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德十八年。没人没料到一场巨变即将席卷齐玹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这一年街头巷尾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有三件。第一件,齐玹国与盟国南楚成为了真正的‘兄弟国’。双方打破陈规,允许对方国家有志之士到己国参与科举入仕,娶妻安居。

  第二件,齐玹国太子纳丞相嫡女为妃。

  第三件,安北王的侍卫雪月舍命救圣驾,皇上赏赐一块免死金牌和只有王侯才能相拥的无上特权。雪月本可坐享荣华富贵,却仍留在安北王府,继续担任安北王的贴身侍卫。

  七月十二日,烈阳当空,流金铄石。

  蝉像窒息了似的,趴在干皱的枝头一动不动,也不嘶鸣。直至日薄西山,枝头屋檐才传来一阵嘒嘒声,偶尔有一两只乏力的秋蝉掉到地上。

  刚入暮,达官显贵们个个犹如一头争夺猎物的野兽,争先恐后地涌向同一个地方-观月阁。因为三年一次的四海百宝竟卖会今日戌时在观月阁三楼金华庭举行。据说参与此次竞卖的物品品类多达一百件,而且皆为上乘货色,天下仅此一件。光此噱头就吊足了众人胃口。

  距离竟卖会最后一刻钟时,黎以寒和洵美刚飞奔出巷道,偏偏与主路上一个浑身酒气熏天的酒鬼撞个满怀。

  洵美确认黎以寒无碍后,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酒鬼,语气不善,嚷道;“你撞的可是相府二小姐,要是伤着她……”

  “洵美!”黎以寒喝了一声。她不喜欢洵美拿身份压人的行为。

  洵美知错,咽下后半句话,再次瞪了一眼酒鬼。

  酒鬼伸手摸了摸背后的画筒,顿时酒醒了一半,跪在地上四处搜索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黎以寒问。

  酒鬼全身心找东西,没有搭理黎以寒。

  洵美不满,嘟着嘴说:“小姐,他撞了你,你还要帮他找东西吗!”

  “就事论事,这也不是他的错,怪我们不小心。快帮他找找!”黎以寒环顾四周,发现墙角一侧有一副半开的布画。她快步过去,弯腰捡起布画,一不小心,布画就打开了。一树精彩绽放的迎春花赫然入目。

  黎以寒摩挲布画的边沿,惊讶道:“咦,居然是东寒双面画。”

  洵美一听是双面画,便歪头去看背面画了什么,谁知那酒鬼仰头看到敞开的布画,惊得从地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布画,然后跌跌撞撞往观月阁方向跑。

  从黎以寒打开布画的那一刻起,她强烈感觉到街对面有人在盯着自己。不过等她抬头时,那散发着浓烈煞气的目光莫名隐匿了。

  一定是错觉。黎以寒自我安慰着。她不相信在这京郢城之内,有人敢打自己的主意。因为她的父亲黎涛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敢动她的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铛铛……

  两声清脆悦耳的铃声传入耳畔。这是竟卖会开始的倒计时,当第五次铃声响起后,金华庭将闭门,任何人不得入内。

  黎以寒大叫一声,拔腿冲向观月阁,终于在第五次铃声响起的同时跨进了金华庭的大门。

  观月阁的三楼共设有百宝房,金华庭和百味轩三个房间。百宝房为储存拍卖物品的库房;金华庭为拍卖交易场地;百味轩为观月阁宴请拍卖成交的商客。

  观月阁老板诸葛云为了更好地服务参与拍卖的世家子弟,皇亲国戚,特意将三楼金华庭改造成环绕式两层楼,楼上仅供皇家或高官观览。楼下正中间有一个用于展示及讲解各类竞拍宝物的展示台。台子的前、左、右三方另设有桌椅,座位依照身份和家产排先后。

  黎以寒依旧没有使用身份的特权,选择坐在普通区域,但诸葛云听说她要来,丝毫不敢怠慢,特意将她安排在展示台的正前方第一排的位置。

  “小姐,楼上有人在看你!”洵美偷偷瞟了一眼楼上的人,低声向黎以寒汇报。

  黎以寒盯着正在展示台上讲话的诸葛云,低声应道:“不能让他们白看。你记一下哪些人看了我,一会我去找他们算账。”

  大概洵美没听出黎以寒戏谑的语气,竟真的默默念了起来:“刑部尚书府家的何公子,武侯、王府的侍卫雪月……”

  黎以寒用余光瞟了一眼楼上的富贵子弟,默默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她也不知道父亲当丞相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父亲造福百姓,为朝廷殚精竭虑。深受百姓爱戴,帝王器重。然人红是非多,一些人妄图通过与丞相府联姻走捷径获取某些特权。

  及笄之前,不少王公贵族登门提亲,均被父母拒绝。如今自己行过及笄之礼,这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黎以寒忽然为生在富贵人家的儿女的命运哀叹。这些人虽看似风光无限,婚事却必须能够起到巩固或提高家族权势地位的作用,何其可悲。这注定了他们无法娶一个两情相悦的爱人。黎以寒暗暗决定:日后,定要自己主宰命运。不为名利,只为真情,与一个两情相悦的良人白头偕老。

  “白玉转心莲花瓶,三百两一次。”诸葛云扫视在座的人,见无人加价,便道,“三百两两次,三百两……”

  黎以寒抽回思绪,想也不想就高喊:“五百两!”

  “成交。”

  数轮竞卖之后,黎以寒以两千两银票将白玉转心莲子瓶、白玉吉祥如意盖炉、双蝶琉璃珠钗、零露公子名作《雪韵》四样宝贝收入囊中。

  洵美看着两眼放精光的黎以寒,小声提醒她:“小姐,银票用完了。”

  黎以寒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菊花冰茶,不答反问:“腰牌带了吗?”

  洵美摸出丞相府的腰牌递给黎以寒,黎以寒看了一眼,道;“我说的不是这一块!”

  二人说话间,数件奇珍异石花落他家。

  “六十号拍品是来自达鞑拉族的金嵌宝石葫芦瓶,一对。据说此拍品曾为小李飞刀李寻欢之物……”随着诸葛云的介绍,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手持金嵌宝石葫芦瓶走到展示台前端,然后扭动水蛇腰绕展示台走了一圈,惹得台上台下的公子哥心痒难耐。

  “瓶体似葫芦,小口,短颈。瓶身晶莹剔透,内镶一块绿宝石。一千两起拍,请大家应价……”诸葛云一挥手,一个着青衫的青年男子,手持另一个金嵌宝石葫芦瓶自空中落在那女子一侧。

  “我出六千两!”现场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二楼安北王主仆身上。

  安北王默然转动手中的茶盅。

  坐在次座的雪月嘴角上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此时,黎以寒伸长了脖子观察拍品,自言自语道:“师兄一定会喜欢这对金嵌宝石葫芦瓶,拍下来,权当送他的生辰礼物也好啊,也不枉他为我背那么多次黑锅。”

  洵美在袖囊里摸出一块刻着东宫的令牌,面有犹疑之色:“小姐,太子妃给的这块令牌不能拿来赊账吧?”

  洵美着重强调太子妃三个字,意在提醒黎以寒注意分寸。

  “这令牌不值钱,也有人买它主子的账。”黎以寒一把夺过洵美捂在怀里的腰牌,调皮地朝洵美白挤了挤眼睛,“先借用,日后再还!”

  洵美娇小的脸蛋涨的红扑扑的。她知道太子妃不会寻事,但大夫人就不一定了。

  片刻静默之后,诸葛云高声询问:“还有没有哪位主子要加价。”

  “八千两!”

  “九千五百两。”

  ……

  价钱加到一万两时,黎以寒高举令牌:“一万六千两!”

  她不相信还有人敢跟东宫的人抢东西。令牌抛出,确实无人再加价,默认退出。不过安北王不给她这个面子。

  “三万两!”雪月叫出三万两时,察觉到安北王的眉目里的异样,低声问:“王爷可是心疼了?”

  “怎会。”安北王冷着一张脸,很难让人相信他不心疼。

  雪月扬眉轻笑,感受着来自黎以寒眼神的攻击。

  竞拍会上半场结束后,观月阁头牌觅波姑娘等人为大家献了一支轻盈欢快的舞蹈,引来阵阵叫好声。与此同时,小厮们奉上鲜果点心等小吃。

  休息片刻,竞拍会再次开启。不过黎以寒再也没有遇到心动之物。她遣洵美提前取回了一件拍得品—双蝶琉璃珠钗,准备稍后离场。

  “最后一个拍品--东寒双面画之宛白公主。自东寒国灭亡之后,世上再无人能作出双面画,所以这是世上唯一一幅双面工艺布画,收藏价值极高。布画背面为迎春花,正面是东寒国小公主达奚宛白的画像……”

  “诸葛老板不是被人诓了吧。东寒国没有宛白公主。”二楼的某位公子哥嗤笑置喙。

  “我以项上人头为担保,东寒国确有宛白公主。她常年在外游玩,从不参加国家大事,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她及笄那一年,就是我进宫为她作画。”与黎以寒在街头相撞的酒鬼从展示台后的屏风走出来。

  “听你这个意思,她还活着喽?”尚书府的小公子疑惑询问。

  酒鬼清醒时,举止甚是得体,但难掩其落魄。他摆摆手道:“这个谁知道呢,一个女人罢了,难不成你们还怕她复仇啊。”

  二楼,王公贵臣家的公子闻言纷纷坐直身体,虎视眈眈地看着诸葛云手中尚未打开的双面画,心中却在想着如何将此事上报邀功。

  诸葛云立即扬声笑道:“这只是一幅画而已,各位只需将画中人当做寻常姑娘即可。”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打开看看!”

  诸葛云缓缓展开画卷。

  酒鬼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黎以寒身上,他揉揉双眼,自言自语起来:“太像了,太像了。”

  洵美朝酒鬼翻个白眼。

  黎以寒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边吃葡萄边道:“他们终于找到新的邀功法子了……这幅画应该会是全场拍价最高的一件。”

  画展到一半。忽然,隔壁百宝坊传来一阵骚动,间杂着一声“抓窃贼”。随后,两个影子破门而入,金华庭顿时混乱不堪,人人都拼了命似地往外跑。

  惊叫声,求救声,刀剑撞击声此起彼伏。洵美护主心切,赶紧拉着黎以寒往外跑。

  雪月起身护在安北王身前,手按在剑柄上,准备随时拔剑。安北王悠然端起茶盅,啜一口凉茶,全然不在意场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两个窃贼战术配合的天衣无缝,很快击溃了众人的围攻,抢走了拍品。

  “哎,珠钗掉了!”黎以寒挣脱洵美的手,转身回去找珠钗。洵美儿扭动身子往里挤,无奈被忙于逃命的人潮冲出门外。

  一个窃贼看到落单的黎以寒,迟疑片刻后,便转变方向,掠向黎以寒。黎以寒握紧双拳,犹豫是否出手之际,一位浑身散发着淡淡酒香的青衣俊美少年像风一样掠到她身前。

  “男人欺负女人未免太无耻了,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男人!”青衣少年仰头喝了一口酒,就侧身将酒坛子塞到黎以寒怀里,道,“姑娘先替我保管着!”

  黎以寒脸红心跳,隐隐心动。

  青衣男子在两个窃贼之间游刃有余,一次次将他们逼上绝路。

  高个窃贼对着另一外一个窃贼点点头,那个窃贼会意,带着赃物逃之夭夭。

  黎以寒抱着酒坛子扫了一眼周边,终于看到了遗失的珠钗。她确认安全后,小跑过去捡珠钗。谁知一双云纹靴子不偏不倚落在双碟琉璃珠钗上。随着咔嚓一声,黎以寒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雪月将黎以寒的弯腰当做行礼,嬉笑道:“我只是王府一介小小侍卫,担不起黎小姐如此大的礼。”

  雪月感觉脚下不平,以为踩到果皮碎屑,看也不看,抬脚一踢。本就一分为二的珠钗,再次碎尸万段。

  黎以寒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气结:“你……”

  双碟琉璃珠钗是黎以寒用来缓和父亲与母亲感情的关键之物。它的破碎让黎以寒有了不好的预感,心头莫名慌乱起来。

  “跟紧我,我送你离开!”雪月背对着黎以寒,将她护在身后,不知她的情绪变化。

  黎以寒咬牙切齿,一脚踹向雪月。雪月察觉了身后动静,身子微微一侧避开那一脚。黎以寒也因重心不稳,倒向地面,酒坛子碎了一地。

  雪月一手拦住她的腰,色眯眯地看着黎以寒,道:“你要真看上我,咱们就换个地儿。”

  轰隆一声巨响,桌椅炸裂,碎屑飞溅。黎以寒和雪月同时扭头看过去。高个窃贼倒地,捂着胸口呻吟。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七八个衙役涌进屋内。

  窃贼怨恨地瞪了一眼衙役,也不顽抗,仰天长啸,发出一声似狼嚎的哀鸣,然后咬舌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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