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神谭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小说:紫微神谭 作者:凤歌. 更新时间:2024-08-23 08:53:28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第四章、失落的裸虫

  云河向后飞泻,太阳如同燃烧的车轮,压着头顶滚滚碾过。

  刷,车身抖出一对金灿灿的翅膀,阳光一无遮拦地洒在上面,千万片羽毛发出炫目的强光。

  大气层已被抛在后面,前面星河流淌、璀璨万方,河流深处九颗大星格外耀眼。方飞还没看清,虚空豁然开裂,一下子把飞车吸了进去。

  光亮消失了,虚空无边无际地展开,方飞昏昏沉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深沉的幻梦。

  红光一闪,就在头顶,他抬眼望去,巨大的火球从天砸落,方飞始料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火球击中飞车,变成千万火星,可还没完,虚空里无数火球冒出头来,齐刷刷地冲向飞车。

  冲霄车拍打金翅,在火雨中左右穿梭。火球不时撞来,就在眼前爆炸。方飞惊骇欲绝,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忽然有人摘下他的眼镜,大火消失了,车内恬淡静好,燕眉气恼地望着男孩,把眼镜丢还给他:“安静一点儿。”

  方飞惊魂稍定,扭头望去,道者无不怒目相向,张凌虚鬼魂儿似的飘了过来,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火……”方飞心有余悸。

  “那是太火,”元婴拿了眼镜把玩,“算时辰,赑风也该来了!”

  “赑风?什么赑风?”

  “混球,”张凌虚两眼一翻,“你不会自己看吗?”

  方飞犹豫一下,戴上眼镜,忽见一张灰白色的巨口直扑眉宇,他吓得向后一仰,叫声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巨洞一闪而过,方飞回头望去,身后一道灰白色的风柱摇头摆尾,像是夭矫的飞龙,刚才那张“巨口”就是它的风眼。

  “这就是赑风?”方飞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片灰白,四面八方升起无数风柱,大大小小,纵横不一,有的胡搅蛮缠,有的横冲直撞,几道风柱搅在一起,立马合并成更大的一股。

  风柱无论大小,靠近车身就被弹开,飞了一会儿,灰白又消失了,无边的黑暗卷土重来。

  方飞身心俱疲,靠着椅子微微喘息,扶一扶眼镜,忽见前方黑暗里闪烁点点乌光,像有许多眼睛在暗中窥视。

  乌光迅速接近,那是无数黑色球体,十米见方,来回漂移。

  一只黑球无声靠近,掠过飞车的翅膀,带起一溜微弱的闪光。方飞的心抽搐了一下,黑球无声爆裂,数百道电光宣泄而出,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俨然一个信号,电光照耀的地方,黑球纷纷爆炸,亿万电流尽被引发,蓝的白的无处不在,景象瑰丽无比,方飞所有的词儿加起来,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电光如凿如钻,反复击打车身,冲霄车不堪重负,出现剧烈的抖动。

  “各位乘客,”耳边传来雪衣女欢快的声音,“现在经过阴雷区,冲霄车会有一点儿颠簸。请大家抓紧扶手,不要随便起身,卫生间暂时关闭,也请大家谅解。”

  闪电更加疯狂,方飞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他摘下眼镜大口喘气,直觉双眼发酸、嘴里发苦,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乏力。

  燕眉还在看书,书上的字不是机器印刷,而是人手书写,一幅大大的插图占满了整页,图中的长发男子骑着一条黑龙,龙有两扇翅膀,像是特大号的蝙蝠。

  “这是中国的龙吗?”方飞有点儿迷惑,“怎么会有翅膀?”

  “这是应龙。”燕眉头也不抬地说。

  “它就是应龙?”方飞大吃一惊,脑海里闪过黑狗的模样,那家伙老迈脱毛,意气消沉,说什么也跟这条威风凛凛的神龙扯不上关系,他越看越惊:“有几条应龙?”

  “一条!”

  “可它怎么变成狗,那不是糟践自己吗?”

  “我哪儿知道?”女孩轻哼一声,“不过傻子才会带着一条龙在红尘里晃悠。”

  “这是谁?”方飞指着乘龙的男子。

  “伏太因!”燕眉回答。

  “敢问喝点儿什么?”雪衣女忽又冒了出来,身后跟着花妖,推着的小车里摆放许多瓶子,还有一些长相古怪的水果。

  “一杯火芝茶!”燕眉说道。

  桂妖拎起一个水晶瓶,掉转瓶口,一小团火焰滚进茶杯。燕眉接过呷了一口,皱眉说:“太淡了!”扫一眼方飞,“想尝尝吗?”

  “不!”方飞吓得两手乱摆。

  “一杯冷翠烟,”张凌虚一边叫嚷,花妖倒给他一杯碧绿的液体,老元婴转手递给方飞,笑眯眯地说:“这东西不错。”

  方飞伸手要接,忽听燕眉说道:“别上当,喝了冷翠烟,皮肤会变成绿色,三天三夜都不会复原。”

  男孩仓皇缩手,暗骂老元婴居心不良。张凌虚恶作剧失败,盯着少女只生闷气。

  “你想喝点什么?”雪衣女逮着方飞追问,男孩望着瓶子左右为难,鹦鹉体贴地建议:“尝尝冰橘吧!”

  “冰橘?”方飞一听名字便觉不错,于是点了点头。

  梅妖递给他一个白色果子,方飞正想剥去果皮,忽听燕眉说:“这样吃可不行!”指着长长的果蒂,“咬这儿。”

  方飞咬断果蒂,微酸带苦,忽听燕眉又说:“用力吸!”他吸了一口,冷冽的浆液涌出断口,甜中带酸,冰凉透心,喝完以后饥渴全消。

  这时车身停止颠簸,雪衣女大声说:“各位乘客,三劫门顺利通过,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紫微。”

  方飞匆忙戴上眼镜,发现闪电消失了,飞车跳出虚空,进入茫茫云海,前方一轮红日,发出亿兆光芒。

  车里也热闹起来,每个道者面前都多了一面镜子,厚薄方圆各不相同。

  镜子悬在空中,但随众人挥笔,显示各种字迹、画面以及男女老少的面孔,人们对着镜中人有说有笑,相互问候致意。

  “八非学宫开门招生,‘八非天试’即将举行,”蓝中碧冲着镜子念叨,“目前报考人数超过五万,最终考生恐将超过十万,创下战争以后人数新高……嗐,这些小可怜儿,今年要是发生自杀事件,我可一点儿也不会意外。”

  “八非学宫算个屁!”干崭忿忿接嘴。

  “嘁!”蓝中碧白他一眼,“我记得你考了三次,呵,还是没考上!”

  “那又怎么样?”干崭鼓起一对水泡眼,“我照样活得好好的。”

  “你脸皮厚呗!”蓝中碧想起什么,“我侄儿也要报考,我给他打打气。”挥舞几下毛笔,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孩的面孔,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揉着眼睛抱怨:“姑妈,这么早叫我干吗?”

  “我刚从红尘回来?”蓝中碧笑眯眯地说,“小觞,考试的事怎么样?”

  男孩嚎叫一声,镜子突然漆黑。蓝中碧呆了呆,跟着怒气冲天:“好小子,敢黑我的镜?”

  “不能怪他,”警灯头懒洋洋地说,“今年狠角色太多,换了谁都有压力。”

  “游汝人,你妻子在道者考试司吧?”蓝中碧饶有兴趣,“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说几个姓氏,”游汝人扳起指头,“今年报考的学生,有皇氏、天氏、京氏、伏氏、巫氏、司氏……”他一路列举下去,车舱不觉安静下来,人人望着这边,脸上挂着震惊。

  “该死!”蓝中碧小声嘀咕。

  道者们的谈论方飞每一个字儿都能听懂,可是话里的意思一句也不明白,正感纳闷,忽听燕眉大声叫道:“我爱点化谁就点化谁,我的事情我自己负责……”

  方飞扭头看去,女孩面前悬着一面圆镜,镜框雕刻两只火凤,绕着镜子你追我赶。镜中出现一个男子,四十出头,高额头,长眉毛,满脸怒气,冲着女孩张嘴吼叫,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知道了!”燕眉一挥手,镜子晦暗无光。

  “你跟谁吵架?”方飞忍不住问。

  燕眉一言不发,起身走向车尾,方飞忙问:“你上哪儿?”说着站起身来。

  “她上卫生间,”张凌虚在他耳边冷笑,“你也想跟过去?”男孩红透耳根,悻悻坐下,再看那面镜子,镜框上的凤凰停止了飞翔,木木呆呆,火光暗淡。

  “不认得吧?”张凌虚语带嘲讽,“这是通灵镜。”

  “通灵镜?”方飞好奇地打量镜子。

  “透过这面镜子,可以知道紫微里的任何消息,跟紫微里的任何生物通灵。但有一个坏处,只能在紫微使用,离了这儿就不灵。”

  “为什么?”方飞怪问。

  “即时通讯必须时间一致。紫微的时间比红尘慢,一年等于红尘的四年,也就是说,按红尘历计算你十四岁,换成紫微历,你还没满四岁。”

  燕眉回来坐下,眼眶泛红,分明刚刚哭过。她挥了挥手,通灵镜折叠收缩,变成一颗拇指大的圆珠,她揣进锦囊,闷闷说道:“方飞,我们不能去南溟岛了。”

  “为什么?”方飞大感错愕。

  “爸爸生我的气,不肯教你的道术。”

  方飞大失所望,小声问,“他干吗生气?”

  “他反对我点化你……”燕眉还没说完,张凌虚发出一声欢呼:“没错,道者是道者,裸虫是裸虫,大家都要守着自己的本分……”

  “你的本分就是滚蛋!”燕眉气恼地挥笔,一股力量将老元婴送了出去,撞上一道闸门,穿过门户失去踪影。张凌虚人虽消失,嘲笑声还在车里回荡。

  “反正我们不能去南溟岛,”女孩悻悻说道,“爸爸肯定会把我关起来。”

  “燕眉,”方飞犹豫再三,“你教我行不行?”

  “我?”燕眉连连摆手,“我差得远,想要报仇,你的道师必须是一个天道者。”

  “天道者?”

  “紫微最强大的道者,眼下只有三个。”

  “你爸爸也是天道者?”

  燕眉怅然说道:“可他不肯教导你。”男孩发一阵呆,又问:“另外两个呢?”

  “有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燕眉撇着嘴一脸轻蔑。

  “为什么?”

  “皇师利是个十足的讨厌鬼,”燕眉皱着眉头沉吟,“能够教你的只有一个,他在八非学宫。”方飞打起精神:“那我们就去八非学宫。”

  “那儿可不是说去就去,”女孩迟疑一下,“必须参加‘八非天试’考进去。”

  “听见了吗?”张凌虚不知什么时候又飘了回来,“裸虫想要考进八非学宫?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哈哈哈……”

  众人齐声哄笑,干崭按着肚皮,笑得腰也直不起来。

  燕眉皱眉不语,方飞的脸上像是着了火,砰的一下,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他腾地站起,大声宣布:“笑什么?我一定能考进八非学宫。”

  舱里沉寂一下,忽又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干崭笑岔了气,瘫在座椅上大声叫妈,方飞不知所措,心虚起来,东瞅瞅、西瞧瞧,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钻过去。

  “臭裸虫,”张凌虚冷不丁说道,“你考不进怎么办?”

  “我……”方飞回头看去,老元婴的小眼睛闪烁阴险光芒。男孩支吾说:“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张凌虚咧了咧嘴,“你滚出紫微。”

  “对!”道者们七嘴八舌,“滚出紫微……滚出紫微……”

  方飞说了声“好”,低头坐回椅子,戴上“窥天眼镜”,遮挡流泪的双眼。他抬起头,呆呆望着车顶,车外除了太阳,就是连绵不断的云海。

  天色暗了一下,如同泼了一缸墨水,苍青色的天空突然变黑了。男孩瞠目结舌,眼望着黑暗里升起一轮惨绿色的满月。

  绿月亮又大又圆,鬼气森森,以墨绿色为中心,辐射出了许多细黑的条纹,就像月球上的沟壑,但有液体脉脉流淌。

  还没回过神来,绿月亮闪了一下,忽又消失。方飞使劲揉眼,再一瞧,绿月亮重新出现,骨碌转动两下,似乎更加明亮。

  方飞的心被挤了一下,他浑身哆嗦,失声高叫:“眼睛!那是眼睛!”

  “什么眼睛?”干崭吊起眉毛呵斥,“我看你才没长眼睛……”

  “他就是个不长眼的混球。”老元婴在一边深表赞同。

  “噫!”一声长叫传来,车身簌簌抖动。张凌虚一时愣住,干崭腾地跳了起来,身前的通灵镜打翻在地,他发出一声恐惧至极的狂叫:“鹏,天啦,鲲鹏!”

  道者纷纷跳起,无不惊慌失措,你冲我撞,想要夺门而出。

  “不要慌,不要慌……”雪衣女试图稳住局面,不料喀嚓连声,四根巨大的尖锥穿透了舱壁,一个道者躲闪不及,巨锥穿胸而过,顿时血流如注。

  “方飞……”燕眉才叫一声,车舱突然从中裂开,男孩脚底一空,笔直掉出车舱。

  周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张凌虚也在里面装腔作势:“救命呀,快来救救我……”

  方飞努力睁开双眼,但见尖锥向里收拢,飞车四分五裂,茶几座椅挤成一团,突然杂物一动,干崭的脑袋挣扎出来,他面孔扭曲、双手乱抓,一团银白色的光轮在他面前疯狂地旋转,干崭不甘心地瞪着光轮,眼里两行鲜血流淌出来。

  咻,狂风吹走了眼镜,干崭形影消失,一只巨大的鸟爪完整地出现在方飞眼前,爪子大无可大,乌黑发亮,攥住飞车,就像握着一个小小的玩具。

  天上的光芒到处流蹿,大难临头,道者各自逃命,有的驭剑、有的驭轮,乱纷纷一哄而散。

  “燕眉……”方飞叫声出口,就被凄厉的狂风吹散,身下白云翻涌,他一头栽了进去。

  天空霍地一亮,千百道火光勾勒出一个庞然巨物。那是一只无与伦比的大鸟,通身漆黑,眸子惨绿,双翅舒展开来,简直无边无际。红日的光芒被它遮挡,万里晴空驮在它的背脊之上。

  “这就是鲲鹏?”方飞望着巨鸟,惊奇盖过了恐惧。

  火光里闪过一点白影,火球暴雨似的向着鲲鹏倾泻,可是一旦落入巨鸟的影子,如同大海里的火星,一眨眼就熄灭了。

  “小……裸……虫……”燕眉的叫声远远传来,被狂风吹得断断续续。

  “我……”方飞刚一开口,就被冷风堵了回去。

  鲲鹏被火雨激怒,它翻转身子,探出头来,惨绿的双眼仿佛日月当空,鸟喙半开半闭,简直就是吞噬万物的黑洞。

  “噫……”鲲鹏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长叫,左翅用力一抡,卷起无边狂飚。

  方飞呼吸一紧,撞上一堵软墙,狂风就像奔腾的马群,带着他狂冲乱突。高天寒流滚滚,他的身子逐渐麻木,这么下去不被狂风撕碎,早晚也得活活冻死。

  裤兜里传来异动,方飞伸手一摸,把原子笔攥在手心,跟着左手一沉,“隐书”也跳了出来,上面的字迹飞快闪现。方飞看在眼里,张大嘴巴,尽力发出一串叫喊:“飘飘然羽化登仙!”

  原子笔应声跳动,迅速写出七个小字,笔画前后勾连,变成一道光芒,咻地钻进方飞嘴里,化作一股热流,径直抵达胸口。男孩的后背又痒又麻,似有什么向外拱动,热乎乎,湿漉漉,呼啦,抖出了一对银色的翅膀。

  翅膀阔大有力,仿佛与生俱来,体内澎湃的力量传达到每一根羽毛。

  方飞惊喜交集,鼓动翅膀,翻滚两下,适应了风势,尝试左翼在上,右翼向下,极力转过身子,面朝下方的大地。

  狂风依旧猛烈,前方的白云纷纷退散,一如褪下面纱的少女,下面的山川露出了真容——

  山峦奇形怪状,有的两峰交缠,像是拥抱的恋人;有的山峦间横着弯曲的石粱,螺旋似的层叠向上;还有的山腹里洞穴连环,仿佛成形以前,曾有巨龙从中钻过。

  树木的颜色也很奇怪,阳光洒在上面,仿佛造物主打开了百宝箱:冰蓝如宝石,火红如珊瑚,深紫的像水晶,明黄的像金块,更多的却是洗过的翡翠,前涛后浪,涌向遥远的天边……

  飞了不知多久,狂风停了下来,方飞刹住势头,回头看去——

  红日当空,白云泻地,人和鹏全都不知去向。

  鳄鱼形的山脉横亘东西,山上的石头深红发紫,就像是凝结已久的血块。

  漆黑的河水从山里流出,在戈壁上迂回写下了若干个畅快淋漓的“之”字,最后消失在一片火红色的沙漠里。

  狂风吹开流沙,露出残垣断壁。石像面孔斑驳;华表拦腰折断;宏伟的祭坛一半完好无损,另一半嵌着黑色的陨石,活是一只苍凉的眼睛望着天空。

  嗤嗤嗤,一只三尾蝎爬过沙地,居中的尾巴高高竖起,俨然雷达的指针,左右两条尾巴上下翻飞,就像两把锋利的铲子,左尾钻入沙子,袭击了一只熟睡的兔妖,毒素注入兔颈,那肉团顷刻毙命。蝎妖掣出锋利的前螯,刨出猎物开肠破肚。

  饱餐一顿,蝎妖继续上路,它是沙漠里的坦克,经过的地方,留下一大串狼藉不堪的尸体。

  空气传来细微的波动,蝎子警觉起来,中间的尾巴飞快地转动。

  “蛇!腾蛇!死!该死……”它一面咒骂将来的克星,一面爬到附近的石像后面。

  蝎妖刨开流沙钻了进去,颜色急剧变化,由深褐变成火红。

  腾蛇没有出现,绿光从天而降,沙地上多了一个黑衣男子,宽大的袖袍向后飘扬,活是一只硕大的乌鸦。

  乌鸦沉默地面朝石像,石像的眼珠离地十米,有些悲伤地望着他。

  “人!”蝎妖的毒素大量分泌,脑子里尽是人肉的美味,它钻出藏身之所,悄无声息地向前爬行。

  十米、五米、三米,呼,蝎妖腾空蹿起,闪电扑向男子。

  嗤,一道火光飞来,蝎子由红变黑,由黑变白……变成一团灰烬,随着狂风散去。

  “咭!”石像的头上传来一声轻笑,乌鸦举头望去,巨像的耳轮上站了一个绿衣女郎,白嫩的肌肤跟周围格格不入,脸上笼罩绿纱,眼珠溜溜一转,让死寂的沙漠有了生气。

  “你太不小心了!”女郎声音娇柔。

  乌鸦扫一眼蝎子的残骸,冷冷说道:“多管闲事。”

  “他是谁?”女郎身边人影一闪,多出来两个少年道者,说话的白净秀气,一头刺猬似的短发冲天直立,两眼瞪着乌鸦,其中充满敌意。

  “一个朋友!”女郎回答。

  “朋友?”刺猬头怒气冲天,“你不是带我们来找金神蓐收的宝藏吗?多一个人又怎么分?”

  “宝物又不止一样,”女郎笑着说道,“你挑完了,剩下的归我!”

  “你有这么好心?”另一个小道者圆头圆脑,眼睛不时瞟向女郎,“殷若小姐!”

  “我就这么好心,”女郎伸出雪白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摸了一下,那人踉跄后退,差点儿摔下石像。

  “好害羞的孩子!”女郎眼里带笑,小圆脸跟她眼神一碰,差点儿再次摔倒。

  “鹿耀你个大闷蛋,”刺猬头瞪着同伴又妒又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今天叫殷若?”乌鸦冷不丁开口。

  “是呀?”女郎笑着回答,“你有什么意见?”

  “今天叫殷若?”刺猬头心生疑惑,“那昨天叫什么?”殷若笑笑不答,眺望远处:“那家伙还不来?”

  “快了!”乌鸦说道。

  “什么?”刺猬头一跳三尺,“还有人来?”

  “喏!”殷若望了望天,“他在哪儿?”

  “下面。”乌鸦回答。

  远处沙丘起伏,势如潮头推进。刺猬头看得一愣,忽见沙丘向上一扬,掀起十米高的尘暴,劈头盖脑地拍打过来。

  乌鸦一动不动,沙尘遇上无形的屏障,簌簌簌地在他身前筑起一堵沙墙;殷若鼓腮吹气,狂风掀起面纱,把近身的狂沙切成两半;刺猬头握着笔狂挥乱舞,仍然免不了吃一嘴沙子;鹿耀更惨,被沙暴打落石像,头下脚上地插进了沙堆。

  “大闷蛋!”巫昂骂了一声,正想去看同伴死活,地上的流沙旋转,呼地蹿出来一头苍黑色的怪兽,尖头长尾,酷似蜥蜴,两眼殷红如血,鼻子上竖着一只灰白色的弯角。

  怪兽背上坐着一个怪人,无手无鼻也无眉,张开薄纸似的嘴唇,发出尖刻的狂笑。

  “地龙。”刺猬头望着怪兽倒吸冷气,忽听殷若笑道,“鬼八方,你来晚了。”

  刺猬头应声一颤,瞪眼望着殷若:“你叫他什么?”

  “鬼八方!”殷若若无其事。

  “你……”刺猬头两眼翻白,忽听鬼八方尖声怪叫:“艳鬼,这小子是谁?”

  “艳鬼?”刺猬头仓皇举起毛笔,绿光迸闪,他的笔飞了出去,身上多了一道金灿灿的光绳,将他从头到脚捆了起来。

  刺猬头挣扎一下,金绳深深陷入肉里,他痛叫一声,摔在地上,随着金绳勒紧,整个儿缩成一团。

  “他叫巫昂,”艳鬼收笔说道,“阴暗星巫史的儿子!”

  “巫史的儿子?”鬼八方盯着巫昂舔了舔嘴唇,“看起来很好吃!”

  巫昂的下身一阵湿热,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鬼八方,”艳鬼注目怪人,“你拿到隐书了吗?”鬼八方哼了一声,森然盯着黑衣人:“影魔,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乌鸦回答。

  “我来替你说,”鬼八方吞吐舌头,“你勾结你妹妹,背叛了大魔师,你弄丢了隐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身下的地龙感受到主人的怨气,冲着影魔龇牙咆哮,露出一嘴脏兮兮的獠牙。

  影魔扫了地龙一眼:“鬼八方,把它管好,不然我把它的大癞头塞进肚子!”

  “你倒试试看。”鬼八方的两眼眯成细缝。

  地龙吼叫助阵,猛地向前一凑,乌黑的舌头舔向影魔的脸颊,冷不防燕郢左手突出,一把攥住独角,尽力向下一按。

  这一下大力惊人,妖兽下颚着地,地皮震动,上颚像是铡刀落下,长舌头来不及收回,就被活活咬成了两段。

  地龙几乎疼昏了过去,嘴巴合在一起,咬不了,叫不出,想要挣扎起来,头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唯有四肢乱刨,将火红的流沙刨出一个大坑。

  “嘶……”鬼八方一抖双袖,蹿到半空,吐出舌头,舌尖跳动惨绿色的光焰。

  “有意思!”影魔信手抽出毛笔。

  艳鬼后退一步,眼里闪过惊慌。这两人一旦交手,这片废墟难逃劫数,就连血山、死水也要遭殃。

  “怎么回事?”地下响起一个声音,“我的左手和右臂打起来了?”

  声音苦闷压抑,夹杂沉重的喘息。地面的流沙应声聚散、上凸下凹,变成一张巨大的人脸——双颊瘦削,额头高耸,鼻梁仿佛新磨的刀锋,眼睛则是两口深深的枯井。

  “影魔,放开地龙,”沙脸如此巨大,当它说话的时候,整座废墟随之抖动,“鬼八方,把舌头收回去!”

  影魔收回手,地龙呜咽着退开,一股流沙裹着断舌送入了它的嘴里,绿光闪过,断舌连接如初。地龙形同挨了打的小狗,舔着爪子呜呜哀鸣。

  “魔师大人,”鬼八方恶狠狠盯着影魔,“他是个叛徒……”

  “红尘里的事我都知道了,”沙脸人打断他说,“先来说说你吧,鬼八方。你自大又任性,做了许多蠢事……”

  鬼八方目光飘忽,嘴里长舌出没,似乎有些不安。

  “你把肥遗带到红尘,可又控制不了它的凶性;你几次追踪龙姬,都被她耍得团团转!真丢脸啊,鬼八方!”沙脸人一边说话一边喘气,话语中充满无法形容的疲惫。

  “魔师大人!”鬼八方喃喃说道,“龙姬她……”

  “隐书就在她手里,”沙脸人声音一扬,势如雷霆滚过沙漠,“可你把它弄丢了。”

  鬼八方哆嗦一下,忽听沙脸人又说:“可我不太明白,龙姬为什么要庇护那一家裸虫?”

  “谁?”鬼八方呆柯柯问道。

  “方可和安岚,还有他们的儿子。”

  “方可和安岚,我拿到了他们的档案。”影魔探手入怀,取出一张符纸,丢进沙脸人的大嘴。

  沙脸人闭眼时许,轻声说:“噢,他们是谪仙的后代。”

  “谪仙?”鬼八方一脸懵懂,“那是什么?”

  “永久留在红尘的道者,”艳鬼娓娓解释,“谪仙的后代如果在红尘出生,力量会逐代削弱。方可夫妇是第几代?”

  “第三代!”沙脸人回答。

  “那么他们跟普通的裸虫没什么两样。”艳鬼笃定地说。

  “是吗?”沙脸人冷冷说道,“影魔的妹妹为什么要点化他们的儿子?”

  艳鬼一愣,诧异地看向影魔,后者木无表情,两眼定定望着远处。

  “我猜,”艳鬼字斟句酌,“他一定有点化的价值。”

  “什么价值?”

  “隐书?”艳鬼迟疑一下,“但那不可能!隐书不会选择一只裸虫。”

  “他真的是裸虫吗?”沙脸人幽幽说道。

  艳鬼瞪大双眼:“大魔师的意思……”

  “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我这就去。”鬼八方急不可耐地想要将功补过。

  “不行,”沙脸人断然说道:“你只会带来一具尸体。”

  “我去!”影魔说。

  “你得避嫌,”沙脸人漫不经意地说,“你的妹妹是他的点化人。”

  “这么说还是我?”艳鬼咯咯直笑。

  “你得去一趟南溟岛。”沙脸人说道。

  “干吗?”艳鬼一愣。

  “联络鲛人,给燕玄机找一点儿乐子。”沙脸人说到“燕玄机”三字,影魔的眼睛眯了一下,眼眶里的红光有如死灰复燃。

  “无相魔!”沙脸人高叫一声,废墟微微震动。

  “无相魔,”艳鬼迷惑地顾望四周,“他也来了?”

  “来了!”影魔接道。

  “呷呷……”石像下方传来一阵闷笑,艳鬼应声望去,鹿耀的身体动了起来,忽然翻一个身,摇头甩掉沙子,笑嘻嘻说道,“魔师大人,你找我吗?”

  “你?”艳鬼两眼出火,“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死东西!”

  “你、你说我吗?”鹿耀变回局促羞怯的样子,“我是大闷蛋鹿耀,好害羞的孩子,殷若小姐,你行行好,再摸一摸人家。”

  “去死!”艳鬼捏一个沙球掷过去,鹿耀闪身躲开,叉着腰哈哈大笑。

  “了不起,”鬼八方嘶嘶吐舌,“无相魔,你连艳鬼也骗过了。”

  “一般般,”鹿耀的双手插进兜里,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如果骗过影魔就更好啦……”斜眼瞅向“乌鸦”,“改天让我骗一次好不好?”

  影魔一言不发,冷冷直视前方。

  “无相魔!”沙脸人又叫一声。

  “魔师大人,”无相魔应声上前,“请吩咐!”

  “带一个人回来,”沙脸人顿了一下,“记住,我要活的。”

  “小事一桩,”无相魔打了个响指,“我要借用一个人。”

  “巫昂吗?”沙脸人问。

  “对,”无相魔踢了刺猬头一脚,后者痛哭流涕,“阴暗星的儿子就是玉京的通行证。”

  “可惜啊,”沙脸人有些遗憾,“巫氏的元神辛辣带酸,充满了嫉妒和野心。”他闭上眼睛回味,“那是我喜欢的味道!”

  “你答应了?”无相魔问。

  沙脸人“唔”了一声,无相魔抓住巫昂的脖子,两人四目相对,空中似有电流通过。巫昂的眼角剧烈抽动,过了一会儿,脸上的恐惧消失了,露出悠然自得的笑容。鹿耀的神情却迷茫起来,他左顾右盼,啊的一声,丢开巫昂撒腿就跑。

  “噢!”沙脸人张开大嘴,黑暗深处蹿出一道绿光,刷地缠住鹿耀,活活拖进深渊。

  鹿耀发出撕心裂肝的尖叫,叫声回荡不已,越来越小,直到完全消失。

  “噢!”深渊里响起一声满足的叹息,绿光闪动,鹿耀的身子又飞了出来,砰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嗤嗤嗤,沙里蹿出无数三尾蝎,围住鹿耀,挥舞大螯,享用一场血肉的盛宴。

  “我好多了,”沙脸人吐出凛冽寒风,“你们想象不到,整个世界压在身上是什么滋味?”他神情落寞,忽又声音上扬,充满狂暴的怒气,“我要隐书,不管是谁,把那玩意儿给我带来!”

  艳鬼畏缩后退,鬼八方目光飘忽,巫昂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恐惧,只有影魔无动于衷。

  “影魔!不,”沙脸人幽幽说道,“也许我该叫你燕郢。”

  “燕郢已经死了。”影魔回答。

  “我太不确定,”沙脸人沉默一下,“你在红尘里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你本能做得更好,可你好像在逃避什么。”

  “我尽力了。”

  “我有几个问题。”

  “请说。”影魔说道。

  “你见过你妹妹吗?”

  “见过,”影魔说道,“我想知道她来红尘干吗?”

  “见过方飞吗?”

  “见过,在车祸现场。”

  “你见过他和你妹妹在一起吗?”

  影魔摇头:“没有。”沙脸人声音变轻:“你认为方飞得到了隐书吗?”

  “我不这么认为,”影魔顿了顿,“裸虫得到隐书太荒唐了。”沙脸人冷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你妹妹为什么要点化方飞吗?”

  “你应该去问燕眉。”

  “老实说,”沙脸人叹了口气,“我不相信你的话。”

  “好吧,”影魔点点头,“你可以考验我的元神,如果通不过,你就吃了我。”

  “痛快!”沙脸人一张嘴,绿光蹿出,缠住了影魔,化为千丝万缕钻进他的身体。

  影魔面庞抽搐,似在忍受莫大的痛苦,绿光越来越强,完全将他吞没。艳鬼不忍多看,掉过头去,鬼八方嘶嘶尖啸,眼里里透出莫大的快慰。

  “啊啊啊……”无相魔拼命摆脱身上的金绳,“艳鬼,把这该死的绳子解开。”

  “关我什么事?”艳鬼头也不回,“我捆的巫昂,又不是你。”

  “臭女人,你公报私仇!”无相魔哀叫,

  “说对了,女人最爱记仇。”

  绿光缩了回去,影魔跪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大汗淋漓,两眼变成一对空洞,鲜血从嘴角流淌下来,他看上去疲惫万分,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很好,”沙脸人呼出一口气,“你没有骗我,你还是影魔。”

  “不可能!”鬼八方愤怒地尖叫。

  “你在质疑我吗?”沙脸人冷冷说道,“鬼八方!”

  “不敢!”鬼八方垂下目光。

  一声宏亮的唳叫,天空刹那变暗,浓重的阴影遮盖了大地。

  “鲲鹏回来了,”沙脸人目光幽沉,“让我们来听听,它带来了什么消息?”

  “谁来帮帮忙?”无相魔滚来滚去,发出夸张的嚎叫,“噢,这该死的绳子……”

  翅膀的力量越来越弱,方飞瞅准一片深紫色的树林,林中白光闪现,有一小块积雪覆盖的空地。

  他扬起左翅,斜向下飞,轻飘飘地落了雪地上面,踩到的地方十分松软。事实上那不是积雪,而是许多嫩弱的小草,草叶洁白出尘,看上去冰雪通明。

  羽符耗尽了力量,翅膀从背上垂落,轻轻一碰,就变成了银白的细砂。方飞举手捞去,银砂沾上体温,立刻融化消失。

  再看原子笔,笔芯空空,墨水已经耗尽。正如龙夫人说的,这支笔只能用三次。

  四周空无一人,孤独和恐惧涌上心头,男孩扑倒在柔软的草坪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落下来。

  不经意间,身下的白草染上了一抹鲜绿,绿色涟漪荡漾,一转眼,所有的草叶都变了颜色,嫩绿欲滴,毛茸茸一片。

  绿色越来越深,忽而变成天蓝,蓝色渐深,又变紫色,紫色变淡,再变深红……方飞看得惊讶,忘了伤感,当他起身的时候,脚下的草坪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浅黄色,而当黄色退去,雪白的本色终于回归。

  方飞好奇极了,想要揪下白草研究一下,可一触到那草,羞怯的情愫就传递过来,仿佛在说:“我这么弱小,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是呀?”方飞大觉有理,“为什么要伤害它呢?”他自嘲地摇头,把手收了回来。

  “我在哪儿?”男孩环顾周围,树林一望无尽,透出一股阴森。

  当,远处传来一记钟声,悠扬悦耳,跟着又响两下,连绵中透出美妙的韵律。

  如此安静的地方,任何声响都让人激动,方飞喜不自胜,钟声让他想到寺庙,这种富于节奏的声音一定来自人类。

  男孩甩开双腿,兴冲冲向钟声方向奔跑,一路上紫树高入云端,淡金色的叶子遮天蔽日,树干上寄生了许多银白色的菌朵,发出清冷的光亮,如同一盏盏高悬的路灯照亮去路。

  树上的藤萝挂满奇特的花朵,花瓣一开一合,花蕊像是蠕动的毛虫,忽然一阵风来,呼啦,满藤的花朵尽数蹿起,鸟儿似的翩翩飞舞。

  男孩吓得不轻,倒退中踩到一个活物,他以为踩中了毒蛇,慌忙跳开,低头看去,一丛根状植物收拢枝叶,慢吞吞地缩回地里。

  方飞不敢停留,尽力飞奔,忽然眼前一亮,前面出现一条小路,路面彩石铺砌,两边繁花如锦,弯曲曲地通向一个村镇。

  村镇隐身丛林,风格糅杂多变,既有飞檐斗拱,也有光滑圆顶。钟声来自一座银灰色的尖塔,逍遥挺立在村镇中央,塔尖挂着金色圆盘,四周刻度环绕,中央转动四根指针,青红皂白,长短不一。

  望见人烟,方飞欣喜若狂,快步奔跑过去,一路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家家门户虚掩,里面沉寂无声。方飞站在一户门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空山回响,无人应答,方飞纳闷极了,忍不住推开门扇,悄悄踅了进去。

  屋里窗明几净,家具式样别致,桌上还有一壶清茶、几只茶杯,杯里茶水清浅,摸一摸还有余温;忽有肉香飘来,方飞循着气味走进一间厨房,食材堆放整齐,灶台上搁着一口银亮的汤锅,下面不见火焰,可是锅里的汤汁突突翻滚,正在烹煮不知名的肉类。

  方飞望着肉汤吞咽口水,好在理智战胜了食欲,眼下的情形太过古怪,或许主人就在附近。

  他退出屋子,又去其他房屋,可是走了几处,情况大体相同,屋内整齐有序,可是无人居住。方飞漫无目的,不觉走进钟塔,塔里空旷无物,墙壁单向透明,从里向外清澈如水,阳光自在洒落,照得塔内十分敞亮,方飞站在塔尖下方,望着天光云影,心中不胜困惑:“人都去哪儿了?”

  呆了片刻,他走出高塔,怏怏抬起头来,心子骤然一跳——前方十字路口站了一个人,身段小巧,背对方飞,脑袋向左歪斜,长发垂到腰间,看上去是一个女孩,

  “嗐!”方飞大声招呼。

  “女孩”默不作声,漫步向前走去。方飞忍不住高叫:“请留步!”

  “女孩”还是沉默,只顾走路,方飞好容易遇上人类,虽觉奇怪,仍是跟了上去。转过一栋房屋,“女孩”忽又消失,望着空旷四周,方飞头皮发麻,这儿的寂静里蕴含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老实说,他宁可面对遮天蔽日的鲲鹏,也不愿呆在这个奇怪的村子。

  附近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又轻又细,方飞循声走去,忽见“女孩”蹲在墙角,伸出右手抓挠墙壁。

  “你在这儿?”方飞松一口气,“其他人呢?”

  “女孩”一声不响,只是抓挠墙壁,方飞心想:“她是个聋子?”想着走近两步,忽然闻到一股臭味,就像馊掉的饭菜。他皱起眉头,正要开口,目光忽然落到“女孩”的右手,纤细的指尖划过墙壁,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红色越来越深,简直快要流淌起来。

  不,已经流淌起来,那是血迹,“女孩”的指尖正在流血。

  “你的手,别动……”方飞冲上前去,抓住女孩的手腕,但觉黏腻腻、滑溜溜,就像捏住了一条毒蛇。他心生嫌恶,刚想放开,“女孩”突然转过脸来,她的面孔还算清秀,可是煞白如纸,两眼空洞无神,如同镶嵌在布偶上的弹珠,她定定望着方飞,没有惊诧,也无愤怒。

  方飞头皮发炸,放开女孩,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发干,只咽下一口唾沫。

  “女孩”缓缓站起,鼻孔微微张开,嘴唇左右牵扯,突然两眼暴突,呲牙咧嘴,发出一声阴沉的嘶吼。

  方飞一愣,“女孩”猛扑过来,把他撞翻在地。方飞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忽见“女孩”挥舞双手来掐脖子,也不知道哪儿的力气,拧转腰身,就地一滚。女孩十指落空,狠狠插在地上,传出指骨折断的声音,可她不哼不叫,掉头转身,继续扑向方飞,动作矫健了得,活是一只攫食的母猫。

  换了别人一定吓呆,方飞屡经变故,临危不乱,他尽力一滚,滚到一处墙角,形如刺猬,蜷缩成团,“女孩”随后扑到,面孔狰狞,嘴巴大张,因此撕裂嘴角,脓血向外喷溅,

  腥臭扑鼻,方飞微微窒息,他倚住墙角,如同搏鹰的老兔,双腿用力一蹬,正中“女孩”的小腹。

  “女孩”飞出老远,方飞双手撑地,奋力跳起,撒开双腿舍命狂奔。刚刚转过街角,路旁闪出一个高大男子,紫色套装,面孔惨白。方飞心头一沉,掉头向西,穿过两座房屋间的花圃,哗啦作响,花丛里蹿出两个人来。他吓了一跳,忙又转身,冷不防一道黑影横在前面,方飞一头撞上,摔倒在地。挡道的是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杵在那儿,两眼痴痴呆呆,直勾勾望着前方。

  方飞四肢齐动,作势起身,一股巨力横冲过来,把他撞得飞出数米。男孩浑身剧痛,不及起身,紫衣男子跨坐在他身上,两只大手捏住他的脖子。

  方飞呼吸困难,浑身发软,好在紫衣男未下杀手,只是摁住不放,几张面孔争先恐后地凑了过来,除了“女孩”和老头,还有四五个男女,都是一色苍白脸色、空洞眼神。他们张嘴呲牙,白森森的牙齿距离男孩不过咫尺,如同一群围绕瞪羚的鬣狗,稍稍向前一凑,就能咬下他一块血肉。

  “你们是谁?想要干吗?”方飞心里拼命喊叫,可是到了嘴边,全都变成一串呜咽,脖子上的大手不断收紧,他眼冒金星,晕眩如潮袭来。

  陡然脖子一松,紫衣男子离开身体,四周的面孔统统消失,身边传来沉闷的响声。

  方飞缓过气来,扫眼望去,紫衣男悬在半空,一个劲儿来左右摇晃。他心中惊疑,扫眼再看,刹那间,男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距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立一条苍青色的巨大狼狗,不,不是狗,而是狼,身高三米,长过四米,双眼碧绿,獠牙如枪,咬住紫衣男子的躯体,如同摆弄一个破烂的玩偶。巨狼的四周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怪人,残肢断腿,挣扎不起,浑身骨骼破碎,软绵绵就像一摊摊恶心的浓痰。

  紫衣男子摔在地上,左腿不翼而飞,断口流出脓血,他抽搐着爬了起来,脸上没有痛苦,如同戴了一张白蜡面具。

  苍狼掉过头,冷冷看向方飞,它的眼里藏有某种定身法儿,把男孩死死摁在地上,一丝一毫也不敢动弹。

  “完了,”方飞通体冰冷,“它要吃了我……”

  可是巨狼没有扑来,它掉过脑袋,阴沉沉望着远处,方飞顺它目光瞥去,街道尽头闪出一个黑衣男子,年过三旬,瘦削严肃,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

  苍狼一声不吭,冲向男子,速度快得吓人,仿佛一抹青色的刀光。

  男子扬起毛笔,飞出数十个火球,如同出巢的鸟群,呼啦啦冲向巨狼,途中火势翻滚,火球暴涨十倍。巨狼不躲不闪,迎头直上,火球一颗不落地砸中狼头,爆出声声巨响。巨狼整个儿裹入烈焰,奔跑的势头却丝毫不减,火光被它甩到身后,苍狼破茧而出,突突突一刻不停。

  男子后退两步,扬起毛笔,空气中响起尖利的撕裂声,数十道电光又粗又长,像是出窟的蛟龙,铺天盖地地缠向巨狼。

  蓝白色的电火在巨狼身上流蹿,恐怖的兽物陷入一张巨大的光网。方飞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作为人类,他始终站在黑衣人一方。

  可是巨狼没有停步,披着一身电火横冲直闯,眨眼之间冲到男子面前。

  “啊!”方飞叫出声来,忽见男子向后一滑,腾空飞起,身上的黑衣左右延展,如同一对黑色的羽翼。

  “咦?”从黑衣人身上,方飞看到了魔徒的影子。

  男子一口气上升十米,忽听嗤啦一声,巨狼撕开电网,探出硕大狼头,四肢就地一按,披着电光宛转直上。

  “噢!”黑衣人一声惨叫,左腿落入狼口,活生生被它扯回地面。砰,狼与人同时落地,翻滚着纠缠一起,黑衣人惨叫不断,夹杂骨骼粉碎的可怕声响。巨狼连声咆哮,爪牙齐下,地上血迹纵横,如同死神挥舞画笔。

  方飞心子狂跳,惨烈的景象让他无法直视。黑衣人死定了,巨狼腾出爪牙,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男孩跳了起来,跑出不到百米,呼啦,两边树丛里冲出四个男女,披头散发地向他扑来。

  方飞呼吸一紧,掉头再逃,忽见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年纪不老不小,个子不高不矮,蓝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手举一根长溜溜的黑管,上面布满孔洞,像是一根笛子。他面孔红润,眉眼飞动,方飞直觉遇见了正常人类,刚要出声招呼,男子忽然抖动“笛子”,飞出一道火光,直奔他的胸口。

  方飞刹住脚步,热浪直扑眉宇,强烈的火光刺痛双眼。咻,一声激响,火光一分为四,灵巧绕过男孩,精准地命中他身后的四个怪人。

  四人浑身浴火,如同四个上下跳动的火球,嘶嘶的尖叫响个不停,脚步踉踉跄跄,仍向方飞冲来。

  男孩回头看见,呆了傻了,两腿钉在地上,眼看四个火球越烧越小,一路冲到近前,噗的一声,变成四缕青烟,热乎乎的骨灰扑到身上,闹了方飞满头满脸。

  他快要哭了,透过满脸白灰,忽见树林里走出一个黑衣老者,头发花白,身形枯瘦,面部轮廓凸出,仿佛一头老迈的黑雕。

  方飞伸手抹脸,忽听有人说道:“站着别动。”说话的是蓝衣男子,他大剌剌绕过男孩,冲着黑衣老者高叫:“村子里的事儿都是你干的?”

  “对,”老者停下脚步,眯着双眼打量对方,“你是谁?来这儿干吗?”

  “我是你祖宗,”蓝衣男子答得干脆,“我来教训你这个灰孙子。”

  老者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他扫了方飞一眼,抽出一支毛笔,笔管通红,笔头暗绿,当空抖动,念念有词,笔头火光迸闪,轰隆,蹿出一条摇头摆尾的火龙,发出凄厉龙吟,冲向蓝衣男子。

  火龙还没靠近,已是热浪滚滚。方飞酷热难当,汗水汹涌,眼前通红一片,火龙迎风暴涨,似要把天地也卷入其间。

  “呵!”蓝衣男子笑了一声,扬起“长笛”,管口吐出雪白柔丝,变成一支毛笔,吐出水墨似的烟气,浓黑里透着晶莹,可就是这一缕不起眼的黑气,竟把巨大的火龙挡在身前,任它火势冲天,无法前进半步。

  如此诡异情形,不是亲眼看到,方飞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烟气这么细弱,火龙如此强盛,好比一枚卵顶住了一座山,一根筷子把青天撑住。

  火龙呼号向前,蓝衣人的黑气也越聚越多,变得椭圆巨大,仿佛一颗鸟蛋,蛋里有东西翻滚扭动,拼命想要破壳而出。

  噗,黑气向外一涌,蛋破鸟飞,冲出来一群飞蛇,细长矫捷,如真如幻,薄薄的双翅就像一把把宽大的折扇。

  “飞蛇”叫声尖利,势如一道浊流涌向火龙,所过火焰萎缩,黑气蒸涌,蛇群俨然以火为食,活是一团黑云把火龙裹住。

  火龙张牙舞爪,发出惊天怒吼,飞蛇焚烧瓦解,变黑烟流到处流蹿,然而翻滚之间,一生二、二生四……飞蛇越变越多,简直无穷无尽,呼啦啦冲破火焰,钻进龙身乱咬乱拱。

  火龙寡不敌众,身躯萎缩,痛苦翻滚,突然一声悲鸣,变成无数火光,星流云散,顷刻间失去踪影。

  黑衣老者惊恐后退,喉头上下移动,嘴角流淌鲜血,他咬牙瞪眼,笔尖一抖,飞出一道绿火,尖啸一声,变成丝丝缕缕,势如万箭齐发。

  飞蛇迎头冲上,每一条黑蛇对上一支绿箭,宛如一群猛禽捉对儿厮杀,尖啸爆炸此起彼伏,黑烟绿火漫天飞舞。

  方飞看得眼花,忽觉背脊发冷,扭头一看,巨狼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目光越过男孩,冷冷望着战场,它的身后满地狼藉,黑衣男子被活活撕碎。

  方飞魂飞魄散,拔腿就跑,疯子、巨狼、火龙、飞蛇……怪物接二连三,方飞快要疯了,他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快越好,越远越妙。

  一阵风跑出村落,方飞气喘吁吁,弯下腰来歇息,忽听道边笃笃声响,豁啦,道边树丛分开,冲出来一个乌油油的大怪物

  “什么东西?”方飞看清对方,倒抽一口冷气。那怪物两米多高,光溜无毛,躯干又宽又扁,活是一只缩头乌龟,左右各有四条长腿,又像一只巨大的蜘蛛。

  阳光下,怪物后腿收缩,前脚撑起,身子极力后仰,露出一张凸凹不平的大脸。那张脸没有五官,可是方飞却感觉它在盯着自己。

  “天啦!”怪物粗声大气,听起来像个正在变嗓的男孩,“裸虫,他是个裸虫。”

  “胡扯,”怪物换了一副嗓音,尖细稚嫩,奶声奶气,“紫微里哪儿有裸虫?”

  怪物一边说话,一边甩开长腿猛冲过来。方飞吓得掉头就跑,忙乱中让树根绊了一跤,来不及爬起,头顶天光一暗,怪物贴着他爬了过去,肚子下面的泥土扑簌簌向下掉落。

  方飞几乎埋在地里,忽听怪物用粗嗓门尖叫:“吓死我了,吓死了我。”

  “蠢货,”怪物又用细嗓门说,“你这是开车吗?根本是杀人。”

  “闭上你的破嘴!”粗嗓门停顿一下,忽又怒气冲冲,“你站着干吗?还不去看他死了没有?”

  “你干吗不去?”细嗓门很不服气。

  “我是你哥哥!”粗嗓门怒喝。

  “得了吧,你这个蠢货,”细嗓门尖声尖气地说,“爸妈知道你乱开车,准会把你活活揍死。”

  “好吧,”粗嗓门悻悻说道,“一块儿下去。”

  “妈说不能离开华盖车。”细嗓门尖叫。

  “胆小鬼闭嘴,”粗嗓门大吼,“我数到三,不然我把你扔下去。”

  方飞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偷偷打量不远处的怪物。怪物也趴在地上,活是一块黑黢黢的大石头。

  啪,“石头”从中裂开,钻出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高高胖胖,两只眼睛挂在脸上,像是一对滑稽的逗号;小的不满十岁,整个儿飘在空中,脚下踩了一把昏黄短小的飞剑。

  方飞恍然大悟:“怪物”是一个代步工具,操纵者就是这两个男孩。看他们的样子,眉眼活泛,不像那些死样活气的怪人。

  “他还活着吧?”大个儿男孩歪着头审视方飞。

  “我看他死定了,”小男孩扁了扁嘴,“简真,你惨了,你撞死了一个人。”

  大个儿使劲皱起眉头,小声咕哝:“要么我们把他埋掉?”

  “你想毁尸灭迹,”小男孩嚷嚷,“这也太无耻了!”

  “闭嘴,”大个儿怒气冲天,“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小鬼。”

  听大个儿的意思,似乎真想把自己埋了,方飞慌了神,抖落泥土爬了起来:“我没事,我还活着。”

  “咕!”大个儿吓得向后一跳,瞪眼望着方飞,从兜里拔出一支乌黑的毛笔,“你、你是人是蜕?”

  “人?蜕?”方飞一时摸不着头脑。

  “蠢货,”小男孩给了大个儿后脑一掌,“当然是人,蜕又不能说话。”

  “说的也对,”大个儿讪讪地把笔揣回,“这两天忙着读书,我精神有点儿紧张。”他歪头打量方飞,眼里充满好奇,“奇怪了,你真的是一只裸虫?”

  “你怎么知道我是裸虫?”方飞也很纳闷。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大个儿像在说绕口令,“你跟紫微里的人太不一样了,不是外貌,而是骨子里的东西。”

  “骨子里?”方飞困惑地看着自身。

  “反正就是那个……”大个儿抓着脑袋冥思苦想,“嗐,我也说不清……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没错,”小男孩扁了扁嘴,“我讨厌裸虫。”

  “噢,”方飞努力把刚才的经历从脑子里删掉,“我叫方飞,你们叫什么?”

  “我叫简真,玄武人,”大个儿嫌恶地扫一眼小男孩,“他叫简容,我弟弟。”

  “我们最好离开这儿,”方飞急声说道,“后面有一头很大的怪物。”

  “怪物,”简真心虚地看看四周,“什么样的怪物?”

  “一头狼,”方飞咽下一口唾沫,“很大很大的狼。”

  兄弟俩齐刷刷盯着他,眼里的神气十分古怪。方飞心觉不妙,刚要开口,忽觉汗毛直竖,他慢慢转头,发现巨大的苍狼就在身后,离他不过十米,目光乖戾阴沉,无声无息地向他走来。

  方飞直觉天旋地转,可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叫一声“快走”,张开双臂,拦在兄弟二人身前。他两眼瞪着巨狼,心想如果巨狼吃他,兄弟俩就有机会逃跑。

  苍狼呜了一声,加速冲来,方飞脑子一空,不觉闭上双眼。

  料想中的扑击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愤怒的叫骂:“谁让你们下车来的?我让你们老老实实呆在车上,不要离开华盖车,你们当我的话都是放屁吗?”

  骂人的声音尖利高昂,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狠劲。方飞哆嗦着张开眼睛,忽见苍狼不知所踪,面前多了一个中年主妇,胖胖墩墩,五官圆润,系了一条脏乎乎的围裙,两手叉腰,唾沫飞溅,圆溜溜的小眼睛喷出两道火光,越过方飞,向他身后的兄弟俩延烧过去。

  方飞彻底懵了。巨狼到哪儿去了?这个家庭主妇又从何而来?

  “哥哥让我下车的,”简容指向大个儿,“车也是他开过来的。”

  “混账,”简真气得胖脸涨紫,“明明你自己想开车,你求我教你,好说歹说,我才勉强答应……”

  “简真,”主妇揪住大个儿的耳朵,把他扯到面前大吼大叫,“你可是哥哥,就不能给弟弟做个榜样吗?他让你开车你就开车?我让你好好呆着,你怎么就不听话?长了这么大,还是不省心,信不信我一巴掌拍死你?”

  “我信,我信,”大个儿歪着脑袋,眼里泪花滚动,“轻一点儿,好疼,妈,能不能轻一点儿……”

  听到这个“妈”字,方飞终于松了口气:这个中年主妇竟是是简家兄弟的母亲。可是那头狼呢?那么大一头狼跑哪儿去了?他东张西望,心里纳闷极了。

  “让你见笑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方飞扭头一看,吓得叫出声来:“是你?”

  蓝色衣服的中年男子不声不响地来到他身边,“笛子”别在腰间,左手托着烟杆,他笑容满面,正往烟锅里填塞淡绿色的干草。

  “你,”方飞连退两步,愤怒地望着男子,“你刚才杀了人。”

  “杀人?”男子愣了一下,恍然说道,“哦,你把那东西叫人?”

  “难道不是?”方飞也觉迷糊。

  “以前是,现在不是!”

  “什么意思?”方飞更糊涂了。

  “它们没有了元神,只有一个空壳子。”男子慢慢说道。

  “所以它们才会攻击你,”中年主妇插嘴,“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就会变得跟它们一样。”

  “无知无觉,不死不活,” 男子接着说,“只要它们的主人没有放弃控制,这些东西就会一直在人世间行走下去。”

  “主人?谁是它们的主人?”方飞忍不住问。

  “知道魔徒吗?”男子定眼望着他。

  “知道!”方飞脑海里闪过鬼八方和影魔的样子,不觉收起十指,狠狠攥成拳头。

  “它们的元神被魔徒吃掉了,”男子的话让方飞双腿发软,“这种没有元神的东西叫做蜕,意思是蜕掉的皮囊。魔徒吃掉元神,就成了蜕的主人,它们受魔徒操纵,帮助魔徒捕捉新的猎物。”

  “刚才……”方飞的嘴里干涩发苦,“它们想捉我?”

  “对。”男子点头。

  “让魔徒吃掉我的元神?”

  “对。”

  “元神是什么?”方飞虚弱地问。

  众人应声愣住,中年男子想了想,皱着眉头解释:“简单来说,元神就是人的精神。”

  “裸虫没有元神吧?”大个儿插嘴说。

  “不,裸虫也有,”男子眯眼瞅着方飞,“但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怪物。”大个儿看着方飞一脸嫌弃。

  方飞并不理他,回想刚才的见闻,心头一动,脱口而出:“那两个黑衣人是魔徒?”男子点头说道:“幸好只来了两个,要么可有点儿糟糕。”

  “他们都死了吗?”方飞又问。

  “死了个小角色,棘手的那个逃掉了。他叫莫森,斗廷的通缉犯,他有五千点金的赏格。”中年男子无不遗憾地说。

  “真倒霉!”主妇悻悻说道,“如果逮住了他,就能给小真买一副好甲。”

  “说这些有什么用?”男子苦笑叹气,“谁叫我们不能飞。”

  “为什么不能飞?”方飞看向简容,小男孩踩着小剑飞得呼呼生风。

  “说来话长。”男子盯着方飞,“我叫简怀鲁,”大拇指一挑,指向中年主妇,“我妻子申田田,我的两个儿子你都见过了,我们都是玄武人。喏,你叫什么?”

  方飞还没开口,简容抢着说:“他叫方飞,是个裸虫。”

  “不!”简怀鲁摇头,“他不是裸虫,他是一个度者。”

  “度者?”简真一跳三尺,“怎么可能?”

  “你的点化人呢?”简怀鲁直视方飞,“你们应该形影不离。”

  “我们失散了!”方飞低下头,嗓子微微发堵。简怀鲁怔了一下,小声咕哝:“那可是个**烦。”

  “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申田田忽然开口,“莫森受了伤,肯定会带同党回来。”简怀鲁的目光投向村落,怅然说道:“真没想到,留云村也毁了。”

  “第三个村子了,”申田田皱眉说道,“这儿离玉京不到一千里。”

  “魔徒正在崛起,”简怀鲁叹气,“斗廷却在蒙头大睡。”

  “要把消息通知斗廷吗?”主妇问。

  “没用,”简怀鲁摆手,“他们不会理睬‘禁飞者’。”

  “我们真不在村子里过夜吗?”简真失望地看着远处的房屋,“我就想找间真正的房子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好哇,”申田田冷笑,“等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少说也有十几个魔徒。”

  “还有几百只蜕。”简怀鲁补充。

  “几百只?”方飞心头一颤,大个儿的脸色也很难看。

  “来吧!”简怀鲁冲方飞招手,“我们进车里说。”

  “可是……”方飞心虚地左右张望,“这儿有一头狼,很大的狼。”

  “你说这个?”申田田身子一转,化为一团苍青色旋风,砰,旋风暴涨,一头巨大的苍狼出现在方飞面前。

  “啊!”方飞仓皇后退,撞在简怀鲁身上,男子伸手把他扶住,笑嘻嘻地说:“别害怕,变身而已,看着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凶。”

  “谁说的,”简真小声嘀咕,“凶的要命。”

  “你说谁?”巨狼身子一转,忽又变回胖墩墩的主妇,她扬眉瞪眼,拎住大儿子的耳朵,“你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还没……”简真哀叫着跟随母亲进入怪车,“噢,轻一点儿好不好?裸虫都在看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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