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防卫过当案

  严肃在大车店门口送别谢廖沙之后,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赶,好像严肃留下什么痕迹马上就要消失或者可能被别人抢先一步发现了这个痕迹一样。他极其迫切地想要知道谢廖沙传递了什么重大的密不示人的情报。

  严肃在洗脸架后面的剃须刀的柄上发现了谢廖沙用力雕刻的痕迹。不是英文,也不是中文,而是长短不一的横杠。

  严肃记得在大三的燠热的夏天,他见身边的同学都一个个准备考研,他也就随大流,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面汗流浃背地背书、准备考研。但是,由于没有清晰的职业规划,他也只是三分钟热度。这种想考上985名校的研究生的感觉时来时去。他坚持又放弃,坚持又放弃,这种流程重复了好几次,终究抵不过放弃考研之后那种精神和肉体上的那种重担双双得以释放的“暗爽”,最终彻底地放弃了。而后,他也假装自己用功,在教室里面拿出书来,感觉自己和那些考研的人还是“一伙”,有那种没有被时代潮流抛弃的感觉。但是看的书是杂七杂八,纯粹是混日子。

  在图书馆借的书里面就包括了“谍报”系统如何运作的一本小书。这本书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以至于他能够把英文的摩斯密码从a一直背诵到z。

  谢廖沙在剃须刀柄上刻的就是摩斯密码。严肃头脑中一下子从遥远的过去激活了关于摩斯密码的知识。他拿着剃须刀,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心中暗喜和得意。换做是别人,谢廖沙的情报就算是石沉大海了。

  谢廖沙在细细的剃须刀柄上写的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翻译过来,就是“a

  mst

  o

  g”的意思。这是英国一个知名军火公司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名称。而严肃在看过的英文报纸上常常看到它的名字见诸报端,甚至报纸上还有他们驻华办事处的地址和负责人的姓名。

  谢廖沙的意图非常明显——建议严肃和阿姆斯特朗公司取得联系,购买军火。

  正当严肃破解了谢廖沙的密码,把剃须刀放置到原处的时候,突然外面一个俄罗斯军人模样的人不打招呼直接闯入了严肃的房间。面对着不速之客,严肃下意识地避免自己的眼神看向剃须刀摆放的位置,避免来人揣测到秘密隐藏的所在。

  来人用粗糙的汉语表明来意,说是谢廖沙嘱咐他取回他落在严肃房间里的一个什么东西。便不由严肃分说,迅速地在房间里面翻找起来。似乎严肃并不存在。

  这时他看到严肃的剃须刀,便捡起来翻看,一边最里面咕噜咕噜说着什么,见没有发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要么他以为这是严肃雕刻的神秘的东方图符,要么他根本不懂什么摩斯密码——总之,看起来他没有对剃须刀上的刻痕起疑,便又摆放回去,翻找其他的地方。

  严肃惊了一身冷汗。不用怀疑——这一定是俄罗斯军队安插在谢廖沙身边的奸细。谢廖沙常常逗留在严肃所在的大车店,和他把酒言欢,这本身就值得他们怀疑。尽管谢廖沙声称严肃是支持俄罗斯“黄俄罗斯计划”的“良民”,和他颇有交往原因是双方能够找到共同的话题,但是,看来上面的人还是没有把谢廖沙看作是自己人。

  谢廖沙是一个沙皇军队里面的异类。他主张并且时常宣扬神的慈悲、怜悯,厌恶战争,把外族人也看作是自己的弟兄一样友爱、团结。这些论调,在那些嗜血的、受民粹主义影响的俄罗斯军官眼中绝对是严重的站队错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些在军功和人身依附的关系编织的关系网中,各自占据有利位置、享受帝国军官之威风的军官们,自然死心塌地地以军功作为取悦沙皇的凭据。自然,他们也不会对作为异族的中国人产生悲悯之心。对于自己队伍中的另类,他们也是毫不留情。

  来人见找不到什么证据,就粗鲁地给严肃递了一个威胁的眼神,意思是这次没有抓住你的把柄,不要有下次,下次肯定不会饶了你。接着他耸耸肩膀,伸开双手,做了一个表示遗憾的动作,离开了严肃的房间。

  事不宜迟,既然谢廖沙已经被人盯上,说明那边早就开始怀疑上了他,那么严肃这边也应该及早把购买军火的事宜提到日程上。

  但是怎么说服龟县令和黑龙江将军寿山呢?他有两个几乎过不去的坎——一是必要性,俄罗斯军人抢劫财物不假,但是还没有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有谁会相信1900年7月份他们就会将几千人的江东居民赶到江里面溢死呢?二是即便购买军火有必要,这昂贵的军费从何而来?

  当严肃向龟县令提出购买军火的提议的时候,龟县令一脸懵然。

  “依据《瑷珲条约》,实质上江东是我方和俄罗斯双方共管的地方,俄罗斯军队骚扰居民、强行纳税,也不是毫无依据。并且,就目前来看,俄罗斯军队并没有什么特别恶劣的行迹。购买军火是不是没有必要?”

  严肃料到龟县令有此疑虑,答道:

  “龟县令也许有所不知。到1900年7月份,俄罗斯军队必到江东杀伤抢掠江东居民,制造屠杀惨案。”

  龟县令此时看严肃像一个算命先生预料到江东将遭受的惨案一样,一脸狐疑:

  “先生这个玩笑开不得。这世上没有谁会未卜先知,难道严先生以前学过算卦不成?”说完就径自尬笑了一声。

  严肃心里准备好了千千万的说服龟县令的话,此时却早已忘记。情势所迫,话说到这个份上,严肃只有“致命一击”。

  我们可以说“当局者迷”,对当局者说不如这样不如那样,但是,当局者往往有认知的局限,也有情绪的牵掣。就因为严肃急于向龟县令陈情购买军火的急切需要,所以他才有时候表现得语无伦次。

  在谈话前费尽心思思考怎样措辞造句的,大部分应该是地位较低的或者有求于人、希望对方被说服的人;奉迎的人永远比被奉迎的人更累。

  但是,鉴于严肃和龟县令之间的这层亦师亦友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谈话还是比较轻松、无太多顾忌的。

  “我不是未卜先知的算命先生,但是我是从未来之处穿越到现在的,我知道1900年发生了屠城惨案,我也知道在过十几年时间,1911年清朝必被一个‘民国政府’取代。”

  龟县令见严肃越说越玄幻,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有问题还是严肃的脑子有问题,总之他们两个人中间一定有个人的脑子有问题。

  “先生之言振聋发聩,本人从未有曾听说过。”

  严肃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策略是过分轻率了还是起到了预期的作用。

  “寿山将军因战败自杀殉国,但是如果我们现在采取行动,改变历史也未可知。”

  “这么说,我今天非得听您的不可?”

  “严肃此心可鉴日月,龟县令您什么时候看到鄙人做过一样不诚不信之事?”

  严肃的心情非常急迫,他就是哀求也要哀求龟县令答应他的请求。

  “早就见先生不像此时此世之人,先生之高见与能力,确像是来自未来之人。”

  “既然龟县令不怀疑我,请立即着手采买军火之事,事不宜迟,俄罗斯军队近期也定有滋扰之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不惧他们的骚扰,保江东百姓之安宁。”

  若要相信不能相信之事,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信心的。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严肃一定会当做神经病人,被讥笑和冷落。龟县令对严肃的信任,值得十分的嘉奖。

  “但是,我们两个穷棒子,采买军火之事不可行啊。此事我还得向寿山将军汇报。”

  在严肃动身前往南方阿姆斯特朗军火公司办事处办理采买军火事宜之前,他又处理了两个刑事案件。与之前的案件不太一样的事,作为一个掌管刑司的官员,他遇到了一个难以取舍的伦理问题。

  一个赌棍在外欠账累累,仇家也很多。这天突然暴毙,按照仵作的勘察,应当是在家门口被木棍所伤,然后从高处坠落而亡。

  这似乎是一眼就能看到侦破结果的案件——十有八九是催债人所杀。在他租住的二楼临街的房屋外面的墙壁上,新近用猪血喷了“欠债还钱”的字样。这足以作为佐证。

  严肃为了勘察现场和调查案件,来到了赌棍家中。赌棍有一妻一子,儿子有十多岁,已经成年,看起来也是孔武有力的样子。所租住的房间在一个经商的富商建造的、向外租赁的二层小楼的第二层。外面墙壁上的“欠债还钱”几个字仍然新鲜、字迹清晰,应该是不久前刚刚用猪血喷的。

  但是,在赌棍妻子的脸上看不到悲恸的神情,她的眼神似乎反而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和残忍。而她的儿子的眼神则躲躲闪闪,似乎是有什么密不告人的事情。

  虽然他们家不至于用家徒四壁形容,也足以穷囧地让人心生怜悯。整个房间没有看到什么值钱的摆设,赌徒妻子和她孩子的衣服也是补丁接补丁,没有见到一件丝绸的衣服。床上的杯子,也没有用丝绸布作为被面,而是用普通的棉布。看出主人的手艺十分高超,不论是衣服上的补丁还是缝补的被面,都是十分贴合、瓷实。赌棍应当是给家里的财务造成很大的窟窿,所以他家里人才过着如此落魄的生活。

  严肃发现赌棍妻子在回答他的问话时,总是把颈部的衣领提上去,似乎要遮盖这个部分不让人看见,便问:

  “是不是催债的人对你有什么伤害?”

  赌棍妻子回答:

  “没有,没有。”她的语调中仍然带着那种惊人的冷静。

  “那你把你的衣领放下,让我看看。”

  赌棍妻子无奈,让严肃看了一眼。这是一块“井”字形的伤疤。应当是用手抓挠之后的伤口愈合的伤疤。

  “请说实话,是不是催债的人干的?”

  “不是,是最近蚊子比较多,我自己抓伤的。”

  严肃不相信她说的话。

  “如果是蚊子叮咬抓伤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条伤痕?”

  赌棍妻子没有回答。

  严肃在屋内勘察后,又发现在大门后面倚放着几根粗壮的木棍。

  “你们用这么多的木棍做什么?”

  赌棍妻子回答:

  “我们怕追债的人上门行凶,就准备了几根木棍。”

  严肃还是不相信。

  “你们一个女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打得过追债的人?”

  赌棍妻子又是无语。

  严肃决定把木棍带回衙门,离开赌棍的家。这时候,发现赌棍妻子在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腿脚有些瘸跛,便询问她:

  “你的腿也是追债的人打伤的吗?”

  赌棍妻子似乎想起来她受伤的由来,情绪有些绷不住,冷静的眼神中闪现出几滴泪花:

  “是的,是他们上门打的。”

  严肃手上拿着被认定是赌棍死前用来击打赌棍的木棒,说道:

  “我回衙门就能认定这根木棒上的指纹,然后和所有有作案嫌疑的人的指纹比对,到时候,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这时,赌棍妻子突然情绪崩溃,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以及自己的儿子可能被定罪的惶恐,哭了起来:

  “老爷,请为我们做主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严肃吩咐身边的人暂时离开,和赌棍妻子和她儿子返回房间,并把门关上,回头低声跟赌棍妻子说道:

  “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你男人。”

  “老爷,我们不是故意的要杀了他啊。实在是那天他要用刀取我性命啊......”

  经严肃的盘问,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赌棍因为在外欠账被人追债,回到家里时常对他的妻子施暴。那天因为喝醉了酒,回到家里拿刀要砍这个喋喋絮絮的老婆,但是这个时候,一直早有准备的儿子拿着一个木棍将他打晕。嗣后,两人把他抬到门外从二楼的护栏上面把他丢到临街的地面上。打晕的时候当然赌棍没有死,赌棍是从楼上坠楼之后死亡的。

  严肃的判断和事情的经过如出一辙。

  严肃以“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的法理反复安慰惶恐的赌棍妻子和她儿子,表示,一旦认罪,不过几个月或一年徒刑而已。

  可以说严肃的怜悯心过于泛溢。他想出手救他们一把。

  这是一个法律教科书上没有的法律伦理问题——是免去赌棍妻子和她孩子的罪刑,还是应当刑当其罪,判处他们徒刑?是随便找一个追债的人,把罪名安在他身上,让他承当死刑之罪罚,还是让赌棍妻子和她孩子承担刑罚?如果是前者,假设这个追债的人以后痛改前非,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甚至是一个统帅千军为国征战的英雄呢?如果是后者,假设她孩子以后不学好,成为一个社会小混混,甚至杀人劫货呢?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歪曲司法,而后者虽然是依法执行刑罚,却有可能断送了一个追求上进、诚实守法的孩子的前程。

  严肃把击晕赌棍的木棒带回衙门。他要向衙役门表演一个绝技:提取指纹。

  严肃喜欢看推理类的小说,里面有一些简便提取指纹的小技巧。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他召唤几个衙役,作为见证人,用他从长春施医院带回来的一些碘,要把嫌疑人的指纹提取出来。

  之所以他能从施医院带回来碘,是因为正值医学上碘“治百病”的时期。用其他的药物不能治疗的病,用碘来治,十有八九都能医治。

  严肃用一张白纸提取了木棒上的指纹,将白纸和碘放置在一个玻璃瓶中,在玻璃瓶下面用火加热玻璃瓶。过了一会,白纸上就显出比较清晰的一个指纹。

  众衙役非常讶异。

  然后,严肃就把这个指纹的形状画在一张白纸上面,留存在案件档案里面。

  要救赌棍妻子和孩子的前途,就在此刻。

  严肃把几个时常用胁迫手段逼迫赌棍偿债的人,拘押了,一个一个地过堂审问,并且让他们按指纹画押。

  这样严肃就得到了他们的指纹。

  现在只要把在档案里面的指纹换成追债的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指纹,就万事大吉了。

  严肃在衙门的厅堂内踱步,思考这个困扰了他很久的伦理问题。最终,他作出了决定。

  严肃经过了一个反反复复的观点梳理和思辨过程——树立观点-打倒自己-重新论证观点的合理性-再次打倒,最终在倏忽之间,他明白了两个真理——第一,为了美好的目的而利用卑劣的手段,是令人不齿的,也是不合理的、不符合天理人伦的。因为,如果这个立论是合宜的,那么就会有很多人利用大多数人的这种心理通过卑劣的手段达到他们卑劣的目的。更有甚者,很多人会将他们卑劣的目的美化成美好的目的,给人一种他们为了民众的期待而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印象。公平不允许任何人的生命和其他利益作为代价,每个人和其他利益都应当受到最尊崇的待遇。并且,如果通过正常的手段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一个人的财产,那么他们就可以有手段证明通过最残酷的手段剥夺无数人的生命、无数人的财产是具有“正当性”的。只要他们开动宣传机器,那么不论怎样罄竹难书的惨剧,都可以由貌似“正当”的动机和目的来正当化甚至赋予其无尚的“荣耀”。二战前德国宣传羸弱的波兰会攻打强大的德国,前苏假冒德军军队焚烧苏人民的村庄激起苏人民对德国的怒火,就是适例。如果“好人”声称为了高尚的目标,要与坏人一样无恶不作,才能显“雷霆手段”,我们就不能被他们所欺诓,因为他们才可能往往是万般恶的始作俑者。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往往仅能实现“有限度”的正义。与恶人握手,以及强调法律的保护要对好人和恶人一视同仁,是我们有限度的妥协。如果真正的好人和恶人一样,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为自己的最高行动准则,那么他们和真正的“好人”的称谓和人们对“好人”的期待似乎还很遥远。我们值得庆幸,我们生活在一个好人占大多数甚至居强势的一个时代。虽然那种允诺世界战乱地区的军阀以优渥生活、大额赃款而解放他们的人民的妥协行动,仍在不断上演。

  这并不是我们丧失了勇气。我们不会永远胜利,但是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我们要把那悬在恶人头上的利刃打造得锋利、更锋利!

  第二,法律不对人的生命价值赋予权重以进行对比。没有一个人的生命要比另一个人的生命高贵。王子公主的生命的价值不能比一个平民的生命的价值高贵。法谚“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里面的“人人”,没有区分阶级、教育程度,更为关键的是,它没有区分“好人/坏人”,也就是没有按照品行是否端正进行区分,没有把一般人意识中的“恶人”摘出去。一个不守法的、品行不端的人,和一个“好人”一样,都是法律保障的对象。而且,生命权被赋予的权重,要远远高于任何其他类型人权的权重。所以,一个催债公司的流氓的生命,是一个“好人”的前途无法同日而语的。在对品行不端的人的生命予以保障之后,也才能更有利于保障品行端正的人的生命,也才更言出有据。

  严肃放弃了伪造证据、拯救赌棍妻子和孩子的想法。他的想法,仅仅可能在赌棍丧失1年自由和赌棍妻子和孩子丧失1年自由这种自由权的权重近似相等的情况下,也不可行。

  严肃也意识到了“权力”带来的危险。

  普通群众无法控制舆论,无法伪造证据,所以他们受道德的拘束。而某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却可以操弄舆论,甚至可以操纵和伪造证据,如此一来道德就丧失了它的威力。把你的扁担说成是我的扁担,把有的说成没的,把没的说成有的,在加上一帮受雇以帮他们擦去他们劣迹和赞美他们“德行”为职业的文人的烘托,他们就可以像没有穿新装的皇帝那样为所欲为。

  严肃把自己的审理意见报告给龟县令。龟县令批准了他的审断意见。

  是月正值中秋。集市上已经有一撂一撂的地瓜新鲜上市,糕点坊各式各样的月饼还带着氤氲的热气鲜亮出炉,亮花路人的眼睛。火红的秋柿子被成塔状摆在路边摊的簸箕上。已经有人在镇上公园的道路两旁开始张罗支搭起了一盏一盏的红灯笼,为晚上的灯谜会做准备。

  在瑷珲城里居住着一家未中举的、担任私塾教师的先生和他的妻子,两人有一女,姿容秀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年轻男子追求者众。偏巧这个女子到了南方一趟,回来后便一脑子西方开明新思想,对于婚嫁等各种习俗都有她自主的想法。私塾先生本就是受过教育,但不是死读四书五经之人,算数、工程、经世济国等学问他都有涉猎、探究。对于女人裹小脚、男人留长辫子、婚嫁由父母媒妁之人做主等旧俗,他都是十分鄙夷,所以他也非常同情和支持他的女儿的大胆想法。偏偏这天中秋节月圆之时,私塾先生大门口的墙壁上,张贴了几张用白纸书写的大字报——“崇洋媚外”、“国学为体,华夏为宗”、“以洋人为父者不配宗庙也!”字大惊人,且用红色字体书写,似乎写字之人欲将其情绪尽数宣泄在几张纸上。

  私塾先生偶然出门取水看见,就将这几张大字报撕下,心中忐忑,不知他们得罪了什么人,让他们遭此语言暴力。

  私塾先生的房屋分为相连的三处,一处是正屋,是堂屋和家人居住憩息之处,一处是厨房,一处是几头羊的羊圈。就在私塾先生将大字报撕下回到堂屋之后,在厨房突然腾出乱串的火苗,就听到厨房的物件掉落在地的砰砰作响以及火苗呼呼作响的声音。由于离水源地——瑷珲城的主要河流距离甚远,乡民门无法及时取水,眼看火势就要殃及连在一起的堂屋,众人正在着急无助时,瑷珲城里的“防范火班”(类似现代的城镇消防部门)出动兵力,携带长短器械,从远处流经瑷珲城的河边取水,折返到私塾先生的家中,成功地灭掉了大火。

  瑷珲衙门拘押了这个疑似纵火案的最大嫌疑人——一个追求私塾先生女儿而不得的青年。

  瑷珲衙门在失火案之后不久就开堂审问。龟县令坐在正堂,旁边是几个师爷和书吏,严肃站在他们中间。

  龟县令先问道:

  “本县断定你追求私塾先生女儿日久而不能得手,所以挟私愤而纵火烧房。”

  “你既不承认自己是作案元凶,那么你认为到底是谁才可能是纵火嫌疑人?”

  青年答道:

  “追求私塾先生女儿的并非我一个,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就这瑷珲城里面的青年,有多少没有青年男子没有听说过他,没有见到她就想打她的主意的?”

  “我是一个见贤思春的正常青年,没有听说过喜欢一个姑娘还被怀疑纵火作案的!”

  严肃已经对这个案子做了一番功夫,此时见这个青年不打算从实招来,就问道:

  “那你认为到底是哪个人实施了纵火呢?”

  青年答道:

  “我听说私塾先生家中家教不严,崇洋媚外,早有人见他们不忿,想要实施报复。据说还是本县一个举人的儿子,您可以打听打听,这条街上的人都这么说。这样的人纵火作案,也未必没有可能。”

  严肃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你们可以到街坊中间探听探听,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严肃和龟县令交换了一下眼神,把失火当天在私塾先生门口张贴的大字报拿出来,展开让青年看了一眼:

  “这就是那天在门口张贴的字报。我们已经查到本县卖这种白纸的只有一家,卖纸的店家已经招供,你和那个举人的儿子都在他那里买过这种白纸。所以,不能排除你的嫌疑!”

  严肃早就想到这个青年真有些厉害的招数,他故意把衙门侦查的注意力吸引到对私塾先生一家不满的举人的儿子,从而试图推脱自己的罪责。

  严肃又问道:

  “在失火当天晚上,你戌时(19时到21时)在何处?在干什么?”

  青年答道:

  “我在公园灯谜会猜灯谜。”

  为了对自己的辩护增加“真实性”,他又添油加醋:

  “这个时候我看到防范火班带着灭火的器具从西边街道冲私塾先生房屋奔过来。”

  严肃又和龟县令交换了一下眼神。眼见青年终于露出了马脚,龟县令驳斥青年道:

  “失火当日,防范火班是从东边汲水,然后从街道直奔火场。既然是灭火,为何你说防范火班从西边经过失火的房屋再到东边汲水?这不是南辕北辙了吗?须知救火紧急,他们为什么还要找一条更远的道路呢?”

  青年见自己的失误被龟县令抓住,当时就被问住了,不能答一言。

  “还有,当天晚上灯谜会的奖品你是如何领取的?”

  青年仍然试图为自己狡辩:

  “都是各人猜对灯谜之后,事后到发奖处统归发奖的。”

  龟县令严厉斥责道:

  “撒谎!当天的灯谜会,是在猜对一个灯谜之后单独领奖的,根本不存在统归一处领奖之事!”

  青年见事情再没有可瞒的可能,无奈只能供认他因为恋爱受挫而纵火的事实。

  严肃和龟县令拟了判词和量刑意见,制成判牍。

  但是严肃这一次却一定程度上选择站在了青年一边,因为,对于这样一个“正常的”感情受挫而实施报复的青年,他没有觉得青年有多么大的“恶”意和“恶”行,而且大火被及时扑灭了。

  换句话说,他对他恨不起来。

  很多时候,我们对有些做的坏事恨不起来。因为如果我们心一歪、胆一横,也会作出跟他们做的一样的事情来。出于“激情”而犯罪,犯罪结果除了“情绪”上的“益处”,他们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是那些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荣华富贵恶向胆边生的人,才是更可恨的。

  第二节 “家就是城堡”

  这秋天的东北,似乎天空比南方的天空还要湛蓝、还要深邃,眼看又要到秋天转瞬间就能来一场雪的时节。严肃在瑷珲城的住处不是读报纸就是品茶小憩。他又怀念其小时候家乡的秋天。现在秋梨该下市了,地瓜该上市了,水稻早就收割了,也许是一年中最为舒适的秋天开始了,严肃坚定地相信,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刚换的长袖衬衫或者夹克的那种温暖,要超过春天的暖阳给他带来的这种暖熏熏的滋味。眼看着这北方的大好风景,勾起了他无尽的对家乡的思念,同时也让他有一种身处异乡的玄幻恍惚的感觉。这天下午他睡完午觉醒过来,看着院子里的一只猫,不禁想到,猫没有那么长的记忆,大概也不会复杂的推理分析,是不是像人在梦中,相信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但是又恍恍惚惚呢?

  似乎百无聊赖的时候,这天衙门里面原来和冒英奴一伙的人,派人来邀严肃赴宴,顺便商量取缔卖淫场所的事情。

  清朝政府取缔卖淫,往往一阵风接着一阵风,但是常常像是雷暴天突然一阵大雨点子刷刷掉在地上,结果过了半天,地上还没有完全湿透,雨点子就销声匿迹,只剩下几声空炸的雷在天空炸响。但是,政府一级压一级,有的时候,取缔卖淫的行动还是能出现比较明显的效果的,这完全取决于地方政府是不是真的下了这个决心,也取决于地方政府的督抚司使个人的好恶和品行。

  比较常见的一个不取缔卖淫业的借口是——这个“行业”一旦取缔,则无数人的衣食不保,某些亵妓的富商和其他人,定会把明里变成暗里,明妓变成暗娼,禁无可禁,反而添加了取缔的难度。

  嘴长在人身上,尤其是长在更有话语权的有权势的人身上,这就很难驳倒他们。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在一个有权势的人说的话不受挑战的朝代,他们往往可以恣肆而行。

  也许人成为父母之后,他们的价值观才变得成熟。换尿布换得崩溃、半夜吵醒喂奶喂得发疯,到了叛逆的年龄,还要遭受一遍“子不子、父不父”的尊严的羞辱。也许人成为父母之后,才知道人类是多么的荒唐。上帝让人成为父母,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他也想让人知道他养着一群无逻辑、无道德底线的人类,是多么的苦多么的累。

  中国自古有言:“万恶淫为首”。淫,摧毁的不仅仅是夫妻双方的信任,还腐蚀了社会的公平正义,人与人之间真诚信任,社会的发展进步,以及一切良好的美德。

  冒英奴派来的衙役摆出一脸虔诚和顺服的神色,坚称请严肃赴宴是为了敲定这件事的一些细枝末节,完全是谈公事。

  严肃现在没有心情赴宴,一方面是因为听白虎堂的眼线说俄军正在以枪械和大炮为诱饵,拉拢白虎堂;另一方面听说好几次俄军骚扰江东,都没有见到谢廖沙的面。其实谢廖沙已经被上级调离到其他部队了,而后来他原来所在的这支部队,遭到红军的团灭。这算是他逃过了一场劫难。还有就是严肃对这些人的信任几乎为零。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利益。而这帮人之间的利益勾连,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这如同热带雨林中所有树木通过它们的根系以及真菌互相联结,甚至一棵树可以连接到数千米之外的树木一样。一阵一阵的扫黄行动,如果斩草不除根,不在根本上解决背后的利益链和百姓的生计问题,都是枉然。

  虽然他不信任他们,但是严肃自揣他们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之事伤害到他,所以严肃还是应邀,来到了此前冒英奴曾经“罩”过的一家酒店,也是卖淫场所。

  酒至微醺,这帮人也确实装模作样地跟他汇报取缔卖淫场所的事情,用来麻痹严肃的神经。但是,当饭局接近结束的时候,这帮人像商量好了一样,都声称要到大堂结账,就三三两两离开座位,独留严肃一人坐在位子上吃一大碗胡辣汤“解酒”。

  这是一个二楼包间僻静的所在。严肃所在的位子,背后的墙壁上贴着一副侍女的国画。包间内因为没人说话,所以刚开始一直都很肃静。直到严肃听到背后墙壁隔壁的房间传来了古琴和一个听起来就是妙龄女子的吟唱声音。严肃一耳朵就听出了弹奏和吟唱的是《高山流水》这个曲目。

  严肃大学里曾有过机会以吉他手身份参加法学院的乐队。在同学们夜自习的晚上,常常能听到他们在学院二楼的一个房间排练Beyo

  d乐队歌曲的声音。乐队成员里面有一个除了会吉他,还会古琴。都是弹奏乐器。所以时不时的在排练间隙,他也会即兴弹奏一曲古琴乐曲,其中就包括这首《高山流水》。

  所以这首古琴曲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回忆和兴趣。

  但是,在倏尔之间,他发现这可能就是一个陷阱。有句话说的好,不买魔鬼的东西,就不要逛魔鬼的商店。

  就在严肃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弹奏的古琴这么优美”的好奇心之后,他还是瞥了一眼背后的墙壁,遽然发现墙壁上居然有一扇不易一眼发现的、颜色和周围墙壁同是白色的门,门嵌在墙壁里面,与周围的墙壁只有若隐若现的三条缝隙。门没有把手,但是看上去是一推就能打开。

  严肃迅速“逃离”了现场。如果有一刻耽搁,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正中冒英奴这帮手下下怀的了。

  在大堂里面的这帮人,见严肃这么快就出来,知道他们演的戏泡汤了,一个个面红耳赤,耷拉着脑袋。

  严肃在回来之后,和龟县令商量了半天。接下来他们就采取了疾风暴雨般的措施,罢免了几个在这些“娱乐场所”拥有股份的衙役,并且对知情不报的几个衙役采取了罚薪的措施。

  严肃出发到南方阿姆斯特朗办事处办理购买军火事宜之前,又负责处理了一件正当防卫的案件。这个案件和之前刚处理过的正当防卫案不太一样,涉及到有争议的地方颇多,假如放到现在的司法环境,如果处理偏颇,定会湮没在无数专家和键盘侠的吐沫星子之中。

  该案的被告是养殖柞蚕的蚕农的儿子沈某,原告是一家放高利贷团伙的一名打手。因为蚕农需要扩大养殖,从高利贷团伙借了一些银两,但是因为养殖柞蚕是在山上养殖,需要防止鸟和其他虫类吃掉柞蚕,是一个靠天吃饭的行当,所以一个没看好,刚孵化出来的小柞蚕就可能被鸟类和虫类偷食。这一年沈家的柞蚕被偷食了不少,也就没有足够的银两用来偿债。这高利贷团伙从柞蚕还没孵化,到刚孵化来不久,再到柞蚕长成成虫,再到吐丝结茧,三番五次来到沈某家中骚扰逼债。

  这一天离柞蚕下山的日子还没有过多久,这帮人又不请自来,摆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子毫不客气招呼不打找着座位就落座,翘起二郎腿,其中的一个,用手指指着沈某的母亲:

  “你说说,我们给你们宽限多久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我看在都是乡里乡亲的面子上,不然我们老大发飙,你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沈某母亲只能哀求他们,说今年年景不好,蚕都让鸟和虫吃了,来年一定还上欠他们的账。

  这个人还是用手指着沈某的母亲:

  “不是我们翻脸不认人,宽限已经给过你们不是一次两次了。再想想办法,跟亲戚朋友那里周转周转,你欠的又不多,何苦让我们一趟一趟往这里跑。哎呀,这味把我们熏得......”

  说完用手捂住鼻子,表示对蚕茧味道的厌恶。

  “你说,这乡里乡亲的何必呢?一趟一趟地,老是不还。办法总比困难多,咱说是吧?你这不是成心溜达我们吗?”

  这还算是一个比较好说话的人,似乎说服沈某母亲。

  可旁边一个催债的,可没有这样的好模好样,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羞辱沈某母亲:

  “你就信我大哥说的,准没错。跟你亲戚朋友开开口,没几个钱,你看你把我们几个给溜达的。再说了,就你这样的姿色,把你卖到满春院也值不了几个钱。别给我们这儿磨磨唧唧的了!”

  那个被称是他“大哥”的,看他说话粗糙,逼逼赖赖地,不上道,给他使了个颜色,试图制止他的鲁莽言语。

  “不!大哥,你别给我使眼色,你再给我使眼色我说的也是这么回事。你瞅她这一脸褶子,脸盘子像个大冬瓜似的,我寻思哪个不长眼的能看上她能要她?”

  那个“大哥”知道这个人比较“彪”,听不进好赖话,急忙出言制止:

  “你可别给我们整事!人家说不还了吗?再等等能死啊?”

  “你可别充我的大哥了!咱只认...是大哥,你就是一个账房,你以为你戴着一副眼镜,在这里充文化人啊?”

  二人由语言争执发展到了抡拳相向,这是在场人都没有想到的。

  沈某一直在场站着,二人在抡拳打斗互相扒拉的时候,那个“小弟”的背不巧碰到了沈某。

  沈某只是向外轻轻推了那个人一把。没想到他居然回头噼里啪啦一顿组合拳,打得沈某双手抱头、无法招架。

  那个催债人见拳头打得不够过瘾,瞪眼在四处踅摸哪里有趁手的棍棒,想回头再次教训沈某一番。

  那个“大哥”和旁边的几个人只能拦腰把他抱住,制止他用棍棒伤害沈某。

  局面稍微有了一些松弛,好像暴风雨之后片刻的宁静。那个“小弟”继续用不堪的言语侮蔑毁谤沈某的母亲:

  “跟你说,老子我干过的漂亮妹子比你养的蚕都要多!你撒泼尿看看自己,老眉咔嚓眼的。还有你那儿子,就是一头倔驴,你要是不调教调教他,就等着老子我来调教他!”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大哥拦住了他用棍棒伤人,这不过是为了证明要不是他的大哥拦住他,他早就用棍棒收拾沈某了。这个时候不说句狠话,他在江湖上的厉害角色就支棱不起来了。

  沈某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何做,才能让这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永远地消失。

  有的时候善还在家里穿鞋,恶已经跑到街上咆哮了。因为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顾忌。而恶可以随时披挂上阵。

  这帮歹徒来到屋内翻箱倒柜,见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又自己斟了杯茶,悠悠地坐在那里,好像自己是来串门的亲戚。

  就在一瞬间,沈某的怒火直冲上脑门,他找出厨房的菜刀,一股风似地从厨房冲出来,直奔那个用语言侮辱自己的母亲的歹徒,用菜刀砍过去。那个歹徒没有防备,一时间被砍得歪倒着躺下去,就像一团面条一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喷射的血水一股股地溅出来。

  最终这个歹徒因为被砍中肾动脉不治身亡。

  这是典型的“正当防卫”或“防卫过当”的案件。从清朝到民国再到现代,正义和法律似乎长着相似的面孔,却有着不同的头衔、称谓和特点。单单从正义的要素而言,现代的正义观和正当防卫的理念,完全可以从清朝的法律制度中粗糙地“提炼”出来。换句话说,清朝的法律理念和朴素的正义观,完全可以推导出“正当防卫”这一现代法律理念来。

  在《大清现行刑律》颁布之前,关于正当防卫的规定主要体现在《刑案汇览》的“夜无故入人家”、“杀死奸夫”、“父祖被殴”等类型的案件中。比如在《大清律例.刑律.夜无故入人家》中规定,夜间没有正当理由,闯入他人房屋,闯入者杖八十;如果房主在发现闯入者时,当即将其杀死,房主无罪;但若在已经将闯入者抓住后将其杀死,则杖一百、徒三年。

  本案涉及到几个问题。一,从案件具体事实看,似乎是沈某“先动的手”,因为沈某推了催债人一把,然后导致冲突升级。控方认为沈某不构成正当防卫的情形。二,从正当防卫构成的要素来看,防卫行为的严重程度和侵害、骚扰行为的严重程度不相当,因为拿刀捅刺和准备拿棍棒击打不是一个层次的行为,如果存在严重程度更低的防卫措施,应当采用严重程度更低的防卫措施;三,防卫行为并非是在对被侵害人存在“紧迫威胁”的情况下实施的,也就是说,当催债人冷静下来,貌似不再存在“威胁性”的时候,就不存在“紧迫威胁”(即,正在存在和持续的威胁)。就像清朝刑律中说的,“拒奸杀人”必须是“登时”(立即)进行,即在正存在紧迫威胁的情况下才能实施。而沈某是在催债人没有进一步的紧迫威胁的情况下进行的防卫。四,控方还认为沈某和他母亲完全可以在面临威胁之后在实施严重伤害行为之前逃避。因为他们存在逃避的可能性。

  严肃曾经在写作一篇关于“正当防卫”的论文时查阅了很多类似主题的案件。除了繁文缛节的证据和诉讼流程的内容,判决基本上对案件的法例付之阙如。

  在与龟县令沟通之后,严肃在起诉文书上做了批示(大意如下):

  一,沈某虽然是先动的手,但是他只是将催债人轻轻地向外推出。之所以判案时需要确定在打斗中是谁先动的手,往往是为了确认谁是“挑衅者”。事实说明,先动手的人往往并不一定是挑衅者。在此,即使沈某先动手,但是催债人为了讨债且言语污秽对沈某和他母亲造成了严重的挑衅,应当被判定为挑起事端的一方。所以,如果要判定沈某是否符合正当防卫,那么答案是明确的、肯定的。

  二,虽然拿菜刀和言语侮辱、企图寻找棍棒击打沈某两者相比较而言,前者严重程度更高,但是考虑到对方人多且其中一个催债人踅摸着寻找具有较大杀伤力的棍棒,沈某以菜刀实施打击,是正当的。

  三,虽然催债人已经通过行为表示他们不再进一步对沈某和他母亲的“人身”安全和安宁造成损害和威胁,也就是不存在“紧迫性”,但是......

  严肃写到这里,突然发现这一点是最难以辩驳的。因为确实在不存在紧迫性的情况下的防卫行为,不再是正当防卫,而是报复行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结果导向”,就是结果预定,从结果倒推他的“合法”理由。

  在这方面,严肃从现行的中国法律找不到任何可以借鉴的立法和理论。

  所以,严肃还是从外国法律找到了一定的根据。严肃感到一阵惊喜。

  “Batte

  ed wife defe

  se”。

  即——一个作为枕边人的妻子,如果“常常”遭到丈夫家暴欺凌,可以在某些情况下,即使不存在“紧迫性”,也可以实施防卫行为。

  换句话说,即使是在丈夫经常性的家暴行为之后很久,妻子也有权把他噶掉,而不承担刑事责任。

  以此类推,再来看本案。由于这伙催债人是“经常性”地骚扰沈家,而且常常以暴力相威胁,所以即使作出防卫的同时并没有发生侵害行为的“紧迫性”,防卫人仍然有权实施正当防卫。

  在本案中,“经常性”(侵害行为)是符合的,暴力行为也是存在的。所以,结果是合情合理的。

  四,至于被侵害人是否履行他的“逃避”义务,这完全取决于具体的、逐案的客观情况。在“昆山反杀案”中,防卫人被两个男子追着打,且他的自行车躺在地上,他没有翻身一跃上自行车逃跑的可能性。抛下自行车只身一人逃跑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他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对方的拳脚和大刀,在当时精神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一个站在被侵害人的角度、处于他的相同的情况的人,基本上是无法履行“逃避”义务的。

  严肃以“家即堡垒”一语终结了他的批文:

  不论在盗窃罪(入室盗窃罪高一等)上,还是在强奸罪上(如清朝刑律就规定“拒奸杀人”无罪,即使是在将入室欲图行强奸者拘禁之后杀掉,也会从轻判决),入室造成的威胁比在大庭广众之下造成的威胁和损害程度要大数个量级。

  在著名的于欢杀人案中,也是歹徒上门骚扰、威胁、侮辱并欲图实施暴力。从前文提到的“逃避”义务而言,家(或者自己拥有的其他不动产)是自己的堡垒,如果让他逃避的话,这里是他的家,他还能往哪里逃避?最终法院从轻判决于欢有期徒刑5年。可见法理昭彰。

  严肃在报禀龟县令之后,龟县令给了严肃勘合(官方路牌),轻车简从,带着几个衙役就往上海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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