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暄刚见过巡查司的定正上人,二话不说便将王氏诸老索拿一通,便知大事不好,连忙回返飞阁。

  他是知道的,这位乃是深居洞天的常观上人弟子,自来便因刚正不阿,因此道号曰“正”。

  正者,刚正不阿、正大光明,亦有坦荡之意。

  刚一进来,便见王玄头颅滚落脚下,脸上惊慌狰狞,甚至不曾瞑目,很是狰狞凄惨!

  又见张衍此时正手拿雷公锤、聚云幢,自家阿兄也是面色惨白,在一感应,竟不见神魂残留,顿时大怒“小贼受死!”

  飞剑脱手而出,道道血光飞舞,不由分说直朝张衍而去!

  郭明大惊,胸中道道‘澜云玄光’激射而出。

  只听“当”的一声,飞剑势头微微一顿,却还有锋锐飞奔之势。

  ‘澜云玄光’最是飘渺缠绵却精密浑厚,宛若匹练一般。郭明见状哪敢停手,顿时又是一记玄光打出,终于将其击重打落,“咣啷!”一声砸在张衍面前地上。

  然而郭明本就因着伤了心气,内里灵机沸腾暴躁,如今又妄动玄光回返,待这两股玄光回到胸中时,更是面色清白。

  连忙大叫止住“阿弟住手!”

  说罢便险些一个踉跄倒地,郭暄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什么张衍,忙上前去扶住郭明,紧张的叫起来“大兄!”

  郭明一咬牙,甩开郭暄扶住他的手,颤颤巍巍的跪在张衍面前,叩首道“请公子,恕家弟冒犯之罪!”

  “跪下,给公子赔罪!”郭暄还要说什么,郭明一抬手,摁住他大声喝道。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丝绢布帛,捧着双手太过头顶,沉声道“此乃王玄手中,贝场灵脉分布的宝图,今日便献给公子了。”

  张衍看着郭明,心无波澜、无动于衷,却并未接过。只是定定的看着郭明,澹澹道“给我做什么?”

  郭明咬了咬牙,低头道“王玄刻薄寡恩、寡廉鲜耻、心思阴沉,实非明主之选。今常旭真君一脉东窗事发,王玄位处一脉嫡子难逃其咎!”

  “那你如何知道知道,我就是明主?”张衍微微一笑,问道。

  先前本就内伤,如今又强行催动丹窍,如今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些时候,早就脸色惨白、虚弱不堪了。

  郭暄及时扶住臂膀,郭明这才不曾歪倒,依旧竭力的颤抖举着手中的绢帛,虚弱的道“咳咳,常旭真君一脉死局已定,就是如今,王玄身为真传,死争落败、命绝当下,飞阁已入公子囊中。却不计前嫌、恕罪原谅,愿庇佑我颍川郭氏,我等便该承公子大恩。”

  张衍看了他一眼,突然说道“若我拿你们兄弟和这图与盘阳王氏交换,想必王氏为了不让师徒一脉拿到把柄,遮盖常旭真君一脉之过,你说盘阳王氏可会拒绝?”

  郭明一听,不可置信的惊恐出声,嘶哑尖锐的大叫道“公子!—”

  能活着,谁都不想死,才智敏锐者尤甚。

  郭明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快速想出这等安身立命的阳谋,更是如此。

  “尔有玲珑之智,却不该用在我等身上。”张衍看着二人,叹了口气,摇头笑道。

  王玄为伙同常旭真君侵占贝场,谋杀弟子、擅杀使节,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且灵珠贝场之贵,历来都是属于门中公有。

  而师徒一脉与世族一脉争端日益尖锐,盘阳王氏作为如今世家之翘楚,自然不会任由族中发生这等事情让人抓住把柄,自然会将他们要谋害弟子之事隐瞒下来。并且,还要郭明郭暄两兄弟及所有知情人永远闭嘴,才能高枕无忧。

  这其中,张衍有定修上人庇佑自然不必担心,只要他以先天王水之精成就‘玄冥天’,激发水气、点化元君之后。

  就算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让盘阳王氏从郭明嘴里,将张衍用先天王水之精或种种所为抠出来公之于众,也会保颍川郭氏和郭明、郭暄两兄弟周全。

  届时,整个儿郭氏一族都会是张衍的助力,让他轻松不少。

  张衍知道,郭明在赌,拿人心在赌。

  遂冷笑一声,道“我耐心不多,喜听诚恳之语。”

  “王玄行事,乃系他一脉日后根本。如今东窗事发,常旭真君为求盘阳王氏相助而减轻判罚,定然将王玄所行所为告知。而王氏为保防秘密泄露,必定会想法设法置我于死地。”

  门中不会轻易灭杀一名地仙真君,何况常旭真君等一脉只是贪渎,至多囚禁个千八百年。

  低头思考片刻,张衍权衡利弊之后,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郭明,接过他手中的娟帛,道“王玄意图阴轨,欲伏杀内门弟子郭明,以此擅挑争端、图谋水洞。今由正宁院行走张衍所杀,幸而未酿大祸。”

  郭明闻言心中大定,俯首拜曰“颍川郭氏,明。今为家臣,拜见公子衍!”

  说完,又看向郭暄,声音嘶哑道“还愣着做甚?”

  熬心费神、丹气紊乱,郭明此时已是强撑着,却依旧要就此定下名分。郭暄为人守信忠恳,既然认主便不会轻易背叛。

  郭明深知如此,一如当初他强压着郭暄投靠王玄一般。

  “颍川郭氏,暄。今为家臣,拜见公子衍!”郭暄不忍阿兄如此,当下拜曰。

  张衍这才点了点头,随手一挥甘霖挥洒,郭明顿觉气息舒畅不少,便转身离去。

  萧峰这才上前,道“两日后覆海大王设宴,迎接定岳上人等众,就好生养伤罢。”

  郭明见郭暄面露疑惑,不禁苦笑道“公子衍早就飞信传讯守净君,并将北海贝场禀明门中,门中这才反应如此迅速,定正上人才能率队巡查司将常旭真君索拿。”

  而如此福地,又有灵脉蜿蜒,门中自然重视,在遣一位地仙真君也是正常。故而,善堪舆、知风水的定乐真君前来,也是应有道理。

  郭暄听到之后不禁震惊,暗道此番安排看似简单,实则他家阿兄却是重中之重。

  若非他家阿兄临时反水王玄,为他传递假讯拖延时间,定正上人也不会这般迅速的将常旭真君索拿,断了王玄的后手和占领北海水洞的底气。

  诸事已定,吞虎也不在角落里趴窝,壮硕的虎躯饶有兴趣的走到愣神的郭暄面前,笑道“嘿!在想甚?公子计谋远非你我能比,就是俺最先追随公子,亦不能想出公子何等聪慧。”

  说完,便甩着斑斓尾巴得意的追向张衍方向而去。

  萧峰见状反而有些啼笑皆非,看着郭暄,笑道“你也别瞧不起这大虫,它如今也算修真了道,血气强横、躯如精钢,一手御魂吞鬼的神通出神入化。你若打定主意修炼修罗道,只怕还要和它请教哩!”

  说完就忙着驾驭飞阁去了,留下郭明郭暄两兄弟。

  “咳咳咳—”

  郭明捂着胸口不禁咳了几声,郭暄这才‘啊!’了一声,忙回神关切的看向郭明“阿兄如何了?”

  摆手摇了摇头,看向郭暄,问道“此番,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心甘情愿俯首不曾?”

  郭暄叹了口气,将郭明缓缓扶起。

  ...............

  月明星稀、玉兔攀空,愈发平静的北海海面上月影摇曳,映照银霜、波光粼粼。

  张衍如何也不曾想到,号称万水精华、坎德之宝的先天王水之精会在贝场灵脉上方的一处礁石孤岛的山崖洞里,而非灵脉深处。

  若非郭明言道那定岳真君堪舆之术精绝,原本他还欲等北海水洞宴会之后,才悄声来此。

  如今,这先天王水之精却于他有些大用,张衍是万万不愿冒险的。

  走进山洞,便见钟乳怪石、参差林立,内里水光氤氲,随着海潮荡漾、激流撞石之声韵律荡漾。

  若非山洞之内光华暗淡,唯有水光氤氲,张衍倒有些听海观潮之感,甚至让张衍都有些想要化出龙种原型的冲动。

  行入数百步,便见内中有暗河甬道、曲折弯绕,水面上瑞气氤氲、灵光袅袅。直到此处,张衍才知这听海观潮之声,竟不是来自洞外海面,而是来自洞中深处。

  虽不见素湍激流,却有回音荡漾。

  愈发走近,张衍愈发心中泛起一股激荡火热,当下闪身一转,化作龙种螭身,顺着水流朝深处声音源头游曳而去。

  水中波光荡漾,夹壁玉棱凹凸、玉瓦堆叠、灵机荡漾、光华流彩,时见珊瑚蜿蜒、宛若鹿角。

  张衍甚为惊叹之下,三趾龙爪挥舞,不禁将其中散落玉瓦、棱隙珊瑚摄取囊肿,以做装点,或增益洞府灵机之用。

  但见水灵之鱼偶尔游走,更是竭力摄取,只可惜灵物有智,只得两尾而已。

  水流尽头,张衍忽觉灵机隆盛,见恍若有光,正欲前行,方觉心中大骇,一股来自血脉之中的胆怯与渴望交织心头。

  若非他神魂有性光凝聚的三才宝塔与片片光明庆云,忽而一股清气,自泥丸坠落唤他心头清明,只怕他早已退缩而去,严重者只怕已生了心魔,不由更是小心谨慎。

  复游曳数十里之外,张衍才觉豁然开朗,四周一看,竟见那,美玉乳石参差蜿蜒,其中藻荇交横、珊瑚砗磲,间或灵珠堆叠、瑶玉累砌,随处可见宝光斑斓。

  赤鲤玉龟游曳嬉戏、白鳄青蟹嬉闹玩耍,大小参差、和睦欢快,可谓水中乐土,全无自然争斗、天敌畏惧之相。

  陡见张衍,看这螭龙白玉、气相巍峨,赤鲤玉龟四处惊逃,白鳄青蟹大惊戒备,将张衍围绕起来却不敢近前。

  张衍见他们随是灵物,却无从奇遇,并不得道法,只看了一眼,丝毫不曾在意,反倒龙身一蜷、昂首向上,搅动一片激流冲破水面而去。

  却不想“哗啦—”一声,张衍哺一冲出水面,陡见岸上巨物便有惊惧臣服之感,顿时骇然大惊,心中可谓波涛冲天!

  一个不曾控制,只听“噗通—”一声,竟又落回水下,甚至神魂都有些萎靡不振,周身灵光竟现暗淡之色,宛若美玉蒙尘。

  水中生灵却宛若见怪不怪一般,张衍不由奇怪,随即恍然,暗道此处恐怕另有前者。甚至,王玄一脉先祖也是前者之一。

  张衍是个自私的人,深知想要保命,唯道行实力才是根本。只有修为高绝、实力强悍,地位名望,便是长生了道,也自来尔。

  由此,自然更加明白常旭真君的心思,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常旭真君为求王氏唐姓的家主一脉,将王玄奉命谋害弟子、擅挑争端,必然会将此事透露,为求保全一脉所在。

  念及此不由更加急切,强自咬牙振奋精神,浑身肌肉缩进,盘起九丈身躯,便欲在再行蓄力而上,争取到达岸上。

  “后生何急?慢来,慢来。”

  张衍闻声一惊,双瞳一缩正要有所动作,却忽觉一股强横力量自四周涌来无数潮水,裹着他往天池深处而去,让他根本无法抵挡。

  随即眼前一暗,忽然有了一股昏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在身处在一个乳窟白玉的洞府中,窗影外水光盈盈、鱼虾游曳,洞中内壁镶嵌明珠珍贝;拜访水晶作塌,或有珊瑚宝架、玉柱楼阁,光影斑斓间奢华讲究。

  在低头一瞧,便见身躯盘卧玉塌之上,对面则是一座八宝云床,上面端坐着一个头戴镶珠玉冠,华袍上绣珊瑚珍珠、下刻叠浪山海图等纹饰的玄色华袍的老者。

  此人鹤发童颜,面相和慈,加之一身不凡气度,可偏偏背上罩着一只金玉龟壳,下摆璎珞流苏、华锦曳地,却也端得气度不凡。

  见张衍醒来,目光温和的笑道“你虽份属天生神灵、明秀之种,又是玉螭龙种,一届垂髫孺子之年,怎么闯进这处地界?”

  张衍闻言一愣,自拜入全真道教以来,倒是许久不曾有人拿他年龄说事了。

  回神一想,这老者说的也确实不错。龙种年寿悠长,他这年纪若按照凡尘计算,还真与黄口小儿无异。

  忙躬身行礼道“前辈容禀,晚辈奉门中尊长之命,随队前来北海水洞,多有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看你腰悬令符,又在此时来北海水洞,想必是全真道教的弟子,是也不是?”老者点了点头,一双咪眼又一番打量后,抬手指着张衍腰间,缓缓问道。

  张衍这才灵光一闪,化作人形,起身一礼,道“正是,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却不想,那老者对张衍疑问并不搭理,反倒白眉一蹙,看向张衍生,沉声问道“你一届龙种,不去广德龙宫蒙学,怎么反倒来此北海之地?”

  “前辈容禀,小子受教浮屠山神门下,应纯阳上仙所命,经浮屠山神举荐,如今求学于全真道教。”这话给张衍都问的一懵,可又看眼前老者气息飘渺浩荡,修为观之不清,不敢擅耍心思,只得实话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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