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 第四章 该来的都已上路

小说:纸玫瑰 作者:林笛儿 更新时间:2024-08-18 06:47:34 源网站:顶点小说
  后来,康剑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天,这右眼皮跳,真不是什么好事。

  这天,就是一个多事之日。

  天气很好,滨江四周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滨江阳光很明艳,却不炽热,照在康剑没睡好的俊容上,那张脸显得略微苍白。

  市区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过后的死城。往往这个时候,以低保收入家庭为主居住的旧城已喧哗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在市人民广场,黑压压地充满了那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场子。场子中间,几棵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树横卧在地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抱着树,额角有几缕血渍凝固着,身子已经僵硬。

  这是凌晨发生的事,为了加快旧城改造的拆迁速度,早点让中标单位进场,拆迁办趁别人还在熟睡当中,悄悄地推倒了几棵百年大树。这几棵树的主人,曾经给市领导写过一封长信,恳请能留下这几棵对。他甚至还到市政府前长跪不起。信转到康剑手上,康剑在省里处理过旧城墙的事,没太往心里去。树推倒时发出巨响,老人从床上猛然坐起,冲出门,抱住树,一下栽倒,大面积脑溢血,没等医生赶到,就死了。

  市里面在家的领导全来了,武警防止民众闹事,把领导们团团护住。

  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几架摄像机刷刷地对准这边。

  丛仲山发表讲话,安抚民众,说改造旧城的意义深大,结果,话没讲完,下面就开始起哄,直嚷着要他下去。

  作为直接负责人,康剑这时必须走到最前列。

  “康市助,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问道。

  康剑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心里面很乱,这是我来滨江工作后经历的最惨痛的一天。我只想说,我会承担起全部责任。”

  “为什么是你承担,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体负责城建的,关于改造规划,我只考虑到会让市容带来巨变,给滨江经济带来效益,忽略了旧城市民们对旧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们在这里长大、上学、结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温暖的回忆,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老头在人群里被康剑的话说得哭出声来。

  康剑走到老树边,蹲下身子,抚摸着老人枯瘦的手,“请各位滨江的父老乡亲,相信我对大家会有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现在,就让老人家和这棵树一起,入土为安吧!”声音并不洪亮,却传得很远。

  场面开始松动。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许民众不会信服你。但康剑这样子以情动人,敢于承认错误,他们就忍住了冲天的怨气,放弃了对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开,康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句话。

  “康助,真男人!”丛仲山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拍康剑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气很大,握的时间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丛仲山立刻就召开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最后定下来,拆迁继续,加大拆迁赔款的尺度。对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对待,扩大拆迁户的关系网,做不了拆迁户的工作,就从他们在机关工作的亲戚方面攻入,层层叠叠,抽丝剥茧。大树事件,拆迁办主任给了个警告处分,其他经办人员扣两个月工资。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康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伊桐桐发了条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康剑点了根烟,抽到半截,对简单说道:“简秘书,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康助,你午饭没什么吃,今天事情又多,我开车送你吧!”

  “不要。”康剑狠吸了几口烟。他是个定好计划就要执行的人。

  车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街上有点堵,康剑抄了条近路,然后又绕过一大片建筑工地。车子蹦迪似的一路乱跳,出了一条小巷,便是华兴大饭店座落的那条有点欧式闲雅风情的街道。

  华兴大饭店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些参加环保会议的人员提前来报到,想到周边城市玩玩,总台前登记的人要比平时多了些。

  康剑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直奔顶楼。

  华兴大饭店的奢华之一:从十六楼向上,每一个楼层都有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厅。最顶层的一间,只给华兴钦定的几个人开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个人,那个人要带谁,华兴就不管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谈事情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和异性朋友相处,需要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如果就那么去开个房间,两个人对着一张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厅是个好地方,音乐轻柔,光线温和,咖啡芬香,两人对面而坐,可相视而笑,可低语细谈。

  “下午好,先生!”服务生礼貌地向康剑微笑,拉开咖啡厅的门,然后又关上了。

  这里面的服务生都是华兴千挑万选出来的,除了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来的客人是谁,他们从不会去关注。

  伊桐桐坐在桌边,两手托着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门。

  室内飘荡着一个女孩的吉他弹唱,嗓音轻雅、忧郁,吐词却不太清晰。

  “康剑。”伊桐桐笑得很娇柔。康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白雁脸上的两个小酒窝。

  “我有点事耽搁了。”康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是她爱喝的焦糖玛奇朵,在一杯饮品里可以喝到三种不同的口味。它的含义代表甜蜜的印记。康剑快速眨了下眼睛,浅笑颔首。其实,他爱喝很有个性的蓝山。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剑,你真的很有做大领导的天赋,几句话就胜过了千军万马。”伊桐桐娇柔地握住他的手。

  康剑不着痕迹地抽回。

  笑容立刻从伊桐桐脸上褪去。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会咖啡,音乐又换了一位男性歌手沙哑的吟唱,听着很伤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爱听的,就不要说了。”伊桐桐抢白道,明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康剑挑了挑眉梢,冷然地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两串钥匙,“桐桐,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经找人装潢好了,你只要带点衣服进去就可以居住。这串是把车钥匙,你喜欢的红色跑车,现在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内。公寓离学校远,有了车,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这是送我的礼物?”伊桐桐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脸色苍白如雪,问话时,音量控制不住的尖税。

  “桐桐,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已照顾好。”康剑缓慢地说着,唯恐她听不清楚。

  “康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桐桐的声音和身子同时颤抖着,“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滨江的名人,马上还要竞选城建市长,现在是关键期,我不会给你找麻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见面都不行?”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仅仅我要竞选城建市长,我现在是个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轻抽一口冷气,“你……爱上她了?”

  “不是。”康剑断然否定。

  “你说过她是你父亲故人的女儿,你父亲很喜欢她,你不想让父亲失望,你才娶了他。这是份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协的。她和一件家具、一盆花没什么区别……”伊桐桐泪如雨下。

  所以这样,她才说服自已放手,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于是,她才肆无忌惮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一次次扔下那个女人,跑过来陪着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嘲笑、讥讽。

  婚姻只是一纸文书、一场走秀,她不稀罕。

  她几乎可以肯定,康剑不可能忍受那个女人多久的,迟早康夫人的位置还会落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康剑现在要说这样的话?

  康剑震慑地抬起头,“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隐瞒了,捂着脸,放声痛哭。

  “那我们就更不能见面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谊。我实在太忙,没办法分身像以前那样陪你。以后,自己多保重。滨江太小,以你的才能,应该去更大的城市发展。”语气已是毫无回旋的余地。

  “你想赶我走?”伊桐桐不知哪来的勇气,突地站直了身,寒风凛冽,“你想在滨江扎根,好,我陪你。我会找到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给他生孩子,我们恩恩爱爱地生活。然后,看着你飞黄腾达,看着你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

  她听出来了,康剑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绝情,还要顶真,她怕是在他面前从顶楼跳下,他也不会眼睛眨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即使在最初,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他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浅浅的。

  她以为他内敛,他含蓄,其实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泪和温柔不再是武器,她还能用什么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那个一脸纯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有那么大?是吗?

  伊桐桐抬手擦泪,丽容上浮出一丝不相称的憎恶。

  “没必要和我耗力气。”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伊桐桐嘴角绽开一丝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谢了!”

  为什么不收呢?他欠她的。

  清高,不是装给康剑这样的男人看的。得不到爱情,那就在物质上寻求慰藉。聪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们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与他碰杯,环顾着四周,心里面一阵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没机会再喝到这么芬芳的咖啡了。这儿都好呀,站在窗边,能远眺长江,把全市俯瞰在脚下。华老板是个义气人,也许他会为我开放这个咖啡厅,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剑沉默,不然又能说什么。

  甜腻的咖啡入口,然后是说不出的焦苦。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样,伊桐桐先下去,过一刻钟,康剑再走。饭店里的客人那么多,没人会把他和她联想在一块的。

  康剑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烟。心里面又乱又慌,抽几口烟,才能让心情平静一点。

  差不多一刻钟,外面等着的服务生把厅门打开。

  康剑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机,没有来电,估计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事。差不多晚饭时刻,他不禁想给白雁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回去吃晚饭。

  电梯里手机信号不太好,拨了几次都没拨通。

  他拧着眉,出了电梯,拿起手机,刚要按重拨键,头随意一抬,浑身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点。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大厅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雁笑吟吟地看着伊桐桐。她身边的华老板又是挤眉,又是剁脚。他站在这儿,都可以看到华老板脑门上一层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剑两条腿当时就软了。

  这十米,康剑不知是怎么拖动没有知觉的双腿走过去的。脸上一派平静,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衬衫。

  华兴大饭店里的温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十八度,舒适得象初春一般。

  “康助!”登记参会的人中,有人认出了康剑,跑过来握手。

  “你好!”康检机械地挤出一丝笑,实在没办法分心应付,“我先有点事,一会再聊。”

  那人嘴张了张,干巴巴地笑着点头,“回见!”

  “领导!”白雁看向了这边,没有对他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康剑心直坠入谷底,那个谷还是个冰谷,冷得彻心彻骨。她发现了?他要失去她了?

  华兴急得抓耳挠腮,想对康剑说什么,又不会腹语。

  伊桐桐漠然处之。现在,她已经没必要在意康剑的处境了,但是她也不会故意挑衅。

  把康剑逼得太惨,他们之间真的就不会有奇迹发生了。多可笑,这个时候,她对他还存在着奢望。

  康剑的心里面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发现了多少?但现在这些答案都不重要,众目睽睽之下,要镇定,镇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没。千千万万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幸好这是他和伊桐桐最后一次见面。

  脑子飞快地旋转,他急促地打着腹稿。

  “白雁,我一会给你解释。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领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压低了音量,手紧紧钳住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们……”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会看伊桐桐,一会看康剑。

  (这场景怎么那样狗血?

  康领导:桐桐同志,你先撤,我来掩护你。

  伊桐桐:不,康剑同志,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领导:桐桐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以后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听我的,没有错。

  伊桐桐眼眶一红,哽咽地点点头:康剑同志,你可要为我多多保重。

  康领导悲壮地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康领导呀,康领导,你咋也这么俗呢?)

  六双眼睛齐齐地看着她,康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们……也认识?”白雁咽了咽口沫,终于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了。

  “呃?”康剑、伊桐桐、华兴不约而同把眼瞪得更大。

  这是什么状况?康剑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纳闷,这个女人得了健忘症?

  “领导,伊老师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你是怎么认识伊老师的?”

  “我……”康剑脑子罢工,张口结舌,一时编不出答案。

  “我先走了。”伊桐桐现在有点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白雁心计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过她的两次,这样给了康剑台阶下,康剑怎么在心底里不窃喜呢?轻轻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还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来闹,康剑脸上无光,对她一定会心生反感,白雁装个楚楚可怜,就能争个上风。

  这女人是高手。伊桐桐无心恋战,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爱,心碎欲裂,快快找个地方疗伤去吧!

  “别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个饭。这是华老板的地盘,让华老板做东,好不好?”白雁笑眯眯地看着华兴。

  华兴在一边,犹如坐过山车,这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呢!”他偷偷地看康剑,忙不迭地用肢体语言澄清:领导,这事真不是我干的,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正在大厅里巡视,突然看到康夫人从街那头逛到了这边,好奇地打量着里面,正好给他看到,他不敢装着没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问进去参观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说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领着她进来,刚转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个餐厅坐坐,电梯门开了,伊桐桐走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他眼前一黑。

  不过,真是替康领导捏一把冷汗呀!好玄,幸好这是大厅,不是客房。

  康剑丢给他一记冻死人的眼风,“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好,伊老师,再见!”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康剑这才缓了过来。

  “康夫人,你是喜欢中餐还是西餐?”华兴笑也自如了,热情地把两位往餐厅引。

  白雁却止住了脚步,“领导,我想吃大排档,你陪我去!”她晃着他的手臂。

  “行!”现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勇往直前。

  刚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测、多猜想,只能说侥幸。

  他不是怕丢了乌纱帽,而是他担心她……她会放弃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错,里面还有烤五花肉,我带你们去。”华兴忙请缨。

  白雁斜睨着他:“华老板,我和我家领导视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灯泡。”讨厌的皮条客。

  华兴摸摸头,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两人牵手出了饭店。康剑没提自己的车,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像是不敢确定她真的在他身边。

  “你喊她桐桐?”耳边传来白雁一声低问,康剑傻了。

  “叫得真亲昵哦,你和她很熟?”一个俏丽的转身,晶亮的眸光直逼入他的眼底。

  “是……是有一点认识。”康剑的脸紧绷到变了形。

  “伊老师人又美,又会画画,女人见了都心动,不要谈男人了。领导,人家抛砖引玉,你怎么抛玉引砖呢?既然认识,当初为什么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转过身,推开他的手,两手背到身后,“领导,我姓白,你以为我叫白痴么?”

  康剑如同石化了一般。

  “领导,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新闻联播》里除了天气预报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还是官方媒体呢!所以说什么公务员的素质高,什么公务员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话。一个人要想使坏,你给他戴上孙悟空的紧箍咒,只要你不念经,他照样杀人、放火,嫖女人,对不对?”

  孙悟空好像不嫖吧!

  “领导,今天,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可是拜托别把我当傻子……”

  “白雁……”康剑抢答似的打断了她,他怕她说出什么无法收拾的话,“你听我解释。”

  “我在生气中,生得很凶,很厉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个帅哥疗伤去。”她潇潇洒洒地挥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他追过来时,翩翩去也。

  康剑就这样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无主,惶恐不安,慌乱无措,心里面又像酸,又像痛,又像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她为他生气了。

  他打她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风度,可经过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看到没,那男人傻了,要不然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有点恼火,可火苗怎么也点燃不了,因为他今天是有理也没办法说了。

  谁想到呢,上百次的幽会,居然在分手时,给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会当上百次。

  以后她还会赖在他怀里撒娇吗?

  以后她还会嗲嗲地追着他喊“领导”吗?

  以后她是否还会为他施展“独门绝艺”吗?

  ……

  没有好心人来告诉他答案,他捧着一颗患得患失的心,迷失在夏夜的街头。

  白雁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风高,一个单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面,会引来太多同情者,搞不好明天《滨江早报》上就会出现一条什么恶俗的头版头条,她为人低调,才不要那么出名。

  柳晶两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扰。

  林枫怀着身孕,那个小开老公把她捧成宝似的,不能去吓。

  她只能到手术室,暂居一会。

  就是这样,心里面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来,反而笑得更欢,更俏皮,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然后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呆着,让疼痛加剧,再死而复生。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不知哪来的灵光,也许缘于康领导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华兴大饭店面前,看着华老板眼神里心虚慌乱的样,她警觉一定有鬼。于是,才厚着脸皮,提出要进去参观。

  狗血故事,就是这样继续下去的。

  天网恢恢哦!

  康领导很坦承,他的身边怎么会没有像伊桐桐这样的红颜知已呢!他这个极品都能娶她这样的大多数,为什么不把伊美女纳为已有?

  照伊美女的话来分析,两人是旧识。

  难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野花采着,能永保激情?康领导好变态。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两串钥匙,康领导对伊美女真不薄,给她就一个薄薄的工资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应该当场揪下伊美女的头发,然后再给康领导一记耳光,接着,扬长而长。以后呢?离婚?

  白雁一级一缓攀着台阶,一阵剧痛袭来,她瘫在了台阶上,蜷缩成一团。

  这婚姻刚刚开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面有伊美女,里面有康领导,这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也有轰然倒塌的时候。

  好累!如果结局是离婚,当初何必要结婚?

  白慕梅说她配不上康领导,让她不要嫁。

  陆涤飞说康剑太复杂,她不能嫁。

  人人都像预言家,一点点地成了真,这是宿命?

  不会还有其他的隐情?白雁拍打着头,头像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楼,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这时麻了,她难堪地看着一双长腿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帅哥,却不能疗伤。

  她祈祷上帝,在被西伯里亚寒流冻僵之前,让她的腿恢复知觉吧!

  “你在这干吗?”冷锋眉头打成个结,冷冷地看着她。

  自从交战之后,两个人虽然有过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两人之间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

  “我……看星星。”白雁恼恨地掐着腿。

  “哦,那再往上二层,那里离天空比较近。”

  她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腿有了知觉。她起身,越过他,倒真的往顶楼走去。

  也许现在吹吹风是个不错的主意。

  顶楼就在手术室的上层,夏天时,通往楼顶的小门都是开着的。顶楼上的风向来很大,没了阳光的加温,风显得很凉。

  什么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饿坏了,产生错觉,夜风送来了一股泡面的香气。

  疯啦,接着,她还听到了吞咽面条的声音。

  她回过头,冷锋就坐在小门边,手里捧着个泡面桶。

  她眨眨眼,呆呆的。

  不会吧!这……也太充满人间烟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象不吻合。

  “你……没吃晚饭?”冷锋抬起头,不悦地挑了下眉。

  白雁脸一红,忙扭过头,“我……不饿。”话一说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是等于坦白自己没吃晚饭吗?

  “我办公室里还有几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饭就这样简单?”她没话找话。

  “我想复杂,医院餐厅关门了,我一会还得做个加急手术。”

  白雁愣了一下,她只看到他趾高气扬的一面,没想过他其实也很辛苦。

  他没有家人吗?这个问题,她没问,毕竟两个人不算熟。

  她继续吹风,他继续吃面。

  “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别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锋吃完了泡面,站起身来。“医院给职工看病,可没什么优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楼,冷锋跟在她后面。到了楼下,他去手术室,她回家,礼貌而又别扭地道别。

  多么无奈,她这飘荡的游魂,还是要回家的。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壁灯,书房的门开着。她动作明明很轻,康剑从书房里窜了出来。

  “白雁……”

  她摆摆手,“别靠近我,我好像要感冒了。我先去冲个澡。”

  康剑僵在楼梯上。她拿了睡衣,冲了一个热水澡,感觉头不那么胀了,刚进卧房,康剑夹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干吗?”她给他吓住了。

  “白雁,我们谈谈好不好?”

  “谈谈干吗要带枕头?”

  康剑不自在地脸一红,“白雁,我想从今夜起……我们该……”

  “康领导,你想用男色来贿赂我,让我不再盘查你的错?”

  “……”

  “告诉你,此路行不通。虽然我不是领导,可我一样清正廉洁,我……不受贿。”某人很有气节地声明。

  然后,门“啪”的一声关上,“行贿”的康领导站在门外,狼狈的连脚掌心都红了。

  康领导在身心煎熬的重负下,先行感冒了。

  感冒本来是隐藏在泥土下的一根杂草,淋了点雨,经了丝风,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风疯长。

  眼睛一睁,康剑便感到浑身上下,处处酸痛,再一摸额头,烫得能捂熟鸡蛋。他勉强撑坐起,上下牙打着冷颤,忙把开了一夜的空调关了。

  神智还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让他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接下来该进行的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这病来得正是时候。

  他几乎是欢喜雀跃、兴奋莫名地拉开了门,“白雁,温度计呢?我好像有点发烧。”他尽力保持语调的平静、步履的自如。

  卧室的门开着,不见那只蝴蝶翩翩飞出来,小嘴微张,温柔而又体贴:“领导,难过吗?”

  “白雁?”他站在门外一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呢?

  他下楼,在拐弯处,就探下身子,向厨房里张望,也没人,再侧耳倾听,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唯独阳台上晾晒的衣裙滴下的几滴水渍,告诉他,他老婆应该是刚走不久。

  康剑一下被打倒了,如霜染过的茄子,枝枝叶叶耷拉着。他托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

  阳台上只晾晒着她的衣裙,厨房里冷锅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见了,满满的果篮和冰箱在一夜间被清空,他想找点什么凑合下早餐都没有。

  一切迹象表明,某人在生气中。一生气,天地都不同了。

  康剑现在才感到,这个家其实一直是白雁在打理着。他除了回来睡个觉,偶尔吃个饭,一切都不过问,和一个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却另外花精力做家务,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从来没提过一句。

  没有白雁的家,只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剑一直觉得少了谁,地球都一样地转。现在,他否定这个结论。

  从什么时候起,白雁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剑的地球也许不会停转,但一定没以前转得那么自如了。

  她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康剑郁闷,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还问过她会不会生气?她一直都像没心没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谁想到呢,她要么不生气,一生还是个大的。

  女人生起气来,就没道理可言,只能哄。可他没哄过女孩子,但不哄,坚冰就不会融化。

  他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气消,让一切重新步上轨道?

  他得好好想想。

  简单打来电话,车已经停在楼下。

  康剑头重脚轻、又饿又冷地出了门,一脸憔悴的样子把简单吓了一跳,“康助,你感冒了?”

  他痛苦地躺坐在椅中,跟简单一同过来的小吴秘书说道:“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烦多了,白护士没给你吃药吗?”

  “对呀,你家有个现成的医生。”简单跟着说。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剑闷闷地答了一句。

  简单最机灵了,掏出手机就拨了白雁的电话,瘫成一团泥的康剑两只耳朵立刻就竖得像小白兔。

  “嘿嘿,白护士,早!我是简单,你忙吗?哦,我没什么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脸红红的,讲话鼻音很重,眼睛里都是血丝,好像是感冒……嗯嗯,那好!”

  简单合上了手机。

  “康助,白护士现在进手术室,没办法过来,她让你去医院看看。”

  才不是没办法,手术室那么多护士,找谁替一次不可以吗?她是根本不愿意过来。

  她不再关心他了。

  现在,康剑真如身在绝壁,孤苦伶仃,寒风满袖,欲嘶无声,欲哭没泪,心情沮丧到极点。

  “不去医院,去城建局。”今天九点在市城建局有个会,听旧城拆迁指挥部汇报砍倒大树后的处理情况,为了那个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个治丧小组,纯粹安抚民众,另一边,拆迁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树事件虽然现在差不多平息,康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处处考虑周到。

  “可你的感冒?”简单有点迟疑。

  “死不了。”康剑像和谁较上了劲。

  简单瞧瞧他的神色,把劝慰的话吞进了肚中。

  “简秘书,我来开车。”小吴秘书从另一侧下来,“你昨晚没睡几小时,我看着怕。”

  “又加班了?”康剑问道。

  简单呵呵一笑,“加班陪未来老婆。”

  康剑稍微坐起了点,“简单,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这个呀!吃饭抢着买单,逛街跟着拎包、看电影、逛公园,郊游、健身,煲电话粥、发暧昧短信,然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直接将她贴上我的标签,从此,她就死心踏地随了我。”

  开车的小吴“噗哧”一声笑翻了,“还月圆之夜,你是一狼人?”

  简单也笑,“男人本来就是狼和人的综合体,在自己老婆面前要做狼,在别的女人面前就装个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远翻不了身。”

  “咳……咳……”康剑喉间一阵作痒,咳得心都差点吐出来,“别耍贫嘴,专心开车。”

  简单和小吴忙噤声。

  会议按时召开,开到一半,康剑感到脑子里像有一台旋转不停的蒸炉,呼出来的气都像火似的。偏偏会议室里,空调打得又低,还有几个在抽烟,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让简单代替他开会,做好记录。

  他和众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吴不等他发话,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此时,手术室里,冷锋正在替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做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手术。这种手术,这个月,泌尿科已经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纪很大的男人,手术时间视患者的情况而定。

  冷锋还在忙碌,不过手术已近尾声,病人麻醉还没有醒,整个下体完全裸露在镁光灯下。

  白雁端着药盘站在冷锋的一边,她查点好药盘里的手术器具、棉球、纱布,抬起头,看到冷锋额头上都是汗。她放下药盘,拿了条毛巾,冷锋脸转了个方向,她替他擦净汗,他又转了过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医者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觉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几眼。

  这些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很少谈及。不是因为脏、羞耻,白雁觉着应该是神圣的。这些私密地位,是留给最亲近的爱人的。当爱到一定的深度,语言无法表达,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进另一个人的体内,合二为一,才能释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静悄悄,灯光熄灭,窗外有月光,躺在爱人的怀中,抚摸着彼此的身子辨析与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会停留很久,也会问一些好笑的问题,会寻找让对方心荡神移的顶点,会讲一些脸红心跳色色的话。

  妩媚、狂野、娇嗔、迷情,哪一面都可以,只要对方是你爱的人。

  白雁不是固执地认为人人都应该从一而终,要视不同的情况来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里,却死脑筋地觉得与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独有的天真、温柔的情感,留给珍爱一生的人。

  心里面有了爱,性才会美。如果纯粹为了生理,随便和人上床,她觉着很脏很龌龊。

  昨天,康领导刚与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竞然抱着枕头站在她的房间前。

  当时,她的心里像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觉得屈辱,觉得好笑。

  他用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来抱她,他用亲过别人的唇来亲她,他当她当成了什么?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润,她就会乐得飞上了天?

  她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有饥渴到饥不择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领导如今还值得她去珍惜吗?

  “白护士,棉球沾点水!”冷锋蹙着眉,严厉地瞪着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干吗?

  “呃?”白雁回过神,看到冷锋的手托着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她身子突地一摇晃,胃一阵痉挛,手中的药盘没端稳,“咣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扭过身,就往外面的水池跑去,趴在池边,“呕……”,吐出了几口清水。

  “你……是不是怀孕了?”闻声跑进来的护士长,悄问道。

  正在呕吐的白雁一愣,回过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突地对上冷锋愤怒的双眸。

  要命,又惹恼了冷大专家。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漱了漱口,拭去眼角的泪,复走了进去。

  “别,别,我去收拾。你现在怀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点水吧!”护士长当了真,热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手术结束,病人推出手术室,冷锋第一个走出来。

  “冷医生,”一直站在外面的白雁喊住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认罪,“刚刚在手术室,对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锋拿下口罩,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你说起来还是个医者,怎么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有几顿没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头。他怎么会知道?

  “胃是要调养的,你做到了吗?”

  白雁汗颜,支支吾吾,“我也有做,只是……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你是个孩子么,还挑三拣四?没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撑?”冷锋横了她一眼,“像你这种人,真不配待在医院里。”

  说完,冷哼一声,阴风飘远。

  白雁怔在原地。

  “又训你了?”护士长从里面出来,只看到冷锋的一个背影,翻了个白眼,“这冷医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愿的。我怀孩子时,孕吐也是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谁怀孕了?”手术室另一个护士经过,好奇地凑过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怀孕吧!恭喜恭喜哦!”小护士像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还没等她解释,小护士像阵风似的刮走了。这阵风一会儿刮到这,一会儿刮到那,不到一刻,全医院都吹遍了。

  “雁,你怀孕了?”柳晶第一时间赶到,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白雁,“康领导真是好厉害,一发就中。”

  白雁气得牙痒痒,把头扭向一边。也许应该下去找妇产科主任检查下,开个证明,写上那道膜完好无损,才能还她清白。

  但不知这下子会不会把整个医院给掀翻?

  人家会不会怀疑康领导身体有某种难言之隐?

  白雁坏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欢喜得都像白痴了,一个人在傻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买。酸的?辣的?”柳晶立时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面前,连音量都是很轻很柔。

  白雁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一记九阴白骨爪,直扣柳晶的脖颈,“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我一脚把你踢出门去。”

  柳晶纹丝不动,“雁,孕妇不能随便发脾气的,要平静、微笑,心如止水,不然会影响到肚子里的baby。”

  “呕……”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应这么厉害?”柳晶轻抚着她的腰,无限怜惜,“你家康领导怎么舍得还让你来上班?”

  “白雁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康领导脸红得像个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后跟着小吴秘书。

  “康领导,你在发高热?快,退后三步,不要把病菌传给孕妇。”柳晶慌乱地横在两人中间。

  “谁是孕妇?”康剑脑子烧得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

  “你怀孕了?”康剑烧得通红的眼睛突地成了两只红灯笼,他摸着额头,他烧到在说胡话了?不是,是柳晶在说胡话。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靥如花,“嗯!”很娇羞,很甜蜜,很幸福地点点头。

  一桶冰水“噗”一下泼上了火球,康剑滋滋地抽着冷气,嘴唇苍白如雪,“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白雁娇嗔地扁着嘴。

  “我……”

  “雁才开始孕吐,最多一个月,康领导,你开心疯掉了吧!没事,没事,不要压抑着,初为人父,发呆发傻,能理解,能理解。”柳晶在妇产科,可是见多识广。

  他开心?不是,他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泪……眼前突然金星满天。

  “康助!”小吴冲过来,托住他的身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白雁。

  “为什么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张床上,怀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难道你不健康?”

  他张了张嘴,“我……?”

  “他这是太兴奋,语无伦次了。”柳晶说道。

  “别插嘴!”康剑火大地瞪着柳晶。“白雁,告诉我?”他真的不行了,随时都会软弱地晕倒,但在晕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怀不怀孕,你心里面没数吗?”白雁收起笑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适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场了。康剑本来就通红的脸,这下红得像血要喷出来似的,很丢脸,可是很开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我没数呀!那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白雁无力,摇了摇头,“我其实就是……”

  “白雁,”康剑突然打断了她,身子往前一倾,拉过白雁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我头烫得很难受。”

  “难受去门诊呀,这里是手术室。”柳晶纳闷,这位康领导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康剑目不斜视,“白雁,吴秘书还有其他事,你帮我去挂个号。”

  门外的吴秘书一怔,康助有布置他其他什么事?

  当官的好处不只是可以耀武扬威、吃喝公费,另外,办啥事都一路绿灯。

  康领导来到医院,他是病人,也是领导,这消息很快就惊动了院长,一路小跑地过来。哪里还需要白雁挂号啥的,内科主任亲自来到门诊,为康领导检查,院长陪在一旁。

  扁桃体有点发炎,体温三十八度七,血液里有炎症,主任开了个处方,建议连着打三天吊瓶,吃点感冒冲剂。科室护士忙不迭地拿着处方去药房取药,什么划价、交费全部免了。

  康剑没有力气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道谢,滚烫的手一直抓着他的白雁,生怕她为了工作,六亲不认。

  “康助,这样吧,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很繁杂,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惯,就让白护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输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长又扭过头对白雁说道,“白护士,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长,这是事假还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细节问清楚。

  要不是当着康剑,院长都想好好地训斥白雁一通了,这丫头怎么是个愣头青呢,这……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的拍马屁机会。他哈哈大笑,然后故意公事公办地说道:“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喽!”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长打趣道。

  “当然不能,我现在工作中,如果随便逃班,怎么对得起院长你给的几钱银子呢?”

  看吧,他一点都没看错他老婆,康剑的头昏得更厉害了。

  小吴秘书早被康剑支走了。白雁拎着药,护士服也没换,扶着康剑在医院外面拦了车。

  到了家,白雁扶着他上了楼,走到书房门口,朝里面看看,除了一柜子书、一台电脑,一张狭窄的折叠床,找不到一个可以挂吊瓶的地方,她闭了闭眼,把他架进卧室。

  在大床边,有一个简易的木质衣架,挂挂常穿的衣服,现在就暂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药。”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剑,他怔怔坐在床边,目光如炬。她平静地给他倒了杯水,把药递给他。

  “白雁,你把衣服换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着,他觉得还像在医院。

  “不换。”白雁利落地用网兜挂起吊瓶,从洗手间里拿了个水盆滴着水,敲针头、说话,两不误,“我现在工作中,当然得穿工作服。

  康剑缓缓地躺下来,伸出手臂,她拍打着,找着血管好下针,“这在家里呀!”他枕的是她的枕头,盖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间是她的气息,康剑惊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康领导,有件事需要说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奉院长之命出差到你家为你输液的白雁护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个人吗?康剑不解地侧过头,“啊……”针头快捷地刺进血管,他没防备,不禁失声轻呼。

  白雁倾倾嘴角,好心地说明,“身为护士,为五斗米折腰,只能服从院长的安排,可作为你的老婆,由于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们目前在冷战中。冷战时期,两国撤回各自的驻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贸易活动关闭,两国领导人暂不见面,一切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发动战争。”

  康剑愣了一秒钟,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到底不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战争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和平会谈来解决冷战。”

  “我国不接受。”白雁接得很快,态度坚决。“不过,康领导,白雁护士本着医者仁心职业道德,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药水里加了安静剂,药效应该很快就会发作。

  康剑果然一会感到眼皮沉重,在闭上眼之前,他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老婆,我有点饿,我想吃你的‘独门绝艺’……”

  白雁很认真地回答:“康领导,护士只负责输液,其他的,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康剑凄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这才好好地端详着康剑。什么气宇轩昂,什么卓尔不凡,什么年轻有为,什么前程无量,看看,这胡渣满面,眼窝深陷,嘴唇翘皮,头发蓬乱,睡着了还会打一点小呼,怎么看不就是个普通男人!一边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一边还要老婆忠贞不二,说谎、夜归,男人什么恶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惩罚不就来了。

  她气得牙痒痒的,对着康剑的俊容就是一拳头。但当拳头快要落下时,五指又展开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装什么可怜呀,康领导,该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顶着康夫人的名份,没得到人,也没得到物,啥好处都没有,人前还得和他扮甜蜜,人后还得与伊美女斗智斗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恋爱,不能说分手就分手。她那时怎么就那样傻了呢,被他几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这儿,为什么没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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