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愈发喜欢这个勤快寡言的大男孩。

秦商霖洗碗抹灶台时，顾心抱着一只泰迪小熊，眼睛扑闪扑闪地跟在一边。他问她为什么不去客厅看节目，她摇摇头。“才不看那些节目，无聊死了。”

“可以看动画片呀。”他微微一笑。小姑娘竟然不喜欢看综艺节目，这倒是挺特别的。

“动画片也不好看。”她摇摇头，忽而眼神暗淡。“再说也没时间看。”

他又惊了一下。这个年龄的孩子不都喜欢看动画片吗？

“那你喜欢看什么节目？”他好奇地问道。

“我平时不怎么看电视。”她摇摇头。

他愣了一下。“你不喜欢看电视？”

“没时间看吧。”顾心神色黯然。自打记忆起，她的时间就被妈妈安排得满满。9岁的她，能歌善舞，琴棋书画。

秦商霖被顾心的世界震慑住。十分钟之后，他坐在客厅里，顾心在隔壁厢房里练琴，他被她的琴声吸引住。娴熟，灵巧，充满了灵动之气。

顾心的妈妈回来了。她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去顾心房间指导顾心练琴。

顾心在练习古筝。她弹奏了几首曲子，其中一曲《别亦难》多弹了几遍。其他人被电视剧的精彩综艺节目吸引，秦商霖却默默听着琴音。他时而听见顾心的妈妈训斥的声音。

外婆微微叹道。“琳蓝就是心急，心心已经够出色了，对孩子要求这么严。”顾心妈妈劝叫彭琳蓝，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毕业后随顾心爸爸去了上海发展。结婚12年，婚姻濒临破碎边缘，目前夫妻二人在冷战中，几次诉诸于法律欲离婚的事。

半个小时之后，古筝声停了。她妈妈出来去了自己房间。她去卸妆，洗脸做面膜，然后练瑜伽。

顾心房间那边一片安静。再过半个小时，她捧着一张毛笔书法习作过来给外公检查。他们几个被顾心飘逸的有功底的书法震住。

他们在客厅里看电视聊天，小姑娘又返回房间去。两个小时后，她捧着一叠作业出来，家庭作业，奥数作业，英语听力等。

“心心，刷牙洗脸睡觉去。”外婆吩咐着。

秦商霖看着小姑娘温顺地进了洗手间去洗漱。

他扭头对彭林军轻声说：“心心每天都要完成这些任务？”

“是的。周末还要去练琴，古筝，书法，舞蹈等等。我姐交代的任务，我爸监督完成。小小年纪，古筝和钢琴过了十级，都拿过市里大奖，好几次出国比赛，得过不少奖。书法也很有成效，去过日本参赛。”

秦商霖想起小姑娘刚才偷偷从花瓶底下取出的纸片，心里一阵疼惜。藏起来就是不让他们看见，怕他们训斥她不务正业？

往事像一阵风，随着异国他乡凛冽的寒气钻进脑海，激起千层浪。从初见到离开她，在她成长的八年中，他看见这个女孩一步一步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少女，气质若莲的美人。

大四毕业后，他孤身去了剑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两年后回国创业，他和彭林军一起现身于她的校园，那一年她已经15岁了，读高二，个子窜到一米六二。当他猛然看见一身白色连衣裙走过来的亭亭玉立少女时，猛然一震。顾心抬头看见阔别两年的商霖舅舅，和小舅一左一右倚在车头，像两个翩翩男神，吸引很多路人的眼球，顿时大叫一声，奔跑过来。一头扎进两份舅舅的怀里。

六年后，她个头又长高了些，刚才猛然目测，她应该有一米六四左右高了，还是这般清瘦。脸白皙，眼波如秋水，人群里随意一站，气质若莲，芬芳自如。惹人频频关注。

他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身体微微颤抖，不由用掌心按住她瘦削的背，用别人不易察觉的力度安抚她。

多年的相处，他们之间早已达成某种默契。有时候不言不语，一个眼神，一个小举止，彼此洞悉内心活动。他知道她清醒了。但他任她这样安静地靠着自己。

乍然相逢的惊喜，一寸一寸，一丝一丝，用他温热的掌力轻轻摩挲，轻抚渗入她的神经末梢里，让她深切感知到他的心绪。暗中点燃的小小火焰，使她乍然惊惧的内心，逐渐平息。

顾心紧闭着眼，脑海里反复浮现昏迷前他的样子。依旧是铁打不改的黑衣习惯，一袭黑色大衣，不同的是，他里面穿了白色衬衣，还系着领带。这和以前的装扮风格迥异。寂寞的眷念和想念一个人，是她长时间日复一日的功课。不厌倦，不放弃，不停止。

六年前他不习惯打领带，除非出席正式场合或者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他喜欢休闲风格的穿着，黑色主打。黑衬衣，黑裤子，黑外衣。现在却开始接受白衬衣了。

发型也变了。以前很自然，很随意的学院风。如今是气质凛然的商务精英着装。更成熟，更气质卓然，更内敛，亦更稳重。

时隔六年，身上的味道多少有些改变。但是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就像下了蛊一样，蛰伏在她体内，一经刺激，一经唤醒，立刻排山倒海呼啸而至，齐齐钻入她的五脏六肺，骨骼缝隙，丝丝缕缕填满，这般真实，不容躲避。

顾心将头埋得更深，不让他看见不断逸出的泪水。他配合着以手臂遮挡旁人的视线，任她趴在怀中默默流泪。

她的内心喜忧参半，既有乍见的惊喜，也有不知如何面对的惶然。六年了，他结婚了吗？生儿育女？

有些问题她不敢多想，生怕醒来一场空。不如像鸵鸟一样躲在他怀里不肯睁开眼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相遇。

秦商霖一上车，就吩咐司机将车子开到附近的医院。车子一停稳，他便抱着顾心急急去做检查，其他人紧紧尾随。

检查结果出来后，秦商霖不由暗自叹气。这小朋友估计乱吃东西了，又是急性肠炎。加上有些水土不服引发的感冒，扁桃体发炎，高烧。病情有些复杂。医生要求住院观察，立刻输液。

秦商霖当即决定让司机送他们先去吃饭，他一个人留下来照顾病人。如果岁月曾经仓促如暴风骤雨，仓皇若孤雁寒鹤，那么以后的岁月，他会让一切重回正轨。

当爱得以成立，一切会变得恰如其分。

彭琳蓝的警告，创业的败北，兄弟的疏远。种种僵局，有待于他精准地过滤和清除，沟通和联结，开辟新的疆域，属于他和她的江山岁月，静好人生。

他的手掌紧紧按住她微微耸动的肩胛骨。别人以为是车子行动带来的细微震颤，只有他知道，这是她在默默饮泣。不由以力按下，指腹的热度告诉她，他明了她的一切。

他低头看她，眸光温柔。心心，你懂我吗？有一句诗我想读给你听：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