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鱼来到洞窟外,在一处水池里找到了骨灰罐。他忙把它捧起来仔细检查,庆幸的是,没有破损也没有漏水。但罐身却在剧烈颤动,其内有一股强大的气旋,不断冲撞着内壁。巫女的残魂似乎在躁动,随时欲从封印中挣脱出来。

  “你在焦虑什么?”他能够感受到巫女的情绪,他的心也随着她的焦虑一阵阵刺痛。他忍着疼痛,抚摸罐身道:“别担心,我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就会替你找到答案的。很快了,答案就在前方。”

  随着他的安抚,罐内的气旋渐渐平息了下来,他感觉心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是宁无兮。

  “那玉罐里边到底藏着什么?”

  “你管不着。”江羡鱼抱着骨灰罐离开,与宁无兮擦身而过时,对方却拉了他一把,犹豫道:“王又发病了。”

  “他发病关我什么事?怎么,难道你又想把我扔进他的池子里?给他蹭尾,给他肆意羞辱玩弄?”

  “不是,王不是在羞辱你,他对你……也许真的动了情。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一点都察觉不到他的感情吗?”

  江羡鱼讽刺道:“可笑,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可笑。首先,我心里早就有人了,谁都无法取代。其次,就算他真的对我有什么念想,我对他也只有恨意,顶多再加点同情。”

  “回去跟你的王说,叫他清醒点,我不是他的白晞,永远都不要在我身上妄想什么。哪天给我找到他的死穴,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为什么,你会恨他恨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等我手刃他的那一天,自会亲口告诉他为什么。”江羡鱼玩味一笑,挣开宁无兮走掉了。

  一旁的洞窟内,云焰天一字不差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其实一开始,他非常讨厌江羡鱼,认为他玷污了白晞的身子,罪该万死。但后来在越水江天再遇见时,他又觉得这个冒充白晞的人很有趣,还抱着戏耍的心态,强蹭了对方的尾巴,可蹭完后人就不对劲了。

  鲛人一旦蹭尾,便是缔结了终身的誓约,他作为一代鲛王,真的能当儿戏一样把对方踹开吗?那家伙的性子并不像白晞,一手好曲也弹得稀烂,却偏偏和白晞一样,也是他得不到的人。正是这种越得不到越珍贵的心态,才让他渐渐迷失了自我。

  两日后的清晨,海上霞光万道。

  深海传来空灵的鲸鸣声,一只巨鲸渐渐靠近黑岩城。一行人正在岸边等待,打算乘坐鲸鱼去海蜃宫。

  江羡鱼和叶临川站在队伍中,搂着肩膀耳鬓厮磨,不知在说什么甜言蜜语。云焰天阴沉着脸盯着他们,心里又气又妒忌。这叶临川明明挨了他一掌,就是不死也该残了,居然还像个没事人似的。

  宁无兮狐疑地打量叶临川道:“这位挨了我们氏王一掌,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这么强的血脉,莫不是兰王私生的儿子吧?”

  还不待兰拓歌回答,兰采儿就忍俊不禁,“哈哈哈,差不多是的!”

  兰拓歌握拳掩住嘴唇,清了清嗓子道:“鲸来了。”

  随后,一群人踏上鲸鱼背部,向着未知的海域行驶而去。大风呼啸,时不时有海浪迭起。兰拓歌和兰采儿坐在最前面,操控鲸鱼的航向,江羡鱼和叶临川坐得靠后一些,而云焰天和宁无兮坐在最后面。

  没过多久,江羡鱼的衣摆就被水溅湿了,渐渐化为一条银亮的鱼尾。他愉悦地摆动鱼尾,用尾鳍撩拨着叶临川的小腿,戏笑道:“你要是也有条鱼尾巴,我就天天缠着你的尾巴,和你蹭尾。”

  “坐好。”叶临川故作正经道,看江羡鱼歪着身体,便捉住他的腰把他扶正在怀中。江羡鱼又恬不知耻道:“还好你有条厉害的小尾巴,我和你蹭蹭小尾巴,感觉也不错。”

  “可是你好久没碰我了,这些日子我发病了,都是让轻魂给我摸出来的,自己摸自己一点都不尽兴。还是得要你,你的舌头还有手指,怎么弄我都喜欢,只要是你就喜欢。”

  “你别说了……”叶临川脸上微微发烫,隐约记起了过去的事,江羡鱼似乎总是这样淫言浪语,不分场合地挑逗他。

  江羡鱼偏偏停不下嘴,好像有一辈子的情话要说。言语挑逗就算了,还总是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叶临川,一会儿用胳膊,一会儿用鱼尾巴,尽往他身上敏感的地方碰。

  “别闹了。”叶临川的脸渐渐红到了脖子根,由于记忆的缺失,他仿佛一夜之间变回了十六岁时那个纯情少年,被对方稍一撩拨身体就会出现异样反应,这令他不自在地把腿弓起来,换了一个坐姿。

  “你干嘛突然换姿势,让我瞧瞧你是不是……嘻嘻。”江羡鱼一眼就看穿了叶临川,嬉闹着伸手想掰开他的腿,却被他羞恼地推了开去。

  云焰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索性转过去背对着他们,心想自己堂堂一代鲛王,多少美人投怀送抱都不要,怎么会瞧上这么个不要脸的人?绝对不可能,以前那都是错觉,他永远都只喜欢白晞!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晴朗的天空阴沉了下来,狂风乍起,海浪翻滚,巨鲸也在大海中浮浮沉沉。水浪遮天蔽日,几人紧紧攀附在鲸背上,不得不手拉着手,因为他们稍一不慎,就会被海浪打飞出去。

  庆幸的是,狂风大浪并没有持续多久。风浪平息后,几人在鲸背上休憩,吃了点东西。阴云仍未散开,海面渐渐泛起雾气,越来越浓,鲸鱼似乎被什么困住了,一直在同一片海域兜圈子。

  “我们都这样游了一整天,那海蜃宫到底在哪儿?”

  “据说每年到了夏末之时,海蜃宫就会出现在这一带。”

  江羡鱼不解道:“海蜃宫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是一座鲛宫吗?”

  兰拓歌摇头道:“海蜃宫最初是蛟龙居住之地,后来蛟龙一族出现内战,整个族群分崩离析,渐渐销声匿迹,海蜃宫便沦为了一座空宫。再后来,有许多鲛人去那里探索,有人说海蜃宫是仙境,也有人说那里是地狱,具体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并不清楚。”

  “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云焰天道。

  天色越来越沉,黑暗无边无际。几人被困在浓雾中,迫不得已在鲸背上将就了一夜。等到第二日天色亮了些,才继续寻找方向,但鲸鱼仍旧载着他们在附近徘徊。

  兰拓歌和兰采儿商量了会儿对策,便对云焰天道:“还请云王帮个忙,召唤雾龙为我们指引方向。”

  云焰天立刻摆起了架子,对两人爱理不理的,江羡鱼不悦道:“在这儿困一天浪费一天,反正你也是被困着的,就不能帮个忙吗?”

  “那你求我。”

  江羡鱼暗暗咬了下牙,随即和颜悦色道:“那好,你要我怎么求你?”

  “你过来,坐本王身边来。”云焰天冲江羡鱼招手,江羡鱼耐着性子坐了过去,云焰天便揽住他的肩膀道:“说,求王帮个忙。”

  “求王帮个忙。”江羡鱼翻着白眼道。

  云焰天得意地笑了起来,然后冲叶临川和兰拓歌道:“听见没,求人得这样求,真乖。”说着还摸了摸江羡鱼的头发。

  叶临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扣紧拳头就要动手,却被兰拓歌拉住了。

  “你到底帮不帮?”江羡鱼正要打开云焰天的手,却见他身后释放出一股强劲的气浪,一条赤雾长龙咆哮而出,盘踞在几人头顶。

  云焰天摆手下令,赤龙立即腾飞开去,巨鲸便跟在它身后急速游.行,在海面划开一道长长的波浪。雾气朝两侧排开,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就这样行驶了两个多时辰,雾龙在阳光下渐渐涣散,雾气也变得稀薄起来,一座恢弘的水上宫殿渐渐呈现在眼前。它就像壮阔的苍山之巅,被一层淡淡的光晕所笼罩。

  “找到了,就是那里!”

  几人惊喜地奔上岸,试探地向宫殿大门走去。江羡鱼怀中还抱着骨灰罐,他能够感觉到残魂在震颤,他应该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只见宫殿四周遍布巨大的石柱,石柱上还盘绕着巨龙雕像,栩栩如生。他们边走边顾目四望,不料其中一只巨龙雕像轰然炸裂,紧接着是一声震耳的咆哮。

  等他们挥开烟雾,才发现盘绕在石柱上的居然是一条青黑色的蛟龙。它双目如炬,正虎视眈眈地打量着他们,鼻孔里哧哧冒出两串白气。

  “真……真龙啊!”江羡鱼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谁知蛟龙狂啸一声,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一群人撕咬了过来。

  云焰天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了几人身前。蛟龙突然停住,鳞片逆张,一阵风撩起了他那一头赤色长发。蛟龙歪了歪脑袋,灯笼似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他便伸手摸了摸蛟龙面部的鳞片,用古老的鲛人语跟它交流起来,它也用腹语回应着他。

  江羡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便问兰拓歌,兰拓歌答道:“蛟龙说,这座宫殿是囚牢,进去后很难再出来,叫我们赶紧走。”

  云焰天又问蛟龙,两百年前,是否有一个银尾白氏的鲛人来过这里,蛟龙回答是,那个人最后离开的时候,还落了一件东西在里面。

  “白晞把什么丢在里面了?”

  蛟龙回答是不知道,仍然劝他们离开,又张嘴冲云焰天嘶吼。但他决意要进去一探究竟,再三恳请它开门。一鲛一龙也不知在说什么,一个伫立着不动,一个又暴怒地咆哮。

  僵持了好一阵,蛟龙终于腾飞开去,重新盘旋于石柱上。这时,紧闭的宫殿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了,一条长长的梯道呈现在几人眼前。

  “要进去的人可得想清楚了,这宫门一旦踏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云焰天说着又对宁无兮道:“你别进去了,就守在外面。”

  “我不怕,我愿誓死追随于王左右。”

  “这是命令,本王命你在外面守着。”云焰天面上威严,心底其实是在考虑,宁无兮还有宁有峰要照顾,不能在这里有个什么闪失。

  “采儿,要不你也在外面……”

  兰采儿坚定地摇头道:“采儿要永远跟随在王身边。”

  江羡鱼也看向叶临川,他还没开口,叶临川就握住了他的手。无需言语,一个简单动作就把一切说明白了。

  宁无兮只好独自守在宫门外,目送着那几人踏进宫门。刚一进门,几人的身影便立刻消失了,仿佛被什么结界隔开了。

  几人踏在悬空的石阶上,下方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前方则是灰白色的宫楼,四周还有许多蓝色树木。他们走着走着,头顶居然下雪了,还有许多透明的泡泡从脚下浮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他们就站在石阶上观望,那些透明泡泡浮动在他们周身,泛着五彩光芒,映照着他们的容貌。但他们惊奇地发现,泡泡里映照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每个人的记忆。

  江羡鱼从那泡泡里,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和叶临川。那时他们都绑着马尾,身着款式相同的猎鲛袍,还偷偷在训猎场上接吻。

  叶临川也在看那些泡泡,但看到的视觉跟江羡鱼不同,他看到他们在香岭花池里缠绵,在江天堡的花树下放纵,甚至在鬼月城的地牢里,当着某人的面乱来……无论是在水里还是在岸上,对方的每一种表情,每一种姿态都撩人至极……

  等等,叶临川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这些?难道是因为别的都忘记了,只记得这些脸红心跳的事吗?

  江羡鱼这边,泡泡里的画面在不停变换。江家船队在蝶海航行,却遭到了赤鲛族的攻击。亲爹为了救他们重伤死去,而江羡鱼中了敌人的毒香,反而攻击起叶临川,残忍地断其剑废其手。

  当时云焰天留了江羡鱼一命,并与他约战北渊。后来江羡鱼便疯狂招募猎鲛师,一手掀起了北渊之战。叶临川几番阻拦不成,便狠下心道:“今日你若出了这个门,你我便断绝兄弟关系!”

  “断就断,随你开心。”

  画面又转到了北渊战场,江羡鱼一身霸焰甲,拖着破军枪在战场上厮杀。战乱中,一个红衣女子奔着他去,却在他身旁被乱矢射中倒了下来。花祈玉赶来抱起了她,然后又奔去找江羡鱼,求江羡鱼跟他走。但江羡鱼拒绝了,哪怕花祈玉几乎是跪下来求他。

  “江羡鱼我这辈子跟你没完!你听到了没有?!”

  战场上热血横洒,江羡鱼被宁有峰打成重伤,他用破军枪勉强支撑着身体,等着云焰天飞身上来,一剑取下了他的首级。

  “亲手了结你,是本王给你的殊荣。”

  上辈子所发生的事情,飞快从眼前过了一遍。

  而云焰天和兰拓歌这边,同样从泡泡里看到了属于他们的记忆。那时他们都是少年模样,兰拓歌谱曲,白晞弹琴,云焰天则是最忠实的听众。他们都喜欢同一首曲子,那就是《天灵散》。

  白晞习惯和兰拓歌走在一起,云焰天随时随地都能冒出来,有时候握着一束花,有时候抱着一壶酒,肆无忌惮地向白晞示爱。白晞面容清冷,从不理会,而兰拓歌总是温和微笑,笑容令人讨厌。

  画面转到兰拓歌这边,某日他正在书架旁看书,而白晞倚在窗前,云焰天则在窗外大声唱歌。明明唱得难听极了,白晞却在那里偷笑,手里还在雕刻小木偶。云焰天似乎发现他在偷看自己,便冲他做了个鬼脸,惊得白晞手中的木偶都掉了下来。

  另一个泡泡球里,兰拓歌气势汹汹地过来找白晞,上来就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悲愤道:“你居然借我的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白晞捂着被打疼的脸没有说话,兰拓歌又道:“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朋友,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我父王说得没错,你们白氏都是一群低贱的烂人!”

  “滚,你给我滚!”白晞眼眶血红,指着门怒喝道。

  云焰天震惊地看着泡泡里的影像,难以置信地瞪着兰拓歌道:“你居然敢打白晞?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他?”

  兰拓歌沉色不语,泡泡球里的画面又变了,转换到了众鲛族围剿白氏的那一天。白晞站在众人之间,亲手点燃了自己的箜篌,一字一句道:“今朝我死,人鲛两族将永无宁日。”

  随后他决绝地举剑自刎,目光最后扫了眼人群中的兰拓歌。

  “一切恩怨到此为止,我再也不欠你了。”白晞渐渐倒下来,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手摸向了自己胸口,那里放着他亲手雕刻的小木偶。

  泡泡里的幻象渐渐消散,云焰天愤恨地揪住兰拓歌道:“为什么,你和白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当年你不救他?!”

  兰拓歌依旧不说话,但唇角浮出了一丝恶毒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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