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帝京中便有一则流言传开。

  说是丞相夫人又犯病了,是出嫁前在闺阁中落下的老毛病。

  听闻前几日,丞相夫人落水染了风寒, 病了几日, 人都病糊涂了。

  如今在丞相府中日日嚷着要同丞相和离,不依不饶。

  闹了足足三日,京中风言风语都传开了。

  第四日一早,顾晚卿便让霜月收拾行囊, 要搬回太傅府去。

  闻言, 霜月没少在她耳边劝说:“奴婢虽然不知道您与姑爷究竟怎了, 可姑爷他对您一往情深,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有什么事, 不妨与姑爷好好说, 若是姑爷做得不对,他定然会改的。”

  昭澜也不明白顾晚卿为何突然发作。

  最离奇的是,他将顾晚卿要回太傅府的事告知卫琛, 他却恍若未闻,还泰然自若地在书房里临摹一位书法大家的真迹。

  “主子,夫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马上就要回太傅府了。”昭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着急。

  但卫琛气定神闲的样子, 实在让他淡定不了:“您和夫人到底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卫琛拧眉,很不喜“和离”这两个字。

  遂抬眸冷冷扫了昭澜一眼:“夫人不过回娘家小住几日,不要胡说八道。”

  昭澜:“……”

  小住几日,这话说出去, 帝京百姓怕是都不信。

  -

  顾晚卿当真搬回了太傅府。

  这回连袁氏和顾准也急了, 轮着番去问顾晚卿, 是否是卫琛欺负她了。

  可顾晚卿却只字不提卫琛,只嚷着要找一个叫荀岸的男子。

  袁氏一听,顿时心焦起来。

  现在的顾晚卿和当初落水后烧了三日醒过来的她一模一样,还真是又犯病了。

  “婠婠这毛病,京中有名头的大夫可都请来府里看过了,谁都没办法。”

  “真是苦了阿锦那孩子,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婠婠却又犯病了。”

  顾准在房中长吁短叹,深深觉得对不住卫琛。

  袁氏却以为,是卫琛没照顾好顾晚卿。

  “前阵子婠婠不是被人掳走了,落了水发了热,这才犯病的。”

  “要怪也该怪卫琛没照顾好我家婠婠才是,他有什么苦的。”

  为人父母者,担忧子女是必然的。

  只是顾晚卿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时,心里也觉得很是对不住卫琛。

  明明是她提议要他陪着演这一出大戏,这才平白给他招来母亲的这顿责怪。

  所以顾晚卿想着,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卫琛。

  哪怕她不喜欢背对着他俯跪于衾被,为了弥补他,下次也一定不吵不闹乖乖跪上一个通夜。

  想来这样,定能平了卫琛受的这份委屈。

  -

  顾晚卿回到太傅府的第三日便出门了。

  适逢年节,帝京四处可见热闹。

  尤其是街头卖艺的,夜里吹火变脸,围观的百姓,能将长街堵个水泄不通。

  顾晚卿便专挑夜里出门,随身只带着丫鬟霜月,连个护卫都不肯带。

  这让袁氏很是头疼,也曾在顾晚卿耳边替卫琛说好话,想劝她早日回丞相府去,和卫琛好好过日子,做夫妻。

  可这一回,顾晚卿怎么也说不听。

  还说什么宁可在太傅府孤寡终身,也绝对不再踏足丞相府半步。

  这番狠话传到卫琛耳朵里时,他刚处理完公务,在书房临摹顾晚卿的画像。

  想到那丫头扬言不回丞相府的样子,又气又笑,却又无可奈何。

  他干脆在作好的画像旁龙飞凤舞落下一行小字:没心没肺地小骗子,再给你三日。

  随后,卫琛让李成功夜深时,将此画像送去了太傅府。

  顾晚卿见了上头的字,便知晓卫琛对钓鱼快要失去耐心了。

  若荀岸还是不肯上钩,他三日后,定会敲锣打鼓来太傅府将她抬回丞相府去。

  至于荀岸那边,怕是卫琛打算用他自己的法子,来替她讨回前世的公道。

  -

  三日之期眼见就要到了,最后一日晚膳前,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小坐了片刻。

  随后便被二哥顾晚相带着,离开了太傅府。

  除夕在即,帝京夜市繁盛,宵禁的时辰推到很晚。

  难得今晚顾晚依能出府,顾晚相便想着,他们姊妹几个凑在一起聚一聚。

  除了最为忙碌的大哥顾晚白不在,顾晚依、顾晚相和顾晚卿还有顾晚尘,都如约聚在了摘星楼的兰字号雅间里。

  按照顾晚相的意思,今夜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就在这外头用饭。

  从小到大,也未曾这般好好聚在一起过。

  以后若空闲,还是要时常出来走动,增进下兄弟姐妹间的感情。

  顾晚卿全程翘着嘴角,因为这样的场面,她前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心里也越发的庆幸,家人平安康健。

  随着夜色渐深,顾晚依被其丈夫先行接回府去。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顾晚相和顾晚尘,要照看好顾晚卿,别让她再遭受什么意外。

  可顾晚卿却不这么想,她最近总是出来逛夜市,身边还只带着霜月一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所以离开摘星楼时,她将喝醉了酒的顾晚相交给顾晚尘照顾,让他们先行回府去。

  她自己声称要在街上闲逛一会儿,买些小玩意儿。

  说完也不等顾晚尘拒绝,顾晚卿便只身一人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顾晚尘想去寻她时,她纤细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人海中,怎么也找不到了。

  无奈之下,顾晚尘只好先将顾晚相送上马车,随后让马夫先去丞相府一趟,将顾晚卿只身游街的事告诉卫琛一声。

  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夫妇二人和好如初。

  殊不知,卫琛早已安排了人手暗中跟着顾晚卿。

  只要荀岸的人出现,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不仅会保护好顾晚卿,还会让荀岸以及他手下那些人,有来无回。

  -

  帝京长街,灯火阑珊,热闹繁华,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晚卿穿行在来往行人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脸上还挂了半扇面具。

  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彻底融了进去,鲜有人能认出她是谁来。

  闲逛了没多久,顾晚卿便去了城门口的护城河畔。

  夜里常有百姓在河畔放花灯,她也来凑凑热闹。

  只不过放花灯时,顾晚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往花灯上写了心愿,独自一人将其放入护城河中,任其随波飘荡。

  她自己蹲守在河畔,静静看着花灯飘远。

  心里想的是,荀岸为何还不出现。

  后来顾晚卿又想,她和楚挽月可能都高估了荀岸。

  他那个人自私自利至极,应该正如卫琛说的那般,早就逃往边境,离开大延境地了。

  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折返,平白冒着风险来将她带走。

  想到这里,顾晚卿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是通透了许多,也看开了。

  若此生见不到荀岸,她便当此人死了也罢。

  倘若苍天有眼,让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一定会将前世的仇,加倍奉还给他。

  顾晚卿心里定了主意后,发现被她放入河中的花灯也已经与其他花灯汇聚在一起,再分不清了。

  时辰也不早了,她打算回太傅府。

  就在顾晚卿起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石拱桥。

  天际朗月的月华冷凉如水,恰恰照在那桥上。

  此时桥上人影稀疏,一名青涩长衫,披着墨黑大氅的男子长身玉立于拱桥正中间的位置。

  月华也恰好落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与旁边的行人格格不入,十分惹人注目。

  只一眼,那不经意的一眼。

  顾晚卿的视线便定在了那名男子身上,小嘴动了动:“荀岸?”

  -

  荀岸跟了顾晚卿许久。

  从她离开太傅府,和顾晚相一起进了摘星楼。

  后来她离开了摘星楼,又只身一人在长街上闲逛、游荡,漫无目的,又似有所图谋。

  他一直远远跟着她,注视着她。

  直到顾晚卿在护城河畔停下,往河中放了一盏许愿的荷花灯。

  她今日一袭暖橘色的衣裙,交领的领边是毛茸茸一圈雪白的兔绒,衬得她肌肤莹白,唇色嫣红。

  看她一口一口咬掉糖葫芦,又选了一张玉兔的面具挂在脸上。荀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国子监听学时的顾晚卿。

  那时明眸皓齿的少女很喜欢跟着他,喜欢向他请教问题,更喜欢扬着唇角弯着眉眼冲他笑。

  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国子监里好些老学正都很喜欢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她聪慧过人。

  如今想起来,荀岸心里尽是惋惜。

  惋惜自己当初一根筋,只想对楚挽月一心一意,遵守少时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

  却错过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顾晚卿。

  越是惋惜、懊悔,他便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胀涩难受,忍不住便出现在她眼前,想让她看见自己,来到自己身边。

  后来顾晚卿真的朝他过来了。

  那抹暖橘色的纤细身影,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越人海,急切地朝他跑来……

  -

  “先生,我们得离开了。”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荀岸身后,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不安全。”

  荀岸自然知道,如今的帝京对他来说,有多危险。

  连安王府都被抄了,他这个曾经给安王出谋划策的幕僚,早就该出现在各地的通缉榜上。

  可等了这些时日,官府始终没有下发捉拿他的通缉令。

  与此同时,帝京还传出了丞相夫人犯病的消息。

  如此明显的陷阱,他又怎会看不穿猜不透。

  可即便如此,荀岸还是回到了帝京。

  他曾衡量过,往后余生是离开大延,一直逃往;还是回到帝京,再见顾晚卿一面。

  如今,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哪怕随行的暗卫提醒他,四周可能有埋伏,荀岸也无动于衷。

  他只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从人海中朝他跑来的女子。

  直到她终于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嫣红小嘴张合着,粗粗喘着气。

  虽然顾晚卿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很重,似是怕他逃了一般,抓得他有些疼。

  荀岸却没吭声,只任由她抓着。他低垂着眼,静静打量她脸上那半扇玉兔面具。

  顾晚卿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另一只手将面具摘了下来,“你真的回来了,荀岸。”

  她的话音不自觉地低冷,只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便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那个雪色纷飞的傍晚。

  他手中长剑刺穿她的胸膛时,神情冷沉,仿佛只是杀了一个陌生人似的。

  面具摘下后,女子娇美精致的容颜完全展露在男人眼中。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顾晚卿的神情冷冷清清,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幽深冷情的。

  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要跟他叙旧。

  “婠婠……”荀岸动了动嘴,嗓音略哑,语气温柔缱绻。

  他很想念她,想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老天爷眷顾他,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惜顾晚卿根本没有跟他叙旧的打算。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将指甲掐入他的血肉里。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低沉的女音打断了荀岸的话,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眼中却清清冷冷,毫无笑意:“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

  顾晚卿话落,荀岸身后劲风扑来。

  随后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起。

  男人僵愣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应该难过。

  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

  顾晚卿犯病的消息,传得太快,太假,傻子才会相信她一心只想寻那个叫“荀岸”的男子,连自己的丞相夫君都不要了。

  可他就是甘愿做了那个傻子。

  多可笑……

  -

  护城河畔,涌动的人群在刀剑声里一拥而散。

  原本熙来攘往的河畔,只剩下呼啸拂面的刺骨寒风,以及顺水而流的千千万万只河灯。

  顾晚卿始终抓着荀岸的胳膊,一副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她的目光看向荀岸身后接二连三涌出的黑衣人。

  蒙面的,戴着兜帽的,很容易分辨出谁是谁的人。

  这里是帝京,卫琛手下的战力堪称荀岸那些暗卫人数的两三倍。

  他今夜出现,便如瓮中鳖,根本不可能逃掉。

  有人机敏,向荀岸提议,以顾晚卿做挡箭牌。

  想她好歹是丞相夫人,那些人总不敢伤了她去。

  将她挡在前面,定能辟出一条生路来。

  那人话音刚落,便被荀岸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顾晚卿却感觉得到,荀岸不会拿她当肉盾。

  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见他如此维护自己,顾晚卿有一瞬恍惚。

  仿佛眼前的荀岸,与前世一剑刺穿她胸膛的荀岸,并非同一个人似的。

  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前世竟是被此人背叛、辜负,落了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婠婠,随我离开吧。”

  “海阔天高,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反手握住了顾晚卿的手腕,不松不紧地握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深处,藏着肉眼可见的希冀。

  荀岸以为,顾晚卿如今只是喜欢上了卫琛,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她的记忆永远只停留在前世他们成亲后最美好的那段时日,总有一天,他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他忽略了一点。

  若顾晚卿只是不喜欢他了,又何必和卫琛演这出戏,引他出来。

  她应该清楚,此次他若是落到卫琛手中,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荀岸话落,也没等顾晚卿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拉着她往桥下走。

  他要带她离开,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可没走两步,被他拉着步下台阶的顾晚卿却忽然站住了。

  连同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在往回收,似要挣开他的束缚。

  荀岸没让她如愿,只回身愣怔地看着垂着小脸,低低冷笑了一声的顾晚卿。

  心下有些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婠婠……”

  顾晚卿闻声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了几缕清冷月华,银辉灿灿。

  却让被她望住的荀岸心下一寒。

  “你方才说,要我随你离开。”

  “天高海阔,永远在一起,是吗?”顾晚卿小嘴张合,吐字清晰,不紧不慢。

  被荀岸扣着的手腕也不挣扎了,只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袖兜里。

  她一直看着他,眸深似海,幽暗不明,凝着复杂沉重的仇与怨。

  纤细的身子,则徐徐朝男人靠近:“我若没记错,当初你我成亲时,你也曾向天发誓,向我父亲母亲发誓,说要爱护我一生,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荀岸神色一愣,不知顾晚卿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只见她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荀岸,你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荀岸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欲询问。

  下一瞬,一道冷寒银光从他脸上晃过,他下意识闭了眼。

  随后,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男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高大的身躯便僵在了通往桥下的石阶上。

  他与顾晚卿贴得很近,从远处看,两人似是在拥抱。

  只有荀岸自己知道,刺入他胸口的匕首,另一端就握在顾晚卿的手里。

  她刺得那样用力,匕首扎进他的血肉,陷得那么深……

  四周的刀光剑影和铿锵声,时远时近,时清晰,时模糊。

  荀岸左胸冷凉,皮肉撕裂的痛感正迅速蔓延开,他扣着顾晚卿手腕地力道松了些。

  “婠婠……”男人低唤,狐疑、错愕。

  “……为什么?”他问她,“就这么恨我吗……”

  他只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今生……并未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不是吗?

  荀岸的话音发颤,听着似有几分可怜。

  可顾晚卿没有丝毫怜悯。

  正如她那一夜在卫琛耳边回应他的那般,她对荀岸,绝不会有半分心软。

  “疼吗?”女音轻声问。

  言语间,她抽出了被他扣住的那只手,缓缓扶握住他的胳膊,借了力道,才堪堪将那柄匕首从他肋间缓慢□□。

  其间荀岸吃痛不已,咬住牙关也没忍住那剥皮刮肉般的疼意,痛得嘶嘶抽气。

  好不容易匕首从他胸口退了出去,他想伸手捂住淌血的洞口。

  顾晚卿手中的匕首复又从那个血口旁边又重重刺入他的胸膛。

  这一次,荀岸闷哼了一声,疼意令他两腿发软,不禁跪倒。

  男人的手,无力地抓着顾晚卿的胳膊,缓缓滑跪到地上,还没弄清楚顾晚卿对他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他疼得快要没了力气,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手臂。

  顾晚卿倒是很配合他,顺势在他面前蹲下,扶着他的肩,又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不知是否扎破了荀岸的脾肺,匕首拔出时,有鲜血滋溅到了顾晚卿手上。

  将她暖橘色的衣袖,染得暗红。

  荀岸的血,还溅到了顾晚卿纤细雪白的皓腕,血色冶艳,她肤色莹白,如雪上开出的灼灼红梅。

  “应该很疼吧?”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当初一剑刺穿我胸膛那般疼。”顾晚卿喃喃,声音轻如云烟。

  血流不止的荀岸俯跪于地,依稀听清了她的低喃。

  薄唇轻扯,他淡笑出声,心中终于豁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婠婠,已经记起了前世所有。

  难怪……难怪她突然变得如此恨他,匕首刺入他胸膛时,连半分迟疑都不曾有。

  “我说过的。”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晚卿握紧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

  她半弯着腰,站在荀岸面前,一手还搭在他肩上。

  夜风呼啸而过,天际残月不知何时被浓云吞没。

  泼墨般的夜空中洋洋洒洒落下雪来。

  风卷着雪,一瓣一瓣悄寂无声地落在女子衣发上。

  荀岸轻咳了两声,嘴角咳出一抹血迹来。

  他抬手,吃力的握住顾晚卿的小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随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你说得对,真的……真的好疼。”

  “对不起……”

  “对不起婠婠……当初竟让你这般疼……”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咳咳——”

  男人越咳越激烈,抱着顾晚卿的力道却越来越紧,仿佛要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也好。”

  “就让我……死在你的手里。”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是不是……就不会再怨我……恨我了?”

  顾晚卿一动不动。

  哪怕男人濒死之际的甜言蜜语,也没能动摇她的杀心半分。

  她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慢慢推开他。

  已经用尽力气的荀岸,根本无法与她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推开。

  随后,他看见了顾晚卿清冷的小脸。

  她推他的力道很大,荀岸身体后仰,立刻就会从石桥台阶上滚下去。

  顾晚卿只冷眼看着他往后倒去,绯色的丹唇动了动,声音冷凉,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你错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哪怕大仇得报,她手刃了他这个仇人。

  仇恨就此一笔勾销。

  可她永远不会原谅荀岸所做的一切。

  因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女音顺着夜风传入了荀岸的耳朵里。

  她的话,令他心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

  心脏狠狠钝痛着,荀岸闭上了双眼,将那抹倩影深深刻入脑海和心里。

  婠婠……

  他已经没有力气唤她的名字。

  从台阶上翻滚而下,鲜血绵延一地,脏了刚将入尘世的白雪。

  顾晚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低眼冷瞧着他。

  看着他滚下台阶后还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最后却无力地垂下手去,身体收缩颤动了两下,最后定格住,永远静止在那里,如天地间所有死物一般。

  至此,顾晚卿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颤身跌坐在薄薄一层盐白积雪上。

  她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冰冷,发间、眉上,全都落了银白的雪屑。

  平生第一次杀人后的莫大恐惧和恶心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顾晚卿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迹,一时没忍住,伏在地上一阵干呕,剧烈咳嗽。

  便是此时,卫琛一剑割喉,斩杀了荀岸手下最后一名暗卫。

  他收了长剑,匆忙赶来。

  “卿卿!”

  那股反胃的劲儿被压了下去,顾晚卿红着眼眶,湿漉漉地看向走近后单膝跪地的卫琛。

  看见他眼中的疼惜,她还在颤抖的手探了过去,摸了摸男人同样冷冰冰的俊脸:“没事……我没事阿锦。”

  随后,顾晚卿又道:“阿锦……”

  “我终于亲手报仇了。”

  为前世的自己,为爹娘,为顾家上下百余口……

  她总算弥补了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过错。

  卫琛是这世上唯一懂她此刻感受的人。

  他满心疼惜,冲她点头。

  又将她还在颤抖的手握在掌心,抓到唇边亲了亲,沉声应她:“你做得很好。”

  “……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卿卿……让阿锦带你回家,好不好?”

  卫琛温柔滚烫的亲吻,令顾晚卿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暖。

  她的手渐渐不再颤抖了,咬唇哑声应了他。

  随后没等卫琛伸手抱她,顾晚卿已经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不止:“带我回家……阿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庆幸,是开心,亦是释然。

  能重活一世真好。

  她还有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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