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 第048章

小说:锦绣芳华 作者:粉笔琴 更新时间:2024-08-19 12:36:08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元熹帝生平最喜玩乐,听到西域美人多便心痒难耐,再加上祥瑞之说是个不错的理由,便立意要巡游西域。

  此言一出,朝堂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帝王离宫出巡并不稀奇,但赶在年节之际出巡的本朝还无先例。

  耿直的臣子听说此事,嗤之以鼻,痛斥云凝是红颜祸水。他们倒是也想让皇上睁开眼,看看官员中有多少贪官搜刮民脂民膏,却怀疑云凝居心叵测,怕皇上在路上被人害了性命,权衡之下,只能阻拦。

  奸臣听说之后,是担忧更重――皇上在宫中夜夜笙歌,哪里知道外面情形。他要去的西域倒是太平,问题是路上所经城池有几处已是民不聊生。只有皇上在宫中,他们才能继续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皇上到了民间,若是看到自己的江山变成了如今这副惨景,便是再昏庸,也少不得为之震怒。

  所以,满朝文武前所未有的同心协力,否决皇上的决定。

  腊月二十八,从白日到夜间,朝臣跪在宫门外,要皇上改口,否则便长跪不起。

  元熹帝被朝臣惹得前所未有的暴躁也惊慌起来。他第一次发现,即便是贵为天子居于万人之上,也有不能如愿的时候,那些跪在他面前的人其实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拿出了誓死也不肯让他如愿的架势。

  他没得选择,不能与整个朝堂作对,若是一意孤行,不能不担心他们会同心协力地把他从皇位上推下去。

  最终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次是自己选择的时间不对,等来年春暖花开时,想来就能如愿了。

  他命太监宣旨,让众臣到金殿去商议此事。不敢再让他们跪在天寒地冻中了,一个个全病倒的话,他去哪里找人替他们当差?

  元熹帝身在金殿的时候,祁连城到了云凝宫中,问起出巡之事:“是你的主意?为了那个孩子?”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反倒让云凝不安,“我……也是没法子。你该明白,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得知侄儿幸存,自然想带到身边来亲自抚养。”

  “我已命人细细告知于你,霍天北、顾云筝将那孩子视如己出。”

  “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居心?”云凝道出自己所担心的,“你能证明霍天北不是元凶么?如果是的话,他抚养熠航就是要长期留着一个人质。再者说,我的侄儿,本就该由我来抚养。”

  “可你并无带熠航离开的能力,即便是你如愿随皇上出巡,到了西域也不会见到熠航。”祁连城微微一笑,“只凭你拿到的两样信物,什么也不能证明。至于人证,霍天北不会让你找到。”

  “按你这说法,我是怎么也不能如愿了?”

  祁连城唇畔笑意一点一点消散,“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女子。这一点,我和你说过。”

  云凝看住他,冷冷一笑,“你不赞成,还不是不想让意中人伤心?可她安的是好心还是祸心,你看得清么?”

  祁连城神色变得冷漠,似在与陌生人说话:“我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女子。”

  云凝咬了咬唇,忍着没说话。

  “我已到京城,你日后只需听命行事。否则――”祁连城斜睨她一眼,目光透着刺骨的寒意。他没再说下去,悠然离开。

  云凝凝视着他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她仰起头,凄然一笑,泪珠在这同时滚落。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为他所用的工具而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能有自己的立场,只能听命行事。

  可他之于她,却是救命恩人,他一个笑容就能让她心绪平宁、满心暖意。她是不止一次自作主张,可是除了这次,哪一次不是为了他?

  她抬手拭泪,敛目看着微湿的指尖,嫌恶地闭了闭眼。最没资格哭泣的就是她,最没资格将男子放在心头的也是她。

  谁都不能怪,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深吸进一口气,她让自己平静下来,思忖着眼前诸事。皇上怕是拗不过满朝文武,不能成行。

  她不能回西域设法周旋,那就设法让霍天北与顾云筝到京城来。他们将熠航带到京城,是好事;不把熠航带来也无妨,到那时西域不再是霍天北的天下,她命人寻找起来并非难事。

  这计划起码也需要一两年之久,可也没关系。她如今被祁连城控制,多少朝臣也将她视为眼中钉,只有步步筹谋才能慢慢走出困境,这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她原本从没想过摆脱祁连城的控制,而在如今,却是下了决心。

  她想要的,是他对自己的一份尊重、重视,再也不想看到他漠视自己的样子。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如今凭什么将她当成个物件儿?

  这件事的结果不负朝臣期许,元熹帝做出了让步,此事延期再议。

  **

  霍天北短时间内无从得知京城那场风波。

  这日晚间,他拿着顾云筝写的那封信,沉吟片刻,还是对她道:“我回来的路上,顺路去见了高程、琥珀,让他们看了看你以往的笔迹。琥珀没见过,可高程在云家当差多年――”

  顾云筝平静地看着他,“这一年要过去了,你一点遗憾也不想留,想将心中所有疑团都解开,是么?”

  霍天北默认,“高程说这字迹很眼熟,很是害怕的样子,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呢?想到了什么?”

  霍天北坦然道:“我想到了太夫人、大夫人指证你的事。”

  “之后呢?”

  他语声缓慢,温和几分,“不是借尸还魂,但是,你已非原来那个人的心魂。”随即一笑,“其实她们初时指证你的时候,我是半信半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并非没听人说过。”

  顾云筝仍是笑盈盈提问:“想要证实这一点,我该怎么做呢?”

  霍天北笑着握住了她的左手,“只问你一个问题――云府那场大火之后,悬挂在府门上的那道白绫上的字迹,是不是出自你的左手?”

  顾云筝手指微动,沉默片刻,“是。”

  “全明白了。”霍天北终于释然,“否则,我再也找不出解释你所有疑点的可能性。”又揉了揉她的脸,“以往怎么不与我说?”

  “……怕吓到你。”

  霍天北忍不住笑,“你怕的是我是那个罪魁祸首,怕你还没查清真相就已死在我手里,对不对?”

  一语中的,顾云筝唯有默认。

  霍天北沉思片刻,“想没想过我得知这些之后,最坏的局面是什么?”

  “当然想过。”顾云筝目光沉静如水。

  霍天北托起她的脸,看了片刻,指腹摩挲着她肌肤,末了微微侧脸,双唇落下,覆上她唇瓣。

  顾云筝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他还有这份心思,这男人的脑筋是长拧了不成?

  他初时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舌尖抵进她口中的时候,气息灼热几分,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

  顾云筝已经全然懵了,手抵着他胸膛,身形向后退去,想问清楚他这是在唱哪一出戏。

  霍天北的手没入她发间,扣住她后脑,手势强势,使得她头上簪钗逐一松脱,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就为这些感觉,为这段时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需担心。”霍天北与她十指相扣,“今日你我尽释前嫌,来日你只管随心所欲度日。总会有水落石出那一日,我们等着。”

  “嗯!”有了他这一番话,顾云筝不论从心里还是理智上,都已愿意相信家族事与他无关。

  除夕夜,在府中居住的几个人都来到正房吃年夜饭。

  从来不出门走动的付双成,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应邀前来。与众人言语甚少,却是泰然自若,也不会让人不自在。

  熠航高高兴兴地坐在霍天北与顾云筝中间,小声向顾云筝提出请求:“今天吃年夜饭,你别管我吃什么了行不行?”

  一句话引得顾云筝笑起来,“好,答应你,只是别吃太多。以后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呢,每日里的饭菜都会像今日这么丰盛,你吃坏了肚子的话,日后可就只能看着别人吃了。”

  熠航认真地保证:“我记住了,不会吃撑的。”

  席间准备了陈年美酒,顾云筝、章嫣、付双成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杯,三个男人却少不得要喝得尽兴,频频举杯。

  熠航吃饱之后,三名女子也先后放下筷子。

  章嫣与付双成先后道辞回房。

  顾云筝送熠航回房去,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红包放到他枕下,“我给你的压岁钱。”

  熠航很开心,却也有点疑惑:“别人怎么没给我?”

  顾云筝笑道:“别人明日给你,放心。”

  熠航点点头,笑着去找肥肥,也不管肥肥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着刚才吃了哪些好吃的菜肴。

  顾云筝看着收拾得纤尘不染的居室,红色的窗花,怅然叹息,叮嘱连翘好生照顾熠航,回了正房。想到了太多以往习以为常的事情,想念着隔着生死深渊的亲人。

  这一晚是该守岁的,可霍天北已说过全无必要,她也乐得不受那份累,命丫鬟尽心服侍着还在饮酒谈笑的兄弟三个,回到寝室,让丫鬟把那坛没喝完的烈焰拿来,窝在美人榻上自斟自饮。

  这样的日子,只要清醒着,便会不自主地陷入回忆,怕是终夜难眠。

  慢吞吞喝完三杯酒,她有了醉意,身形微晃着走向床榻时,霍天北进到门来,将她扶住,很是无奈,“只一会儿没留神,就又成了醉猫。”如今她什么都好,就是这动辄饮酒的习惯太糟。

  “不喝酒怎么办?我总得睡觉吧?难不成眼睁睁熬到天明?”她语气闷闷的。

  霍天北将她安置在床上,柔声问道:“触景伤情了?”

  “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想起了我娘。”顾云筝让他陪自己躺着,枕着他手臂,“原以为已经好一些了,可是到了年节,还是分外想念他们。看到什么都会想起自己有家的时候的一些事。”

  霍天北拉过锦被,盖住两人身形,“想到什么了?与我说说。”

  “想到了四五岁的时候。”顾云筝抬眼看着面前虚空,语声很低,“我进家中学堂前一日,娘亲给我添置了一套文房四宝,反反复复叮嘱我要听先生的话。我那时太小,连学堂、先生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只是知道不能随时看到娘亲了。那时特别依赖娘亲,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娘亲为了哄我高兴,带着我去了街头,给我买了很多玩物,买了好几架风车。还反复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愿去学堂。”她喝了一口酒,现出恍惚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娘亲的神色我记得特别清楚,她像是盼着我说不愿去似的,还有些难过,偏偏还要挂着笑……当时不懂,不想让娘亲难过,就说愿意。后来,娘亲看着我每日习文练武太累,明里暗里掉了很多次眼泪。她那么心疼我……”话说到这里,她语声有点哽咽。

  霍天北侧头吻了吻她面颊,并不出声阻止她陷入痛苦的回忆。她平日对这些总是回避,不肯提及,从而总是被难言的痛苦折磨纠缠。始终得不到倾诉、发泄的情绪,会让她始终陷在阴影之中,无从挣脱阴霾。

  微醺的顾云筝心绪发散,回忆的时间段跳跃很大,“十一岁那年冬季,娘亲身体每况愈下,太医告诉爹爹,说娘亲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我偷听到了,难过得厉害。我觉得娘亲是被府中琐事、亲眷间的是非累病、气病的,看谁都是一肚子火气。是觉得谁都没有娘亲待我好,离开谁也离不开娘亲吧?兴许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如出一辙,除了对娘亲唯命是从,对谁都不好,整日里给人添堵,感觉每个人对娘亲都还没尽心竭力。”

  她自嘲地笑了笑,“你看,我从小就那么坏,那么爱气人折磨人。那段日子,我每日服侍在娘亲病榻前,陪着她说笑,让她教我持家之道。有些日子里,娘亲腹痛得厉害,整夜睡不着觉,我也就不肯歇息,陪娘亲一坐就是一整夜。时日久了,娘亲心疼我心疼得厉害,担心把我拖累得病倒,总是找借口把我骗回房歇息,要么就索性撵我走……那个冬季,感觉真是度日如年,每次入睡再醒来后,总是忍不住哭――太害怕娘亲不知何时就丢下我走了。”

  她揉了揉眉心,语声略微轻快了一些,“第二年,我开始在娘亲指点下,帮忙主持中馈,娘亲的身体竟也慢慢有所好转,能不时下地走动了。到那时候,我才觉出以往对爹爹、手足太冷漠,开始委婉地弥补,幸好他们也能体谅。娘亲慢慢痊愈的时候,为她诊治的太医饱受赞誉,都说他是妙手回春,娘亲却说是儿女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到了我及笄后,娘亲已经毫无病态,每日憧憬着给我找个好婆家……”

  泪水倏然自她眼眶中滑落。

  她抬手,手势漠然地拭去,语气却已被伤感浸透:

  “一再地挽留,还是挣不过命。到最终,还是失去了娘亲,失去了整个家园。”

  “再也没人对我嘘寒问暖,再也没人没有任何条件地相信我扶持我,再也没人会为我一点不如意伤心落泪……”

  “曾经的家园变成了空宅,最亲的人连个体面的下葬之处都没有……”

  一句句透着无望的话语,道出了她深藏心底的入骨疼痛。

  她的失望,是对这尘世人情冷暖悲欢离合的失望。

  她从生涯的春景明媚倏然落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疼得厉害冷得厉害。

  他以往看到过的她的殇痛,皆因这些而起。

  霍天北心疼而失语,只能用怀抱给她一点点暖意。

  顾云筝环住他颈部,含着泪光的明眸锁住他容颜,“天北,我想回京城,起码要亲手将已知的那些奸臣除掉。你带我回京城好不好?我可以等,别让我等太久就好。”

  霍天北吻了吻她额头,“三两年为期,于你算不算太久?”

  顾云筝唇角微扬,“不算,有你这句话就好。这样我也不用整日里异想天开了。”

  “睡吧。”霍天北温缓拍打她背部,哄孩子一般让她缓缓入梦。

  “明日就是元熹六年了,之于你我,会是个好年景吧?”她语声透着睡意。

  霍天北再认同不过,“没错。”

  **

  大年初一,在往年外院内宅必是宾客不断,在这一年,只有一些官员前来拜年,武官居多。内宅因对外只称太夫人患病,谢绝女眷前来走动,顾云筝由此落得一份清静。

  霍天北应承来客,到午后回了正房一趟,先说了朝廷内的那档子事,随后又道:“大哥等会儿就搬过来了。”

  顾云筝对朝廷那场风波无话可说,听了蒋晨东的事只觉好笑,“大年初一搬家?”

  霍天北也笑,“原本与我说要等到开春儿才搬来,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他搬过来做什么呢?不可能在府中伤害付双成,整日里看着冤家对头不是自寻烦恼么?”

  “他脑筋与寻常人不一样,要来做什么谁也猜不出。静观其变吧。他这些年帮了我不少,也没求过我什么事,这次只能由着他。”

  “你都发话了,我当然没异议。”顾云筝又问,“他娶妻没有?不会拉家带口地过来吧?”

  霍天北轻笑出声,“他这些年都忙着敛财了,哪有时间娶妻生子。”

  “四个人只有你娶妻了。他们三个真是有点奇怪,怎么会不急着成家呢?”

  “改天你问问他们。”霍天北揶揄道,“女子是不是都这样?越来越关心家长里短这些事。”

  顾云筝斜睇他一眼,“我倒是想关心国家大事,你又不跟我说。”

  霍天北却道:“你怎么还没把燕袭弄进府中?”

  顾云筝如实道:“你不在府中的时候觉得不妥,怕人说我背着你胡闹。过两天吧。”

  “初六让他到府中当差,平日只负责你的大事小情。”

  顾云筝感激一笑,“好。让他告诉我国家大事。”

  下午,蒋晨东搬进霍府,随行的家丁将行李放下便回了蒋家。

  徐默过去了一趟,回来说蒋晨东对住处很满意。

  顾云筝没想到的是,这位蒋大爷搬进来还没半个时辰,就有两名女子追到了霍府,在垂花门外哭哭啼啼要见他。

  她让人传话给蒋晨东,蒋晨东说不见,不认识。

  顾云筝就让春桃把两名女子打发走。

  春桃回来又是气又是笑,禀道:“那两名女子是清州境内一个县丞家中的千金,奴婢让她们走,她们死活不肯,还说奴婢敢撵人的话,她们就一头碰死。”

  顾云筝隐约明白蒋晨东为何在这一日搬进霍府了,吩咐道:“去告诉他一声,让他好歹把人打发走。”

  春桃去了,回来后苦着脸,“蒋大爷说不关他的事。”

  顾云筝气结,只得亲自过去找蒋晨东,见面后语气不善:“你惹下的债,难不成要别人给你周旋?”

  蒋晨东蹙了蹙眉,清俊的容颜上写满懊恼,“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前两日去清州给几个官员去送价值不菲的年货,在街头恰逢她们要被地痞欺负,便让随从帮了她们一把。哪里想得到她们会追着到了我家中,如今想想,真怀疑是被她们设局算计了。”

  “……”顾云筝很想笑,也有些怀疑他遇到的两女子是别有居心了,能追到这里,分明是对他了解颇深,最起码知道他的住处,也了解他与霍天北情同手足。

  蒋晨东看她一眼,语气略有缓和,“不论怎样,烦请你帮我把这桩事了了,我真不能见她们,见了之后她们无中生有投怀送抱怎么办?我岂不是要娶她们进门?”

  顾云筝实在忍不住了,笑了起来。

  “随你幸灾乐祸,帮我把她们撵走就好。”蒋晨东笑了笑,“有劳四弟妹了。”

  直到住进来,他才在言辞间与霍天北兄弟相称,才不再称她夫人而是改为四弟妹。

  顾云筝转身向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出门后找来徐默,说了两名女子的由来,末了道,“先前以为是大爷惹出的祸端,也就没让你出面。她们还赖着不走的话,你也不必与她们客气。霍府不是由着她们胡闹的地方。”

  徐默笑道:“夫人放心。稍稍吓唬两句就行。”

  **

  到了初六,燕袭到了府中,一身小厮打扮。

  徐默颇为费解,“你放着仕途不走,锦绣前程就这么断送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燕袭从容笑道:“人各有命。”

  徐默又忍不住为霍天北不值:“侯爷为了你的事可是没少费心思,要为你先前辞官找个托辞堵住众人悠悠之口,眼下还要找个说辞,解释你为何成了夫人身边的小厮。”

  燕袭有点抱歉,“我也不想,但愿来日能偿还侯爷这份恩情。”

  徐默无奈地一摆手,“罢了,你对夫人没有歹毒心思,就是对侯爷最好的回报了。”

  燕袭半是玩笑地道:“你日后不是会监视我一言一行么?我是好是坏取决于你。”

  徐默斜睨他一眼,发现和这人说话根本占不了上风,索性不再吱声。

  过了正月十五,上次前来为顾云筝把脉的大夫过来了一趟,换了个药方,并且改为每日晚间喝一碗药即可。这对于顾云筝来说算是件喜事――有时候看着药碗,还没喝就想吐了,每日服用一碗相对来说会好过很多。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毫无新意,顾云筝只觉得每日的内容越来越单调:见管事,看账册,和章嫣做绣活,做饭,用饭,就寝。

  住在府中的这些人每日都没什么事,连个跟她找茬的人都没了。包括霍天北在内的四兄弟每日早出晚归,各有各要忙的事,章嫣本就是安分的性情,付双成仍是每日足不出户。

  唯一能引起她心绪起伏的,是燕袭告诉她的关于云凝的事。

  因着年节前怂恿皇上出巡西域,云凝成了众矢之的,每日里为她而上奏折要皇上把她打入冷宫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到龙书案上。

  皇上一意孤行,不加理会,依然给云凝专宠。

  云凝既已被朝臣侍卫祸国殃民的祸水,能保住今时地位已经不易,再想要别的就是异想天开了。彻查云家冤案的相关官员本就是敷衍了事,到了如今,在这关头自然趁机罢手,每日里只忙着求皇上除掉云凝。

  云凝终究是为付出了代价,先前很多事都前功尽弃,真心或假意协助她的官员也被这次风波殃及,在人落井下石之下,不是被罚俸降级就是丢官罢职。

  这教训可谓惨痛。

  顾云筝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这是皇上的错――本就不该同意的建议,皇上却同意了,还要嚷着即刻出巡,不引起众怒才怪。

  至于云凝,只能试着理解她急于见到亲人的心情,别的不愿多想,想到什么也没用。每条路都不会一帆风顺,总会有摔倒的时候,只盼着云凝能吸取教训收敛性情,改掉激进的行事方式。

  顾云筝最为关心的一件事,当然是云家还有没有生还之人,偶尔问起,得到的回答总是如出一辙――还在找,还无线索。

  平日里无聊时,顾云筝便与章嫣一同带着熠航去城里转转,惊见市井间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沿街乞讨之人也不在少数。打听之后,才知他们都是从家乡逃奔到这里的,或是遭遇天灾朝廷却不赈济,或是无从承受沉重的赋税、官衙的压榨。

  去年往返京城的路上,因着夜间赶路的时候居多,无从了解每一个所经城镇的情形,到了如今,看到这些人,才知世道已是每况愈下。

  霍天北能做的,是让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尽快安置这些流民。西域其实什么都不缺,最缺的是居民,只要流入这方疆域的人有心安生度日,就能找到安身之处,且能建立自己的家园。

  顾云筝能做的,是给予一些太可怜的人一点银两。看到一些少年人、女孩子、孩童,她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在府中觉得枯燥无趣,在外面能看到的只有众生的悲苦,顾云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草长莺飞的时节,霍天北与幕僚拟出了日后及时安置流民的流程,又分派出专人及一批官兵着手此事,就此清闲下来。

  这日他回到府中,对顾云筝道:“想不想去打猎?”

  “当然想啊。”顾云筝立刻丢开手里的绣活,“什么时候去?除了你我还有谁同行?”

  “大哥他们三个都去,付双成也去。章嫣留下,她不愿意凑这种热闹,要留在府中陪熠航。”

  顾云筝想到熠航,有些心虚,“又要把他丢在家里,不然我还是别去了吧?”

  “他又不是没你不可,也别让他养成黏人的性子。”霍天北碰了碰她唇角,“还是出去散散心,不然总像是我欠了你多少钱,几天也不见你笑一次。”

  “……”顾云筝笑着推他一把,“府里没热闹可看,连个跟我吵架的人都没有,换了你你能笑得出么?”

  “也该出去散散心了,”霍天北不允许她再犹豫,“唤人收拾行囊,不需带丫鬟,去第一次带你去的猎场。”

  她逃跑的那个猎场……顾云筝想到这一点,汗颜不已,转去吩咐丫鬟,终止了谈话。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赶奔猎场,正午之前抵达猎场,徐默为几个人分别安排了住处,霍天北与顾云筝还是住在上次那所民宅。

  午后,顾云筝随他走入猎场,看到很多身姿矫健的军兵出没,狩猎目标只有野牛、野兔。有人驱逐,有人射杀,人们配合地极有默契。

  顾云筝看到了几头野牛,惑道:“这些野牛与我听说过的样子不大一样,最起码体型就没我听说过的那么庞大。”

  霍天北道:“这一代的野牛原本都是家牛、水牛,不管是因为持续了几代人的战乱还是什么缘故,流落到了山林之中,性情、样子就都慢慢变了。它们也要活着,活着就得变得凶狠。”

  顾云筝释然,又询问:“共有多少人前来?”

  “一千。”

  顾云筝讶然,诚心求教:“为什么只猎杀野牛野兔?”这与她所认为的打猎完全不同。

  霍天北问道:“来时有没有留心西南的田地?”

  顾云筝点头,“看到了。”

  霍天北耐心解释给她听:“近几年这里的野牛、野兔太多,它们觅食之处又多为庄稼,使得百姓深受其害。我短期能想出来的应对之策,也只有调遣精兵大范围猎杀这些牲畜。”

  顾云筝会意。狩猎之人太多,多数愿意猎杀凶猛的野兽,久而久之便使得野牛、野兔少了很多天敌,肆意繁衍,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霍天北问道:“这次不跑了吧?”

  顾云筝理亏地笑了笑,“这次陪着你打猎。”

  “比试一下箭法?”

  “好啊。”

  霍天北与她换了个不大的场地,调派了一批人手形成一个圆形包围圈,向内驱赶丛林中的野牛、野兔。

  霍天北与顾云筝站在包围圈正中。这里不似之前场地的空旷,是一片丛林。他们各自携带三十支箭,用完为止,以命中率定输赢。

  马当然是不能骑了,两人只带了弓箭,背光而立。

  午后的春风和煦轻柔,树叶草木轻轻摇曳的声响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精兵驱赶猎物、猎物奔跑时或轻微或沉重的声音。

  霍天北与顾云筝闭上眼睛。

  一声鸣镝箭之后,两人同时睁开眼睛,锐芒闪烁,弯弓搭箭。

  箭支连发,箭头穿透空气,带着凛冽寒意,刺中猎物躯体。猎物应声倒地。

  被驱赶到包围圈内的猎物越来越多,却是越来越狡猾,四散逃窜至两人周围的隐蔽之处。

  两个人不能再守株待兔,各自移动身形寻找、追赶、猎杀猎物。两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丛林之中,

  顾云筝不时瞥一眼霍天北,发现这男人到了丛林就像是到了家一样,身形敏捷如猎豹,双眼亮得似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偶尔无意间与她对视一眼,光芒迫人。

  霍天北也不时看向那道纤细身影,心说速度真是比兔子还快。这场景下的女子手法干脆利落,快到几乎让人看不分明。一袭黑衣衬托下,那张皎洁容颜的侧脸显得愈发精致,清丽绝尘的美,透着侵袭意味。

  霍天北不在乎输赢,初衷不过是与她一起打发时间,所以到后来,忙里偷闲和她开玩笑――

  顾云筝取箭瞄准一只正拼命逃亡的野兔的时候,一支箭嗖一声贴着她衣襟飞过,正中野兔。

  野兔倒地而亡。

  到手的猎物被他抢走了。顾云筝怄火不已,回眸瞪视。

  霍天北笑得很迷人,很气人,从容不迫地取箭,转去别处。

  离顾云筝较近的几名精兵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又因顾云筝不输霍天北的身手心生钦佩,几个人对了个眼神,齐心协力将两头野牛驱赶到她附近。

  这种情形下,人不需言语,却能清晰感受到一点点善意、敌意。顾云筝不想辜负几个人的善意,压下了想给霍天北捣乱的心思,取箭瞄准。

  正是这刹那间,一支箭带着劲风掠过她身侧,刺入野牛要害。

  顾云筝看住霍天北,眯了眸子,用口型说道:混账!

  霍天北笑意更浓。闹归闹,他并不想让她输给自己,到最后两人不分胜负,同时用完了箭支,射杀到的猎物数目相同。

  随后,他对她指了指丛林深处,“到里面看看?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像样的野兽,去碰碰运气。”

  顾云筝点头,携带上足够的箭支,随他步入丛林深处,没让人随行。走了大约一刻钟,对霍天北轻声道:“分开来走,遇到危险或是要回去的时候,用鸣镝箭报信。”

  “也好,注意点,别伤到自己。”

  “放心。”

  越往里走越安静,静到只能听到风声、自己呼吸声和脚步声。

  也是因此,当她听到一名女子急促的喘息声、低呼声的时候,很快就确定了大致方向。她快步循声而去。

  一棵参天古木下,一名女子被一名男子困在臂弯之中,正在低声言语。

  顾云筝通过身形辨认出两个人分别是谁时,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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