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军可不会管蛮族人心里是怎么想着。

  仲文琢一马当先,朝着车阵内的兵卒们喊道:“郎旗”

  “在”

  “再守一刻钟,本将这就把你救出来”

  话音未落,仲文琢已冲到了蛮族骑兵的面前,他舔舔干涸的嘴唇,眼中露出凶光。

  “杀”

  长剑划破蛮族腹部,骏马嘶鸣着人立起来,将背上骑士甩了出去,殷红的鲜血喷涌在空中,竟像是在下一场血雨庆军自前后左右四条小路冲出,将蛮族团团困在中间,莫日根此刻已然明白,这一环环一道道具是被庆人算好的“下马进山”

  莫日根当先翻身下马,冲入山林,而在他的身后,所有蛮族骑兵都迅速跟随着他,朝着山林而去。

  可这一举动却令庆军的攻击更加方便,他们毫无顾忌的屠戮着没了马匹的蛮族,这片宽阔的空地,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在一片混乱之中,莫日根冲入了山林,身后跟来的有蛮军亦有庆军,他握着长刀,慌不择路。

  不知跑了多久,喊杀之声渐弱,莫日根心知自己已经远离战场,但此刻还不安全,因此要继续向前走。

  可没走多久,就见前路被断壁截断。

  “该死。”他啐了一口,打算从旁边绕路,却听得背后传来嗤笑之声。

  “逃不了啦,不如投降吧。”

  莫日根握紧长刀,缓缓回过身。

  是那个领头的小将。

  他记得对方的名字。

  仲文琢。

  背后是幽深的断壁,前方是追来的庆军。

  他已无路可逃。

  “我是蛮族大王子”莫日根眼中已有必死的信念,“宁死也不投降”

  投降二字还未出口,莫日根已挥舞着长刀冲向仲文琢“来得好”

  仲文琢丝毫不惧,当面迎上

  经过战争的洗礼,他早已不是当初不敢以二人冲杀百名山匪的初生牛犊,现在的他,连偷印调兵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怕一个莫日根当

  剑与刀狠狠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二人不由得各自后退一步。

  莫日根不愧为草原勇士,仲文琢被震得虎口发麻,眉目间更是沉稳了几分。

  这个人有勇有谋,又是格斯尔的独子,决不能让他回到草原莫日根更是震撼。

  他身强体壮,又时常随格斯尔征战沙场,鲜少遇敌手,而眼前这个少年人,竟然能让他后退一步此人将是蛮族大敌

  莫日根心下发狠。

  就算自己今日要死在这里,也要拖着此人一起死

  如此一想,莫日根以猛虎扑食之势朝着仲文琢冲来

  仲文琢连忙举剑相迎,却不想莫日根挡都不挡,竟是要以己命换彼命生死就在一瞬间,仲文琢头脑空白,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转向前冲的身体,可莫日根的长刀反而从脖颈指向了他的心口吾命休矣

  嗖

  一只羽箭从林中射出,正射中莫日根的手腕,那力道顿时让长刀偏了准头,插在虚空。

  仲文琢暗暗叫了一声好,长剑扭转,硬生生砍在莫日根的膝盖之上,而后才放任自己重重摔在地上。

  “仲副将”郎旗的声音遥遥传来,“幸不辱命,两千蛮族无一人逃走”

  莫日根虎目圆睁,而仲文琢却哈哈大笑起来。

  “顾公子的眼光果然毒辣,又为仲某填了一员虎将”

  言语间,郎旗与庆军已经将站不起来的莫日根捆好,仲文琢神采飞扬,挥手道。

  “走回越城”

  千里之外,草原。

  “殿下,已经确定了。”顾言蹊轻声道,“大概有六万人,至少一万匹马,六千青壮年。”

  穆璟凝重道:“一万匹马就代表有一万骑兵,这些蛮人无论老幼妇孺皆可上马作战。我们只有四千多人,数量悬殊太大。”

  “咱们抓到了十几个蛮人,如今天黑他们还没有回到部落,蛮人必然生疑。”顾言蹊凝眉,“殿下,我怀疑蛮人已有准备,此战需快。”

  穆璟点点头:“事不宜迟,传令全军,即刻出发。”

  顾言蹊撑着地面打算站起身来,却是心口一痛朝地面倒去,被穆璟轻车熟路的抱住。

  “你留在这里,哪也不能去。”穆璟小心的将人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药丸递到他唇边,“前天你才刚犯过病”

  “殿下,你我约法三章”

  “你若病死了也就没什么约法三章了”

  穆璟对顾言蹊的口才知之甚详,根本不听他多说,盯着人吃了药,又强制他在帐篷里躺好,才道。

  “要是我回来后你从这里跑了,我就”想了想,他指指专门照顾顾言蹊的两个亲兵,“就砍了他们的头”

  顾言蹊皱眉:“言蹊心疾与他们无关。”

  “我若不这样做,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能在战马上看见你。”穆璟不容置疑,“我留一队骑兵守在你身边,这次你就好好休息吧。”

  顾言蹊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半晌忽然笑道:“殿下,那您这次可有一场恶战了”

  晶莹的汗液从他的额上流下,滑落到轻笑着的唇边。

  大部分时候,他都如外表一般温和儒雅,可有些时候,特别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之时,又总能爆发出惊人的魄力。

  正如现在。

  穆璟即使知道对方有丈夫、并且深爱着他的丈夫,也无法阻止自己对这样的顾言蹊心动。

  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的领会到,顾言蹊是怎样一个聪慧强大的人。

  这个人有着明确的目标,有着果断的行动力,而且绝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人掌控。

  任何人除了何正戚。

  穆璟眸色黯沉了半分。

  顾言蹊安静的躺在小小的栖息地内,闭目养神了一会,便听到阵阵马蹄声远去,又等了一会,他忽的坐了起来。

  两旁亲卫连忙阻止。

  “公子,您万万不可受累了”

  顾言蹊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轻笑。

  “那可不行,我突然想起有件事,必须要告诉殿下,不然此战或许有失。”

  “您有什么事情,我们来帮您传达就好”

  帮

  这可帮不了。

  今日攻打的是王族部落,也是格斯尔直接管辖的部落,是整个蛮族的政治军事中心。

  谁率领将士们打下了这里,谁就是最大的功臣,能在此次草原之战中赢得最多的荣誉。

  这首功必是穆璟的,可次功,顾言蹊势在必得

  这件事,谁也帮不了,除了他自己

  “那可不行,这件事除了我谁也做不了。”顾言蹊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直接将两名亲卫甩了出去,“放心,殿下不会为难你们两个的。”

  戊时,越城。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何正戚让亲卫举着灯笼,与仲文琢一同走到城门前。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你身份特殊,若是被格斯尔知道,恐怕回不来了。”何正戚站在城门前,最后道,“你若被扣下,我是不会拿莫日根去交换的。”

  “不劳你费心。”仲文琢炫耀似的挑起腰间金丝绣成的锦囊,“言蹊早就告诉我要如何去做了。”

  何正戚看了眼那锦囊,眉宇间出现莫名的神色,他哼了一声,命人将城门打开。

  “你自去吧,但此去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救你。”

  “知道了。”

  仲文琢纵马奔出城门,朝着蛮族大营而去,不多时便入了营,被人捆着带到格斯尔面前。

  帅帐内站满了蛮族将领和首领,他们面容肃穆,拱卫着坐在中央的格斯尔大单于。

  仲文琢走入帐篷,便听到众人齐齐高喝。

  “尔等南蛮,见到大单于,为何不跪”

  “我若跪,也是跪大庆皇帝,为何跪你”

  格斯尔喝到:“你不怕我砍了你”

  面对如此有威势的格斯尔大单于,仲文琢却不卑不亢道:“仲某此来是想与大单于谈一谈撤军之事,此事谈完,大单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格斯尔闻言哈哈大笑,惹得满帐蛮人不知所措,正要跟着笑之时,却见格斯尔猛然一拍桌子。

  “何正戚这个狗贼,莫非以为我格斯尔是只能打顺风仗的懦夫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砍了头颅还给越城”

  “大单于莫要激动。”蛮人已经冲进帐篷,而仲文琢仍然不慌不忙,“您就不想知道,莫日根王子奇袭粮道之后的事情吗。”

  帐中突然一片死寂。

  格斯尔的呼吸不由得快了一步,他压着自己的感情,用平常的语气逼问:“我儿去哪里,我自是知道的,不用你在此处胡编乱造”

  仲文琢轻笑一声,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将其打开。

  “此物可否取信与单于”

  格斯尔定睛看去,只见那盒子中装着一串由玉石翡翠装饰而成的华贵饰品,其风格粗旷,正是莫日根平日最喜欢佩戴的项链。

  “你”他话到半路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拿着不知何处得来的项链,就想欺骗于我”

  仲文琢不以为意,他将木盒放在地面上,继续道。

  “越城欲以莫日根王子换取蛮族退兵和三万两白银赔偿,何大将军的话我已经带到,不知大单于意下如何。”

  帐中响起抽气声,但很快就消失了。

  格斯尔虽勉力装作强硬,脸色终究露出些许烦乱。

  “我若不退兵呢。”

  “若无事,我便静等您的回复,告辞了。”仲文琢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自顾自的朝大帐外走去,帐篷内外的蛮军竟无一人敢动。

  “慢着。”格斯尔虚弱的声音从王座上传来,“是谁叫你们守粮道的。”

  仲文琢回过头,他看到格斯尔眼底流露出的凶光。

  “无论是何正戚还是穆璟,他们只会以为粮道被护在越城身后,安然无忧”

  “是谁告诉你们莫日根要偷袭粮道的”

  仲文琢露出得意的笑。

  “叫我守粮道的,是顾言蹊。”

  “顾言蹊是新的将领”

  “不,他先下名声虽不显赫,但终有一日会名扬天下。”

  仲文琢不再耽搁,他径直走出帐篷,立刻有蛮军围了上来,警惕的看着他。

  “我带你去帐篷。”

  仲文琢点点头,跟着人走出好大一段路,才道:“等等,我要先如厕。”

  蛮军狐疑的看他。

  仲文琢道:“我是来送信的,还要等你们单于的回复,不用怕我逃走。”

  蛮军被他说服了,指了个偏僻的地方,由着仲文琢自去处理。

  仲文琢哼着小曲走了过去,在转过帐篷前,他遥遥看向那宽阔豪华的单于王帐。

  顾言蹊的第一计,守粮道以待敌军。

  顾言蹊的第二计,攻敌寇以乱敌心。

  第一计,莫日根已经尝到了。

  就不知这第二计,格斯尔大单于又觉得味道如何了。

  王帐之内,一片寂静。

  格斯尔不说话,而底下的蛮族首领也不敢发言。

  时间就如此缓慢而磨人的消耗了过去,也叫部落首领们心里打鼓。

  莫日根王子都被抓了,大单于总该撤军了吧。

  离家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孩子牲口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空在这里耗着,也不过死人,何必继续留下来呢。

  “莫日根还没有死。”格斯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那信使所言,只要撤军,再加上赔偿,他们就会放了莫日根,还有两千名勇士。”

  蛮族首领各个低着头不说话。

  要救人可以,他们本就打算回家了,只要赔偿别用他们的财宝就行。

  格斯尔不愧为草原之王,蛮族大单于。

  他枯坐良久,终是开了口。

  “儿子可以再生,这越城的人”那声音里是刻骨的仇恨,“一个都不许留”

  “我要屠城”

  帐中肃静

  “去”格斯尔站起身,“把那个信使杀了”

  “报”

  账外传来兵卒慌乱的声音。

  “庆人信使逃走了”

  千里之外,草原,王族部落。

  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部落,蛮族战士们拿起长刀,骑上战马,在将领的带领下,正面迎击敌人。

  四千余骑铁骑直冲而来,奔腾的骏马踏的整个地面震颤不已穆璟冲在第一个,他眯着眼睛观察着敌人。

  正如情报所言,纵然青壮年已离开,但这部落还有六七万人,其中还有六千成建制的骑兵这是格斯尔留给老巢的护卫

  他们却只有四千骑兵

  如此大的差距,对手是蛮族精英骑兵,战场又是在蛮族最擅长的草原上,他们能打赢吗能

  没有一个庆军畏惧,他们如同恶狼,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就像舔舐着敌人的血肉一般狼无所畏惧

  庆军露出了饥渴的笑容。

  穆璟纵马上前,他遥遥看着那六千蛮族骑兵加上四千蛮族骑士直冲而来,拔出长剑高举过头顶,而后狠狠劈下“杀”

  “杀”

  四千庆军狼嚎着冲了上去

  双方战术相似,具是想要冲散对方的队伍,方一交手,便有不少战士受伤掉队,乃至于被马匹踩踏致死。

  一时之间,草原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竟是成了人间地狱可夜战并非蛮族所擅长的,而庆军在半个多月的日夜奔袭攻击之中,早已习惯了夜间作战。

  甚至可以说,他们习惯了任何形式下的骑兵战斗

  在高涨的士气支持下,穆璟作为主帅,一马当先,深深砍进蛮族右侧,在那密集的队形中破开一道裂缝眨眼之间,骏马已然奔出十余米,井重锦继续跟上,将这裂缝扩大几分钟的时间,蛮族骑兵被一分为二

  穆璟甩甩剑上鲜血,草原上的风将他的长发吹的纷乱,露出那双坚毅而深沉的眼眸,骏马奔驰不休,再度重回敌阵顾言蹊到达战场的时候,蛮族已落了下风。

  但格斯尔留在这里的将领并非凡人,他察觉到夜战对己方不利,竟然果断放弃,召骑兵回到部落之中。

  王族部落的四周都围着高大的栅栏,这和越城前的三道栅栏不一眼,粗大的木杆和铁杆交叉在一起,使得这栅栏如城墙一般难以推倒穆璟已然察觉到此事,可他所处的位置距离那将领颇远,等冲到将领面前之时,对方早就能退入部落了顾言蹊拔出长剑,笑了笑。

  “可不能让你回去。”

  话音未落,他便冲了出去,座下纯白色的骏马如闪电一般,划破漆黑的夜空,直冲入蛮族阵形之中“将军小心”

  顾言蹊的行动也如闪电一般矫捷

  他飞快的穿越外层稀疏的人群,避过最密集的敌军,在蛮族将那将领层层围住之前,猛然掷出长剑银白长剑如箭矢一般划破长空,冲向将领,准确的没入他的胸口轰

  那蛮族将领身体晃了晃,摔下战马

  蛮族阵形顿时大乱

  穆璟精神一振,他立刻寻找着战场,就着四处燃烧着的火焰,寻到了那个心中的人影。

  他也如愿找到了。

  苍白的脸颊上晕染着红晕,青紫的唇瓣也有种异样的魅力,顾言蹊眯着眼睛,愉悦的环顾整个战场。

  失去最后一名将领,蛮族再无反击之力

  庆军如狼群,打的两倍于他们的蛮族四散奔逃

  顾言蹊看向部落中瑟瑟发抖的蛮族人,那里只有满面仇恨却连长刀都拿不起的懦夫他知道,这支草原上的明珠,格斯尔的王族部落,已经被庆军打碎当然,这里还有许多活下来的人,但那有什么用

  能够为格斯尔拿起长刀,上马南下的人,已经被杀光了蛮族的脊梁骨都被打折了

  今日之后,大庆蛮族之患,已成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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