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浦玉看着还冒着黑烟的废墟,缓缓的走去……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

  他沿着当初推开门的路线……

  门前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

  门里是长长的走廊,廊子两侧有门,有明亮跳动的烛火……

  她就站在案后,笑着招手叫他进来……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清香,旁边有间小屋子……

  注露阁……

  他当时就已发现,注露阁前的小屋子里,摆着的是几代人的灵位……

  屋子里能看到门外的江景……

  昔不似今,萧瑟凄寒……

  他扒开木板和烧毁的物什,在最下面发现了青玉萧。

  青玉萧身上站着碳灰,却仍然冷凝翠润。他站起身,往回走去……

  “都找过了,没有人。”侍徒朝则袖禀报。

  夏浦玉失魂落魄的坐在废墟上,呆呆的看着地面……

  则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羽箭:“是彼阎洞。”

  夏浦玉没有说话,仍旧呆呆的坐着。

  他的眼眶开始红起来,眼睛里瞬间氤氲起一层雾水,然后凝结成珠,滴落出来。

  他感到好凄凉,他果然,一事无成,还失去那么多……

  如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夏浦玉,就坐在那里,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宽厚的肩膀在破晓的天色之下颤抖起来。他抖落了好多灰尘,抖落了好多隐忍,抖落了好多伪装。

  他要阿冬。

  假如什么都不要,能不能要阿冬。

  “浦玉哥哥……”她的声音从江上传来,震耳发聩……

  他冲到江边,喊啊喊,阿冬在哪,阿冬在哪啊……他想阿冬,他想阿冬……

  他想这个江岸,昨日的现在。

  要是早些来到多好。他会来看看她的。

  而如今,他果然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我不知道怎么渡江湖,可浦玉哥哥知道,人的是非善恶哪有那么多揣摩,人会变,但秉性不会,浦玉哥哥要记得啊,永远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信任的人,夺回光天书,找到柳大侠,为夏葛报仇,为江湖创一区息宁。”

  她的袖边浮动着墨绿的芙蓉,眼里是月光一样的涟漪。他问她,她应该怎样,她只说:

  我在等你啊。

  她等她的浦玉哥哥做完事后,回家来。

  浦玉站起身,抬起他的肩膀,攥着他的德景棍,一步一步离开废墟,往江边走去。

  他不要坐在这里坐以待毙,他要救她,要杀了白匙,一切都拦不住他了。他得回啸梅山庄,既然那么大一块天地等着他,他就要去开辟,他要去闯。

  最后一条命了。淞江再深,它有底,江湖再难渡,它有岸,她相信夏浦玉,夏浦玉也相信自己,他能把江岸冬救回来。

  他目光灼灼的超前走着,每一步都将雪烧的融化掉,把天地都撼动一下!他可是夏浦玉!生里来,死里去,风里雨里混不怕的夏浦玉!谁都挡不住他,谁都奈何不住他!

  此刻的白匙,从星汉平原走阡陌谷峡道悄然进发,往莽莽田野去。

  夜色笼罩在峡谷之中,白衣如雪,一片浩荡隐匿在黑暗的谷内,火光隐隐,温热不了秋风。

  白匙看着旁边面无血色的江岸冬,冷冷一笑,道:“这么就虚弱了?”

  旁边的女子走过来,与白匙耳语片刻,就见白匙瞅了一眼江岸冬的裙子,看向窃娘:“可救治了?”

  “她本欲寻死,后来拦住了,死不了。”

  白匙点点头,又看向江岸冬。见她泪水不止,双眸冷瑟,想起江雪斋的大火与刚刚窃娘的话,她再看江岸冬时,竟有些令她侧目。

  就这时,白匙听到林子里隐隐声动,四下皆警戒,欲作起,白匙按兵不动,悄步向前。

  就这时,突然从林子里跑出来一个白衣男人。男人头发凌乱,发色花白,衣衫褴褛,却气质不凡,看起来内力又相当了得。不由叫白匙立刻退后,四下子弟皆围作起来,刀剑向这人。

  这时,一窃娘走来。这窃娘名为白绮,新任辅佐。

  “洞主……”

  男人听到这声“洞主”,突然扬声大笑,拨开乱发,看向白匙:“小儿是彼阎洞洞主?”

  白绮本要呵斥,被白匙拦下。

  白匙向前:“如何?”

  男人道:“等了那么多年,竟然能等到这一天!”男人目光如炬,浑身煞气冲天,怨念极深。

  “你是什么人?”白匙再问。

  “我当年在百里断崖,第一战,杀了林苍,第二战……”男人目光突然伤感,晦涩冷冽:“杀了白日……”

  四下包括白匙与江岸冬,皆惊愕的险些尖叫。白匙看着眼前这个衣衫飘飘,褴褛不堪的男人,这便是白姜,她的师叔。

  白匙双腿立刻落地,沉沉的,泪就滚落出来。

  周围后生见此也都跪了下来。

  白姜走向白匙,将她扶起来:“不枉白日教导,你算是个好孩子。”

  白匙看着白姜脸上似虫隐的皱纹,心中如刀绞般疼痛:“弟子此次是要去啸梅山庄剿灭夏葛贼人的,为师父报仇,为白钏白邺,还有各同门报仇!”

  白姜看着白匙,笑着点点头,然后扭过头踱了两步:“只是,你抵得过德景棍吗?”

  白匙擦了眼泪,双眸坚毅:“弟子早视死如归,就算死,也要和夏浦玉同归于尽!”

  “夏浦玉?”白姜回头:“夏天霜的儿子?”

  白匙点点头:“还有葛少清的儿子樊则袖。”

  “既然高手云集,你是视死如归,你举家去啸梅山庄,这些后生都要陪葬吗?”

  白匙看向白姜那看不出意味的眼神,躲闪开来:“弟子驽钝,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寒铁剑的主人……”

  “不就是破霜剑吗?”白姜笑意盈盈的看向白匙。

  白匙这才反应过来,立刻破泣而笑:“对啊,破霜剑虽是师父的剑,但师父与师叔同母一胎,师叔定然可以得心应手的!”说罢,就叫白绮将寒铁剑送了过来。

  白姜看着寒铁剑,心中刹那往事涌现。

  可这老贼人何时想过自己的错,他只知道,夏天云是夏家人,怪就怪,当年师父做事不干净,没有斩草除根,那么些年过去了,他又能拿着这把剑,去将那些祸患一网打尽!

  他拔出剑来,在月光下欣赏着剑身……

  寒铁剑冰凉,又极其尖锐。杀人可谓是见伤不见血。

  等到白匙反应过来时,寒铁剑已经入身,贯穿体内,五脏俱碎。

  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她惊讶的看着白姜,不知道应当如何心境。

  白姜为先辈,四下也不知应不应当护主,都忐忑不安的站着。

  白姜将寒铁剑抽出,白匙双腿无力,直接跪在了地上。

  “既然你做不到……”白姜蹲下来:“不如就叫我来做……我把各子弟给你带回彼阎洞,但此刻开始,我收回我的洞主之位……”

  白匙抬头看向白姜,冷冷一笑,却还是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放到了白姜手里:“既然如此……”

  “彼阎洞生死存亡……”

  “还拜托……”

  她未说完,便气绝了。

  白匙倒在地上,永远的倒在了地上。她不会活在任何人的心里。因为本把她装在心里的人,都离她而去了。

  她不曾珍视,也就不再叫她拥有。

  上苍待人公平,她也一样。

  她得以见她的白钏,也得以潇洒快活了。

  只是她竟当真把洞主戒指交给了白姜。

  她哪里算是个有傲骨的人。她似乎十分期待这个时刻。

  她再也不用被绑着了。她没被任何东西束缚着,而是被这个小小的戒指束缚了。

  该死去的人,都死去了,该活着的,也寥寥无几。剩下的,还要决一死战,放下的……

  什么都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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