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灵没有抵抗,任由融合了项衡元神之力的灵火将自己完全吞噬。

  它位于火光中心, 略透明的皮肤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使得这团火焰像极了烛火, 而它便是灯芯儿。

  “阴长黎,我是否可以问一句,你认为我是盗走天武神箭之人,是猜测,还是我说了什么话, 做了什么事,引起了你的怀疑?”

  伴生灵轻声笑,“比如,你发现我在与你斗法之时, 刻意隐藏实力, 假意被你压制, 不得不听从于你们,顺水推舟的送项海葵假扮镜灵去偷阵盘?”

  阴长黎摇头:“不, 是时间不对。”

  伴生灵疑惑:“什么时间?”

  阴长黎:“帝君之所以知道舒罗耶在造‘神器’, 是你提醒他的。”

  它的解释是,舒罗耶的噩梦曾经流入梦狱。

  它窥见他造了个‘神器’,毁灭了整个天族。

  伴生灵点头:“对。”

  “不对。”阴长黎冷淡道, “你窥探到舒罗耶的噩梦之后,并没有立刻告诉帝君,你是隔了许多年才说的。”

  故而,帝君去杀舒罗耶之时, 并未从舒罗耶身上发现神器的下落。

  那柄尚未完工的神器,早就转手给了阴长黎。

  而阴长黎也早已和舒罗耶“决裂”,叛逃彼岸城许多年了。

  再一个,舒罗耶怕自己的意识被人提取,交付神箭以后,便将这部分的记忆抹除了。

  既已抹除,就不会再做相关的梦。

  所以阴长黎非常确定,伴生灵在舒罗耶的噩梦里,很清楚的知道“天武神箭”的存在。

  它不会告诉帝君,因为它比谁都希望神箭可以铸造成功。

  然后它再盗取神箭,用来穿透噩梦之狱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壁”!

  万万没想到,舒罗耶造箭途中多了个儿子,将神箭扔给了阴长黎。

  阴长黎的性格比较自由散漫,做事远没有舒罗耶专注。

  一天十二个时辰,舒罗耶能埋头苦干十一个时辰,他撑死制造一个时辰,就跑去干别的了。

  伴生灵太过着急,不得不伪装成玄天镜灵,将神器的事情告诉景然。

  并夸大其词,说神器足以毁灭整个天族,逼的景然不得不重视。

  明知神箭已在阴长黎手中了,它还将舒罗耶曝出来。

  是为了用舒罗耶的死,来刺激阴长黎。

  “此后帝君不断逼迫我,残害我的族人……”阴长黎稍作停顿,神魂火光映入他双瞳,“都是因为你希望我能在这种逼迫之下,尽快打造完成这支神箭。”

  可结果再一次令它失望了。

  神箭刚一打造完成,就被阴长黎送去轮回了。

  压根儿就没给伴生灵反应的机会。

  阴长黎梳理着前因后果,伴生灵虽未承认,但它起伏剧烈的胸口,足以证明它也很气愤。

  大概没想到这对结拜兄弟,造个神箭这么能折腾。

  阴长黎接着道:“现在想来,帝君之前为求一线生机,抛下一切去转世渡劫,去到小葵所在的世界,也是你以镜灵身份引导他的吧?”

  将天武神箭送去轮回之后,连阴长黎都不知道它会去往何方。

  他也曾试图寻找过,毕竟为了这支神箭,舒罗耶和他付出了太多,就这样丢给天道去抉择,未免心有不甘。

  用尽所有手段,毫无头绪,才放弃了。

  但阴长黎无计可施,不代表伴生灵也没有办法。

  这一片噩梦领域不知存在多少年了,伴生灵伪装成玄天镜灵,都不知已经送走了多少天族帝君。

  阴长黎的岁数或许只是它的零头。

  窥探着历史长河里流淌着的无数梦境,它的阅历,早已浩瀚的已经无法估量。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抛开恩怨,阴长黎是真的好奇,“你究竟对帝君使用了什么秘法,让他能够追着神箭的脚步转世?”

  确切的说,不是追着神箭,是追着舒罗耶。

  天武神箭大部分是由舒罗耶打造的,阴长黎只负责收尾。

  神箭沾染了太多舒罗耶的灵感,而帝君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灵感同源。

  伴生灵定是使用了某种秘法、经过某种精妙的计算,令帝君在转世时,循着那道灵感轨迹而去,最终去往地球。

  地球那么大,竟就与神箭转世的项衡同在一座城市。

  这不是天道的安排,是伴生灵的“计算方式”够准确。

  景然一直以为,是他的“天道爸爸”将他送去了项海葵身边,这是天道给予天族的一线生机,他必须牢牢抓住。

  为此他不惜和项海葵反目成仇。

  不曾想,竟只是伴生灵的一场骗局。

  素来自傲的天族帝君,痛苦的走一遭轮回,仅仅是为伴生灵追踪天武神箭的转世之地罢了。

  活脱脱一个工具人。

  阴长黎讥笑着漾起唇角,笑容旋即止在脸上。

  嘲笑谁呢?

  除了伴生灵,他们所有人都被耍了。

  天界。

  项海葵背着剑匣,大摇大摆的走出神宫巍峨的门楼之后,脚步便停了下来。

  摆放玄天镜的天道神宫和存放山海族阵盘的闻天宫同在王都,却并不是紧挨着的,中间隔着几座山。

  飞过去并不远,问题是项海葵完全不知道闻天宫的方位。

  “你离开神宫是想去哪里?”景然提着玄天镜走上前来,停在她身侧,保持着一定距离。

  打从项海葵从神镜里跳出来,他的窥探就没有停止过。

  想不通从未现身过的镜灵,为何会是项海葵的模样。

  项海葵倚着雕满古怪符文的门楼柱子,远远眺望山峰之间一座玲珑剔透的拱桥:“去闻天宫。”

  景然微微偏头,盯着她高挺的鼻梁:“哦?去本君的王宫做什么?”

  项海葵直言不讳:“看一看阵盘。”

  景然眉峰一蹙,声音收紧:“封印山海族囚徒的阵盘”

  项海葵对上他的视线:“不然呢?”

  数以百万计的种族里,天族的对手一直是山海族,其他种族即使有被囚禁的大佬,阵盘也不会存放在王宫内,由帝君亲自看管。

  景然沉默不言。

  对视过程中,“她究竟是谁”压倒了“她想干什么”。

  是不是真的玄天镜灵不清楚,但她……应该不是项海葵。

  外表容易伪装,眼神却不易。

  她看他的眼神不对,有些过于平静。

  一时间,景然有些失望。

  他的态度添了几分谦恭,眼神却多出几分冷漠:“看来镜灵前辈此番忽然现身,是为了那些阵盘?”

  项海葵再一次拿出阴长黎给的说辞:“我预感那些阵盘可能会被盗走,想亲自过去感知一下。”

  景然毫无迟疑:“不可能。”

  项海葵:“敢问帝君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景然:“本君……”

  项海葵不等他说话:“先前转世渡劫争取来的大好机会,难道不是被你搞砸的?”往他心口冷瞥一眼,“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脸色骤沉,手指重重捏了捏玄天镜框之后,景然沉声道:“回宫!”

  立刻便听一叠声凤鸣,伴着树叶婆娑的沙沙声。

  项海葵循声望过去,几十只彩凤从谷底飞上来。

  并不是想象中的彩凤拉车,天族帝君真正的座驾是一只巨大的龙龟,龟背上扛着个八角凉亭——项海葵对这种龙龟并不陌生,山海霸下族,霸英老哥的同族晚辈。

  而彩凤不过是垫脚石,在地面与凉亭之前错落有致的列队,充当阶梯。

  它们都是当年战败后投降者们的后代,自幼接受天族灌输的思想,已经没有几分山海族的观念了。

  当然,山海族也不再承认它们,称呼它们为天兽。

  “请。”景然踩着彩凤逐级而上。

  项海葵抬脚跟上。

  步入凉亭,等两人都坐稳后,层层纱幔自顶部倾泻,随风轻摆,龙龟开始缓慢移动。

  是真的龟速,急性子估计直接跳下去自己翻山了。

  项海葵心里有鬼,又厌烦和他待在一起,自然是坐不住的。

  朝着对面闭目养神的景然张了张嘴,又忍住了。

  从学长到帝君,景然这一处倒是没怎么变,喜静不喜动,日常老年养生。

  项海葵将目光移去亭子外面,欣赏风景。

  脚下的山脉高低起伏连绵不绝,和人间一样。

  她听阴长黎讲过,这个世界就像一株大树,天界位于树冠,人间则是树干,冥界身处树根,那些孕育奇怪种族的空间,挂在大大小小的树杈子上,

  项海葵在心里构建出这株大树,自己如今正站在最高处。

  爹在树干的某一节。

  小白和路溪桥此时应该还在“拯救”那些小种族的首领,他俩在树杈。

  师父被封印的万骨窟,也位于树杈。

  至于老板身处的噩梦之狱,应该算是这棵大树的一道影子吧?

  景然慢慢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又看向两人中间桌面上的玄天镜。

  “独孤凝。”他忍不住传音给暗卫。

  “属下在。”

  “你看到的是谁?”

  独孤凝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赶紧回话:“是项……姑娘。”

  自从项海葵出现,独孤凝的每一条神经都紧紧绷了起来。

  他自小就被家族送来跟在帝君身边做贴身护卫,主要的充当盾牌,替帝君抵挡危险。

  帝君的过分强大,使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鸡肋。

  但经过彼岸城一战,独孤凝怕极了眼前这个看着不太聪明的女人。

  不但有本事重创帝君的身体,还能令帝君丧失沉着。

  “你看到的也是项海葵?”景然不太相信,又问一遍。

  独孤凝不明白他询问的用意,只笃定道:“是的!”

  “那看来不是。”景然再度闭上眼睛。

  他想到一种魔物,没有固定的形象,自己心中的欲念是谁,看到的就是谁。

  曾有个小族刺杀他时,就曾祭出过这种魔物。

  但对景然不起作用,他没有欲念,入眼是一团黑气。

  既是如此,现在为何会怀疑她是魔物?

  这个念头一起,他禁不住再次皱起眉。

  龙龟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了,一座座建筑开始进入项海葵的视野,这便是闻天宫。

  整个天族的权利都集中于此,可想而知它的宏伟。

  但整体色调偏暗,风格一板一眼,给人的感觉很是压抑。

  项海葵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风格,多看王宫几眼都有些透不过气。

  不过倒是很配身边穿着修身黑袍,眉眼冷硬的景然。

  龙龟尚未落地,一众守卫们已经纷纷下跪恭迎。

  等踩着彩凤落地,项海葵抬头看着宫门楼上高挂的匾额,规规矩矩写着闻天宫三个字,其中“宫”字的两个口内,各有一个剑洞,都是被她师父扎出来的。

  不是没换过匾额,但换了还会被扎,索性便不换了。

  透过缭绕的云,项海葵仿佛看到当年师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气愤而来,将长剑当标枪使的模样。

  当然,还有漫天大雪下,一身缟素跪在这里向景然表示臣服的少年。

  那会儿无意中从奶狗老板意识梦里看到这一幕时,她同情的很。

  此刻“现场考察”,站在老板曾跪过的地方,带入一下,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对于有心理阴影的老板来说,闻天宫恐怕是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她来偷阵盘,他轻易应允,还亲手将她送来地狱。

  那么,他此刻究竟在面对什么?

  噩梦之狱内,伴生灵一直被项衡的魂火焚烧,魂火越烧越旺,它却始终不见一点异样。

  这正是判断标准。

  说明它体内蕴藏着天武神箭之力,与项衡的魂火产生了共鸣。

  阴长黎:“还不肯承认?”

  事已至此,伴生灵开了口:“你猜的没错,我怂恿帝君转世渡劫,只是用他来确定天武神箭的转世之地。”

  尽管阴长黎已有九成九的把握,听它亲口承认,心头仍旧一沉。

  他一拂袖收回魂火:“锁定项衡以后,你发现无法直接夺取他被封存于灵魂内的力量,于是操控了他的妻子沈芸,日积月累,徐徐图之,慢慢攻破……”

  “不。”伴生灵摇了摇手指,“小烛龙,不是我无法直接夺取,是我不能。”

  当年,伴生灵的一缕神念跟随转世的景然来到地球。

  再找到项衡之前,通过不断出入当地人的梦境,伴生灵无意中发现,那个叫做地球的世界,瞧着灵气稀薄,却有不少修仙者隐匿在普通人的生活中。

  而这些修仙者被一个联盟统一管理,这个联盟名叫“华夏特殊事件调查部门”,简称“特殊部门”。

  伴生灵原本想着神箭转世化形来到地球时,或许会产生一些异像,没准儿联盟会有记录,便试图进入联盟盟主的梦境之中搜寻一下。

  它还记得,盟主名叫曲宋。

  仅有八品修为,它入他的梦并不困难。

  却没想到,才刚潜入曲宋的后灵境,便触发了他父母一方留在内的保护禁制。

  顿时,灵境内一阵天崩地裂,险些将它这一缕数万年才修出的神念震散!

  禁制的威力,充分说明了他父母一方的修为境界。

  且还是超越五行之力的神秘力量,与“天武神箭”、“天狂剑”这类相似。

  “华夏联盟不像你我认知中的修仙组织,倒像一个俗世衙门,做事处处有章法,条条讲律例。”总之,在找到项衡之后,伴生灵根本不敢强行夺取,不然神箭之力骤然出世,必定会被联盟察觉。

  根据华夏修道者律例,一定会追查此事,没准儿真让他们翻山跨世界的追来噩梦之狱。

  三千世界没有他们不敢去抓的“嫌疑犯”,不管对方是何等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当然,伴生灵也不是怕他们。

  只是在获得自由与永生以前,它不想多惹麻烦。

  它哼笑一声:“小烛龙,你以引魂之阵,将项海葵召唤来这个世界,闹出了动静,多半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阴长黎今日第一次知道,原来小葵的故乡竟然存在修仙者,且还有令伴生灵都忌惮三分的人物:“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会破碎虚空前来抓我?”

  伴生灵道了声“是”:“管你什么原因,小葵是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你擅自掳走华夏公民,已经触犯了他们的律法,他们当然会寻找小葵以及拘捕你。”

  阴长黎表情微惊。

  伴生灵:“只不过咱们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流速不同,距你掳她来,地球才过去几个月,不然早来了……华夏联盟有座监狱,名天罗塔,一旦被关进去,哪怕你有通天本领,也逃不出来。”

  阴长黎听着,阴郁的脸色逐渐恢复一抹神采:“真好。”

  这下轮到伴生灵愣了。

  阴长黎如释重负的笑出声,他还没有想到将小葵送回地球的办法,华夏联盟的人若真有本事来此,将小葵接回故乡,那真是再好不过。

  再一个,若小葵知道自己失踪后,家乡一直有人在竭尽所能的找寻着她,哪怕素不相识,只出于同胞道义,心里也会开心的吧?

  会的。

  身处暴风雨里太久了,仅仅一线阳光,都能轻易照进她心里去。

  想到这里,阴长黎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眼神冰冷的看向对面的伴生灵。

  怒意在他胸腔升腾,风雨欲来。

  “小烛龙。”伴生灵略微向前走了一步,“你明明绝顶聪明,为何在有些事情上总是犯傻呢?”

  它指的是阴长黎打算选择性放出山海囚徒之事。

  阴长黎不接它的话茬:“你是从何时开始操控小葵的母亲、沈芸的?”

  伴生灵不答反问:“你明明有实力成为三界霸主,为何非要扶持白星现成为天族之君?”

  阴长黎勾唇不语。

  伴生灵质问:“想以最小的牺牲去平定战乱、平衡各族?阴长黎,你是将自己当成神了吗?”

  阴长黎无视它的讥讽:“我只问你,你是从何时开始操控沈芸的?是操控之后才去接近项衡,还是在沈芸有孕以后?”

  伴生灵皱了皱眉:“这很重要?”

  阴长黎给它一个“非常重要”的眼神。

  它操控沈芸的肉身,一定是在小葵出生之前。

  这样,小葵才能在母体内多少吸收一些伴生灵的魔灵之力,将遗传自项衡的神箭之力冲销掉了。

  出生以后,成为一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凡人。

  陪伴小葵五年,小葵记忆中的“母亲”,是伴生灵无疑了。

  但它是在沈芸怀孕之前夺取了肉身,还是之后,却仍有差别。

  伴生灵思忖,明白阴长黎在意的“细节”了。

  它走到宫殿门槛之前,举目望天,那里永恒的挂着一排妖冶的红月。

  不知是触及了回忆,还是在斟酌该怎样回答,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闻天宫门前,景然发现她不曾跟上来:“镜灵前辈?”

  项海葵收起心思,提步跟上去。

  等到她走近,景然先转身:“前辈瞧上去极为忧愁?”

  项海葵从他语气听出了质疑,翻译过来就是,玄天镜灵身为天道使者,得有几百万岁了吧,情绪为何还会轻易外露?

  根本不该有情绪才对。

  她心里“呸”了一声,说道:“换成你是我,百万年了,眼睁睁看着天族一代不如一代,老胳膊老腿了还得亲自出马收拾烂摊子,你也忧愁!”

  果然,前方高大昂藏的身躯像被点了穴,僵硬片刻。

  “这边请。”他再往前迈步时,已经远在十几丈外。

  项海葵追上去。

  几十个瞬移之后,来到景然的寝殿。

  殿外守卫重重,而且绝对不只眼睛能看到的这些,自从项海葵靠近,便已有无数神识投来她身上,刮骨一般。

  天狂在匣内不断震颤,危险预警一浪高过一浪。

  它许久不曾如此“紧张”过了。

  天族第一剑独孤壑不在这里,守卫暗卫再多再强,天狂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应。

  看来,刺激到它的是山海族的阵盘。

  那些阵盘就放在景然的寝殿里,每个阵盘内都有被囚者的气息,整整三十七位山海巨佬凑在一起谁不怕?

  项海葵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寝殿。

  这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先前在彼岸城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跟进跟出。

  六个宫娥等殿门关闭之后,抬起头面面相觑,纷纷传音询问独孤凝。

  她们六个能来贴身伺候帝君,无不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帝君渡劫归来,先去了彼岸城,还带着一个人族小女孩儿同吃同睡,宠爱有加,自然就有画像从冥界传来她们手中。

  她们都知道项海葵的容貌。

  “独孤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先前不是说这小姑娘仅仅是帝君对付长黎君的筹码么?”

  “帝君重伤,难道不是她做的?”

  “这怎么还给接回天界来了?真是从天道宫接上来的?原来天道宫有通往人间的井?”

  不,重点是天道宫除了王族之外,历来是不许外人入内的,连王后都没有资格。

  “单瞧言行举止,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娇俏可人,是个美人,从看到画像时便知道。但她们都是聪明人,也知道单凭容貌,绝不可能入了那几位“大人物”的眼,必有过人之处。

  孤独凝被她们问的头大,一言不发,假装没有接收到。

  只给六人中的文胭提了个醒,谁让文家与他们独孤家交好:“千万不要招惹她。”

  文胭提了口气:“帝君莫不是真对这位姑娘动了心?”

  独孤凝没有回答。

  文胭拧着眉头,想起家中私自分身下界的一位表兄,被抓回几次了仍旧往人间跑:“总说人族女子极有风情,看来不假……”

  独孤凝:“嗐,项姑娘的风情我没发现,只知道她疯起来真的是令我……毕生难忘。”

  文胭讶异:“疯?”

  独孤凝不再解释:“总之安分点儿,别小瞧她。”

  看不起人族,视他们为低等种族,是天族从上至下的通病。

  ……

  寝殿里,项海葵紧张的捏着拳头。

  景然的手掌已经放在开启密室的机关上了。

  他卧房内共有两个密室,一个存放着山海族的阵盘,一个用于收藏从各族抢来的宝物。

  未必值钱,但如同玄天镜之于天族,那些宝物各具意义。

  纯粹是当成战利品才收集的。

  密室机关很简单,就是墙壁上两个金属制的圆形凸起物,有些像指纹锁。

  “前辈。”机关刚要亮起,景然忽然放下了手。

  项海葵心里咯噔一声。

  景然侧身看向她,目光中的探究与审视越来越浓厚:“您这一路也看到了,有本事进入闻天宫,躲过护卫和禁制结界之后,来到本君寝殿的,现今不会超过三人。更何况,这机关唯有感应到我的灵感才会启动。”

  灵感是天族特有的,血脉至亲会相近,但绝对不会相同。

  项海葵嗤之以鼻:“那寒栖怎么办到的?”

  先前寒栖支走独孤壑,曾潜入密室改动过戚隐的封印阵盘。

  他没有“灵感”可以提供给机关,也伪造不出“灵感”来欺骗机关,但他有本事拆掉机关。

  机关再灵敏聪慧,本体仍旧是个法宝,难不住寒栖。

  提及此事,景然的眼底晦暗三分:“本君可以向前辈保证,他现已经办不到了。本君心中清楚,现在这些阵盘,最有可能被他盗走。”

  这话说的项海葵不懂了:“寒栖应该比你更不希望这些山海囚徒被放出来吧?”

  在寒栖眼中,师父一干人都是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

  景然神色阴郁:“那是从前,我大哥留了个儿子,成了阴长黎的奴仆。虽已被养成废物,终究是王族血脉,难保寒栖不生出其他想法……侍奉本君不易,操控那个废物却很容易。”

  项海葵蹙眉。

  看来老板派小白去拯救那些小族首领,让他去和寒栖为敌,用意很深啊。

  景然见她露出思考的神色:“前辈莫非担心阴长黎?”

  项海葵摇头:“我知道他办不到。”

  战败投降那会儿,阴长黎被天族烙下了山海贱民的印记。

  印记的作用并不只是羞辱,项海葵听他解释,那印记类似追踪定位报警器。

  如此,天族才能安心将他们送去各地劳作。

  当然,阴长黎早已找出了洗掉印记的办法,可印记毕竟在身上刻了一百多年,还恰好是他从小蛇长成大蛇的成长期,再怎样清洗,总有零星力量浸入了骨髓里。

  正是那零星印记,如被景然扼住咽喉,他可以潜入天界其他区域,却无法踏足王都,无论怎样躲藏,必定暴露。

  景然的手距离机关更远了:“所以您此次感应天道,应是有误。”

  项海葵知道不会那么容易,他仍旧怀疑她的身份,便再次拿出阴长黎教的对策:“那件灭天神器,你知道是什么了?”

  景然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莫非前辈……?”

  项海葵摇头:“我不知道。”

  景然皱眉思索:“神器能灭我全族,不该是用来盗取阵盘的……”

  山海囚徒们骁勇善战不假,却也不是对付不了,否则当年不会被囚。

  如今即使多了阴长黎这个首领,天族不幸战败,也不可能灭族。

  项海葵看着他思考,知道他必定是宁可信其有。

  果不其然,他的手踟蹰着又移去机关上,掌心逐渐释放出纯正的金色光芒。

  她屏住呼吸,一颗心再度提起。

  随着他喊一声“前辈”,那金光消散了!

  妈的,项海葵磨着后牙槽:“又怎么了?!”

  景然沉声问:“先前您预感到‘神器’的存在时,在玄天镜上写了什么,您可还记得?”

  项海葵冷笑:“你可真是够多疑的。”

  可惜,阴长黎早知道他会问什么了,提前问了伴生灵。

  他还交代,不能不假思索的回答,演技差就低头看鞋尖,心里数七个数。

  照做之后,项海葵抬头背诵:“令兄之手,或有神兵,天族倾覆,只在朝夕。”

  景然眼底的疑云终于散去了。

  掌心金光再次亮起,且越来越耀眼,从项海葵的角度看,他像是握着一个小太阳。

  不过几个瞬息,“小太阳”竟又熄灭了!

  项海葵怒上心头!

  手指有节奏的点着墙壁,景然沉吟道:“无论本君怎样寻找,都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镜灵前辈为何会和项海葵一模一样?”

  包括讥讽他的腔调,“您能否打开剑匣,本君想要瞧瞧匣中之物。”

  总不会连天狂都能复制出来吧?

  那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剑。

  捅过他的心脏,吸过他的血气,靠他达到了巅峰。

  他应该分辨的出来。

  项海葵脸色铁青,紧紧绷着双唇。

  景然看她这幅神态,目光逐渐深邃:“您也说了,天族一代不如一代,本君无能,被天狂所伤之后,伤势至今未曾痊愈,实在不敢冒险,还望前辈见谅……”

  项海葵的耐性完全被消耗光了,只想怒回一句“是吗!我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揍人特别凶,你也多见谅”!

  然后抄起被放置在案台上的玄天镜,朝他脑门哐当砸过去!

  她敢,但是不行,这一砸便不打自招了。

  阵盘仅仅一墙之隔,能否将师父提早救出牢笼在此一举,必须冷静!

  而检查天狂这一点,老板也算到了。

  没办法在天狂身上动手脚,需兵行险着。

  项海葵解下肩带,将剑匣提在手中,递过去。

  景然伸手去接。

  项海葵问:“你转世归来已有多时,修为已经完全恢复,为何还不舍弃人身皮相?”

  她骤然一句,景然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项海葵微抬下巴:“伤势未愈不影响你恢复原本的皮相吧?”

  景然重新按上剑匣:“不过皮相而已。”

  “而已?”项海葵肆无忌惮的打量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属于“学长”的脸。

  景然忽觉脸上有些火辣,闪躲着她的视线,手在剑匣边沿不自然的游移。

  项海葵目光如炬:“你不换皮相的原因,或许就是我会化出这幅皮相的原因,我比帝君更好奇,不妨说来听听?”

  他的唇瓣动了动。

  “皮相罢了,前辈何必这般执着。”匣子烫手似的,景然把手收了回去,再度覆盖墙壁上的机关。

  金光闪耀的项海葵不得不别开眼睛,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嗡……

  密室大门缓慢开启。

  天狂震颤的频率已经突破记录了,若不是景然在前抵挡了一部分,扑面而来的浓厚妖气,几乎冲撞的项海葵吐血。

  她强行稳住,平复剧烈的心跳,重新背上剑匣,抱走玄天镜,在心中默念步骤。

  进去之后,假装感知天道的预示,让景然先出去。

  将阵盘装进阴长黎给她的乾坤袋里,同时念法咒催动玄天镜,伴生灵或者血修罗感应到后,便会开启连接噩梦之狱的通道,接她回去。

  若是景然警惕性太强,执意不走,那她唯有直接化蛟龙,将阵盘全部吸进肚子里,催动玄天镜,以蛟龙形态回去。

  镜子与噩梦之狱之间的通道,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只要伴生灵不想让景然入内,他就进不来。

  项海葵倒是真想让他见一见伴生灵,想看他知道高高在上的天族被一个噩梦灵耍的团团转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但伴生灵肯送她来偷阵盘的条件,是不得暴露噩梦之狱的存在。

  立过誓的,不敢乱来。

  “请吧。”门开了好半天景然才说话。

  项海葵抱着玄天镜从他身边经过:“我进去感应一下,你在外守着。”

  景然迟疑:“嗯。”

  项海葵:“关上门。”

  他又触碰了下机关,两扇玉石大门缓慢合拢。

  项海葵心生疑惑,他答应的也太爽快了吧,该不是发现了什么,想将她困在这里?

  无所谓,玄天镜在手,困不住她,还正和她意。

  项海葵本想转头给他一个嘲讽的笑容,却正好见他闭上眼睛,两指揉捏着眉心,一副心烦意乱的容态。

  项海葵上扬的嘴角快速垂了下来。

  老板说这是赌,赌景然对她还是有情分的。

  以他的骄傲,心里不会承认,逼问之下应会乱了分寸。

  说这话时,老板的表情还有几分苦涩。

  如今看来景然的确是乱了分寸。

  所以,他对她……有情?

  项海葵确定的很,先前她对景然而言,不过是个有些喜欢的宠物,养在身边逗个乐,还正好利用一番。

  若真有情也是在她捅他之后。

  曾经满眼是他,不顾生死扑上去抱住他双腿的女人,突然决绝的惊天动地,他受刺激了,他被震撼到了。

  这是情吗?

  这是贱!

  那些浪子回头、渣男幡然醒悟的戏码,从前项海葵最喜欢看。

  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恶心。

  更何况,这贱人根本不会有什么醒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所有一切,统统都是她这个低贱的凡人女子不知好歹罢了。

  石门完全合拢之前,项海葵提前转身。

  背对着他,眼神冰冷,顶着骇人的妖力朝密室深处走去。

  一个萝卜一个坑,三十七个阵法盘有规则的漂浮在头顶上。

  阵法盘从外型上和风水罗盘是一模一样的,也没有写名字,项海葵根本不知道谁是谁,自然也挑不出哪一个才是戚隐的。

  如果可以全部放出来,项海葵直接就能损坏所有阵盘。

  可惜三十七位巨佬里,仅有十九位和阴长黎达成了协议。

  协议的内容无非是必须听话,放弃找天族复仇,时刻约束自己,除非必要的战争,不得轻易动武。

  动武不得伤及无辜。

  尤其是人族。

  阴长黎早就划定好了山海族的活动区域,与人族隔着重重山海,如非必要,不得随意踏入人族的地界。

  那些不同意的,不能放出来。

  本身是个重大威胁不说,凭他们的“江湖地位”,已被阴长黎管控好的众多山海族民,将会再次失控。

  天下必定大乱。

  储物镯是收不下这些阵盘的,项海葵将玄天镜定在不远处,再从镯子里取出一个大容量的“乾坤袋”。

  松口绳子,袋口敞开朝上,袋内飞出一团青褐色的烟雾,不断向上方膨胀。

  项海葵默念口诀,以意念引导着烟雾将阵法盘包裹起来.

  随后“乾坤袋”内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拖拽阵法盘。

  瞧着不过脸盆大,每一个阵法盘都起码得有几吨重。

  拽起来相当吃力,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其中有一个阵法盘特别沉重,拖拽的时间是其他阵盘的好几倍,项海葵怀疑是她师父的。

  “快啊!”

  项海葵时不时往密室禁闭的大门看过去,担心被景然发现动静。

  *

  噩梦之狱内。

  伴生灵道:“我是在沈芸怀孕七个月时,直接以神念吞噬了她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肉身。”

  “因为我发现她腹中的胎儿也有一点点神箭之力,虽然很少,也不能放过,于是通过最后三个月的孕育,将胎儿体内的神箭之力全部吸收干净。”

  “我现在之所以闭关休养,正是因为先前那趟人间之行损耗过大。”

  修行至今,送走了几代帝君,它才修炼出一缕可以外出的神念。

  阴长黎听罢它的讲诉,时不时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它回头:“你惊讶什么?”

  阴长黎想不通:“你其实可以告诉我,是你选中沈芸之后才去接近项衡,随后怀上小葵,孕育十月,养她五年……”

  如此一来,伴生灵就是小葵真正意义上的母亲了。

  这是阴长黎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可它这番说辞,完全将自己归类为小葵的养母了。

  最重要的一点,还和小葵之间有了杀母之仇。

  阴长黎便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伴生灵好笑:“难道我还需要你的手下留情?你有自信能在我的领域赢过我,就不会将小葵送出去了。”

  阴长黎大方承认:“是的,我没自信在对付你时护她周全。”

  那间连通玄天镜的房间里,守着法阵的血修罗一边等着接应项海葵,一边偷听两人谈话,从中得知许多了不得的大“秘密”。

  其实也不算偷听,阴长黎准许他听,才会不设防。

  他明白了,自从他们误打误撞来到此地,这只魔灵已经认定是天助它也,没有放过他们离开的意思了。

  在它的地盘,不杀了它,想走还真不容易。

  如果不是项海葵提出要去偷阵盘,它必定会控制住项海葵,拿她来威胁阴长黎,达到它想挑起战火的目的。

  先不说魔灵的实力有多强,它算是项海葵的养母,想控制她太容易了,防不胜防。

  血修罗忽然发现阴长黎可真够惨的,是人是鬼都想抓项海葵来要挟他。

  连血修罗自己都这么干过。

  还不都是因为这狗货实在太油盐不进了,难得有个弱点。

  再一想项海葵又招谁惹谁了,无论心上人还是养母都想拿她当武器,也太惨了吧。

  阴长黎果然是个扫把精,挨谁谁倒霉。

  伴生灵倒是喜欢阴长黎的诚实,笑了笑:“再者,我对你说谎,你就会对我手下留情了?你不会,刨根究底的追问,不过是在考虑用什么方式出手杀我,温和一些,还是凶残一点。”

  “没错。”阴长黎势必是要杀它的。

  他不是个戾气深重的人,且善于忍耐,善于谋定而后动。

  不谋也没办法,修到他们这个境界,动起手来,打个几十天、几百天都不一定能分出胜负。

  哪怕胜了,想靠武力让对方死透也不容易,各个都像猫一样有九条命。

  所以,阴长黎还真没体验过“今日必须和谁不死不休”的情绪。

  伴生灵让他体验到了。

  阴长黎弯下腰去,朝它长施一礼:“总之,多谢前辈坦诚相告了,这一拜,谢您那五年对小葵的抚养之恩。”

  伴生灵微微动容:“小葵……她从小便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懂得为人着想。小烛龙,你很有眼光。”

  “嗯,能比旁人早一步发现这座宝藏,将是我引以为傲的成就。”拜完,阴长黎挺直了腰。

  褪去恭敬之后,他的眼神似隆冬腊月挂在屋檐下的冰溜子,又冷又尖锐。

  “舒罗耶的仇,我与族人的仇,这些都可以先缓缓。”毕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你不该要小葵的命……”

  “要她命的不是我,是你!”伴生灵喝道,“是你冥顽不灵,我才不得不牺牲她!”

  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是吗?”阴长黎眉间逐渐显露出一片黑色的鳞,厉声质问,“即使我放出所有囚徒,闹个天下大乱,合了你的心意,小葵能逃过一劫,项衡能吗?”

  伴生灵心神一震,他竟连这一点也想到了?!

  阴长黎目冷若霜:“等项衡死于你手,小葵岂会和你善罢甘休?她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你拼命,你又会不会让着她?!”

  项衡失去神箭之力时没死,却于几年后死了。

  睡梦中有人敲门,开门出去摔一跤摔死了。

  尔后神魂离体,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伴生灵搞的鬼。

  这魔灵偷了神箭回来之后,发现穿透两界的壁并没有它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但需要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还需要一个靶子。

  就像打造天武神箭的神石,是来自大世界的天武族,将神箭射出去之后,神箭有极大的几率去往大世界的天武族。

  那么,他们这处小世界便与大世界接轨了。

  这魔灵应是偷了神箭回来,才考虑到靶子的问题。

  它在魔域内使用神箭,并不是指哪儿打哪的,神箭很有可能飞向项衡。

  若项衡还在地球,魔域就会与地球相通,并不是它的目的地。

  地球归属于三千大世界,魔灵还没有狂妄到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它的梦兽大军,去征服一个未知的大世界。

  故而项衡“穿越”来他们这个小世界,还得到了一具天资不错的肉身,就是等着给它当靶子的!

  稍后,魔灵一箭射过去,夹杂着梦魇之力,项衡承受不住,必死无疑!

  但这魔域的大门,终究是打开了!

  阴长黎依稀还有了些别的领悟,项衡最初的命运线,是会成为项天晴的垫脚石,死在项天晴手中。

  也许正是天道在清除这个隐患,避免他们这处小世界沦为炼狱。

  却被他和寒栖的介入,强行改变了。

  在那条命运线上,小葵死的比项衡更早,是不是说明她也有当“靶子”的可能性呢?

  将这种可怕的可能性先抛去一边,单是不让小葵日后面临“养母”杀了“亲爹”这样的局面,阴长黎也必须效仿一下天道,提前清除掉这个隐患。

  收回神箭之力,诛灭它!

  “那丫头走的时候知道吗?”血修罗从密室冲了出来,“你应该不会直接告诉她魔灵是她养母,那有没有偷偷叮嘱她别偷阵盘了,直接从天井逃走?”

  天井是往返上下界的通道。

  阴长黎不语。

  血修罗心道完了,看项海葵欲欲跃试去偷阵盘的模样,估计一概不知。

  想来也是,那丫头喜怒形于色,若是阴长黎告诉了她,她神色有变,定会被这魔灵发现,便走不了了。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血修罗比他都着急。

  等项海葵偷了阵盘,就会念咒从玄天镜回来了。

  魔灵是这里的主人,又是玄天镜通道的建立者,就算已经知道了它准备将项海葵和阵盘一起粉碎于通道,他们也阻止不了。

  唯一的办法,是在项海葵回来之前杀死魔灵。

  办得到吗?

  难。

  既然如此,之前干嘛还与它多费口舌?

  哦,难怪这魔灵一直有问必答,那么配合,原来是想拖延。

  血修罗猜它定是也忌惮着阴长黎。

  怕打起来顾及不到玄天镜,自己这个梦剑会将项海葵顺利接回来,没准儿还能将帝君也一起拽进来。

  帝君一旦知道自己被骗了那么多年,啧啧……

  阴长黎像是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嘲笑他道:“你以为帝君知道之后,会与我联手杀它?当他知道诛天神器根本不存在以后,只会联合伴生灵先除掉我,再与伴生灵做交易。”

  血修罗一怔:“不是吧?据我所知,这位帝君的性子很是倨傲?”

  一贯认为天族是最优等的种族,其他种族都必须臣服,不服就杀到服。

  知道自己被骗多年,还去轮回了一遭,替人做嫁衣,这不等于践踏他的尊严吗,他能忍得下去?

  阴长黎挑眉:“你当他这三界霸主之位全是凭借武力屠戮出来的?

  山海族那些大佬,有几个不是他用计谋囚禁起来的?

  先前寒栖算计他,他再怒意冲头,也没有和寒栖撕破脸,依然派他出去做事。

  他让寒栖专门处理种族事物,只是因为天族下界不太方便,以及寒栖一人能顶十万军?

  交过手之后,阴长黎想通了,他是在同化寒栖。

  最初寒栖确实是为了给人族争取利益,才接手种族事物。

  可干的多了,会越来越麻木。

  渐渐的,寒栖就会被帝君的行事作风影响,变得和他越来越像。

  帝君就能更好的控制他,从而控制他背后那些飞升上来的人族精英。

  让给人族资源他是不担心的,人族虽数量众多,奈何天赋受限。

  再怎样发展,能爬上顶峰的永远只是那么一小搓人,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但凭借着这点让步,他却可以将人族里的顶峰人物都握于掌中。

  最可怕的是,寒栖还觉得自己赚了。

  “那就别废话了!赶在那丫头回来之前,咱们一起干掉它!”血修罗一贯单打独斗,连个师门都没有,当然不懂这些权衡。

  剑指伴生灵,他喝道:“妄想天下大乱的魔灵,人人得而诛之!”

  伴生灵大笑一声。

  血修罗:“你笑什么?”

  “笑你不自量力,同样擅长掌控梦境,你身为孙子,还想和爷爷斗?”阴长黎给他一记嫌弃的白眼,“连我都没把握赢它,你逞什么英雄?”

  言罢,他眉间的黑鳞骤然亮起,飞了出来。

  他微抬右臂,黑鳞落在他手心里,化为一簇黑火,在他掌心熊熊燃烧。

  火焰“噼啪”作响,一道古怪的气流拔地而起,呼呼风声中,将他浅灰色的大袖吹的鼓起。

  杀意似浪潮,以他为中心向方圆扩散出去。

  风卷残云,气势磅礴。

  当浓厚的杀意袭来时,血修罗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连手里的梦剑都在微微战栗。

  多年来,阴长黎这个爱算天命的神棍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很固定的,能逃跑就不忽悠,能忽悠绝不动手,必须动手的话,那也要一边动手一边忽悠。

  总之比起他高深的修为,血修罗更烦他的嘴炮。

  可现在,他毫无保留的释放着杀意。

  决定不攻心,不套路,更不计代价,要与伴生灵死战了。

  血修罗打个哆嗦的功夫,铺天盖地的杀气纷纷凝结成一柄柄气剑。

  阴长黎单手结印,数百万利剑呼拉拉调转方向。

  剑柄朝向宫殿,剑尖却一致朝外。

  那些试图靠近宫殿的梦兽魔物,顷刻间化为灰飞!

  血修罗吃惊,此剑阵不知何名,但起码是金灵王都封城大阵的水平了。

  他们三剑尊联手,能不能撑一刻钟都说不准。

  就这,他说没把握打赢魔灵?

  明白了,血修罗立马收剑,退去阴长黎身后:“你对付魔灵,我替你摆平外面那些魇兽,你就别分心了。”

  该低头时且低头,能混到剑尊,就是因为他总能在关键时刻明白谁才是大哥。

  伴生灵不知阴长黎手中黑火是个什么宝物,但这剑阵的威力来自于黑火,它感应了下:“就只是这样了?如果是的话……”

  阴长黎“嗤”的一笑,打断了它:“你是怎么想的?你见谁在打牌的时候,刚开局就出王炸?”

  这句话是他从项海葵那里学来的。

  先前失忆时为了“下凡”接地气,为了和心爱的小葵套近乎,他学了不少。

  伴生灵一讷,这句话的意思它需要回忆一下,才能理解。

  它曾在地球生活过,但那不过是短短几年光景罢了。

  在它漫长的生命里,就像某天午睡时,做过的一个短暂的梦。

  诚然,这个梦有些与众不同。

  与它做过的无数个梦相比,具有几分鲜亮的色彩,印象颇为深刻。

  每每回忆起来,唇角甚至会不自觉的浮现出笑容。

  但,也仅此而已了……

  “可你不出全力,如何在小葵回来之前压制住我呢?”伴生灵笑了一声,一条“藤蔓”从它脊柱骨抽芽而出,遇到空气时一霎疯长,爬满整座宫殿。

  一股破败、腐朽的气味弥漫开来,与那些杀意凝结而成的气剑相撞,不断发出“嘶嘶”的焦灼声响。

  阴长黎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失去血色,可洋溢在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狡诈:“哦?你很确定她能拿到阵盘?”

  “天时地利人和,不难,不是吗?”

  “的确不难,但她拿到阵盘之后,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意思?”伴生灵不信,它很确定项海葵走的时候毫不知情,满心都是偷阵盘。

  只要能偷到,她必定会回来。

  阴长黎笑弯了眼睛:“那个小糊涂蛋,记性差得很,‘敲门’的法咒口诀,她背错了。”

  *

  三十七个阵法盘统统收入乾坤袋,项海葵已是满头大汗。

  她将袋口收紧,提在手中。

  尔后面朝玄天镜,默念口诀。

  一长串口诀念完,玄天镜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皱着眉头走上前一步,将手覆盖在冰凉的镜面上,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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