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六年,东京城东镇国将军府。
苏哲捧着一纸烫金请帖,绕过教场围栏,走到骑射区,停在苏络青身后。
“二爷,长公主府派人送来百日宴的请帖,是今晚。”
拉弓的手指微顿,苏络青没有回头,疑惑道:“这么突然?”
“听说是驸马的一名小妾诞下的千金,原本驸马不打算办宴会,不过长公主执意要举办,所有派帖仓促了些。”苏哲回忆道:“虽然是是位庶女诞生,但是当年少爷出生时,长公主与驸马虽然未亲临,送的贺礼不薄。”
“嗯,是该去一趟,你去知会一声管家,晚上赴宴。”苏络青说完,放矢,箭风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穿透靶子,落在草垛上。
苏络青放下弓,转身带上侍从,进到后院的院里,院中除了郁郁葱葱的竹林,再无多余的布置。
老远就听到房中的咳嗽声,一阵一阵的,好似下一刻就会窒息一般。
苏落靠在榻上,难受的捂着胸口,虽然已过春分,屋外暖阳和风,但是房子角落还是燃着几个火盆取暖,熏得室内闷热。
“今日怎么样,舒服了些吗?”苏络青走到榻边,大掌替她顺着背。
苏落仰头笑了笑,脸色好像脱了层皮一般苍白:“好多了。”
苏络青垂下眼,不动声色的看向她泛白的指尖,他这个妹妹,越是笑得这么无所谓,越是让他痛心。
“哥哥一会留下来一块用膳吧。你老是一个人吃饭,多无趣。”
“不了,一会账房那边还有事。”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唤木铁青着脸端着一碗药进来,合上门后,走过来。
苏落见了药碗,笑容立即消散了。
“都是今日的第五碗了,一会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了。”她不满的喃喃道。
不说还好,一抱怨,唤木也来了脾气,将药碗重重的的搁在矮桌边:“也不知道是谁身体稍微好些,非要溜出去放风筝!你自己还不知道你身体吗?那是你能做的事吗?”
苏落扁扁嘴,已经习惯被说道了,捧过药碗,眼一闭,一口灌下。
苏络青将蜜饯塞到她嘴里,接过空药碗,叫上唤木出了房门。
冷清的竹林里,唤木平时淡然的神色,有些破裂,垂手无力的砸在竹竿上。
“年前就一直派人打探陆神医的消息,他老人家偏爱隐藏踪迹,居无定所,寻他确实需要一番周折。”苏络青拍拍他的肩头,安抚道:“西夏那边有些消息了,只要一落实,我立即亲自去请他老人家。”
唤木皱眉看着自己的双手,无神道:“是我无用,落落在我手里十五年,当年立誓要保她活过二十五……”
二人颓然坐在地上,看着竹林里新冒出的笋儿,生机盎然。
将夜,苏哲架着马车往城西北的公主府,一路上前来贺喜称道的人也不少。
这四年来,祁孝廉虽然身无官职,却凭着一身才华,开设学士学堂,教习寒门子弟,几年来新编入制的年轻官员不少是他的学子。
公主府门前迎宾客的是祁家老管家,见苏络青下了马车,连忙相迎,领着贵客入了厅堂,南阳一早候在厅中礼客。
“昊阳一直在金陵陪母亲尽孝,赶不上百日宴,还望长公主赎罪。”苏络青拱手,不卑不亢略带歉意道。
南阳一身紫毛镶金纹大氅,头上簪着十八紫玉宝钗,富贵无垠。她摆手,盈盈笑道:“无妨,本就是个小宴会,公主府多年无喜事,趁这档口提提喜气。”
苏哲环顾四周不见宴会的主角,只好将礼盒递给老管家,寒暄几句。
宴会上虽然数十桌,但是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员,倒是前阵子被派去雍州的徐侍郎也露面了。
“徐兄,别来无恙?”苏络青举着酒杯坐到徐怀对面:“这么多年来,见你可不容易啊,东奔西跑,连我这个武将都忙不过你。”
徐怀如今越发沉稳,举手投足之间已不是少年人的风采,他亦颇有感叹:“这几年,虽然面不曾见过,但是走哪都能听到镇国将军的贤名。”
“不敢当。若不是碰巧赶上长公主家的宴会,你是否又打算不打一声招呼,赶去哪个偏僻之地巡查啊?”苏络青忍不住打趣,叹气道:“建宏走了,就剩咱们两个,也不见你找我喝喝酒。”
徐怀沉默,而后点点头,郑重道:“不走了,昨日已经进宫向皇上递了雍州的折子,也同户部告了假。”
“那便好,便好。”
席间祁孝廉抱着软糯的千金出来,引得几位贵妇上千逗弄。
苏络青远远的看着奶娘怀里的婴儿,紧闭着眼睛,张着小嘴流着口水,不由得被那小巧的脸惹笑。
转身同徐怀出了公主府。
“在桂阳时听说祁孝廉被革职时,还以为他要一蹶不振好几年,没想到,他也只是颓废了不久,重拾信念。”徐怀停在街口,回头看向公主府的牌匾:“他与长公主的婚约拖延好几年,还以为他是不会娶长公主呢,没想到,还是为了生存,娶了。”
苏络青也回头,看向府中的灯火,落寞道:“人生有太多的无奈,即便是曾经的位高权重的祁相爷,也不只是朝廷命官,还身为人子。”
“今早老头子请了胡女入府,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有烧刀子,趁着今夜月色,再饮一杯?”徐怀凑过来。
苏络青听后,有些迟疑,这时苏哲匆忙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徐兄抱歉了,恐怕这几日都不能与你畅饮叙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