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

  时至冬月二十,天气苦寒,京都城连日大雪,唐媱却甚是开心,因李枢瑾上月为她雕刻的晶莹剔透的冰雪乐园保存完好。

  “糖宝, 该回屋了。”李枢瑾寻着脚印找来,见她披着厚厚的狐裘, 怀里抱着手炉, 歪头腰津津有味欣赏着两人初相遇的冰雕。

  李枢瑾失笑, 他将手中带来的手炉递给唐媱,又给她细细理了理颈项间的狐裘, 笑着道:“不是在院里给你新雕了一座冰雕, 怎么还跑这么远。”

  寒日里没有赏玩的乐趣, 唐媱日日逛到后花园欣赏冰雕, 李枢瑾便在他们院中亦雕刻了一些冰雕,花雕鱼虫、人物鸟兽皆栩栩如生供唐媱欣赏。

  “我就最喜欢这一个。”唐媱抬眸望着她, 笑盈盈道,院里新雕了那座与这座一模一样或是说技艺更为精湛, 可她还是独爱这一座冰雕。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能透过这座冰雕,跨过时间的长河望见那天身着紫衣的翩翩佳公子, 姿容胜雪、风华绝代让她心跳如雷。

  现今,她站在位置上,耳畔便回响着李枢瑾前些日子道的“山野上那一瞥, 怦然心动”。

  “你近两日临产,小心为上。”李枢瑾轻揽着唐媱的双肩,扶着她慢慢往回走,接近临产,唐媱的身子较之以前多了些笨拙。

  唐媱乖顺得点头,抱着李枢瑾为她新换的温烫的手炉,含笑不语慢慢悠悠朝前走。

  李枢瑾对她呵护备至,每日嘘寒问暖,离了片刻便着急忙慌、火急火燎得追来,其实她不过从他们的院子走到后花园,几百步,且石径早已被奴仆们清扫干净,连片枯叶都没有。

  “瑾郎,你说——”唐媱开口,顿了一下。

  李枢瑾倾耳聆听,等了片刻仍是没有下文,他侧头望着唐媱轻声道:“糖宝,怎么了?”

  “瑾郎。”唐媱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现在她十分显怀,站直时一般只看到她自己的脚尖,她扶着腹中的凛儿轻声道:“瑾郎,你说这个孩子便是凛儿吗?”

  李枢瑾蓦得一怔,恍神一刻才明白唐媱说得何意。

  他停步在唐媱身前,眸光一瞬不眨得注视着唐媱清凉的杏眸,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柔声道:“是的,糖宝,只要是这个孩子,他便是我们的凛儿。”

  “嗯。”唐媱深深望了他一会儿,重重点头,唇角绽开一抹清浅的笑意,是她想岔了,近两日陷入了误区。

  她含笑着抚摸着怀中的凛儿,刚还安静睡觉的凛儿这会儿亲昵得双手贴着她的手心,像是回应她的情绪。

  “凛儿,娘亲想你了。”唐媱温柔和煦得对凛儿轻声道,凛儿抬起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看着唐媱近些日子眉宇间缠绕的轻愁散去了,李枢瑾眉梢挑起,唇角也扬起弯弯的弧度。

  冬日,天暗得早,唐媱与李枢瑾早早用了晚膳便靠在寝殿里看话本儿,她漫不经心翻过一页,懒洋洋开口道:“这些话忒没趣。”

  寝殿里朦胧的烛光,被李枢瑾换成了皎皎夜明珠,他侧身啄了一口唐媱的雪腮,挑着眉梢打趣道:“你以前不是说里面的故事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那是以前,现在我看一句便能猜到下一情节是什么。”唐媱绣眉颦蹙,她这一年来将京都城里各类话本寻了个遍儿,已经没了新奇感。

  “那我说话本里的故事给你听。”李枢瑾挪了挪身子贴近她,凤眸深情缱绻得注视她,压着嗓音低缓一一字一顿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他含情脉脉,情意绵长,唐媱雪腮薄染唇色,羞怯得转开了眼,又羞答答半抬眸,眉睫颤颤巍巍,声音沾了蜜糖又娇又甜:“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的糖宝。”李枢瑾借着皎皎清辉欣赏她愈发丰满、莹润、姝丽的娇颜,抬手抚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喉结微动,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亦是。”唐媱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附和道,杏眸弯成弯弯浅笑道:“瑾郎,我觉得我现在要生了。”

  “估计还要明后天呢。”李枢瑾以为她开玩笑,却感觉到唐媱握着他的力道有些大,手心下凛儿的动静也有些大,他心头倏得一跳。

  他转头去看唐媱,只见唐媱额间沁着密密的汗珠儿,浅笑着望着他强作镇定道:“瑾郎,你去忙我喊稳婆,我现在痛得厉害。”

  “好——”寒冬腊月,李枢瑾脊背后沁出密密麻麻得冷汗,他愣愣得答道,面色苍白,起身差一点踉跄摔倒。

  唐媱笑盈盈望着他,没想到前些日子坦然自若安慰她的李枢瑾,竟然如此紧张,她半扶着自己腰,密密麻麻的阵痛袭来。

  “糖宝。”急匆匆交代了门口守夜的听荷丁香,李枢瑾健步如飞跑回来扶住唐媱,他望着唐媱额角汗湿的鬓发,心口拧着疼。

  唐媱看他煞白的面色、哆哆嗦嗦的唇角失笑,她抬手搭在李枢瑾手臂上,柔声安抚道:“扶我站起来走走。”

  “瑾郎,凛儿一会儿就要出来,这是好事,拧着眉干什么?”唐媱慢吞吞行一步,苦中作乐,看着李枢瑾红彤彤的眼圈打趣笑道。

  李枢瑾心口“砰砰砰”得跳动,他知这是好事,可他止不住得担忧,他怕唐媱出意外,他怕失去唐媱,却不得不克制自己镇定,镇定。

  他按着前些日子稳婆的叮嘱,小心翼翼扶着唐媱,亦步亦趋,扶着唐媱走动走动,他全神贯注盯着唐媱的一举一动,指尖克制不住得颤抖:“糖宝,我们来慢慢呼吸,呼——吸——”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李枢瑾急声应道:“进来。”

  听荷丁香领着三位稳婆进来,一行丫鬟端着热水等一应用具鱼贯而入,有条不紊,愈发显着李枢瑾紧张得有些过分。

  “瑾郎,出去。”唐媱推了推李枢瑾,柔声道。

  李枢瑾坚定得摇头,他握着唐媱的小手,他凝视着唐媱沉声道:“糖宝,我要陪着你。”

  唐媱望着他坚定不移的目光,翦水秋瞳里滑过一抹流光,杏眸里散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上一世他也这般说,也一直陪着她,为她加油鼓劲,让她安心。

  可今日的李枢瑾显然太过紧张,双手至今都克制不住得颤抖,唐媱知他是担忧自己,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反而心中更镇定。

  “瑾郎乖。”唐媱侧身在李枢瑾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声音又娇又软得哄道:“瑾郎你半个时辰后再进来,好不好?”

  她话音虽软,目光亦是坚定,李枢瑾直直得望着她,缓缓点头,抬手为她抚了抚她汗湿的鬓发,弯腰在她眉心珍而重之落下一吻,他抚着唐媱的面颊轻声道:“不好,糖宝,我想陪着你。”

  “糖宝,你让我陪着你吧。”他急急又接道:“我不想离开你。”

  “好。”唐媱唇角荡起浅浅的笑意回他,她这一次前所未有淡定从容,她知因为她知道李枢瑾不会抛弃她,而他们将要迎来他们的凛儿。

  李枢瑾缓缓蹲下,单膝跪地,他面颊贴着唐媱隆起的肚子道:“凛儿乖,莫要折腾你娘亲。”

  “呃——”宫缩得更加剧烈,刚才和李枢瑾转移话题缓解的疼痛又密密麻麻上来了,唐媱深呼一口气,轻推李枢瑾:“瑾郎,快扶我去床上。”

  “糖宝,别怕,我一直都在。”李枢瑾一手用方帕帮唐媱擦拭额角密密的汗珠,一手任唐媱紧紧握住他,手面传来密密的疼痛,他眼睛眨也不眨。

  “世子妃,您跟着奴婢来呼吸,呼——吸——”年长的稳婆慈眉善目,用手比划着带着唐媱作深呼吸,声音和煦带着安抚的力量。

  寝殿外,武亲王妃死死拽着武亲王的胳膊,双眸通红闪着晶莹的水光,胳膊伸长朝着寝殿内张望。

  “没事,别怕,不会有事的。”武亲王抚着武亲王妃的脊背,柔声安慰道,自己却也忍不住一直抬头朝着窗户张望。

  “王爷,你说,媱儿怎么连个哭喊都没有。”武亲王妃不安得拉住武亲王的袖子,急声问道。

  平日里孕妇生产定痛得死去活来,听不到殿内唐媱的哭声,武亲王妃有些担忧,她与武亲王是真得拿唐媱当个亲孙女疼着。

  武亲王也眉目紧皱,他思忖片刻轻声道:“刚阵痛还没半个时辰,是不是还不那么疼……”

  “哇——哇哇!”寝殿内突然传来洪亮的婴儿啼哭声。

  武亲王妃愣愣得抓着武亲王,双眸有些呆滞,不确定道:“王爷,我像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哈哈——是婴儿的啼哭声,咱们小重孙已经呱呱落地,媱儿是个有福气的。”武亲王星目含光朗声大笑,抚了抚自己胡须朗声道。

  “王爷,王妃,是为小世子,母子平安!”寝殿们打开,一位稳婆笑容满面朝着武亲王夫妇恭喜道,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顺利接生。

  武亲王妃听言也眉开眼笑,慈祥和蔼得望着寝殿的大门,温声道:“媱儿确实是个有福的。来人,阖府大赏!”

  喜得小世子,母子平安,武亲王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满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笑逐颜开,相互道贺,那边接着消息的唐府亦是张灯结彩,阖府喜气洋洋。

  “糖宝,你辛苦了。”屋内,李枢瑾双手握着唐媱的右手,低首贴着唐媱的手背轻啄,凤眸闪着晶莹哑声道。

  手背上酥酥温温的触感让唐媱心中熨帖,她抬眸望了望稳婆怀抱哄着的婴儿,对李枢瑾轻声道:“瑾郎,我想看看凛儿。”

  李枢瑾起身从稳婆怀中接过凛儿,稳婆紧张兮兮得望着武亲王世子,生怕这是个平日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一个不慎把孩子摔了,谁知李枢瑾动作娴熟、姿势正确得稳稳抱住了婴儿。

  李枢瑾含笑望着眯着眼睛轻轻抽噎的凛儿,将他脸颊朝着唐媱抱到唐媱的身边,柔声道:“糖宝看,这便是我们的凛儿。”

  凛儿刚放到唐媱跟前,他便停止了哭声和抽噎,眼睛缓缓睁开直直望着唐媱,唇角慢慢荡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呀!小世子笑了!果真是母子连心。”稳婆惊奇得叹了一声,笑吟吟对李枢瑾和唐媱说着恭喜话。

  李枢瑾和唐媱则猝然眸光迸发一抹摄人的流光,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眸光流转,倏尔,两人神采飞扬,眉梢眼角都是星星点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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