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奶娘和丫鬟们实在是低估了一个孩子对责任和担当的认识。低估了方离想要帮母亲分担重任,想要做母亲眼中有用的男子汉的信心。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竟然对这个自己一开始并不喜欢,甚至十分排斥的弟弟异常有耐心。

  还否决了父亲为弟弟取的名字,一定要自己重新取名。他平日里就喜欢为他的各种动物小伙伴们取名字。大约是认可了这个弟弟,觉得弟弟也能成为自己的小伙伴之一。甚至超越以往那些小伙伴们。他想了两三日后告诉爹爹,他为弟弟取名“方易”,说他这个弟弟来之不易。

  方琰嫌弃难听,沈昕娘却十分高兴的同意了。

  自从弟弟用了方易这名字之后,方离的照顾便更用心了。甚至方易一张嘴哭,奶娘还不知道是怎么了呢,方离就能头也不抬的判断出来:“弟弟尿了,快换尿布吧。”

  因为方易同哥哥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好似格外依赖着哥哥,长时间瞧不见哥哥的时候,就要哇哇大哭。只有方离回来才能哄得住他。

  一时间,兄弟之间的感情如胶似漆。

  连奶娘丫鬟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昕娘却觉得理所应当,“关爱就是责任,反之亦然。有了责任,自然就会有了爱。”

  方离有了亲自照顾弟弟的经历,更有后来弟弟长大些。会跑了以后,就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哥哥”满是崇拜的跟着他满府上,满街的跑,他便觉得,有个弟弟,还真是一件顶不错顶不错的事儿。

  于是后来再有了弟弟方然,和妹妹方琸的时候,他接受起来,就一点困难也没有了。

  方易因为上头有哥哥,并不觉得多了弟弟妹妹会怎样。

  所以对方然和方琸的来临。并不像哥哥当时对他那般的恐惧和排斥。

  只是他们觉得母亲似乎越来越不快乐。母亲和父亲之间,似乎隐隐约约的有什么矛盾,且是他们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矛盾。

  直到方离十一岁,方易八岁,方然五岁,连最小的方琸都已经满周岁的时候。沈昕娘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方琰赶到了书房里去睡。

  弟弟妹妹们太小,可懂得兽语的方离聪慧敏锐,且年纪最长,对他来说,这世上,几乎没有他打探不到的秘密。他知道父亲母亲之间。似乎有了什么分歧,派了他的“小伙伴”各种雀鸟全方位探听之后。他悄悄来到母亲面前,偷偷的问母亲道:“娘亲,灵山是个很好的地方么?”

  沈昕娘微微一愣,视线仿佛落到了很远的地方,仿佛不由自主的沉浸入回忆之中。母子之间沉默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点头,“没错,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有母亲的童年,母亲许许多多的年少时光,母亲很多很多美好,或不美好的回忆。”

  “所以,母亲想要回到那里去?”方离轻轻问道。

  沈昕娘却是摇头,“我想回去,并不是因为那里承载了我太多的回忆,而是因为……因为一些若不去做,不去达成,就无法释然的念想。那里有种感情,有种胸怀,需要承传下去,我不想让他就这么消失在浩瀚的时间里,逐渐的被人遗忘。”

  方离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他听懂母亲的意思没有,他稚嫩的眉头轻轻蹙起,这表情像极了他的父亲,“那父亲为什么不能和母亲一起达成心愿呢?父亲不是很疼惜母亲的么?”

  “你父亲放心不下……”沈昕娘长叹一声。

  如今圣上过了年就二十了,圣上早慧,早就想要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叔侄之间隐隐已经有矛盾,纵然因为叔侄情深,而相互忍让。可矛盾积累下去,终有一日会爆发的。

  方琰却只当圣上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从灵山,不顾一切赶回来保护的小娃娃,需要他不撒手坚定扶持维护的孩子。却忽略了圣上早已经长大成人,有自己的宏图伟愿,有自己的报复要实现。他过度的保护,过度的不放心,只能沦为圣上身上的枷锁,叫他挣扎苦恼,却因昔日的情谊,被约束不能挣脱。

  是时候放手了,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圣上之所谓“寡人”,便是他需要独自高高在上,需要把持一切。

  而他这昔日为圣上打点着一切的叔叔,也是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了。

  每次沈昕娘说这种话,方琰都长吁短叹。她明白,他并非放不下权利,放不下今日地位,只是放不下对圣上的关切和爱护之情。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爱,已经成了圣上的制约和负累。

  母亲的话,不知方离究竟听懂了多少,但这局面既是母亲无能为力的,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劝得父亲幡然醒悟。

  沈昕娘隐隐担心,如今功成身退这叔侄情谊还能长久,可待他日圣上真的不想再忍让,叔侄间的矛盾彻底爆发的时候,会是何等情形?圣上和方琰,各自又当是何等的伤心?两个人都是她真心关切之人,她绝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形。

  然而改变这一切的契机,出现的很突然。

  且还真的是来自方离----十分听方离话的萨黑拉从西北带回一封信来,乃是公孙兰的求助之信。

  公孙兰同虞淼大婚之时,虞淼身体十分康健,甚至在这十年的时间内,也几乎没有生过大病,偶尔头痛脑热的,甚至不用煎药,他自己就能好。可这次,却是突然之间就病倒了。毫无预兆,且病的十分严重,几乎不能起身。

  这可将公孙兰给吓坏了,她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尚且年幼,她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正是需要和夫君相濡以沫的时候,可眼看着夫君的身体好似无回天之力,再等下去,只怕夫君就要撒手人寰。她每每夜里几乎以泪洗面。白天却要强颜欢笑,不让病重的夫君为她担心,更要让自己的孩子看到一个坚强的母亲。

  后来虞淼终于十分郑重的告诉她,虞家曾经流传过一个传言,说是虞家嫡出的男子,皆活不过四十五岁。而他如今恰恰年逾四十。

  先前他从未提及,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他并不相信,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之所以从一个对圣上,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将,变成后来那个残忍自私的人,也是因为对这个死期的恐惧,被恐惧逼得扭曲了人性。他觉得,自己不去想,不去在意这件事,便不会受其影响。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竟是真的,他竟也无可逃脱,只是苦了嫁给他的公孙兰,他若知道无可避及,定然不会娶她。不叫她受他这病的牵累。

  公孙兰却连连摇头,背着他狠狠哭了一场,再回到他面前的时候,才坦然从容且十分郑重的说,她不后悔,嫁给他,她觉得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事情。

  而后,才有了这封写给沈昕娘的求助之信。这封信是瞒着自己哥哥,也是瞒着虞淼的,若是有可能,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好好的过下去,他不过刚刚四十虽,正是人生壮年之时。他还要看着西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昌盛。他还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亲自教习孩子武艺和做人的道理。怎么能这么早就撒手人寰?

  公孙兰记得当初哥哥生病之时,紫阳真人力荐沈昕娘,最后哥哥的病也确确实实被沈昕娘给医治好。这辈子注定了自己是要深深欠下沈昕娘的情谊了,为了自己夫君的病,她此时能想到的人,也唯有沈昕娘。

  沈昕娘一面担忧虞淼的同时,一面觉得这是个让方琰放手朝政,离开朝堂的机会。她收到信,当即便写了信让萨黑拉带给紫阳真人。让紫阳真人准备一同离开京城,前往西北。

  她虽有灵泉,却不会医术,紫阳真人医术过人,自然同去看看虞淼更有把握。

  并赶在方琰从宫中回来之前,将自己的孩子们都叫道跟前,问他们愿不愿意前往西北,去看看公孙姨母,看看西北的草原,去骑马,去射猎,去那天高地阔的地方好好玩儿玩儿?

  一听说是要去玩儿,除了刚满一岁的方琸没有发表意见,其他几个孩子都高兴的连蹦带跳。除却想要玩儿以外,他们更像要见识见识,时常听哥哥描述的那个广袤神奇的地方。方离因为懂兽语,经常同萨黑拉,以及其他一些从西北飞来的鸟聊天,从它们口中听说西北的草原,西北的各种风土人情,更是向往已久。弟弟们自然受他影响,也满心期待。

  沈昕娘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娘亲是想要带你们去的,可那里的条件不如京城,气候也比京城的偏寒,你们的爹爹未必放心让你们同娘亲一起去。这可如何是好?”役在岛划。

  方离立即带头说道:“如何能叫母亲一个人去?既然环境不如京城,娘亲一个女子,更需要我们来保护呀!我们都是男子汉!理当保护母亲的!”

  他的两个弟弟,方易和方然立即跟着连连点头,“保护母亲,保护母亲!”

  沈昕娘满意抬手,摸了摸方离的脑袋,“好,那便等你们父亲回来,好好同你们父亲商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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