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俭踩着石碑剩下的小半截,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一方是乌羽、黛甲、骆爷爷带领的魔修,一方是靳重焰、刘念、袭明、药谷谷主等人。双方有的受伤观战,有的打得正酣,整座山庄在法术与剑术的笼罩下,五彩缤纷,绚烂得睁不开眼睛。

  “不过如是。”王俭嘴角微扬,眼睛里竟流露出了几分慈悲,“芸芸众生,平凡度日也好,修道渡劫也好,也不过是在红尘中苦苦挣扎。”

  袁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击退时不时骚扰他的魔修,冷笑道:“若是没有你的阴谋暗算,我们本不必这么苦。”是了,若是没有王俭,厉骋绝不会惨死在魔修的手中,以他的修为,渡劫是迟早的事,就是不知他有没有运气能够扛过去。无论结果如何,想来他和自己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更不会被仇恨所困,将余下的岁月都用来复仇。

  这一切,都缘起于王俭!

  袁盘目露凶光。

  王俭叹了口气道:“我也曾这么想过。想我正阳院司职奖惩,行得正坐得直,从未有一桩冤案,理当人人称颂,为何落了个厉教主疏远,教友憎恶的结果?拜阳教分裂之后,教友不是投效骁战院就是投效拜血院,个人选择不同,倒也罢了,之后却暗地里与我作对,嘴说同根生,煎起来却比谁都急。你们看,独孤盛刚愎自用,戴礼而目光短浅,唯我正阳院恩怨分明,魔道理当由我们统帅啊,偏偏世人愚昧。可见这个世道本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人人都不讲道理,我也只好不讲道义了。”

  黛甲挠了洪睡莲一爪子,被程旭宇推开,嘴里大呼:“王院主万万岁!”

  乌羽在心里啐了一口,马屁精!

  王俭看着他,目光温柔如水:“你是我一手养大,情同父子,若是父亲有事相求,你会不会应?”

  黛甲道:“当然!”

  乌羽心里一串“呵呵”。

  王俭温柔地说:“好孩子。乌羽,你呢?”

  乌羽被点名,心里咯噔一下。它对正阳院半点好感也无,一想到自己只是对方与袭明的一个交易,恨意与怒火就无法克制。原本,它打算借靳重焰、刘念之手对付王俭,如今袭明与靳重焰一边,分不清谁比谁可恶,干脆就坐山观虎斗,谁想王俭并不打算放过它。

  “我当然也听您的。”它垂头道。

  王俭看向它的目光带着些探寻的意味,却仍是笑了笑:“也是好孩子。”

  他抬起双臂,金光从头顶浇下来,如水一般,漫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脖子,一直流到了衣服里,所经之处,如覆金粉。短短时间,王俭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金人。

  袁盘瞳孔一缩道:“成金境?”

  靳重焰问刘念:“什么意思?”

  刘念也很茫然。他的所学所用仅限于道修之内,对魔修的事是看书时偶尔提及才知道一点。

  袭明到底是十六门,二十五岛出身,对魔修之事知之甚详,答道:“成金、化火、融水、淬土、生木是魔修上三境中五系灵根各自的最后一境,突破成金境后,就是天魔。”到了天魔境,就要准备渡劫了。独孤盛是火系灵根,在银月宫时是化火境后期,若非靳重焰引来魔云,本不用这么快渡劫。

  王俭突然坐下,卸下自己的一条腿,随手搓揉了两下,变成了个只有四肢没有面目的小金人,然后从腰际的囊袋中取出灵魂放了进去。

  刘念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靳重焰皱眉道:“没想到他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要利用得这么般干净彻底!”

  小金人慢慢地抬起头,朝四周看了看,顿时,一股强大的威能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袁盘惊道:“不是苗革!他是厉向阳!”

  厉向阳是谁?

  当年令道界哑然,魔道纵横的魔道第一人!

  即使此刻的他不过是王俭一条腿捏出来的小金人,却也无人敢小觑分毫。

  小金人挡在王俭的面前,慢吞吞地向前走了一步。

  身体好像被挤在山壁之间无法动弹的众人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王俭没了一条腿,裤子空荡荡地垂在那里,面色却不改,淡定道:“留下靳重焰。”

  八哥道:“呵呵!”

  小金人右手往前一伸,五指变成一把长刀,刀锋锐利,刀尖金光闪烁,当它抬臂舞起,四周的风就如刀锋的延续,疯狂地扭动和收割。

  此时的风已经变成了刀!

  袭明挡在八哥面前,药谷谷主挡在程旭宇和洪睡莲的面前,靳重焰想要挡在刘念的面前却反让刘念挡住了,沥青又失了踪迹。魔修那一边,乌羽想要飞起躲闪,被风刀狠狠地刮了下来,身影一闪,躲到了钻入龟壳的黛甲身后。

  火克金。

  这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

  刘念顶着压力和风,指尖凝起一点微火。火苗虽小,却是心火精华,元婴心头血炼制成的三味心火比普通的火焰更加灼热,遇水不灭。

  火苗慢慢地递向小金人身边,刘念把心一横,火瞬间燃起,劲风袭来,没有吹散火苗,却吹走了小金人。小金人举着手刀,瞬间出现在袭明的正前方!

  袭明手中令牌推出,在空中爆开,竖起一道铁壁,金刀砍在铁壁上发出刺耳摩擦声。

  小金人的刀子极有耐心的,一点点地往下拉,刀锋切开铁壁,刀尖慢慢地露在袭明的鼻尖前三寸之地。再往前一点就要将人劈成两半。

  八哥猛然飞起,爪子拽住刀背,用力往上提,爪子划过刀身,发出比刀刃过铁壁时更尖锐的摩擦声。

  袭明看着八哥小小的颤抖的身躯,心脏又是滚油烫过,又热又疼,厉声道:“放开!”

  八哥羽毛直竖,嘴里发出尖叫声。

  “啪!”

  小金人抖了下刀子,用刀身将鸟击飞,然后抓着铁壁,然后慢慢地抽出刀子,又用力往前一捅,铁壁被生生地劈开,刀刃从上至下,砍向袭明。

  袭明又丢出一块令牌,化作铜盾。

  金刀对铜盾,袭明的双臂在发抖,可是看着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八哥,力气就好似从怒火中源源不断地烧制出来,让他硬生生地顶住了压力。

  两人相持不下,刘念和药谷谷主纷纷上前助拳,骆爷爷等魔修也不甘示弱,冒着凌厉的风刀向战场中心靠近。与此同时,程旭宇突然抱了洪睡莲一下,低声道:“好好照顾平安。”

  洪睡莲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想要抓住他,却摸了个空。他以冒着风刀,拼命地冲向王俭。风一刀刀地刮在他身上,鲜血淋漓!

  王俭纹丝不动,甚至对冲过来的程旭宇露出了宽容的微笑。

  程旭宇扑到他的怀里,身体的血悉数地抹在他的金身,远远地看,好似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抱得难分难舍。

  袁盘伺机吞下魔珠,冲了过去,从另一面将王俭抱住:“今日,我们便同归于尽吧!”

  王俭淡然道:“魔珠是我交给银月宫主的,你以为我会不留后手吗?”

  说着,袁盘就感到腹部一阵灼热炸裂开来!

  魔珠竟然在他体内爆开。

  回头看了眼袁盘临时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样子,王俭难得地流露了一丝悲伤:“整个魔道,我只以你为知己,可惜了。”

  看着袁盘从生而死的一瞬,程旭宇瞳孔一缩。

  王俭对着他喟叹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甘心成为毒种的。”

  程旭宇咬牙切齿道:“这些日子我忍辱偷生,任何你们在我身上培育毒种,都是为了今天!”

  王俭道:“毒种若是培育成功,你就是毒王,从此之后,我也畏你三分,有何不好?”

  程旭宇手紧了紧:“若失败,毒死的是我,若成功,我就会成为活的剧毒,毒死的可能是我的妻子,孩子,朋友!这样叫好?”

  王俭道:“有得有失。”

  “非我所愿!”

  王俭道:“那也是你的选择,何苦迁怒于我?”

  程旭宇道:“马上死与苟延残喘的选择罢了,我选择的是报仇!”

  王俭道:“如今呢?”

  其实他不说程旭宇也发现了,自己的毒血对王俭一点作用都没有,其他人里,药谷谷主和袭明修为最高,但药谷谷主一生都没有和人动过手,一身修为只会用来炼丹,袭明正面对抗小金人,分|身乏术,剩下的人被风刀拦下。

  王俭慢慢地抬起手,在洪睡莲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地插入程旭宇的身体。

  “不!”洪睡莲绝望地大喊。

  王俭默不吭声地将一颗黑色的珠子取了出来,对面无血色的程旭宇缓缓道:“既然你不喜欢它,我便帮你将它取出来。”

  毒种在程旭宇的体内长了一年多,早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此时被硬生生地拿出来,犹如取其心脏。

  程旭宇口中毒血喷撒,瞪向王俭的眼神充满了不甘。

  王俭将魔种放入自己的玲珑囊:“纵然毒种没有炼制成功,去也能用来当做毒源,你的妻子很漂亮,不如就让她服下这毒种,下去陪你。”

  程旭宇恨得双目发赤,喉咙发出一声怒吼,怀着遗憾,慢慢地向后倒下。

  “旭宇!”洪睡莲猛然冲向风刃,被药谷谷主一把抓回。

  “我要去救他!”

  药谷谷主见她丧失理智,在她后颈轻轻地一按,然后藏在身后。爱徒在自己面前被杀,他内心的愤恨不比任何人少,然而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决不能再让徒媳妇白白送死。

  刘念等人看到程旭宇的惨状,心中悲愤,也都冲动地想要突破风刃筑造的屏障。

  另一边,金刀对铜盾的胜负也揭晓了。

  金刀终是劈开了铜盾。

  袭明双手麻木得毫无知觉,手中的令牌一抖,正要丢出去,就被小金人捏在了手里。

  刘念和药谷谷主双双出手,想要阻拦它的进攻。

  小金人突然身体一直,压制袭明等人身上的威压竟然有些松动。

  袭明手指一翻,丢出一块令牌,令牌半空化作一只巨大的石拳,从上往下,朝着小金人的脑袋捶了下来!

  小金人想要闪躲,又想是被什么抓住了。

  拳头击下,小金人被砸扁,与此同时,众人身上的威压散尽。

  也许别人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刘念看得一清二楚。在拳头砸下的一刹那,小金人的后方出现了一个死死抱住它的身影――沥青!

  沥青当时正看着他,眼神如一池平静的水,那是风暴过后的释然。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刘念好似听到了一声呼唤――

  文英。

  刘念不知道沥青为何会做出这样的牺牲,是知道不这么做,他们都会死在这里,还是故地重游让他想起了决绝远去的文英?答案在沥青的魂魄与厉向阳的残魂一同消散时灰飞烟灭,再也无人得知了。

  风刃骤停。

  场上骤静。

  失去一条腿的王俭从玲珑囊里取出一大块金子,随手捏了两下,做成一条腿按了上去,站起来,与原先的腿一模一样。

  刘念等人脸色难看无比,原以为断了一条腿的敌人以诡异的复原能力变得毫发无伤,任谁都不会愉快。

  “王俭大人万万岁!”黛甲高呼,魔修们跟着欢叫起来。

  乌羽看了它一眼,低下头,收起了眼里的震惊和郁闷。

  王俭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地上的金饼子笑了笑:“今日,真是让王某大开眼界。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让你们……”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突然燃起的火焰。

  靳重焰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还维持着射出意剑时的姿势。

  他是单系火灵根,意剑就是他的火种,威力仅次于圣元金丹。

  王俭慢慢地抬起手,掸掉了身上的火焰。

  刘念眼尖,看到他的衣服被烧出了个大洞,金身竟出现了墨绿色的凹陷斑点。只是一瞬,他就回过神来。很显然,那斑点应该是程旭宇先前留在他身上的毒血!毒血无法腐蚀金身,而靳重焰的火焰却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靳重焰。”王俭看着他,露出奇怪的笑容,“你的先祖太倒霉,却便宜了我。”他抬起手,五指一张,一缩,靳重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撞,脖子撞入他的掌中。

  王俭五指一缩,掐着他的脖子,微笑道:“金鳞后人。”

  靳重焰一怔,眼睛绽放出慑人的光芒。

  刘念正要冲上去,被眼疾手快的药谷谷主一把抓住。药谷谷主看不到他在哪儿,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丹药作示范,再摊开掌,捧着丹药给他。

  刘念和袭明正要伸手,骆爷爷和黛甲已经带着魔修冲了上来,袭明拦下攻击,刘念隐了身,朝着靳重焰和王俭摸了过去。刚靠近,就听王俭道:“不足百年,还没有完全继承金鳞的血脉,还不必受上天无路的痛苦。”

  刘念手掌凝出一团三味心火,丢了过去,被王俭挥手打开。王俭五指一缩,竟然掐入靳重焰的喉咙,血花喷溅而出。

  王俭道:“我帮你唤醒它……”

  刘念见状也不管隐身不隐身了,掏出玲珑囊里东西一股脑儿地往王俭身上丢。

  王俭闪了一下,靳重焰喘了口气,也从玲珑囊中掏出所有的家当,丢了过去。

  王俭手指一紧,一滴金色的血珠从靳重焰的脖子里颤巍巍地要掉落出来。他眼睛一亮,张嘴要吸,身体被刘念撞了一下,头偏了偏,金血又落了回去。

  靳重焰又从玲珑囊里抓了一把,正要丢,就觉得手心一片火热,好似什么东西从手心顺着经脉一直传入了心脏,浑身舒畅起来,就好似……

  要突破境界了!

  王俭看着靳重焰手中属于乌羽的虹羽一怔,手下微松,刘念趁机抱住靳重焰的腰,往后一退。王俭眸光一凝,正要上前,就被一个翅膀挡住了。

  看着挡在眼前的乌羽,王俭儒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暴戾之色:“连你也要背叛我?”

  关键时刻,乌羽还是决定站在刘念等人一边,倒不是对袭明余情未了,而是知道这次若是不能将王俭收拾掉,以后怕是无人再能阻止他了。它不想一辈子都活在王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杀了它的阴影下。

  靳重焰陷入半破境的状态中,心神恍惚,任由刘念将他扯走。

  骆爷爷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对黛甲说:“你先走,不要靠近他们!”

  黛甲哪里肯听。它被王俭收养,早将他当做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见他要杀靳重焰,自然是二话不说上前拦阻。刘念与它交手了一个回合就被丢了出去。

  靳重焰被黛甲抓住,靳重焰反手抓住了它的龟壳。

  ……

  王俭解决掉乌羽,就看到了这一幕,变色道:“放手!”

  已是不及。

  黛甲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龟壳里流失到对方手里去了。

  靳重焰抓着他的龟壳,身体越发的轻松舒畅起来,好似浑身的经脉都被疏通了,又好似整个人脱胎换骨,到了另一个境地。眼前开始闪烁着奇怪的画面――

  仙人欲点化金色的蛟龙,赐下一滴金血,然后血还没有落到蛟龙身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乌鸦和海龟分去了三分之一,只拿到三分之一的蛟龙无法成仙,痛苦万分。每过百年就会受到上天的呼唤,可是金血不够的它只能痛快哀嚎,到后来,痛苦到发狂。

  蛟龙的症状代代相传,每一代的蛟龙到了一百岁,就会受到上天召唤却无法登天的折磨。

  直到这一代……

  靳重焰将三大神兽的金血融为一体,终于完成了先人的遗愿。

  靳重焰看到王俭大步跑来,伸出手指,将人轻轻地推了一下。

  王俭如遭重击,身体狠狠地飞了出去。

  刘念等人吃惊地看着靳重焰身上的七彩虹光。

  药谷谷主呆呆地说:“飞升。”

  王俭痛苦地大声呐喊。

  为了夺取金血,他故意去靳九霄交好,盗取他的幼子,未免靳九霄找上门算账,他以万一渡劫失败可以夺舍为由,让厉向阳收下幼子当义子。为了找齐三大神兽,他又打着厉向阳的旗号,以万一渡劫失败可以收藏魂魄碎片为由,寻找乌羽、黛甲的下落。如今,乌羽、黛甲都在他的手下,厉骋死后,靳重焰又送上了门,万事俱备了,为何临门一脚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王俭愤怒地冲向了靳重焰。

  他的面容在靳重焰的眼里慢慢地放大,却不像之前那样深不可测,甚至靳重焰能够看到他体内的魔气流动。

  靳重焰伸出手指,在他额头轻轻一点。

  王俭面容一僵,数百年的执着和苦心似乎在这一瞬一起僵住了,然后,从头到脚,片片消散。

  ……

  强大如王俭!

  狡诈如王俭!

  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莫说魔修不信,连刘念等人也是一脸愕然。

  靳重焰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神力,对着骆爷爷等魔修微微一笑道:“轮到你们了。”

  以前,袭明等人对仙人的概念是模糊的。哪怕那是他们奋斗一生的目标,可是在飞升之前,那都是镜花水月般的想象。而如今,真正的仙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看着靳重焰将骆爷爷等人轻轻松松地点飞,想到自己之前的战斗,不寒而栗。

  靳重焰点完人,神智终于从仙人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看到众人看向自己畏惧惊疑的神色,他心中一阵不舒服,几乎不敢回头看刘念。

  “阿惜?”刘念试探地喊了一声。

  靳重焰回头,满脸的委屈。

  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是人也好,是仙人也好,那都是他的阿惜!

  就好像,孤儿也好,通天宫少主也好,都是他的爱人。

  刘念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他。

  靳重焰的担忧和恐惧一下子抹平了,开开心心地抱着自己的恋人,炫耀道:“阿念,你看到了吗?”

  刘念与有荣焉:“阿惜最棒了!”

  袭明等人回过神,看到靳重焰的傻样,心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袭明道:“你既已成仙,就不能留在世间了。”

  靳重焰和刘念同时一僵。靳重焰回头,狠狠地瞪着袭明。

  袭明坦然地看着他。

  靳重焰抱住刘念,安慰他道:“放心,我的金血是被王俭强行催发的,只要我将它压制住,就不会被强行飞升!”话是这么说,心中却一点把握都没有。

  刘念犹豫了一下道:“我会努力的。”以前的他,只会在身后推动靳重焰,将一切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而今,他要自己前行,与爱人并肩。

  离开秘境的时候,靳重焰和刘念都暗自担心,生怕靳重焰的方法不起效,两人握住对方的手,仿佛握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从秘境出来的刹那,天空浅浅的霞光。

  刘念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抱住了靳重焰,怕自己一松手,就是离别。

  八哥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说:“不是你家那口子。”

  刘念和靳重焰一愣,抬头在看,果然,漫天霞光浅淡,显然不是因靳重焰而发。

  靳重焰道:“不知是谁飞升……”

  那方向……

  好似是……

  天梯山?

  可是天梯山不是已经被魔气占据了吗?

  刘念道:“碧霄山也是这个方向。”通天宫众人离开天梯山之后,就搬到了碧霄山。

  靳重焰喃喃道:“师祖!”

  刘念见他急着要走,匆忙地对药谷谷主说:“我与程兄是朋友,他日若是嫂子和侄子有用到我的地方,请一定要来通天宫找我。”

  药谷谷主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仍在昏迷的洪睡莲,神色哀伤。

  靳重焰等他和袭明等人告别,抱起人就往碧霄山的方向飞去。

  靳重焰赶到时,霞光已收,碧霄山正沉浸在喜庆之中。

  他刚落地,封辨达就赶到了。

  封辨达道:“你们去了哪里?为何现在才到?你可知师父,师父他……”

  靳重焰焦急道:“师祖呢?”

  封辨达又哭又笑道:“师父已经飞升啦。”

  靳重焰百般滋味在心头,一时无语。

  封辨达道:“师父临走前,已将宫主之位传给了你,如今,各大门派都收到消息,正在山上做客。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好办即位仪式!”

  靳重焰愣了愣,想到了自己的血统,迟疑道:“你确定师祖传位于我?”

  封辨达不悦道:“我骗你不成?那时大师兄、二师兄和长老们都在。”他二话不说地拉着人就往山上跑,一路见到通天宫弟子,都向靳重焰行拜见宫主之礼,连在这里做客的其他门派修士也以见掌门之礼待之。

  靳重焰见了一圈人,却不见何鹤林,遂问起。

  封辨达犹豫了下道:“他正在后山闭门思过。”

  靳重焰疑惑道:“思过?”

  封辨达道:“是师父的意思,你去见一见也好,若是能放就放出来吧。”

  何鹤林不喜欢自己靳重焰一向知道,此时也有些犹豫该不该去,但想到师祖临走前将通天宫偌大的担子交托给自己,自己决不能让他失望,还是独自去了后山。

  何鹤林正坐在山崖边。

  许是平云真人升天时的霞光还未褪尽,远处红霞层层叠叠,天色正好。

  何鹤林看到靳重焰,皱了皱眉,闭上了眼睛,不欲理他。

  这还是何鹤林第一次直白地表达出自己对靳重焰的厌恶。

  靳重焰在他对面挑了块石头坐下来:“后天,就要举行即位仪式了。”

  何鹤林脸颊一抽,睁眼看他:“你不配。”

  靳重焰也不恼怒:“谁配?”

  何鹤林又不理他了。

  靳重焰想了想道:“你觉得我不配,是因为我身上有金鳞之血?”

  何鹤林惊讶地看着他。

  靳重焰道:“我体内的金血觉醒了。”

  何鹤林皱眉。

  靳重焰道:“我还成了仙,只是现在压制着。我现在可以一指点死王俭,不用怀疑,我已经试过了,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何鹤林瞪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靳重焰道:“未免飞升,我只好压制着自己的修为,所以你别想让我当着你的面试一试。”

  何鹤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会是好宫主。”

  “哼。”

  靳重焰道:“请拭目以待。”

  他转身要走,就听何鹤林幽幽道:“这个位置,其实是师父留给你父亲的。”

  靳重焰脚步一顿。

  “当初你父亲上山拜师,本已经通过了考验,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却在最后时刻被师父看出了金鳞血统,改当了记名弟子。三师弟对你这么好,是因为愧疚。他一直觉得师父关门弟子这个位置是你父亲的。”

  靳重焰道:“那为何……”现在却让他当宫主。

  “也是因为愧疚。”何鹤林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师父一直觉得,当初若是收下你父亲,你父亲未必会回吟龙院。而且就算回吟龙院被扣下,师父也师出有名,能找上门去,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孤苦无依。”

  靳重焰心头颤了颤:“吟龙院?”

  何鹤林道:“你不知道吗?你父亲不但是金鳞,还出身魔道六院之一的吟龙院。”

  靳重焰扶住脑袋。怪不得他的母亲会出现在吟龙院在海边的落脚点。可是为何这么多年,母亲不来找他?明明相见了,也不与他相认?

  他脑中有太多的疑惑。

  何鹤林见他沉默,还以为被自己的消息惊到了,低声道:“我不会参加你的即位仪式。”

  靳重焰回头看他。

  何鹤林道:“不管是你,还是你父亲,我始终觉得通天宫的宫主应该由我来继承。”这句话在他心里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说出口。

  靳重焰道:“二师伯……”

  “但凡你有一点半点的差池,”何鹤林瞪着他,厉声道,“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宫主之位抢回来。”

  靳重焰淡然道:“随便。”

  何鹤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走吧。”

  靳重焰道:“师祖罚你在此思过的命令我……”

  “我在此闭关。”何鹤林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既然他不领情,靳重焰自然不会再贴他的冷屁股,拂袖而去。事实上,他现在心里依旧是何鹤林带给他的冲击的余波。也因如此,到了举行仪式的那一日,他从容淡定得很,让前来观礼的人赞不绝口,都认为不愧是未来的道界之首。

  姚步吉也代表太一宫来了。

  那日在秘境,他走得早,没有被留下,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是对靳重焰和刘念救了自己的事情感激不尽,送了不少礼物。

  刘念本想推辞,靳重焰照单全收。

  靳重焰低声道:“你说过你要努力修炼的。”

  刘念无奈地苦笑。

  仪式举行了三天方才结束。

  靳重焰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宫务交给封辨达,自己准备远行。

  封辨达立刻说:“不许!”

  靳重焰道:“我去找我爹娘。”

  ……

  封辨达道:“行礼带够了没有?我看看还缺什么。”说着,也不管靳重焰怎么想,跑去马喜屋里翻东西了。

  靳重焰:“……”

  靳重焰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刘念,刘念对他的决定并不惊讶,道:“自从银月宫一别,蛋婶就不知所踪,我也很担心。”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了。

  靳重焰和刘念还准备着去吟龙院的事宜,就听说有人拿着以吟龙院的名义前来观礼。

  道、魔两界没了袁盘、王俭兴风作浪,一下子安稳了很多。魔道元气大伤,六院之中,正阳院全军覆没,骁战、拜血、玄黄、浑天群龙无首,龙吟院神隐,百年之内,再无与道修抗衡之力。道修三宫,通天宫和银月宫各有损伤,太一宫低调惯了,也没有重争三宫之首的迹象,一时间,人间竟无比的安静太平。所以,道与魔的恩怨也化解了不少,龙吟院来通天宫观礼也没有引起侧目。

  但靳重焰和刘念看到来人时,还是大吃了一惊,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蛋婶。

  靳重焰看着那个沧桑的妇人,一时不敢相认,半天才道:“请坐。”

  蛋婶也有些忐忑,坐下后,缓缓道:“那日我离开之后,就回去搬救兵了,可是……”她顿了顿,又道,“之后,我故意通知独孤盛,让他搅局,希望能趁乱救出你们,不过他走得太快,我赶到时,你们已经不见了。”然后,她又故意接近戴礼而,想借戴礼而之手对付袁盘,可惜银月宫大会的后续发展让一切都出乎意料。

  她说了这么多靳重焰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有一个问题:“你是……我娘吗?”

  蛋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正在旁边偷听的封辨达和马喜都是一怔。

  怎么可能!

  他们小玉竹明明年轻貌美,如花似玉,怎么可能变成……

  他们两人仔细地打量着她,又觉得这五官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相像?

  靳重焰没有想象中那样冲上去,而是沉默了会儿道:“为什么?”

  蛋婶捂着嘴巴,平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没脸认你。”

  靳重焰抬眸,眼神凌厉。

  蛋婶道:“你的父亲不是人,而是金鳞。”

  靳重焰道:“我知道,我体内的金血已经觉醒。”

  蛋婶愣住了,颤声道:“什,什么?”

  “先说你吧。”

  蛋婶深吸了口气,才说:“我后来才知道,每条金鳞到了一百岁的时候,必须回到金鳞岛,泡神水中,不然会变得疯狂。我和你父亲将信将疑,就带着你去了金鳞岛附近,那时候我们想,万一没有那么糟糕的话,我们就回来。如果真的那么糟糕,就让你父亲留下,我带你回来。可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你父亲发作的时候,伤了金鳞岛的人,为了保护他,我只好以做奴仆为条件留下。可是我不能把你一起留在岛上做奴仆!所以,我只好将你托付给了刘念。”

  靳重焰道:“有人追杀我。”

  蛋婶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金鳞的血脉越多,每个族人体内的金血就越少,所以为了让自己体内的金血变得更纯,他们就会自相残杀。知道之后,我更不敢离开你父亲半步,他每年清醒的时间不到三个月,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靳重焰道:“所以就放心我吗?”

  蛋婶嘴巴张了张,无言以对。她想说,若是知道金鳞族人会追杀他,她一定会将他留在身边。可是这样的话现在会所有什么用呢?都已经发生了。

  靳重焰道:“现在呢?”

  “什么?”

  靳重焰想问又不敢问,抿紧了嘴巴。

  刘念看出他的想法,主动问道:“伯父现在怎么样?”

  蛋婶道:“这些年,金鳞岛内战不断,前些日子才平静下来,现在岛上只有你父亲和你的一个堂叔。堂叔人不错,有他照顾你父亲,我才敢出来找你。离开银月宫之后你们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们,始终找不到。若不是收到你接任宫主的消息,我们还不能这么快见面。”

  刘念见靳重焰沉默,就将在秘境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蛋婶惊呼连连。

  靳重焰突然道:“你的样子……你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蛋婶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些年,她为了保全自己和丈夫,委曲求全,掩藏容貌,已经成了习惯,一时被问起,竟有些尴尬:“可以恢复的。”

  靳重焰道:“恢复吧。……有我在。”

  蛋婶愣了下,脸上绽放出极暖的微笑。

  靳重焰尴尬地干咳一声,扭头看刘念。

  刘念冲他眨了眨眼睛。

  尽管蛋婶出现了,靳重焰还是决定去龙吟院走一趟。

  当然,他找的理由绝对不是见自己的父亲,而是说为刘念找炼制的材料。

  即使真相大白,他父母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在靳重焰心里,那些没有父母庇护的艰辛岁月,始终是被刀子一道道地刻在心上的。哪怕他因此认识了刘念,可是那些遗憾,无法弥补。

  蛋婶何尝不知,所以从来没有对他冷淡的态度流露出不满,倒是刘念,常常在两人中间做和事老。

  封辨达和马喜对蛋婶归来反应很大,听到靳重焰父亲没死反应更大,尤其是封辨达,天天都欢喜得语无伦次,使得靳重焰不得不考虑将通天宫交给看上去变得不正常的封辨达,还是正常时也不正常的马喜。

  最后,靳重焰决定让他们共同执掌――说不定不正常和不正常在一起就正常了呢。

  同一条路,那时与刘念一道行来,千难万险,坎坎坷坷。如今,还有刘念同行,身边却多了一个母亲,想着远方的父亲,即便嘴上不说,心中也是完满。

  启程时,靳重焰对刘念小声说:“我母亲就是你母亲,我父亲就是你父亲,你不必担心。”显然将刘念这些天对他母亲的小心翼翼看在了眼里。

  蛋婶似乎听到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刘念立刻站正。

  蛋婶微微一笑,无尽的温柔和慈祥:“他说得对。”

  一句话,刘念回味了一路,到了晚上和靳重焰一起入住客栈时还忍不住问:“你娘是不是,是不是……同意我们在一起?”

  “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何在同一间房间里呢?”靳重焰将他推倒在床,笑嘻嘻地扑了上去,“我娘故意挑了一间远离这里的房间住,我们可不要辜负她的美意啊。”

  “什么美意!”刘念羞恼。

  “那就……不负良辰美景和我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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