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开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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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当更能料到她会问他什么,也许已经编排好一套完美的搪塞之辞。

想到此处,望月指望他为自己答疑解惑的心思,立时淡了许多。

抛开一时头绪,两腿盘曲收敛起来,紧紧地挨李绸身侧坐着,又掰扯着他的两肩,令他的面庞正对着自己。

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时人也说眼为心之苗,她便耍一回幼稚,且先借这一双眼探探他心底的秘密。

她与他的两双眸子,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可她从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看不到痛苦,看不到忧惧,也看不到仇恨与戒备。

自然,也不见有欢喜与期待,似乎是连微澜轻拂也没有的一潭死水。

什么也无有的双眼,本该是空洞无神、毫无可观之处的,可他眼中偶然闪现的情态,却仿佛使他眼中汪汪地盈满了一眶情绪——却快得一闪即逝。

李绸是这般让人看不懂。

他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城府深密、不动声色的人。

就像现在,望月既不知他在脑中运筹什么,也不知他将下属遣派出去,在酝酿着什么秘密行动。

眼下,她手中既得力而又忠直者不多,又因前番行事太过张扬,为了和光同尘,免招更多注目,除却关乎身家性命的极端棘手之事,她并不敢叫手下人刻意去出什么远差——。

因此,李绸近来究竟意欲何为,她既无心也无意深察穷究了。

她与李绸大眼瞪小眼,徒劳地审视他的“心之苗”许久,到底未能望出什么底细来。

她干脆甘拜下风似的耸一耸肩,也不知是叹是气,只觉从鼻唇间喘吁吁地出了一阵气。

待她喘够了气,一动身体,大喇喇平躺于李绸身侧,故意将四肢伸长,一只腿无意打在他小腿上,将这木榻架震得吱扭扭地响了好一阵。

外头守着的小内侍,听着动静便远远地问:“殿下可要人手?”

望月朝外头说了声“无事”,回头以手掌枕在脑后,顾自笑叹一回,而后侧仰起头去问李绸:“郎君可有话讲?”

室内是这样静谧地过分,以至人也不知觉到光阴的流逝。

李绸没有当即答她。

她不知他是在作着内心的权衡,还是在斟酌对答的言辞。

感觉似是过去许久,方才听得李绸再次说话:“公主——之恩,三生——不忘。”

望月听言,不知何言以对。

她已忘了还搭在他身上的那只腿,心内惊讶之间,竟没留心不轻不重地蹬了他一下。

多少觉着尴尬,但当事人只是垂目无言,并不生气。

她想,又不是狠狠踹了他一脚,干脆全不理会这点尴尬,直言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问:

“郎君,曩日几番谋害你之人,你必定知晓是谁,其间隐着什么诡谲秘事,叫他这般容不得你?”

李绸见问,隐约的眸光明暗,几息之后,只是轻声道:“日后——自有——分晓——”

他的嗓音尚还明朗,但显然气息荏弱,说话吐音迫促而短暂,似乎要从呼吸间随时断截似的。

他这时话音一竟,又是许久的沉默。

望月以为他再无话了。谁知他又忽然补叙一句:“前事——纷杂,公主——知之——无益。”

望月闻言,无声地瞥他一眼,即按着床榻坐起身来,眯眼睨视着正也凝望她的李绸——似乎在忖度对方此言中的诚意。

睨着睨着,望月忽而窝着肩膀,一声释然叹息:“你既不说,我安忍强使你说来?不过,——你我既有这夫妇前缘,我只盼你来日同我一样,将我也视作亲近家人——”

说着,她只将一双春水杏眸望住李绸,似乎期冀他能与她只言片语的承诺。

李绸被他看得垂下眼去,方才低沉而笃定地道:“当然——”

望月既得了他这个许诺,要问的话此时也问不通,想说的话眼下又失了兴致,便又托着他的双臂,若有意味地道:

“你有必要做的事,我并不想阻挠。只要不危及公府众人,不危及我的母后——”

语虽未竟,但她的眼神鲜明地传递着她的心志——他最好不要违逆她的心意,这是提醒,更是警告。

略带谨肃的告诫之语讲完,望月两眼一转,似笑非笑地转移话题:

“夏至对我说,她府外的师兄弟有意入府面见。我想,我也没有差使分派他们,倒不如不见。

“郎君如今既然大好,倒不妨见一见。”

李绸听他说完,又用那般似是无情无绪的眼眸看她了。

望月且不理会他如何反应,她已经掀开帐幔,将下榻还未下时,扭头对默不作声的李绸笑盈盈道:“我命庖夫试制了一些新的浆水,滋味确是不坏。这两日才算成了,待叫人试吃妥帖了,加在你的饮食里,食补最是有益。”

说着便下了榻,趿上轻便的软底小靴,随声唤着外头人进来侍候。

她且说且回头且还走着,待说完时,即将走至寝门外边,忽而忆起一件不觉间忽略的事。

据她所知算来,李绸闭口不言、装袭作哑亦有一年之久,他若果是一年不曾言语,嗓音焉能如此朗润清晰?即便不是嘶哑浑浊,也该是一时粗嘎,一时薄弱,不能自控的吧?

望月并不知道,她这一刹那间的神情转换,被一直留意她神色的李绸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

她尚自恍然大悟似的想道:或许,他不但平日里悄悄同大雪、夏至说话,私下独处时也曾刻意练习讲话,并且已经时日不短了。

——偏偏,他这般审慎地缜密地不叫她的人察觉——

也不知为的甚事,他要提早作与人对话的准备;也不知,他是否已经预备在世人面前现一现身了?

这时,李绸脑中并未转着许多大事,他只是在隐约烦闷——此时此刻,嘉善明明并不欢喜,却为何定要在他面前作这自相矛盾的欢愉之态?

为何偏偏当着他的面?要他看她这样与他虚与委蛇?

还有,她适才临出门的一瞬间,究竟忽然想到什么,露出那样深刻的思疑表情?

此时在李绸心间盘桓不去的,已非甚么紧要的事情,而是一团浓稠深重的烦绪——

他似乎今日才发现,人的心中繁难无用的琐细,却比诡谲多变的朝事还要难解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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