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宋晋阳(下)(1 / 2)

刺猬法则 含胭 4642 字 2022-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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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宋晋阳(下)

宋桦告诉宋晋阳,黎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些天都在ICU,每天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

如果宋晋阳想去看他,暂时先别回来,等黎衍出了ICU再说。

这段时间宋晋阳正在进行毕业论文终稿的提交,几天内还真走不了。

一直到十来天后,宋桦说黎衍搬去普通病房了,宋晋阳当即买好火车票赶回钱塘。

他只随身背着一个双肩包,风尘仆仆地出了火车站后直接就往医院赶。

可是进到住院大楼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宋晋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黎衍,也不知道黎衍愿不愿意见他。

他转头出了大楼,在室外连抽两根烟,拿出手机打开黎衍的朋友圈,看到他最近发的几条。

【黎衍】

这家的咖啡也太难喝了![抓狂]

配图:一只手拿着咖啡杯jpg。

201X年4月9日21:47。

【黎衍】

今天不用加班!@老白,晚上喝一杯?

[龇牙]

配图:傍晚的夕阳jpg。

201X年4月7日18:16。

【黎衍】

这种烫伤膏很好用,哥好得差不多了,目测不会留疤[得意]!

不过短期内对火锅有心理阴影,旁友们约火锅不要叫我[再见]!

配图:手拿烫伤膏jpg。

201X年3月28日15:52。

……

黎衍很少发自己的照片,偶尔会有和朋友的合影,从来不发自拍,但宋晋阳见过他自拍。

那时候黎衍还没满二十,微信都没面世,他拿着手机对准自己不停找角度,咔咔拍好后还会回看。

发现宋晋阳像看傻逼似的在看他,黎衍一点儿不害臊,撩一下自己的头发,笑着问:“昨天刚剪的头,帅不?”

宋晋阳没好气:“呵呵。”

就是这样臭美的黎衍,老爸说他截肢了,两条腿都截肢了,还是大腿。

老爸还说他情绪很不稳定,几乎谁都不见,只有沈春燕能进去陪陪他。

宋晋阳不知道自己上去后会怎么样,他和黎衍其实不熟,认识七年也就高中时见得多些,每回见到还互怼,上大学后每年才见一、两次,对对方近况的了解绝大多数来自于父母,连朋友圈都不会去点赞。

宋晋阳发了一会儿呆后还是决定上楼,给老爸打电话,老爸说他去沈春燕的妹妹家拿病号餐了。

沈春燕哪里还有心思给黎衍做饭,除了回家睡觉都会待在医院,家里几个亲戚便偶尔做些有营养的病号餐让宋桦去拿,连着宋桦的姐妹都给黎衍带过饭。

宋晋阳找到黎衍所在的病房,房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发现是个单人病房,唯一的病床边拉着帘子,看不见床上的人。

沈春燕听到动静站起身探出头,惊讶地叫:“晋阳!”

就这一声,病床上的人就动了,宋晋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东西朝他砸过来,伴随着一声怒吼:“谁要你进来的?!滚!滚!滚——”

宋晋阳一闪,东西就砸地上了,他低头一看,是个塑料的空杯子,居然没砸碎。

“阿衍,阿衍,你别生气,是晋阳啊,晋阳从北京回来看你了!”

沈春燕手足无措地安抚着床上的人。

宋晋阳站在原地没动,从他的角度依旧看不见帘子后的人,只能看到床尾的被子在蠕动,还听到那人在歇斯底里地大叫:“谁要他来了?

谁特么要他来了?!我不要见他!我谁都不见!叫他滚!叫他滚!”

“好好好,你先歇着,歇着,妈妈去和他说。”

沈春燕说着就冲宋晋阳使眼色,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走。

宋晋阳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特地来看黎衍,这时候又累又饿,人都没见着就要他走,心里就有点冒火。

他说:“我马上走。”

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整张病床便出现在他眼前。

床上的人整个儿躲在被窝里,被子蒙着头,看身体轮廓,像是在里头缩成了一团。

单是蒙头并没有冲击力,真正有冲击力的是——黎衍真的没有腿了。

之前听宋桦说了再多遍,宋晋阳想象了再多遍,震惊之情也不及此时亲眼目睹后的十分之一。

被子里的人没有腿了,就只有上半身,下半身是空的,薄薄的白色被子凌乱地铺展在病床上,清晰地勾勒出被子里年轻男人短短的身体长度。

宋晋阳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话的,看到这副场景,哪里还说得出来?

黎衍还在那里叫,喉咙都喊破了音:“他走了吗?

他走了吗?

叫他走!叫他走啊!我不见任何人!谁都不要来看我!叫他滚啊——”

沈春燕哀求地看向宋晋阳,宋晋阳冲她点点头,大声说:“阿姨,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黎衍。”

“明天也不要来!永远都不要来!我说了我不见任何人!我不见任何人……”叫到后来,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哭腔。

沈春燕拉着宋晋阳出了病房。

站在过道上,沈春燕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屁股在休息椅上坐下,抬头看向宋晋阳:“晋阳你别怪阿衍,他不是针对你,他对谁都这样,谁都不见,他就是心里不痛快。”

宋晋阳说:“我没怪他,我知道他不痛快,这换谁都扛不住。”

他在沈春燕身边坐下,发现阿姨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明明过年时她还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开心地说这年她就要退休了,黎衍又要工作,她终于可以享清福。

沈春燕垮着肩膀:“晋阳,你说说,这以后阿衍可怎么办啊……”

宋晋阳也红了眼眶,拍拍沈春燕的肩,问:“阿姨,他现在脱离危险了吗?”

“没有生命危险了,就是腿……”沈春燕抹着眼泪,在自己大腿根儿附近比划了一下,“截到这儿,医生说两条腿连皮带骨头全烂了,已经是想尽办法保住最长的长度,没办法再留了。”

宋晋阳光是听着心头就发颤,又问:“那个位置有影响吗?”

“没有,医生说是万幸,内脏也都没事。”

沈春燕说着又哀哀地哭起来,“晋阳啊,阿衍才二十二啊,这都还没大学毕业呢,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

那个杀千刀的司机!我真恨不得撕碎了他!我儿子才这么年轻啊,这一辈子你说叫他以后怎么过?”

宋晋阳沉默了许久,才说出一句特别苍白无力的话:“阿姨,你别太伤心,黎衍会好起来的。”

晚上在家,宋晋阳终于见到从医院回来的宋桦,不仅是沈春燕,连宋桦看起来也疲惫又苍老。

父子两个在沙发上坐下,宋桦把黎衍的伤情更详细地告诉宋晋阳。

“一开始住的三人病房,阿衍天天发脾气,又吼又叫,砸东西,被同病房的人投诉,没办法只能换单人病房。”

深深叹气后,宋桦说,“日子过得好好的,碰到这么个事儿,前两天,你小姑姑还和我聊,问我有没有打算和你沈阿姨分开。”

宋晋阳睁大眼睛:“啊?”

宋桦很颓丧:“她也是好心,意思就是说,阿衍这个伤啊很费钱,也费时间,还好不了。

现在赔偿没下来,还要打官司,估计也赔不了多少钱。

你小姑就说阿衍以后估计就废了,他爸也不管他,一辈子要他妈妈养。

我要是和他妈妈在一起,等于说还要帮她养个儿子,压力会很大,可能这样的情况还会影响到你找对象。”

宋晋阳皱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

这是人干的事吗?”

宋桦有点生气,“如果事情是出在我们家,你沈阿姨要和我分开,我不得气死啊?

我和她这七年处得怎么样,你比谁都知道,黎衍都没你清楚。

阿衍……唉……这事儿我认,就当以后家里多养一个人吃饭,这能有多大压力?

晋阳你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的,你找对象时就别提这事儿,也别让人家姑娘见到阿衍就是了,你阿姨会理解的。”

“我不在乎这事儿。”

宋晋阳认真地说,“爸,你别听小姑的,你和阿姨的事自己做主就行,我是不赞成你和她分,这特么算怎么回事?

让黎衍先好好治着,回头咱们再想办法,我不觉得他会废了,堂堂A大毕业的,还能找不着工作了?”

“他腿呀……你今天是没见着吧?”

宋桦五官都皱起来,比着手势,“就剩这么一截,我觉得就算穿假肢都够呛。

这几天我去过好几次骨科康复大厅,人家穿假肢都是一条腿截肢,就没见着两条腿的,哦,有一个两条腿的还是小腿,也好走。

阿衍这个……我估摸他得一辈子坐轮椅。”

宋晋阳这天经受了太多次冲击,简直难以想象那些画面,心脏难过得受不住:“先不说了,我有点累,睡一觉明天再去医院看黎衍,他就算不见我我也得和他聊聊,怎么着?

他还能把我打出去啊?”

宋桦抬起头来看他,嚅嗫着说:“他没法把你打出去,但是……他会寻死啊!”

宋晋阳:“……”

第二天,宋晋阳真去了医院,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黎衍怎么朝他发疯,他都不走了。

知道他进了病房,黎衍果然又疯了,整个人钻进了被窝里。

宋晋阳忍着沈春燕近乎崩溃的目光,拉了把椅子在黎衍床边坐下,并且让沈春燕暂时离开病房。

他知道黎衍这时正遭遇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困境,换成自己碰到这种事,估计也会疯。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黎衍的情绪有些过头,车祸过去已经十来天了,连平和一点和人说话都不行吗?

见人也不肯见?

还不配合治疗?

还特么寻死?

他又不是绝症!寻的哪门子死?

人绝症病人都在玩命儿求生呢!

“你滚啊……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宋晋阳你滚啊!”

“我求求你,求求你,走吧……别看我……我不想见你。”

“真的,你走吧……算我求你了……”

黎衍在被窝里一会儿狂叫,一会儿哽咽,宋晋阳始终不动如山。

等他叫累了,不抖了,宋晋阳抱起手臂,翘起二郎腿悠悠开口:“你闹什么呢?

不就是没了两条腿吗?

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黎衍:“……”

十几天来估计没人敢这么和黎衍说话,他一下子竟无法反驳。

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发狂,只看到一团被子在那里动啊动:“什么叫‘不就是没了两条腿’?!你怎么不去没两条腿试试?!你特么懂个屁啊!我再也不能走路了!不能毕业了!不能工作了!我特么是个怪物是个残废了啊!”

宋晋阳语调波澜不惊:“为什么不能毕业不能工作?

你论文不是写完了吗?

学分也都修了,你学校凭什么不给你毕业啊?

至于工作,你没了腿而已,怎么就不能工作了?

而且你不是体育挺好的吗?

你也可以去参加残疾人运动会啊,那个都给发工资的,就是一份工作。

练得好说不定能去参加残奥会,以后退役了还能做残疾人运动的教练员。”

这是宋晋阳在前一晚为黎衍的未来思索出的一条方向,此时说出来自己觉得有理有据。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床上那位的心理承受能力,黎衍整个人都在发抖,连着声音都在抖:“宋晋阳你闭嘴,你闭嘴啊!你信不信你再说一句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说到做到!”

宋晋阳:“……”

他又硬撑着开了口:“你特么有病啊?

黎衍,你活下来了呀!腿截肢了以后可以安假肢,就算坐轮椅也能上班,还能结婚生孩子,你那方面又没出问题……”

“妈——”被窝里的黎衍痛苦地嘶叫起来,“沈春燕!沈春燕——叫他滚!叫他滚!叫他滚啊——”

沈春燕已经冲进来了,拉着宋晋阳的手臂就把他往外拽,一直到走廊上,她才开口:“晋阳!晋阳!阿姨求求你了,你别再刺激黎衍了好吗?

他还不够苦啊?

咱们都好手好脚的,和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他没了腿才十几天啊,你将心比心,就算要劝他也等过几个月让他冷静一些,对不对嘛!”

宋晋阳喉结滚动了几下,说:“阿姨,我没想刺激他,我就是觉得他这寻死觅活的……这外头那么多绝症病人都想好好活着呢,他又没有生命危险,不至于那么绝望吧?”

“绝望不绝望,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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