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红”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裴慕之的自尊。

  董哥的话提醒了他,他早已不复当年的人气。

  纵然有“影帝”这个头衔又如何?

  这个圈子更新换代的太快。他当年只是因为压力太大,出国游学了三年而已,回来早已物是人非。原先多的是剧本等着他挑,等他游学回来,找上他的都是一些在逻辑跟人设上都有很大硬伤的本子,开出的片酬也比他出国游学前要低了不止一点半点。

  在《定风流》之前,他已经很久连像样的剧本都很早没有接到过了。

  裴慕之动摇了。他已经深深地感受过这个圈子的浮沉,也饱尝过众星拱月,却最终笙歌散尽的滋味。

  跟裴慕之合作多年,两人虽然是经纪人跟艺人的关系,但同时也是多年好友的关系。他太了解裴慕之心软的这一性格。董斌从裴慕之的沉默里察觉出他的动摇,他进一步劝说道:“就算你不为你自己想,你也得为沈少着想。”

  裴慕之微楞,“为了长思?”

  董斌认真地道:“是,你想,你跟沈长思的家世悬殊相差太大,你也知道总是会有些闲言碎语流出来。可是,如果你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越来越高,那些认为你只是在觊觎沈家,觊觎沈少身份,甚至利用沈少在炒作的人,不就会通通闭嘴了吗?慕之,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实力才是让其他人闭嘴的最好方式。”

  裴慕之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攥紧。

  他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没有很好的出身,也不是专业的科班演员。当年,当他刚入这个圈子时,也有很多人不看好他。慢慢地,他凭借自己的实力,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成功地摘得了影帝的头衔。之后,是第二座,第三座影帝的奖杯……

  裴慕之他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董斌见终于说动了裴慕之,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你能自己想通就好,那你准备下,等会儿让小云直接来庆功宴这边。记住,赵总不喜欢他人迟到。如果可以,你最好能够提前半个小时就能够到庆功宴。你毕竟是个影帝,你到的时间早,自然会有人说给赵总听。到时候你就会赵总留下一个守时谦虚的好印象。”

  “嗯。”

  …

  裴慕之结束跟经纪人的通话。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他还是朝病床方向走了过去。

  裴慕之语气恭敬地向老爷子请示道:“爷爷,刚刚,我的经纪人给我打来电话……我有事,需要提前离开一下。我能迟点再过来探望长思吗?”

  对于裴慕之电话接连响个不停这件事,沈如筠早已心生不满。完全是看在宝贝孙子的面上,才勉强忍住没有发作。现在,长思才刚刚脱离危险期,裴慕之又在来了没有多久的情况下提出要走,沈如筠心中的不满达到顶点。当着长思的面,他到底没有太给裴慕之难堪,“你跟长思知会一声吧。长思要是没意见,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意见?”

  裴慕之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沈长思,“长思,我迟点等事情一忙完,就过来医院陪你,好不好?”

  沈长思的心脏闷闷地抽痛了下。

  他感觉到身体内有一股巨大的失落,就像是黑色的看不见的暗涌将他的心脏包裹住,令他喘不过气来。仿佛这样的许诺,他已经听了许多遍,无数次的等待都落了个空,才会在这具身体换了个魂灵的情况下,身体竟还本能地觉得难过。

  沈长思迅速搜寻了下脑海里这位沈公子关于裴慕之的记忆,发现不管是两个人约会,还是裴慕之受邀前去沈宅,又或者沈公子因病住院,这个戏子总是在忙。总是有接不完的电话,且每次接了电话之后,便需要匆忙地离开,临走前都向沈公子许诺,忙完便过来,最后又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原因,令沈公子空等一场。

  噫。

  戏子何德何能?

  …

  沈长思身子暂时不能动弹,用强硬的态度自是不可。他也不说话,只用那一双朦胧如轻雾一般的眸子,眸光幽幽地凝睇着裴慕之,三分柔,三分痴,六分盼。

  沈长思自幼,周遭就总是有人夸他好看,其中夸的最多的,便是他这双他极为肖似他母后的黑如棋子一般的乌眸。殊不知,他最不喜欢,便是像极了他母后的这一双眼。这双眼,盛着太多的哀婉,像是笼着薄雾的湖面,有着化不开的轻愁。因此,他自小便有意思地淬炼自己的眸光,绝不让他的眼底染上半点柔弱。

  唯有在他被俘金凉,他方觉察出,天生生就这样一双哀婉多情的眸子,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容易令人放松警惕,心生惜慕之心。

  沈长思当年既然能够通过示弱,从虎狼环视的金凉活下来,对付一个裴慕之,自然不在话下。

  果然,裴慕之被沈长思哀婉流盼的眼神给狠狠震了下心弦,他深呼吸了口气,颇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欢喜看向沈长思,“长思你……不想我走?”

  沈长思幽幽地垂下眸子。

  裴慕之的心脏再一次狠狠地跳动了下。一个男人对所爱之人的爱意,要么包含着崇拜,要么参杂着怜爱。裴慕之对沈长思,便是始于怜爱。他一脸欣喜,将经纪人的委婉的警告暂时抛却了脑后,他对沈长思温柔地道:“那我现在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嗯?”

  沈如筠在心底叹了口气。

  长思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个裴慕之。

  沈长思眼底掠过一丝凉薄。

  这人呐。便是这般好笑。从前的沈长思,也不是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瞧过裴慕之,裴慕之纵然心生怜意,可还是轻生地哄了几句,到底是走了。今日,他从醒来到方才,一直未曾给过裴慕之好脸色,不过一个眼神,一个垂眸,这戏子便巴巴地留下了。

  …

  裴慕之留了下来。

  沈长思“诓”得裴慕之留下后,他自己就睡过去了。他不是原来的沈长思,自然不会巴巴地希望裴慕之的陪伴。他要的,不过是裴慕之的“驯服”,好给以前的沈长思出一口气。

  沈如筠见孙子安稳地睡着了,暂时不需要他的照顾,于是起身对裴慕之叮嘱道:“好好照顾长思。”

  裴慕之之所以留下来,就是为了陪沈长思,可他没想到长思反而就睡着了。

  长思睡着了,那他还需要留下来么?裴慕之有些犹豫。

  老爷子这么发了话,裴慕之自是不好这个时候就离开,只得恭敬地道:“我会的,爷爷。”

  你最好是真的会。

  沈如筠实在怀疑,这位“大影帝”究竟会不会照顾好长思,不过以往几次他这孙婿前来以往探望长思,次次都是匆忙地来,匆忙地走,这一回,留的时间算是长的了。

  两人既是成了婚,裴慕之若是终于学会珍惜,开始好好对待长思,身为长辈,沈如筠自然是希望小两口能够好好的。

  沈如筠提前离开,也是有意想要让裴慕之学习如何照顾孙子的意思。

  “嗯。”

  沈如筠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因为沈长思现在情况暂时比较稳定,护士也先出去了。

  病房也就只剩下了裴慕之一个人,

  …

  裴慕之慢慢地在病床旁坐下。

  裴慕之望着熟睡的长思,眼底浮现几分茫然。他以前从未陪过房。也根本不知道陪房时要做些什么。要是长思此时是醒着的,他还能陪长思说说话,或者长思如果饿了,渴了,他也能帮忙照顾。

  现在长思睡着了,他留在病房,能做什么呢?就这么坐着,等长思醒来么?

  裴慕之到底还惦记着经纪人董斌的那一通电话,他时不时地抬手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庆功宴是在晚上八点,从医院这里赶去庆功宴所在的酒店,如果想要提前半个小时到,算上路阻的时间,他最好现在就走。

  裴慕之神情有几分犹豫,长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庆功宴那边如果顺利,夜里十二点之前应该能够结束。只是那个时候,医院这边肯定是不会再允许探病的了。这也意味着,如果他现在离开,最快也只能明天才能过来。

  长思要是醒来没有见到他,会不会很失落?

  可是,赵总那边……

  沈长思睡得并不“安稳”,偶尔会吃力地睁开眼,如水墨般的眼睛总是要盯着裴慕之凝视上那么几秒,方才闭上眼。似乎是在确认裴慕之是不是还在。确认过了,才能继续睡去。

  这种情形下,裴慕之如何能走?

  裴慕之的心底升起无限柔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哪里也不去,就待在病房里陪着妻子长思。

  在沈长思又一次“醒来”时,裴慕之柔声道:“我在呢,好好睡吧。我就待在这里陪你,哪里也不会去。”

  沈长思听见了,他再次闭上眼。

  裴慕之眼神温柔,原来长思这么依赖他。

  …

  裴慕之向沈长思允诺,他不会离开,他果然哪里也没有去。就坐在沈长思的床畔陪着他。

  一个小时后,裴慕之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

  裴慕之瞥见时来电显示上闪动的“董哥”两个字,眼底闪过几分心虚。

  裴慕之站起身,他走到一旁去接电话。

  裴慕之:“董哥。”

  董斌在电话里头问道:“慕之,你现在到哪里了?”

  裴慕之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我还在医院。”

  电话那头,董斌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了起来,“你怎么还在医院?”

  “长思这边离不开人,他希望我留下来陪他,我……”

  董斌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他打断了裴慕之的话,“然后你就决定要放弃出演赵总投资的那部大制作电影的这一绝好机会?慕之,你想想看。你有多少年,没有接过一部稍微像样一点的电影了?又有多久,没有在电影这一块专业领域获过奖?是,《定风流》的反响的不错,也成功地出圈了。可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人气这种东西,就像是泡沫。来得快,去得也快。慕之,你现在需要一部质量上乘的大银幕作品,让大家重新认识到,过去那个影帝裴慕之,杀回来了。还是,你甘心以后就在电视圈里打转,跟同组演员卖腐,炒cp,吃cp红利??”

  董斌的话,令裴慕之后背起了一层细腻的汗。

  他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

  他是渴望再次回到大荧屏的,他想要出演电影,他想要观众记住他,他是个演员裴慕之,而不仅仅只是一个空有头衔的影帝。

  裴慕之稳了稳呼吸,他的眉心微蹙,“我从来没有卖过腐。是剧方……”

  董斌打断他的话,“这些都不重要。宣传方面的事,剧组自然有剧组的考量,我们这边给与配合就是了,这对双方都是一件共赢的一件事。现在距离庆功宴,只有一个小时了。慕之,你能不能成功地回到电影圈,很有可能,就看这一次的了。”

  裴慕之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攥紧至泛白。

  …

  沈长思听见脚步声离去的时间。

  片刻后,他睁开眼睛。沈长思转过脑袋,刚好瞧见裴慕之在助理莫小云的陪同下匆忙离开。沈长思在记忆里搜寻了,发现在沈公子的记忆里,这种类似的场景发生的次数委实不少。

  裴慕之从来都是头也不回地离去的那一个,而那沈公子,哪怕再不舍,也从未开口将人留下。

  好一个痴情公子,负心郎呐。

  沈长思方才为了勾起裴慕之的“愧疚”,强忍着睡意,故意作出依恋的姿态。那裴慕之倒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果是一个狠心之人。结发之妻刚刚脱离危险期,且对他这般“依恋”,他都能狠心离开。

  可怜了那沈公子,万般都好,奈何眼瞎。

  沈长思这会儿是真困倦极了。他的眼尾渗出一滴泪,他打了个呵欠,便放任自己睡去了。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余别恨开完会,进来看一眼沈长思的情况。监护仪上显示,沈长思现在情况均已稳定。

  余别恨的视线从监护仪上移开,余光瞥见沈长思眼角的泪痕,回想起方才在走廊上同他擦肩而过的裴慕之,取了湿巾,替沈长思擦去眼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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