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镜道:“滚!”

  男人回头瞟了她一眼,那下三白眼一闪而过,明明脸上毫无怒气,却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洛相宜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一句,滚!

  烈日炎炎下,洛相宜双手捧着一个铜色镶玉的檀木盒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今她还能去哪?

  母亲去世后,继母直接抢了她母亲的嫁妆,像扫垃圾一样,将她清出府邸。

  明明有个父亲,可此时此刻,父亲正沉浸在又添贵子的喜悦中,哪里还记得那个死了娘的女儿。

  她母亲是名门望族,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本以为会受到万千宠爱,却不想父亲宠妾灭妻,她们母女的日子过得连小丫鬟都不如。

  走能走去哪,去又要去何方?

  洛相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微微冒出汗,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明明天气热得快要中暑,她却觉得心头拔凉,犹如落入冰川,连呼吸间的水汽都瞬间凝固。

  同时不觉得热的,还有在院子里熬药的李子镜。

  熬药的陶罐上刻着图腾,手柄处的雕刻更是巧夺天工,每一帧都栩栩如生,小小的药罐都价值不菲,更别提她脚底下的白灰色大理石,没个三年五年根本铺不完这样一座偌大的宅子。

  李子镜手拿勺子,一点一点围着锅子翻转着,手法、轻重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人人都知道药材最重要的是配方,却不知道这配方若是没有掌握好火候和力道,在名贵的药,也不一定会生出药性。

  他就是传言中,那个能起死回生的小神医。

  听闻当朝太后身患重病,不管是宫中太医,还是江湖郎中,统统认为太后已经药石无灵。

  哪晓得,李子镜带着一把小刀,一点止痛药,冲进皇宫生生割下了太后的一块肉。

  本以为李子镜算是命到此处了。

  可三天后,太后却奇迹般的痊愈了,而且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留下,此等奇迹,至今还被人津津乐道。

  李子镜从此也一战成名,被百姓推上神坛。

  洛相宜自然知道,但凡是个奇才,身上总有一些与常人不同的习惯。

  李子镜会这样对她,也不稀奇。

  作为一个外来者,突然要来侵占自己的领地,换了是谁都接受不了,对她有抵触,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反倒让她觉得,他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否则,也不会如此的傲气。

  只是,她从未想到,他这样好生冷漠的性子,竟然生在一个幸福的医药世家。

  洛相宜用鼻子嗅了嗅,道:“紫荆皮、赤芍、独活、石菖蒲、白芷……只是还差一味……”

  李子镜瞬间来了兴趣,“差什么?”

  “海空木。”

  “哦?”李子镜又问:“你觉得海空木需要多少克?”

  洛相宜遥遥地瞥了一眼药罐,道:“一比十的比例,你这药罐,放十克足矣。”

  洛相宜能说出药罐中的所有药材,足以证明她还是有些基本功在身上的。

  可他们康青堂中,哪个医者没有这样的本事。

  令他惊讶的是,洛相宜居然能说出药材的比例,这百年来,无人在见过海空木,对他的药性和计量仅仅是个猜测。

  这样的比例即便是他,也是计算了三五遍,才得出的结论,却没有想到洛相宜仅仅只是用鼻子嗅了嗅,就精准的说出答案。

  一直以来,他都在研制一种强效止疼药。

  若是能够减缓病人的疼痛,或许话本里剖心挖肝的鬼故事,有朝一日会实实在在成为病人的福音。

  让需要的心的人有心,让需要肺的人有肺。

  或许有一天,能够实现生命的延续。

  可偏偏,海空木这种药材却是千金难寻,直至今日,他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而已。

  李子镜想着。

  父亲李葵原是看在洛相宜刚没了娘,又被家人赶出去,想着是故人之子,多少也照拂一下。

  为了有一个让洛相宜留下的理由,这才收了她为徒,却没有想到,她竟还有两把刷子。

  李子镜淡淡道:“你收拾一下,明日跟我一起去找海空木。”

  洛相宜斩钉截铁,“不去。”

  “为何?”

  洛相宜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你不配!”

  李子镜瞬间脸色大变,偷摸看热闹的师兄师弟,也被洛相宜的一句话吓得直冒冷汗,纷纷扭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生怕连累到自己。

  在这个康青堂,谁人不知他是李葵的独子,他的医术又是最拔尖,以后就是这康青堂主人了。

  谁见了他不得点头哈腰问声好,可偏偏有个冒尖儿的。

  李子镜原本还有点兴奋,以为找到与他志趣相投,又实力相当的知音,只是没有想到,人家根本不领她的情。

  他头一次被人这样薄了面子,还是在各师弟面前,自然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李子镜压着火气,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你踏在别人家的土地上,即便你不知道寄人篱下本分,也该懂得基本的礼数和教养吧。”

  寄人篱下?

  洛相宜寄人篱下的日子还过得少了?

  这么多年来,她在继母眼皮子底下装作乖巧听话,让她往东绝不往西,本以为这样就能讨到一份安宁。

  可结果呢?

  母亲刚走,她就迫不及待地算计母亲的嫁妆,更迫不及待地将她这个垃圾清理在外。

  现在她唯一牵挂的人也走了,这世上再没什么值得她留恋了,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管,也不想去理,心中更是生不起一点情绪。

  李子镜的明示暗示,说得极为刺耳,可偏偏洛相宜就是不接茬儿。

  就像一扇敲不开的门,始终无法得到回应。

  即便你有天大的道理,此时也跟吃了闭门羹一样受窝囊气。

  若是旁人,管他谁的徒弟,谁的情分,只管轰出去。

  可偏偏他就是极度的爱才。

  即便他在讨厌洛相宜,也舍不得她这样好的天赋被埋没。

  再者,洛相宜的身子微微摇晃着。

  这样的三伏天,站在烈日下,又没有喝上一滴水,难免会有中暑的迹象。

  李子镜左右还是心软了。

  “好了。”他忍住脾气,“进来吧!”

  洛相宜刚抬起步子,他看了一眼那镶嵌珠宝玉佩的盒子道:“你一个人进来,别把那些肮脏污秽的东西带进来。”

  李子镜最不喜官场上那些钱权交易,更是对那些拜师礼、人情债不屑一顾。

  原本他对李葵收徒这事,也不怎么上心,可偏偏李葵却将她安排在他的院子里居住,直接就一脚踏进他的领地范围。

  这也就罢了。

  洛相宜一来,就拿着一盒“贿赂”,简直是脏了他的眼睛。

  洛相宜不听,径直的往房内走去,却不想,彻底惹火了李子镜。

  他试图从她手中抢走,“我叫你放下!”

  “不要!”

  洛相宜快速抱住手中的盒子,死死的怎么都不松手,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意志力终究需要身体的支撑,洛相宜不知在烈日下站了多久,本就是一直扛着,如今这么一拽,直接体力不支,晕倒在了门口。

  “要不要这么晦气啊!要死别死我这啊!”

  李子镜看着,没有去扶,嘴里更是没一句好话。

  师兄弟们听到动静,四面八方赶过来救人,他们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对这个大师兄多说什么,各自低着头,只管先救这个可怜的师妹。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在厨房里忙活的姚哑。

  其他人不敢说什么,但是作为李子镜的亲小姨,免不了要说上几句,“小镜,有点过分了啊,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她母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

  姚哑说完就赶忙去看洛相宜的情况了,李子镜这才想起,洛相宜身上的衣服过于朴素。

  谁人不知,洛相宜过得是捉襟见肘的日子,想来洛相宜被赶出来之前,身上的东西也被收刮的干净,哪里还能拿出什么人情礼物。

  李子镜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地上的檀木盒子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李子镜有些好奇,打开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檀木盒子里是一颗极其珍贵的灵芝,少说也有千年,就连他行医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品相的灵芝。

  甚至可以说,这灵芝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看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第一眼讨厌的人,必然是不能深交的。

  康青堂少说也有百年传承了,他们的医师在各朝各代都可以称作神医,就连在皇宫内院就职的太医,遇到什么疑难杂症都要向他们请教。

  也因此,康青堂的名声极大,慕名求学的也都是各地方的佼佼者。

  李子镜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门槛,而更看重,一个医者是否真的医者仁心。

  明明洛相宜有这样好的药引,却舍不得用上一点给她母亲治病。

  哪怕洛相宜在医术上造化非凡,可就凭这一点,他也断然瞧不起她。

  看来她不止是没教养,而且还是白眼狼。

  偌大的康青堂内,师兄们都住在一起,唯独李子镜一人住在东侧的厢房里。

  李子镜喜欢清静,平时他的院子,也是鲜少有人来回。

  他第一次被一个小鬼头指着鼻子骂,“你不配”。

  不说暴打她一顿吧,现在倒好,还让那小鬼直接住进了自己专属的厢房里。

  就连他一贯清净的杂院,如今也是人来人往的进进出出,吵得他医书看不进,研究也做不下去的,只能声声的叹息。

  洛相宜彻底晕了过去,全然不知师兄弟围在她身边,又是喂药,又是忙着用冰毛巾给她降温。

  她还是有生以来被这么多人照顾着,关心着,可惜自己却昏迷了。

  洛相宜满头大汗,神色紧张,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模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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