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虽然自诩是太平洋警察, 但实际上很少管全然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毕竟这江湖上的烂事实在太多,目力范围内管一管, 也就是了。

  况且这红鞋子组织的确是成分复杂。

  大娘公孙兰、二娘、三娘, 这几个人不必说,都是值得千刀万剐的主儿。

  但这却并不是说,这组织里人人都做出这么多恶事,人人都该千刀万剐。最起码, 温玉知道, 进来公孙大娘为了补上官飞燕的缺,在组织之中纳入了一个新姐妹——是神针山庄的薛冰, 这薛冰才刚加入红鞋子没几天,连第一次的姐妹聚会都没赶上,做没做下不可饶恕的错事,那可难说得很。

  一个犯罪组织之中,领头人需要对本组织成员所做下的所有罪行负责, 这就是“主犯”所应当承担的责任,而其中成员则各自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这四姐欧阳情、五姐江轻霞……温玉刚听墙角时, 并没有听到这两人充满仇恨地说要杀她, 况且她们刚刚也的确没有动手,要温玉现在过去一刀宰了人家,她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 不如交给官府。

  ——刑部是不行的,刑部虽然有四大名捕,但金九龄掌管刑部大牢多年, 难说里头有没有他的同党,想在刑部大牢对这几个人下黑手, 那可实在是太容易了。

  所以温玉选择了京兆府。

  京兆府的包大人是个天下绝无仅有的好官儿,府内还有一位如朗月清风般的展护卫,从前也是混江湖的,乃是常州人士,江湖人称“南侠”,但他投入公门之后,江湖人便斥其为“鹰犬走狗”。

  当然了,金九龄也被这么骂过,但金九龄有个少林名宿做师兄,江湖众人的嘴巴也就变得温柔了许多……

  总之结论就是,京兆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二娘用背用力的撞开木栏窗,如燕子般的掠出了小楼,她在半空之中转身,甫一落地,就尽力运起轻功,试图逃之夭夭,然则一个绛红身影,却比她还要更快,那一柄如秋水惊鸿般的宝剑骤出,挡住了二娘的去路。

  十五招后,二娘败落,看清了来人身上的官服,于是破口大骂。

  小楼之上,四姐欧阳情、五姐江轻霞,还有仍活着的刺猬七妹,脸色也已变得惨白惨白!

  温玉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淡淡地道:“我想,你们会受到公正的审判的。”

  京兆府的人很快就上楼来了,奖励红鞋子仍幸存的人每人一副铁镣铐。

  四姐与五姐武功都不弱,这京兆府的衙役基本可以等同于普通人,她们想要一掌拍死这些人实在易如反掌,然则荆无命就像个凶神一样,冷冷地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让她们不敢行动。

  ——乖乖被绑走还有命在,在此刻暴起伤人被荆无命划一剑,那估计就要横死当场了。

  那红衣展昭处理完二娘之后,也飘然跃上了小楼,为七妹点了穴位止了血,这才令手下衙役将她也押解回去。

  至于这屋子里血丝呼啦的……那还是得交给京兆府来处理,荆无命可不是一个会处理自己杀人现场的人。

  展昭剑眉星目,长身玉立,乃是一株翩翩动人的临风玉树。

  这株玉树进屋瞧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站定在门口,道:“温姑娘。”

  温玉是拜托铁手去请京兆府的人的,铁手铁二爷倒也是个爽快人,一听了事儿,立刻就动身,丝毫不推诿。

  温玉站起身来,对展昭道:“展大人,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展昭笑道:“这是自然,此事还多亏了温姑娘与……荆先生帮忙。”

  ——荆先生。

  荆无命可不会自我介绍,温玉也不会把他的名字四处乱说。

  但展昭何许人也?他虽身在公门已久,但江湖上的英雄却都听说过,荆无命的剑法又实在诡异,只瞧一眼那青衣女尼尸首上的伤口,就大概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荆无命的眼睛抬起来,冷冰冰地瞧着展昭,目光如同毛刺一般,直刺的人心中难受。

  温玉立刻跳到了荆无命身前,护住了他,大声道:“你想抓他么,不可能的!”

  荆无命的身量很高,温玉小姐大概要比他矮一个头,这样子跳到他身前,全然遮不住他的眼神,荆无命神色冷冷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昭,只是视线的余光里,有个毛茸茸的脑袋一直在晃来晃去。

  展昭忍不住苦笑起来。

  荆无命之前在京城闹市之中杀了独孤方与萧秋雨……不过话又说回来,江湖之间的恩怨,到底与随意杀害路人是不同的,展昭也曾是武林中人,南侠杀起恶人来,那也是一剑一个,提剑就宰,从不留情的。

  他又不是迂腐书生,平心而论,这绣花大盗一案,也有荆无命的很大功劳,若这时候翻脸不认人……他是万万做不出的。

  展昭笑道:“温姑娘莫急,展某一时认错了人罢了,今日公务在身,实难奉陪,在下就告辞了。”

  说完,对温玉拱了拱手,带着红鞋子众人走了。

  温玉晃了晃脑袋。

  而荆无命的视线则在下滑。

  她毛茸茸的脑袋就在自己眼前,荆无命恍惚之间觉得自己闻到了一点桃子的香气,自这人软蓬蓬的头发上散发出来,她的脑袋歪一歪,一缕碎发忽然神气地翘起来,一晃一晃。

  荆无命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头顶,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有点痒。

  然后,他就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温玉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温玉缩着脖子没动。

  直到荆无命把手缩回去,她才“噌”的一声转过头去,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荆无命的薄唇动了动,说:“……他们都是这么摸你脑袋的。”

  温玉歪了歪头,板着脸道:“我今天没怎么梳头,你可以摸,如果我好好的收拾了头发,你就不能再摸了!”

  荆无命慢慢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温玉双手叉腰,道:“好,这件事看来也已了结了!”

  莫名其妙的公孙兰,心怀鬼胎的金九龄,还有这个奇怪的组织红鞋子……

  其实温玉倒也没花什么时间,这件事都是荆无命在杀气腾腾的各种追杀。

  荆无命又慢慢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他的双眸又好似已慢慢地放大,似是凝视一片虚空,没有任何的焦距,似乎也没有任何的思想。

  温玉伸出一只白而小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荆无命垂眸,有些居高临下地瞧着温玉。

  温玉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呢?”

  荆无命的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打算?

  ……他不知道的。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打算的。

  在上官金虹那里时,他只是一直一直的听命行事,在没有命令的日子里,他就好似永永远远的在等待这他的命令,偶尔,他会幻想自己一剑戳死上官飞,但上官金虹死后,他发现随着自己执念的消失,他对上官飞的嫉妒也在顷刻之间无隐无踪了。

  ……否则的话,他们偶遇在那山路之上,上官飞是绝无可能生还的。

  金钱帮覆灭之后,他的打算变成了报恩。

  如今,恩情也已经报完了。

  ……他似乎该离开了。

  可是离开,他又该去哪里呢?

  荆无命的内心充满茫然,恍惚之间想到了他十二岁时从山林进入人世的那一年,他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地走着,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他本以为上官金虹是他与这世间的联结,但似乎不是。

  后来他带着报恩的心,跟在温玉一行人后面来到了京城……但京城也不是他的归宿,他乃是金钱帮的余孽,在京城还杀过人,想来是会麻烦不断的。

  该去哪里呢?

  ……或许他该回到山林之中隐居起来。

  荆无命沉默地想着,半晌才道:“我要离开。”

  温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问:“离开,你要去哪里?”

  荆无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出了这小楼的门。

  门外已又下起了雪,目力范围之内,雪如银被、北风猎猎,他空荡荡的衣袖被吹动,身上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也似乎被吹散了。

  温玉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

  荆无命侧头去看她。

  温玉道:“你要去哪里呢?”

  荆无命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温玉笑道:“那不如先去我家?”

  荆无命垂眸,两只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她瞧。

  温玉道:“我说啦,今晚吃洋葱牛肉饭……你有没有吃过洋葱啊?肯定没吃过得吧!快走快走,回去的路上再买一点卤鸭掌回去吧?我喜欢吃。”

  荆无命久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温玉又伸出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怎么不说话?”

  荆无命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走吧。”

  温玉小姐微笑了起来。

  看了看两个人身上沾的脏兮兮的血,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用魔杖点一点自己,再点一点荆无命,这才满意。

  当天的晚饭做的是黑胡椒洋葱牛肉饭。

  胡椒在这年代当然属于非常昂贵且少见的香料,不过温玉的空间里囤了不少,吃一次这个,也并算不得很奢侈。

  小食是炸鸡块和明太子烤土豆。

  介于傅红雪小朋友着实有点好用,温玉小姐以前没上过餐桌的一些东西也开始陆续上餐桌了,炸鸡块是冷冻半成品,用火系魔法和风系魔法搞一个简易空气炸锅,烤个二十分钟。

  明太子烤土豆——其实是明太子酱啦,明太子酱也是买来的半成品,吃起来像是千岛酱和蛋黄酱再加明太鱼籽的味道……土豆一定要选面土豆而不是脆土豆,先蒸得差不多熟,加上酱一起烤就好了。

  面面的土豆,带着奶香与咸香的酱,十足的热量炸弹。

  温玉小姐的生活一向过得都是这样好,她的脸其实也和眼睛一样,是圆圆的。

  荆无命和傅红雪嘛……他们每天运动量那么大,多吃一点怎么啦!完全没有关系的嘛!

  饮料是加了冰块的橙汁,又爽快、又补充vc

  俗话说,在冬天吃冰才是情趣,况且屋子里这么热哄哄的,温玉小姐感觉自己的背后都出了一层汗来着。

  酒足饭饱之后,温玉小姐的脸红扑扑的,又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杯冰橙汁,这才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荆无命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

  他吃得确实不少,以至于忍不住在想:吃了她这么多饭,是不是也算欠下了点东西?

  他动了动,空空地袖管也动了动。

  温玉盯着他的袖管,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荆无命安静地瞧着她。

  温玉道:“早知道现在会这样,我就把你的胳膊捡回来了……”

  荆无命:“…………”

  荆无命感觉自己听不懂。

  温玉的心中也不无遗憾与后悔,她瞧着荆无命,叹着气道:“那时候,你奉上官金虹的命令来杀我,与叶孤城决斗,被削掉左臂……若是早知道我们后来会变成朋友,我就把你的胳膊先偷走了,等合适的时候再安回去。”

  但是世事就是这样的神奇。

  当时的温玉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与荆无命成为朋友,荆无命也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坐在温玉的家里吃饭。

  纵然那时是生死之战,丢掉一条手臂,着实不算什么大的代价,但如今看到这人空荡荡的袖管,温玉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后悔。

  ——据说有种魔药可以无中生有,直接再长一条胳膊出来,这种魔药相当的高级,是温玉从前没接触过的。

  她想,等我回去好好翻翻书,研究研究,能做出来当然最好。

  荆无命却道:“不必自责。”

  温玉抬眸看他。

  荆无命淡淡道:“那条胳膊替……上官金虹杀了太多的人,丢了就丢了吧。”

  温玉一怔。

  荆无命却没有看她,他低下头,定定地瞧着自己的右臂。

  他的右手剑比左手剑更快。

  他的右手剑……除却自保杀人之外,也只为温玉杀过人了。

  荆无命瞧着自己的右手,慢慢地道:“只有右手……也挺好的。”

  ——除却温玉之外,他也不愿再为任何人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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