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也喜欢我了?”我看过黛玉所作《苏绣》,将文稿轻轻置于一旁,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视向黛玉的清眸。

  黛玉这次没有犹豫,直说道:“好姐姐,我爱你!我绛珠于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得以存活,离不开两个要素,一则是那浇灌之人,二则是那灌溉之水。我在天上时听说那甘露未被我完全吸收,余下的部分竟也得了灵性,遂随了雨降至人间,随后潜心修炼多年,终于化为女体,其性其情其貌皆与我相差无几,现在想来,八成是你了。”又道:“传说那女孩子姓名是三个字的,后两字相同,因故事口口相传,到最后传错了,也未可知。”

  我又羞又惊,几欲拍案惊呼,念及淑女形象连忙忍住,只把那《七子之歌》改过几句清唱道:

  你可知“花林”不是真名姓

  我离开你太久了颦卿

  但是他们相传的是我的前世

  你依然保管我今生的灵魂

  随后便娓娓道来改名一事。原来花林初中刚入学时,班主任老师请同学们自我介绍,只听她说道:“同学们,学号已经排好了,奇数为男生偶数为女生,下面请1号花,花木木同学作自我介绍。”

  这时款款地站起来一位女生,全班哄堂大笑,老师止道:“大家安静!这事儿不怪老师,花木木同学太粗心了,报名表上把性别写错了。”全班听了笑得更开心了。

  老师拿出报名表核对:“哦,是我看错了,性别倒是填对了,只是爱好那栏为何填男,花木木同学,下课了麻烦到我办公室一趟。”全班笑得把房顶都要掀翻了。

  我听完肺都要气炸了,这肯定是小学就认识我的那个男生背后使坏,又把我的报名表调包了。幸好老师事后也识破这偷梁换柱的把戏,不但没说我什么,后来还对我关爱有加。

  有一次,老师问我为什么叫木木,我解释道:“原是世间花木,终将化作一枝枯木之意。”老师叹了一声道:“你说错了,那枯木残花最终是化了土,古人不就有‘零落成泥碾作尘’之句,这么说来,为何不叫‘花木土’呢?想必你也觉得‘花木土’一名土里土气的,而‘花木木’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如改了罢。”后来我有了改名之意,只是一直没想好要改成什么,又耽搁下来。

  读初三那年,语文老师有事出差,于是临时调来一位年轻男老师代课。这老师上课爱找女生回答问题,加之他生得俊美,女生们情窦初开的年纪,心慌意乱之下错答问题也是常有的事。一日讲解试卷,及至“()蔓”一题,老师道:“选字填空,填好后解释词语意思,请花林同学回答。”

  全班明知读错名字,念及不该取笑老师,都强忍着没笑,只有后排一个大胆的男生径自说道:“老师,您叫错人了,她叫花木木,她的名儿若是真如您所念的这般文雅就好了,上次校花大赛就拿第一了!”

  老师笑道:“是不是你们的校花我不管,只是听说花木木同学生得像林黛玉,不如站起来让我认识一下,也好弥补我今生与黛玉缘悭一面的遗憾。”

  我怯怯地站起来,搜索枯肠,半晌才答道:“缠蔓,形容情,情思纠缠不清的样,样子。”

  前排几个乖巧的女生见答得离谱,又听到“情思”二字,忙把头埋到书里去了;中间几位女生,素性爱窃窃私语的,也忙收了话缄口不言了;后排有几位男生,早捂了嘴偷笑。也不知是谁故意干咳一声,把教室气氛弄得十分尴尬。

  只是这老师最是温文尔雅的,见状笑道:“答得很好,人很黛玉,答案也很黛玉化,请坐。下面请唐萍燕同学回答。”

  唐萍燕语文刚考过全班最高分,胸有成竹道:“香蔓,指芳香的蔓草,刘禹锡曾有诗,道是‘香蔓随绿潭,暴龙照孤碛’。”

  老师笑道:“很好,请同学们联想刚学过的课文,给出一个答案,束菱春同学,你能不能答上来?”

  束菱春摇摇头,老师又一连叫了几个人,都一筹莫展。

  我忽然心有所得,忙举手回答,道是:“翠蔓,指碧绿的茎蔓,出自《小石潭记》。”

  老师赞道:“花木木同学能够融会贯通,值得肯定。祝你今后才高咏絮,达到甚至超过颦儿的笔力。这堂课就上到这里。”

  这是一堂令我永远难忘的语文课。后来,有些同学就开始叫我“花林”了,加之我读过了红楼梦,觉得“花林”二字刚好能作花神林黛玉的简称,把我和黛玉联系在一起,遂改了名字。

  黛玉听了笑道:“这样看来,沃绛珠之甘露真真是化作了你,怪道人都说缘定三生,我现在对你的爱慕,原来跟上上辈子的露草结缘也有关系呀。”

  我试探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宝玉怎么办?”

  黛玉的神情有些灰黯,沉思片刻,将宝玉如何化她为人形,如何冷淡她,又如何由冷转温,给她留下一道至今未解的选择题之事和盘托出。

  我在心下仔细忖度后,对黛玉道:“这事儿妹妹且不用着急,从宝玉帮你幻化人形和态度向暖来看,他未必不有情于你,可能是因为受到某种外力的干扰,使得他爱你在心口难开,也未可知,就像上辈子你爱他,却不能明说一样。现在断言宝玉不告诉你选择题的最终解是怠慢了你,也失之偏颇,毕竟你下凡还未到七天,不如耐心等……”

  我还没说完,黛玉情急抢道:“你原意是劝我别急,可我听了反而更急,若真如你说,宝玉为外力胁迫,我远远的不能相帮,该是何等痛苦与难过,到时候我就生不如死了……”

  我正倚着床栏杆,听过这话,只觉得心痛神痴,悲悲戚戚呜咽起来,黛玉拔脚便往楼上,把我常用的那块绢子拿了来,亲自给我拭泪。又劝道:“姐姐不必为宝玉伤心,时辰不早了,你先睡吧,明儿我们静下来,好生想办法帮帮宝玉。”

  我劈手夺过绢子,嗔道:“林黛玉,我的泪不用你擦!我问你,既有此刻,何必当初?”

  黛玉见我十分生气的样子,又喊她大名,十分罕见,

  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叹道:“此刻怎么样?当初又怎么样?”

  我叹道:“林黛玉,都说你我心灵相通,如今竟显得生分,此刻你在我跟前张口一个宝玉,闭口一个宝玉,字里行间里对他一片痴情,让我心内如何不酸?我好生替你出谋划策,你就抢我的话,还用生不如死这种字眼来激我!倘若宝玉日后说爱你,你屁颠屁颠随他去了,届时生不如死的是我,不是你,懂吗!既然以后要让我空守镜中花、水中月,嗟叹一生,最后在人间化了土,成了灰,当初何必下凡寻我,又何必许那铭心刻骨之言,海誓山盟之爱!”

  黛玉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心中虽有万句言语,却也只能一句一句地说:“好姐姐,且容我陪个不是,是我刚刚急不择言了。且允许我解释两句……”

  我打断道:“你不必解释,你急不择言?在这里急没用的,赶快回天上去帮宝玉,好生给人家献殷勤,赚个印象分儿,免得被玉露抢了先,何必待在这里怄我!”

  黛玉听到玉露的名字,越发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她也不走,只声泪俱下道:“你不听我解释也罢,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撩开手。”

  我待要不理他,听她说只一句话,便道:“请说。”

  黛玉哭道:“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当然懂得覆水难收之道理,那铭心刻骨之言,海誓山盟之爱既然已经许了你,心下自然有让这爱圆满的办法。”

  “请继续,限你一百字以内,多了我懒怠听。”

  黛玉小鸟依人地贴过来,耳语一番,说如此这般,我听了大惊,心道她人虽不大,真真的藏有一手好牌。怒气业已全消,只佯装生气道:“看似周密,纵然我答应了,宝玉不肯,你又奈他何!”

  黛玉双手合十,作拜佛状,笑道:“姐姐同意了就好办,我只怕你不应呢,宝玉的脾气秉性我素来熟知,又有我去斡旋,自然是十拿九稳的。”

  “那我先去睡了,你不用睡就请自便吧。”

  说罢我自顾自去睡了,黛玉并未走开,隔着门缝向里面深情地张望。见我睡熟了却未盖好被子,忙悄悄地进来掖好被角,这才缓步到沙发上休息,先是为宝玉哭了一场,又想到自己本就是个多情的,现在居然还要强忍伤悲去安慰另一个人,悲喜兼集,遂提笔书了一句,恰是: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慰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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