抽动。这一年多时间里老婆经常抽出时间陪我。我好奇她小时候为什么给村里每个人起一个动物名称的外号。

  她说,“其实每个人生来都保持了一种动物特性,面相上带着呢。”

  她又说:“总之一切早就过去了,对于孩子来讲没有一顿打解决不了的事儿。”

  我能看清她故作轻松挣扎的内心。

  儿子报名去了职业高中,他说毕业后去当兵。老婆终于开了属于自己的小餐馆,离家不远。没有客人时,我们就安静的面对面坐着,没有言语,直到把面前一杯最廉价苦涩的茶喝成无色无味的凉白开。

  娘说,俺儿的病彻底好了。这话是从电话那头穿越千山万水送进我耳朵里的。一个月前,她毅然决然的收拾一个包裹到了一个遥远的城市。在那里照顾三十年前抛弃了我们,现在得了老年痴呆的爹。娘说,老东西的没有了亲人,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只认识她。

  尘埃落定,胸中少了戾气,只剩下烟火气息。

  那次回老村像是一个梦,已经很遥远。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不再重要。生活好像一本玄幻的书。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回过老村。

  听说建筑公司老板跳楼了,从二十八楼终身跳下。挺吉利的数字。原因是资金链断裂,楼盘烂尾。这是缺五告诉我的。

  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那肥胖的身躯是如何在空中翻滚飞翔的。

  那天我去买菜,路过劳务市场,看见缺五正谷堆在路边低头跟一个烟头较劲。一辆满是灰尘的小轿车刚停下,附近的人骚动起来,缺五也顺着人流往车前挤,听车上人说了句什么,然后指点三个相对年轻,身强力壮的劳力,按按喇叭,放一溜儿黑屁,走了。

  缺五挺直的腰板又弯了下去。我喊一声,他向我蹒跚走来,蓬乱花白的头发,苦大仇深的脸。从认识他到现在快三十年了吧。

  我们用黑黄的牙轻咬着烟屁股,像在工地上一样斜着脑袋眯起眼用嘴巴吸着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说恁走后半年,公司就垮了。

  我说,俺还有五个多月工资没有要哩。

  他说,你那算啥,俺有一年的工资都打水漂了。你们城里人就是心眼多,看事不对头就跑了,俺还在那里抡铁锹出大力哩。

  我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多少生出些优越感。在他眼里我已经是城里人。

  一辆三轮车驶过来,车上老头喊泥瓦匠。缺五“嗷”一嗓子,像打雷。他拍我一下,重新挺直腰杆冲向三轮车。

  我还想问问总经理夫人现在咋样哩,唉!

  13

  我耿耿于老婆小时候的眼里的神奇世界,甚至有些羡慕那种神奇。我问她,每个人面孔都透出一种动物像,那我是什么?

  老婆捏着茶杯,又端起另一杯茶安放在我的掌心。儿子也举着可乐凑过来。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脆响。她用迷离的眼神对我深深一瞥说:来,合家欢。

  儿子把喝到一半的可乐喷了出来。

  人到了知天命之年,只要老婆孩子都在,就是岁月静好。是啊,那该是多好。

  可是我现在在哪里,我的亲人在哪里,我是谁?为什么周围一切都给我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14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缠绕着绷带,像木乃伊。我只能动动手指,听见老婆夸张的大叫,医生,张医生,醒了,他醒了。

  我张嘴对她说别喊,别大惊小怪。但我的声音虚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这才开始害怕,用尽全身的力气问老婆怎么回事。

  她并不理我,直到医生来看过,问我几个问题。我调动身体内最大的气力老老实实用简单的话回答他问的简单问题。我听出医生的敷衍。

  医生说,恢复不错,看来脑子没有问题。

  老婆千恩万谢的送走医生。我积攒些力气拉她的手。闻到她身上的气味,有种特别的感觉,却说不清是什么。

  她告诉我,那天我骑车刚出城区就被车撞了。

  我说你瞎……胡说,我到了老村。她用手摸我缠着层层绷带的额头,但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她的手。

  她说,你一只眼球破裂,医生说人的两只眼睛血管是相通的,若是感染,另一只眼睛也保不住。

  在我住院治疗期间,双眼被厚厚的绷带包围,不能视物,其它感官变的敏锐。开始相信娘说过话,人只有瞎眼后才会用心去“看”,去感受这个世界。

  嗅觉、听力和触觉被真正唤醒。每个人身体散发出不同气息,可以穿透来苏水的气味,被我感知。有的人气息是温馨暖融融的,有的人则是浊臭冰冷的。传进耳朵的声音又开始有了颜色,触觉也超乎寻常的发达起来。

  偶有人和我握手,我能从手的柔软程度,手掌的大小,传过来的力度,上下抖动的次数,掌心的纹理能判断出来人身高胖瘦甚至美丑。严格来讲我还会参考他说话声调的高低急缓和身体散发出的气味来判断。后来,即使不出声,只要有人从我身边走过,我也能判断出来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也许人真的有第六感。

  当我拆掉眼上的绷带时激动的浑身颤抖,终于可以再见到这个世界,看见我的老婆和儿子!

  但,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瞎子周全。

  他冲我轻轻点头说,“做我徒弟吧。一只眼也好,一目了然,看的更明白。”

  如果别人这么说,一定是拿我寻开心。

  周全却说的很认真,很诚恳。

  我说,“我拖家带口的,跟你干啥?”

  他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不由人的事。世间万物都是虚幻的,一切事物最终都会走向未知和黑暗。放手吧。”

  我琢磨着他这没头没脑高深莫测的话,瞎了的一只眼窝有点痒,泪水冒出来。

  我抬头,就在他身后一片刺眼的光影里却看见老婆竖起食指放在唇上,面带微笑看着我。

  我无声的笑了,对周全说:“别以为你和我娘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你滚蛋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起身去给老婆做饭。她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

  吃完饭,我说,今天晚上我要去你的卧室睡。

  她的脸红的像是苹果,低下头摆弄衣角。

  躺在她的床上,用被子蒙了脸,闻着老婆的气息不知不觉睡着。

  醒来,从儿子床底下翻找出两本烧焦的书,抬头对一直默默看着我的老婆,用仅有的一只眼哀怨恳求般看着她说:”可见你是在逗我玩儿,我是回过老村的。儿子当然也是我的,对吧?“

  但,我抬头看见的是“鸡爪”。他也只有一只眼。

  我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来给你送书。”

  我说:“……”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说:“这书里面故事是真的吗?”

  他说:“当故事和心绪搅在一起,谁能说清楚是真还是假?”

  15

  每当我闭上独眼,能看两个模糊的身影就立在不远处,背对着我。一个高大的少年,一个娇小的女人,相携走向远方。

  我知道有人始终在那里,督促我把故事讲完。当我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的梦就该醒了。

  哦,我应该声明一下。现在,我不叫何所有,请叫我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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