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的身影在殿内消失了许久,可是赵禹宸脑海里,却不知为何在,总是忍不住的回想着他方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炸毛了,真萌?】

  分明就是苏明珠的声音没错,话音里满是小儿偷吃到了糖一般的得意与暗喜,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太懂,可莫名的,就叫他生出了些被戏弄一般的羞窘恼怒,且因为不甚明白,他便越发忍不住的想要来回琢磨,越是胡乱猜测,便越是觉着的确是被戏弄了一般,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憋屈。

  可是他方才已经将人赶走了,这会儿更没有再召回来的道理,更莫提,以苏明珠的脾性,即便他召回来了,想来除了再将自个气个半死之外也不会问出什么究竟!这般思来想去,赵禹宸一抬头,看见守在帘外的魏安,便随口问道:“苏氏是何时过来的?”

  外头的魏安闻言立马躬身行了进来,立在离他约五六步远的地方:“午时,贵妃娘娘一得信就赶来了,与陛下是前后脚一道进的殿,这半日都一直守着,刚刚才劝着去侧殿歇了一会子。”

  赵禹宸闻言一顿,一时间却是忽的想到,这般说来,苏氏乃是在宫中一听到消息之后便立即赶了过来,之后也一直在乾德殿里守着,都没来得及梳洗更衣,他方才说她浓妆艳抹却并非故意,是他错怪她了。

  只是想到了苏明珠方才的冷嘲热讽,赵禹宸回过神后,这些许的犹豫便也立即又被掩了下去,什么错怪,她能第一个过来,无非是有她弟弟通风报信罢了,明明身为天子近卫的龙羽卫都尉,这般与后妃里通消息,简直是肆无忌惮。

  父皇临终前当真说的没错,苏家早已拥兵自重,功高震主,偏偏眼下还有梁王在后虎视眈眈,居心不轨,为了不将苏家逼到梁王那一边,他眼下还只得拉拢示好,什么苏明珠、苏明朗,非但罚不得,明日还要赏其处事得当,护驾有功。

  想到这,赵禹宸的手心忍不住攥紧,眸光深沉,若非父皇去的急,他登基之时太过仓促年少,又有皇叔梁王欺他年幼,在朝中角户分门,朋党比周,处处以摄政王自居,他堂堂天子,何至于今日对着臣子百官,还要这般诸多拉拢小心?

  罢了,比起大事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登基之时硬是寻了守孝之名不立后,只封了苏明珠贵妃之位,便已算折了苏家大半的威风,也没叫苏氏越发嚣张放肆。

  不论如何,苏老将军还在率兵杀敌,他到底不能太过,也寒了边关众将士的心。

  【啊……都半夜了,饿死咱家嘞……一直担惊受怕的,晚膳都没来得及吃,饿饿饿,想吃腊肉粥,想吃油豆皮包子四喜丸子热锅子烧串子…热乎乎的煮出来,蘸点老刘头的老酱,又鲜又浓,哎呦哎呦,吸溜溜——好吃好吃……】

  正眸光深沉的思量着帝王心术的赵禹宸,就这么忽然被一串吃的打断了,光说还不算,最后甚至还稀溜溜的留起了口水来!叫人想不注意都不成!

  看了眼不知何时又靠近几步,已经立在了榻前的魏安,舜元帝赵禹宸觉着自个的头又疼了,他直起身来,烦不胜烦:“够了,你住口!”

  吸溜吸溜的声音猛地一窒,魏安脖子一缩,左右瞧了瞧,确认陛下就是在说他,虽然满心莫名,却又不敢反驳,只委委屈屈的又跪了下来,叫了一声:“陛下?”

  这么一声呵斥,乱七八糟的声音便又听不到了,可经过这么多回,赵禹宸却再不能不将它当回事,他揉着额角,暂且放下了朝中纠葛,只沉声吩咐道:“你下去罢,宣太医过来。”

  魏安闻言伏的更低,回的恭敬仔细:“遵旨。”

  赵禹宸却只是认真的盯着他,确定除了魏安这一声规矩的应诺外并未说出别的话来,他的耳边也再没听见其他乱七八糟的声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想着放松的长松一口气时——

  【为什么又叫我住口?咱家啥也没说啊!qvq~】

  赵禹宸猛然抬头,看到的却只是低眉顺眼,正倒退着出去的大内总管魏安。

  赵禹宸的面色越发难看,接连而起的声音,叫他不得不重视了起来,可一人偏偏凝神静气的细听片刻,耳边却只是几声虫鸣。

  他就这么紧紧攥着手心,直直的坐在原处,直到魏安又带了一个须发斑白的老太医重新进了殿内,颤颤巍巍的跪地请安:“臣,叶仕仁,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仕仁是太医院五品院判,性子仔细,医书高超,打赵禹宸小时候起便已定期来为他请平安脉,算得上是熟人,加上请安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赵禹宸的面色略微好看了些,叫起后伸出右手来,示意他上前请脉。

  叶太医探在天子的手腕,神情认真,在这期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对,赵禹宸的口气都不禁温和了许多:“朕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陛下无大碍,只是龙体虚弱,只需……”

  【休养生息,不可劳累】

  “休养生息,万万不可劳累,便可痊愈。”

  朕…这是听到了两遍?赵禹宸又是微微皱眉,又问道:“朕的耳边,总是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却是为何?”

  【妄闻之症?】

  叶仕仁闻言像是吓了一跳,又细细的切了切脉才千斟万酌的回道:“陛下……”

  【妄闻之症!这病可是治不好的!这这这……不成不成,这么大的干系,可不能牵扯到老夫身上,就说并无大碍,且把今日撑过才是!】

  叶老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像是十分认真一般,说的千斟万酌:“陛下脉象并无大碍,”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嗯…就说是昏迷过久,神智不明,安神静养!我回头便先称病,再看情形……】

  “许是昏迷过久,神智未明之故,待臣开几副安神方,陛下且静养几日试试。”

  赵禹宸的表情越发复杂了起来,他盯着满脸都写着妙手仁心,德高望重四个大字的叶太医,半晌,他才慢慢点点头,示意叶仕仁下去开方。

  不过等得魏安将叶太医送出,又按着规矩将方子呈上来后,赵禹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只沉了面色,开口道:“传朕旨意,叶太医年长,赐他告老、归乡。”

  叶仕仁虽以往当值从无错处,但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庸碌之徒,连他的这明摆着的病症都敢拖延敷衍,能赐他告老,都已算是看着几十年的苦劳格外优待了。

  魏安虽心内诧异,但看出主子面色凝重,却也不敢细问,只低头应了,便拿了方子退下,传给宫人按方准备。

  赵禹宸一人又在殿内沉默许久,许久,还是圆润润的魏安又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关心道:“如今才是子时不久,陛下可要再歇歇?还是略用些膳食?”

  【用膳吧用膳吧,不吃锅子来点炒菜也好啊,这时候的小菜可正是刚冒头的好时候,豆芽椿芽、蒜苗豆苗,那个嫩的哟……】

  赵禹宸却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呃?陛下怎么看着这么不对劲呢?哎哟喂,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我可得小心点!万一叫陛下想起来我没给他挡雷,只怕要再领几十个板子,疼到是不疼,可魏爷爷丢不起这个人哇!哎?怎么一直看着我,您想怎么着?倒是吱个声唉祖宗!】

  他是怎么觉着魏安这小子稳重懂事的?若他听见的当真是人之心声无误,那么他这贴身总管一味贪吃且罢了,且还是个处处油滑的极其聒噪之人!

  就在赵禹宸即将忍不住发作之时,门外便又有内监禀报唱礼:“太后娘娘驾到!”

  方太后虽非赵禹宸生母,但太后无子,他亲母又早丧,自幼便在中宫太后的膝下长大,近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比亲生也不差什么,赵禹宸又一向孝顺,听闻太后半夜而来,当下再顾不得眼前的魏安,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母后一向浅眠,是哪个多嘴的自作主张,令您这个时辰还如此奔波?倒都是儿子的不是。”即便是身为天下共主的赵禹宸,接连遇上了这样的异事也忍不住的惊慌不定,只全凭着自小练就的帝王仪态,才好容易不曾失态。

  可再怎么说,赵禹宸如今也不过一介年方十七的半大少年,正无措之时遇见了母亲,便如雏鸟归家一般,难免的露出几分小儿一般的孺慕倚靠来。

  方太后发髻未修,衣衫不整,显然是闻迅之后便匆忙而来,甚至眼底都还带着青色,直叫赵禹宸看的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这是什么话,你昏迷不醒,还叫人瞒着我!叫母后如何能安心?”方太后满脸憔悴,看向赵禹宸的眼神却满是心疼与慈爱,细细看去,连眼珠内都布满了血丝。

  而与此同时,随着方太后的靠近,另一道声音,却在赵禹宸的耳中响的格外清晰——

  【真是的,怎么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才凑了一局,当真是可惜了哀家一副好牌!】

  ……

  赵禹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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