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不亚于惊雷,苏从斌被震的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苏琮抬手揉揉自己噗通乱跳的心脏,哪怕竭力回想“大胖儿子”的戏谑之音,此刻却发觉自己控制不住刺啦一下火气窜出来。

  因为他是亲眼见过父亲有多么不容易,苦心孤诣,呕心沥血苦守着荫庇得来的官位。不管办的如何妥帖,却也不能升迁。毕竟是荫官,毕竟苏家在边塞还有个十五年的探花郎,若是得罪了同样荫庇的实权武勋子弟,苏从文或许就再也无出头之日。

  诡异的死寂着实让人心中发慌。尤其是苏琮双眸甚至燃烧起了肉眼可见的熊熊火焰,想要替苏从斌揍他一顿,控诉各种不容易一般。

  见状,苏敬仪轻轻嗓子,打破了满室的寂静:“你看。你们不开口说话,面色却是青青紫紫来回变化,显然是被自己的情绪左右,回想自己各种不容易。”

  刻意停顿过后,苏敬仪还加重了音量:“那我先前提及的义父论就很重要啊。苏琮你的朋友们肯定更认同你吧?还要苏侯爷,您有这样的天之骄子,你的朋友们会羡慕,眼下你的朋友们恐怕就会遗憾就会各种捏酸各种打趣。那请问一无所有的我怎么办?我怎么面对他们各种打量的眼神?嘲讽的话语?”

  迎着这一声犀利的质问,尤其是苏敬仪的眼神瞬间一挑,仿若刀尖一般,格外的犀利刺眼。苏从斌有瞬间觉得自己眼睛被狠狠刺疼了。

  苏琮也下意识的眨眨眼,不敢去面对苏敬仪那纯粹信任的双眸。他可能也是自私自利的,他率先想到自己,想要与自己朝夕相处父亲的感受,并未去想过苏敬仪为何有这样的提问,甚至还恼怒,觉得苏敬仪太不懂察言观色了。

  “对……对不起。”苏琮耷拉下脑袋,连脖颈都有些红,道歉道。

  苏敬仪重重冷哼一声,斜睨苏从斌。

  苏从斌手死死扣在自己的膝盖上,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冷静的跟恍若婴儿一样是一张白纸的苏敬仪解释官场:“先前说过荫庇名额僧多粥少。为父保这个名额不容易!我若是因真假少爷这治家不严的丑闻被参了。哪怕帝王开恩,我只贬官。可苏家没了这个官,就真的成彻头彻尾的空壳子了。在京城这勋贵云集的地界,就人人可欺了。”

  “那戴罪立功呢?”苏敬仪听完解释后,面色和缓了几分,再一次追问道,并给出理由:“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不处理,您记得皇恩是一回事。可其他朝臣酸溜溜的羡慕嫉妒你呢?到时候你再犯点错,或者他们就有人一直盯着苏家犯错呢?那第二回了,皇上肯定要加重处罚吧?与其时刻惶惶不安,倒不如我们自己顺着台阶,釜底抽薪。就像您先前在钟大人面前说的那样,重新在奋斗也好。”

  苏从斌听得这番也算合情合理的话,硬生生从牙龈里挤出音来:“儿啊,你觉得你自己聪明吗?能白手起家吗?”

  苏敬仪闻言带着些机警,眯着眼观察表情十分狰狞的亲爹:“当然不太聪明。”

  “那不就行了。我也不太聪明!”苏从斌带着颓败说完后,按着额头青筋:“请问咱们怎么戴罪立功?咱们没有立功的能耐,知道吗?”

  “别看苏琮,苏琮才十岁,哪怕他再天纵奇才,十三岁中状元也没有用。官场也是要看年龄的。”苏从斌黑着脸:“也别想着你大姐。她在宫里也不容易,跟个大宫女一样伺候太后娘娘,否则连个贵人份位都保不住。”

  苏敬仪听得这两句告诫,反倒是放心了。

  他故作踌躇的看了眼苏琮后,又看看苏从斌:“苏琮,你认苏从斌当爹的,对吧?”

  “这是自然!父亲待我恩重如山!”苏琮毫不犹豫开口回应,甚至恨不得举出无数例子来作证。

  “那咱们两苏的利益目前应该算一致的。”苏敬仪瞧着浑身紧绷,仿若要夺食的小狼崽的苏琮,赶忙又问了一句,打算人的长篇大论。

  “自然。”苏琮应这话的声音更大了些。

  “那娘临终之前教导过我如何好好活着,然后如何报仇的。”苏敬仪在内心赶忙给苏金氏磕头,但面上却依旧挺震惊,甚至颇为凝重,“我现在告诉你们吧。我娘说了要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苏从斌看着神神气气,颇为骄傲背诵苏金氏话语的苏敬仪,心情复杂,赞道:“苏金氏倒也有远见。”

  苏琮望着满眼傲然,似乎奉做圭臬的苏敬仪,唇畔一颤。但一张口,他就不由得想到了先前苏敬仪的质问,于是这一刻他憋住自己要说出口的话——“仓禀足这话源于《管子·牧民》,意思是百姓丰衣足食,才能学礼仪,知道荣辱。是个读书郎都知道,弟弟你莫不是善意的谎言骗了。”

  咬着唇畔,苏琮尽量温柔的,和蔼的看向苏敬仪,问的轻声,仿若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的:“弟弟,你可知娘为何要叮嘱这一句话啊?”

  “因为粮食有了,农民有钱了,才会买衣服。才会买肉买菜,才会供孩子读书。而作为布商,就能卖出很多衣服啦!”苏敬仪再一次内心磕头求苏金氏庇佑后,便佯装十岁儿童,通俗易懂解释这一句无数基建文出现的,原文也推崇赞誉的治国道理:“因此粮食是一切的根基。我娘说她……”

  故作回忆思忖着,苏敬仪道:“大周地大物博,有很多野菜。像我娘她们家就是移民到川蜀的,一开始并不适应当地的饮食,她说外公还心心念念糯米糕,说马头青揉着糯米粉做清明饺子好好吃。后来外公经商,商队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食物,尤其是农家风味小吃。因此娘就设想,各地的种子,尤其是野菜种子互相散播,会不会就让百姓餐桌上多一碗菜。在旱灾年间,更多一份口粮。毕竟很多野菜都贱兮兮的,不用人管也能长得很好。”

  苏琮听得这话,表情肃穆了些。

  听得这话,他脑子里瞬间就闪现张骞出使西域,带来胡萝卜、苜蓿、葡萄、胡桃、石榴、胡麻(芝麻)、胡豆、胡瓜、大蒜、胡萝卜等物种。

  不过县令教化百姓,推广粮种,他在哪看过?

  苏琮沉默,逼着自己飞速回想看到过的书籍。

  这类与民生实案有关的,他应该在……

  另一边,苏从斌眉头一挑,静静的看着苏敬仪。

  迎着父子俩望过来似乎肃穆些的眼神,苏敬仪傲然的抬手叉腰,但声音却低几分:“我娘临终郑重叮嘱过的。说……说就好像胡萝卜,是一个放羊的大臣走丝绸之路运过来的。所以我只要认识几个字去衙门当小吏,跟县太爷说这些话。县太爷能让百姓吃得饱,就有功劳,那他就可以帮我,我就可以换籍了!到时候收拾那些苏家族人轻而易举!”

  瞧着说到最后一句,苏敬仪不自禁音调高几分,就连眉眼间都带着少年天真的肆意。苏从斌再一次悄然抬脚踩了踩自己的脚趾。疼痛从脚趾顷刻间席卷全身,但因为这份疼,也让他格外的克制冷静,道:“你娘也倒是慈母心肠,深谋远虑。你们以后出仕,给她请诰命,让她风风光光的回苏家祖坟安居长眠。”

  “至于这方法,为父需要想想。毕竟这是一场豪赌!”郑重回应后,苏从斌见缝插针纠正:“放羊的叫苏武,琮儿,是吧?张骞出西域,我印象里是这样?”

  被点名道姓的苏琮一个进,下意识将自己先前闪现脑海有关张骞带来的瓜果蔬菜背了一遍。

  苏敬仪望着摇头晃脑,倒背如流的苏琮,愈发挺胸:“看,有那么多东西,咱们好好种植,好好尝试,总会发现一样好吃又便宜的。尤其是爹您先前不是说过武帝爷开了海市吗?很赚钱的样子,这海上国家吃什么啊?跟我们一样吗?要不把他们的口粮种种看?就好像从西域引进瓜果一样?”

  无数基建文考据党告诉我明朝有三路先锋,林怀兰和陈益分别从交趾得番薯,吃了一口大为震撼,想尽办法引入;还有福建陈振龙从吕宋也一样吃一口念念不忘,想尽办法弄回番薯藤。这些都是不忘家乡,在外吃口好的都想造福家乡父老乡亲的好人,不能忘记!

  且陈振龙因为闽中大旱,五谷歉收,还让儿子上书福建巡抚建议试种番薯,以解粮荒。巡抚是个好官,尝试过后就播种了。

  但是并没有全国传播。

  得清朝的时候才能大面积种植。

  所以要是能找到番薯,皇帝便宜岳父试验成功后,苏琮再发挥一丢丢男主光环,从中枢推地方,那也能缓解旱灾吧?

  记忆里番薯真不挑地啊。

  想着,苏敬仪双眸炯炯望着苏琮。

  迎着苏敬仪希冀的目光,苏从斌不得不感慨一句:“你虽然不读书,但反应还真是挺快的!还会举一反三,连海商都惦记上了?”

  “那必须的。”苏敬仪面不改色,傲然:“经验!”

  没少看小说看电视剧!

  苏从斌瞧着人嘚瑟的模样,刚想板着脸教育几句,忽然间就听得苏琮难得激动破音的话——“爹,这……这方法或许可行!孩儿在藏书阁看到过有巡抚上奏缓解干旱的办法!就是用了海外的粮种!”

  苏从斌瞳孔一震:“藏书阁有巡抚奏折?”

  “宫中的藏书阁!您不是说莫要提及救安乐侯的恩情,因此求护国长公主开恩吗,求去宫中藏书楼阅读的机会?”苏琮双眸炯炯,颇为佩服的望着苏从斌:“孩儿很用功的,那半年时间,我把所有藏书都背下来了!”

  苏从斌没忍住一个哆嗦:“你……你那个时候才七岁。我……我是想让你树立一个好学的美名。没让你真去背书啊。最多让你看看有关科举的文章。”

  皇宫藏书阁,那是全天下藏书最多的地方啊。他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书,只知道占地得一千亩。且盖得都还是两层楼,三层楼的。

  苏敬仪也跟着哆嗦。

  虽然他不知道藏书阁里面有几本书,但皇宫藏书阁,这听起来就应该有挺多书籍的。

  简言之,苏琮是移动的图书馆?

  图书馆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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