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俏狼烟紫芦花 第二章 闹喜

小说:霸俏狼烟紫芦花 作者:锦秋湖 更新时间:2024-08-20 05:12:59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轿夫们的话更加“真实”了,他们有的骂孙家老娘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饥荒山”,整天村南庄北地狼窜着闯门子搅合“不挤”,弄不清她是真精呢,还是真傻,沾了一身的戾晦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往外瞎跑胡拉。她自己的处世哲学就是:家里有一个忠厚老实光知道猛干的憨闷橛,官场上有个能呼风唤雨左右逢源的相好的;商界里有一个金腿银胳膊能挣能哆嗦的情哥哥;文化行里有个情趣高雅风流玲珑的骚客;想酒就红白啤黄尽管喝;想吃就天上的鹅地上的骡;不见人粮食,尽是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人参水果;想看就舞文弄墨,想听就天籁音乐;想玩就扑克牌麻将猛搓,想恣则排队拾阄,凭着这身好货,先看看俺心情再说;敢哭敢笑敢浪敢闹,任性十足,一句话——“谁也不能把娘娘我怎么着!呵呵呵!”街坊们就送了她个外号叫做“天下云”,意思是不跟正常人一样干活忙家务,而专以闯门子为职业,嚼嗒污烂舌头,东家子长西家子短地讥笑诽谤攻讦,说到底就是当辗转搅屎棍子。非但如此,她被称作“招操”,好吃懒做尤贪玩,更鲜见守妇道,动辄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出门,上马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去找有势力的贪官奸商打麻将、下棋,睁开眼没有三个男人胡拉不算一天,渐渐地混熟了,因而就臭味相投地一拍即合,肮脏橛子拴住了猥琐老婆,便苍蝇垃圾弹冠致庆,相见恨晚淫威私渡。迎亲队伍里有个上过三年私塾的轿夫当下讥笑糟霉、唾沫乱飞,他“才气”地概括道:“琴棋书画”样样高雅——“擒,骑,舒,骅”,成了富权皆可的“胭脂马子”,其不知收敛反倒洋洋得意,街坊们听说如此烂酸柿子真是连大牙床也倒掉了。他的一番上纲上线雅俗共赏的“艺术创作”立刻赢得了众轿夫群情激昂的喝彩,“吼哈,我操她牛犊子哎,万人骑啊?快吆喝三里五乡‘一溜边河崖’旱得那裂纹一拃多宽的光棍老哥头子们给我往上冲啊!……”

  “是的!司令。保证拿下山头!否则,自愿提老二脑袋来加半头砖砸!”

  “啊……(n_n)哈哈哈~~~~”几个轿夫笑得扬袂睢舞,不亦乐乎,一个劲地咳嗽叉了气,弯腰捶胸,直撼得花轿箱底拖地,触了又磕弹起。花轿随着轿夫的乱动无节奏地四歪八斜震撼着,痉挛似地颠簸着。

  “今次算是莲花栽到大粪坑了,烧不烂,也得熏死。非移到清水里不好活呀!”

  “据说孙家老大跟城子(即位于锦秋湖东南安柴村,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会盟六国诸侯的古城池遗址)里‘洼老鸹’的狗崽子玩得死铁,却不知怎的上个月因为争一个绰号叫‘二亩腚’的风骚窑姐小娘,打了一仗,撕捣得血头血脸的,那浪荡公子牵了‘洼老鸹’执法队高猛獠牙的狼狗要放开咬死他,吓得这新郎官没命地讨饶,答应白供上五斤烟土,才平息下,后来据说又和好了。俩畜类花花公子把钱财都花在了打炮吸毒上了!”

  “啊,哈哈哈哈,新郎官一拉杆忒狼党喽,一朵莲花陪床的忒攘犟了,外面炮轰回家开枪,啥世道那个忒棒煌?!”

  “污染了,污染了!一朵莲花待,待,待惨了,不如搭,搭,搭,搭上宅子地便宜俺,俺,俺,俺了!”

  “知道吗?梅毒淋症花柳病传得蹊跷,越漂亮的女人越容易染上烂疮,再和处女头一次睡觉,遭报应似的毁得更厉害,估计晚上新郎官一炮非炸了膛不可,真是:炮犯了罪被爆毁,只可惜无辜靶子报销也呲飞了啊!”

  轿夫们翻晒的并不算猛料,也不算狠抖的,甚至有几分江湖世俗秽气熏天臭哄哄、黑魖魖的河湾大坑里罕见的才情黄水,却属于暂时发挥错了攻读专业方向的亚“污言秽语”,像追腥逐香辛勤的荧绿胖蝇一样无孔不入,崩耳朵,尽管姥姥捂了几次为头发和头红遮挡的听觉,但轿夫们古铜皱脸谄媚大嘴胡咧咧的唾液横飞,和那串串高分贝滚着乌七八糟噪杂凌乱的,令人肉麻、不堪入耳的对话,着实让她浑身倏然爬满了鸡皮疙瘩。

  而大喇叭小唢呐也“嘟哩哩,嘟啦啦……”专欺负她似的,当开了“帮凶”,尘土飞扬,黄沙漫卷,遮天蔽日的邪声怪调,酸辣炙烧。乌烟瘴气,呜呜咽咽的聒噪不一,那股躁动不安一直从未停止过往外冲击的腥火味更加威猛如虎,强烈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姥姥又一次低头缩胸牙齿紧咬嘴唇,咽喉里若皇家猎场上杀伐正酣,马嘶狗吠,豸蹿兔奔,特别是那些轿夫们好像是有意识拉给她听的猥琐话,她天真烂漫的少女灵心像突然遭遇了黑飙戾雹袭击,她再也无法抑制,忍不住了,胃胀喉咙麻热,猖獗的酸楚恶心先行一步闪电般漫过全身神经云朵,接着,响雷似的一张嘴,一小股奔腾的食流汩泉泥鳅样蹿突出来,呕吐在了花轿一角下,好在食涎极少。

  “哦,哦哦……”出于规避忌讳,也怕落得轿夫们的取笑,姥姥使出浑身解数蹂躏着胃道里再次恶心的蠢蠢暴动,她掏出随身掖着的花手帕,抹了一下黏液垂涎的嘴巴,然后,弯腰擦拭、拾掇花轿一角的黄白腥粥糊,用手帕包裹了就地蜷放着。

  显然,期盼奇迹发生的轿夫们是听到了渴望已久的一幕。

  落在队伍后面的安班主看到轿夫们猴子变脸般的鬼祟表情,不放心地对轿夫们吆喝着提醒说:“都庄里乡亲的,别耍过了头啊!”

  “大功告成!颠吐啦,吐啦 !吐啦 !”轿夫们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般庆幸着,以胜利者的倨傲和亢奋得意姿态狂喊着,“再续把柴禾,燎旺了,使劲呀,早晚颠得她开口求咱,让她抹泪,哎呀,新娘子哭也怪好听的,跟孝妇河里汛期下滚钩搂大鱼似的,过瘾,提神,能钓回丢了的魂儿!”

  姥姥刚刚暂时解脱了呃嗝,那种痛不欲生的折磨她早领教了厉害,再说跟那么一些粗鲁男人较劲也有失教养。他们无非也是与自己一样圹埌棽棽、寂寞烦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翻过来又让自己因着不可把握的去向加倍痛郁悱恻起来。发火不行,跟着闹更不中,而自己不做姿态又受不了,支客师是他们自己人,虽说掌控全局,但只要是轿夫们言行不是很过分,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不是“逗喜”——都喜吗?所以,此番情形之下,只有靠自己了——跟这些顶着贺喜的名义的滚刀肉门们由衷地告苦了,“大哥哥们……手下留情啊……”柳絮飘锇阄弈蔚厮低炅耍牙驯汔余映槠鹄础@牙颜娌焕⑹窍驶ǚ疾菹慊昱目捺ㄑ嘤镙荷娴南袂嗌戒袢∠核蠕龋淠袢饺教溆慕В头珈@霂润心田,尽管她觉得委屈,担忧前途叵测,但那是她作为知书达理、兰心蕙质、多愁善感的淑女才思翩翩的高雅惘虑而已,放到一般俗不可耐的出嫁女自己新衣喜肉的看周遭那么多人围着她跑前呼后、颠屁股甩胳膊地忙活伺候着,光笑还来不及呢,哪会产生出如此格调巍峨,又让轿夫们探味难受,推己及人自觉自省的高级精神指向活动呢?

  姥姥的被奉为圭臬般的轻声歌哭登时镇住了轿夫们一路嬉皮笑脸没得正经事,有点二荡不恭的颠覆造次和企图继续深化放肆的不可蠡测的阴阳苟谋。

  沉默,长久的沉默。浩大的、虚妄的、令人凭生悸惑的空旷感笼罩了轿夫们近于猖獗跳梁的献丑。

  像雨后初霁的骄阳璀璨高照使人两目灼灼发花,不敢睁眼,轿夫们脚步变得稳当轻巧、矫健踏实,仿佛抬着的不是曾经被若干次业务了或者正在业务着的无数衣锦稻粱新娘中的一员,而是一位一朝揭晓身价暴涨的皇家公主,遂双腿有节奏地倒悠着,耽于执行命令的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样,却不知自己在干着什么,甚至纷纷为刚才玩世不恭、野蛮荒唐、兴风作浪的言行举止追悔莫及,良心发现,内疚厉责。

  经过一段旱路的颠簸,迎亲队伍乘上了喜船,又一路漂泊……终于,他们打了个明丽的激灵,顿感浑身清爽敷腴,周围空气异常芬芳透心,啊,船队终于来到了锦秋湖上。

  晨雾潼滃,碧波浩渺,洸洋腥芬,大野空旷得一望无际。

  芦苇荡逶迤峻秀,博兴浪漫,棵叶滴翠,紫穗神采荧荧,莺歌燕舞,云蒸霞蔚。

  人逢好事精神爽,迎亲轿船更是喜气洋洋顺风顺水,锣鼓相闻,载歌载舞,行得飞快,恣肆轻盈地顺着孝妇河滑行,缥酒秋水便给擦撞得翠生生“唰啦啦”鳞光闪响起来。耳畔亲切的河水静静流淌,偶尔传来哗哗的声响,那是河中渔农们下的“**阵”挡住了顺流而来的草柴致使水淌形成极小的位差造成的,还有河边芦苇丛频波激荡传出的,更主要的当然系画舫犁开河水破浪前进的注释和反映,一缕缕欣风带着锦秋湖大野卓杰的混合浥浥腥芳扑鼻而来,撞开姥姥郁懑的心扉,她像在黑夜里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摸索着跋涉的落难村姑一下子看到了吉祥星辰的璀璨提携,倍受鼓舞的她触到了安全可依的葳蕤大树,于是,整副身心逃离了危机四伏的围猎和威胁,开始有限的放松轻逸起来,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主啊!保佑我吧,感谢你的光辉照耀!”

  乌河的一条枝汊从东南插流过来,汇入孝妇河主道,二水交溶,相接处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纹线墙,两种水体在平静的流淌时互不侵扰,丰漾浩渺,浪花飞沫,三角河湾像一张扇面风轮,沙洲浅滩上蒲苇稗萍丛生,郁郁蓊蓊,宛如水中草原拔地青岭。早起的苇莺伴着喧哗的水声,勤奋地叽喳喳叫成一片,天气响晴浏朗,蔚蓝的苍空飘着几缕淡薄的云岚,大河上洒满碎银晨曦,几只洁白的鸥鹭翻飞滑翔剪水嬉戏。不远处,一只客货两用木船,驾着满眼绿兴,顺风鼓突着白帆,被在一片齐胸高的蓼秸蒿草丛薮弯腰奋膀的纤夫牵引着逆水而来。迎亲彩舫载着大红花轿绕过一堂宏琏古塔矗立的沙洲,宕冥的晴空下,眼前出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小土山崖坳。崖坳的一侧,一排十二棵枝叶蓊茸的昂霄皲皮老柳碧烟幽影里,一壁光板的黄胶泥岩石旁,不知何年代盖了一座半间屋大小的微型精致观音庙。庙旁边,一块高高崛起的飞来石下,硕根盘结的窠臼里,有道干岣板泥缝隙里涓涓澄泉汩汩涌溢,清澈见底。那就是百里闻名的锦秋湖“一瓢水”。“一瓢水”的神奇在于:每当你舀去穴中所盛的水,那会心感应的泉水又会滃然仰出,慢慢咕嘟进去,直到刚好注满窠臼为止,但却绝不盈亏。盛足的甘泉不肥不瘦,差不多一瓢子,且不会外溢出一滴。神奇的“一瓢水”便因此而得名。

  大约三十年前,打渔人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起初,作为下湖拿鱼摸虾、踩藕割草、放牧鹅鸭等劳作时歇脚乘凉的中转站。后来,渔农们玄秘地认为那是天神显灵,能保佑人们逢凶化吉,祛病滋福,延年益寿,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飘水”便先是在“一溜边河崖”,继而向方圆百里之内传扬开来,名声大振了。因此,每次撑舟路过,便都要停下来,喝口水,歇歇脚,闭眼养神,暂且享受一番。一些仁义大度百姓还集资请人在“一瓢水”旁边筑了一座观音庙供奉上观音像,小憩解渴去累后,都要向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磕头作揖,鳞集仰流,感谢上苍的潏露恩赐。

  “泊舟,歇轿!”

  迎亲支客班主安渔庭向后面一挥手,顿时,有一搭无一打零星错落的锣鼓铙钹稀拉拉停了下来。船工轿夫们随手洒出一叠淡红纸,彩蝶一样飘得水面草树上皆是。船队泊妥了,担好长长的踏板,大家都争先恐后走了下来,跨上河陂,有的站着,有的干脆一屁股坐在灌木蓬蒿丛中

  毛手毛脚的浪妮解下橹杆头上系着的那只布袋,从里面掏出一把枯黄的小瓢子,走到湑泉莹莹的窠臼前,仔细地舀起那吆喝得神乎其神的“一瓢水”,双手向班主手中送去。安班主接过水瓢子,走到观音像前,恭恭敬敬放在石像前面的平台上,跪下向观音菩萨磕了一个头,然后,才将那瓢水饮了一口。接着,安班主把水瓢递给老实巴交的“吊死鬼”,认真地说:

  “鬼头,拿去,让弟兄们都喝点吧,喜上浇祥!”

  “吊死鬼”拿着水瓢递到那个打鼓的鸭蛋样子的发实中年人面前:

  “傅叔,你先喝!”

  那个老傅刚想推辞,鬼头已经把瓢塞进在了他的手里。鸭蛋傅感激地望了鬼头一眼,叹息了一声:“孩子,名难听,人可好喽去啦!”接着,照安班主的样子,去给观音磕头,然后,才端起瓢来饮了一口。

  其余的轿夫,在旁边等着看着,一边擦汗,一边闲聊。

  “哎,水生哥,听说新娘子长得比莲花还漂亮,是么?”

  “那可不?方圆几百里,哪个不知道周村梅家湾梅府有个仙女小姐。不过,人虽名气却跟咱湖上早就有缘。”

  “啥?”

  “先听芳号吧,乳名叫玉莲,玉莲,玉莲,白玉一样的莲花,咱锦秋湖可是白莲藕的故乡啊,那可是天宫王母娘娘梳头时的玉簪不慎掉下瑶池来生成的嘛!”

  “这来历我知道。”

  “听说她娘和一帮大闺女小媳妇撑舟进塘玩耍时,一下觉戏着肚子疼发作,在一片白莲掩映里生下了她。她爹就给她了取了这么个喷香的名字!”

  “喷香?瞧你‘耕得不深,拉的不浅’,你鼻子尖的嗳!”俩轿夫斗起了嘴关子来。

  众人争着喝神水的工夫,和姥爷几乎形影不离的那只壮年鸬鹚“鶻哥”瞅准靠船当口,不失时机地捣进瀚淼开阔的河水里尽情玩耍,当然,忘不了施展逮鱼本领,还几次把三五条大鲫鱼、鲶鱼、鲤鱼含在嘴里,左右摆甩,被姥爷用竹竿挑着接了上来。姥爷深情地托着非常勤能效忠的老伙计,抚摸着它油亮丰厚的翅膀,喂给了它许多小鱼虾作为奖励。不过,姥爷却将它辛辛苦苦捕捉来的大中鱼儿一股脑儿全都打着筋斗扑通扑通扔到了水里,并喃喃地说:“老伙计,对不起了,咱们放它们一马吧,让它们打道回府吧,今天是迎亲大喜的日子,放生积德啊!”直瞧得他的鸬鹚朋友大惑不解地站在船舷上一前一后地摇头晃脑,搔首亮翅甩水。

  安支客师看着最后一个兄弟喝完“神水”,正把瓢子递给那个担任迎亲队伍副领班,而最终成了我姥爷的孙家外管家、长工头梁九,便立即站起身催促道:

  “快点儿办妥喽,收拾好,准备开船起轿!”

  姥爷接过瓢子,如法炮制,先拜神后喝水,接着就要将瓢子放进口袋里,正待系在橹杆底下。他转脸一下瞥见那了顶花轿,似乎想起什么事来。于是,一边说:“甭急,甭急!”一边重又摸出瓢子来。

  安班主和其他轿班兄弟个个莫名其妙。

  姥爷已经拿着瓢子,小跑过去,先向观音菩萨磕了个头,然后舀起一碗水,走到安班主身边,用手朝花轿指了指,向他示意。

  安班主这才恍然大悟,赞许地点了点头,叫他前去办理。他却扭捏了,迟疑片刻,他笑呵呵地提议划拳撞彩,谁输了谁去。众汉子当即赞同,争相响拳打擂,可结果,大跌眼镜,一向酒场上骁勇善战的姥爷连遭败绩,真是谁出的主意谁“倒霉”,解铃还须系铃人呐,于是,姥爷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了。

  他端起水瓢,走到花轿旁边,说:“哎,新娘子,喝口‘神水’吧,俺锦秋湖上的风俗要眼,观音菩萨会保佑你平安幸福的。我已经替你拜了神仙,请你尝尝吧!”

  姥爷一手轻轻把花轿帘子掀起一角,一手把那碗“神水”递进去。他怕新娘子不给面子,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忧虑。不过,他很快就开心了,因为他感受到手中轻颤一下,那瓢水被新娘子领情地接住了。尽管新娘子很小心细致,但姥爷还是听到或者说是心理共振到她喝咽水时的鸽子声息,不过,比自己饮牛一般的狠重“咕噜咕噜”动听美妙多了。

  他猜度着那位人称天仙的即将成为别人新娘的女子喝水的娴淑优雅模样,进而想象着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婀娜晃花的蜂腰,心里不禁涌起一种本能的眩妄冲动。他去年的独战狼群使他左脸遗憾地背上了二指刀疤,尽管靠耳朵了点,但总比没有差池啊,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进取情心。

  姥爷感觉到那喝咽声停止了,于是,又将撩起一角轿帘,把右手伸进去准备接那只瓢。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掀起帘子的地方,忽然,浑身激灵一颤。他看见了一个彦如舜英光彩奕奕的玉辉里,穿着彤红衣裤的女人腰胯之下鼓胀后翘的大冬瓜似的臀部侧面和两条修长丰腴柔盈的大腿,而那风姿绰约、塑性魅惑、青春洋溢的酮体上散发出来的脂米分、花草馥郁和女性**妙倩混合的馨韵,将他攒射得懵然失态,不能自已。他一下震惊地痴呆了。这时,他感到早已出了汗的坦张的手中被放上了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握稳了。

  伴随着“谢谢你,大哥!”一缕轻柔的声音从轿中飘出来。此刻,仿佛有一股猛烈的火山熔岩般的热流从心中涌滚而出,迅速直冲大脑,他像喝醉酒似的全身痉挛发烫。他想要是自己能看见自己的面容,那一定慌惑失措得很复杂很简单很直接很**很激动很可怜很好笑了。忽然,他走神恍惚地哆嗦着松开了拿着瓢子的手,“哗啦”瓢子里剩余的近满瓢水浇了下来,溅湿了新娘的裤脚摆和一只绣花鞋。

  “啊!”新媳妇不禁惊得低唤了一声。

  这位副管家猛然发觉自己不小心闯了祸,急忙缩回手捡起水瓢来,刚才他心提到嗓子眼上,清楚地听到了瓢水倾洒的声音,不禁为自己关键时刻因着激动紧张反倒生慌造次的意外冒失感到愧疚,当他看见自己紧握着的那只空空的水瓢时,又连忙赎罪补救、改过自新般地伸进轿去,抓起新娘的穿了绣花鞋子露着水晶朱古力透明磁韵蜜艳丝袜的香脚来擦拭了一下,鬼使神差却又低调本能极端贪婪地带着忐忑不安蹦跳翻滚的精细燥热汗珠,努力按耐住砰砰狂跳不止的年轻灵贞嫩稚的善真之心,脸涨得跟大红布似的,他思想蒸汽腾腾翻江倒海,在犹豫彷徨不正经与后悔之间风雨飘摇,心里一个劲不住地埋怨着自己的无用废物不好意思的潮毛病,几乎是激动不已百般虔诚又颇有害怕、负罪感的,一向老实矜持的他微微颤动着试图优雅地却又不知怎的竟然狠重地握了一把那几乎令他绮情浩荡灵魂出窍的皎月牙春笋芯玉足,或许是注定降临的机缘加速地撕揭去了他男子汉内心深处为寂寞迷惘虚弱笼罩的蛛网,摇撼撞击着为屈从恭循于长期落后社会主流德伦熏陶而形成的乡野人根深蒂固的迂腐夯艮、冥顽不化、憨厚老实、顾忌压抑、潦落清苦所折磨屏蔽奴化着的逆来顺受的理念桎梏,呼唤起了他内心深处被麻醉昏睡着的本璞俗人性慉,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出春风骀荡猿踊马跃的真实情怀,暴发催生了从此远离前怕狼后怕虎一事当前先考虑闾阎心理认可度,因而不能善待自我,本末倒置地一味为别人活着的伪枉呆傻、可怜兮兮、蒙昧虐衡的生存状态,这是应该的迟到的公正的幡醒憬悟与伟大的颠覆躁升!无法躲闪的诱惑、逼迫和考验,使梁九策马扬鞭飞尘腾卷地顷刻之间跨过了一直想踢开却在彷徨犹豫、畏缩放弃和拯救革命中举棋不定的超越鸿沟,在指向冥冥之中目标的征途上完成了从羔羊到狼的转变,当然却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而被不怀好意的市井猥琐所造谣诽谤的那样的乱来一气的污水横流的荒淫好色花痴。蓦地,梁九有点吃惊地发现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不寻常的神秘君临的殊异预感提携,像浩渺夜空中怡静璀璨的星辰一样,照亮了他未来的情缘桀俊之路,唤醒了他心底天然麇蕴又经蹭蹬磨舛砺炼,而滃滃仰出的纯粹怜爱,拉高了他澎湃躁动的昂扬情志,扶摇直上九天,振翮鹏举万里,翩翩翱翔……

  梁九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翘皮火火辣辣的嘴唇,将灵犀的心神巡航还原成世俗具体实际的娓娓关照,他故作镇静讪讪地说:“唔,俺真笨,对不起,都怪俺一把瓢子也接不住!”可他慌里慌张地将手往外缩出轿帘时还是又得瑟掉了水瓢。

  芦苇荡宫腔苍颢窕邃焕爛。轿夫艄公们不再黩武呈威发飙,趋炎附势、推波助澜的吹鼓手们也僵唇锁喉放牛撒欢。一曲曲“唧唧唧,喳喳喳”此起彼伏的大苇莺婉转浏亮、清朗翠脆的玲玎悦啼,乘着缕缕艳阳隽好静秀的奏鸣的洋洋凯风忭舞君临,濯洗去一路疲惫和空虚,又和进了一支支青蛙“咯咯咯,咯咯咯”粗犷纩绵的高亢齐唱,花草翕赧迷离,蓩杨矗倩,柳衙耆英,蝶翩翩蜂嘤嘤鱼喁喁……浩大的天籁之音仿佛姁姁湑流湝湝萦纡,倒映出灵魂的华韵,琅嬛嘉讯,和气翔洽,让人艳羡陶醉,绮思虹缤,云蒸霞蔚,乐不思蜀。姥姥瑰姿谲起,珠蕾绽放,人面桃花相映红,神凝秋水,从娈雅的旋律里,嗅到了神的气息,触到了红鸾主婚朱雁献彩的祯祥,看到了天使飞掠过的芦苇紫穗荧荧的昌光朱熹骎骎升华、旋花娇滴滴的莞尔和娇嫩蒲米分般金黄鲜艳甜蜜的苾勃迷情驰涌。

  轿夫们或许是受了良辰淑景幸福灵丽的光合作用感染,变得锦怀缱绻秀口缄默,翩虑忡忡,如迎风摇曳的沉甸甸的谷穗。想大花轿里昆仑慕瑶树,轿后唢呐抑扬伴旌动,漱玉琤瑽,他们心猿意马,莹镜耀尘,琴风骀荡,萍翻桨乱,雨打芭蕉,魂幡飘摇,魄弦悸颤。船行芦苇掩映,稗蒿夹峙,芳草连天,滂濞澹泞的孝妇河上一派缥酒似的琳腴,亢爽的船队已不似迎亲的队伍,更像一支来自《诗经》扬花灌浆年代里采诗官们忙忙碌碌拜艳崇香酿蜜的蜂房。为姥姥捧上弱水三千独饮一瓢的那个实力支客领班,我后来名副其实桀俊偈武抗日奇侠的姥爷梁九,他的心里斓漫着一种不寻常的玄晖峻朗、翠云崇蔼、琦玮憞惛、休徵嘉应的第六感觉之波光水影,像熊熊燃烧的野火一样,把他未来的道路俨雅傥亮了。姥姥的玉润金声燕婉的濂濂啜泣,唤起了他心底天煦地妪早就潜藏着始终没有遇到建树元绪合适的猗猗爱怜、鸿猷圣责。

  中途小憩乞饮瑞泉水,姥姥花枝婆娑意外被水溅湿裤脚绣鞋,将玲珑妩媚得让人陡升电击、震撼的花瓣嫩笋玉腻脚丫,羔羊一样撞进了姥爷情怀迷惶的手里,姥爷一时轰轰烈烈,方寸大乱癫狂。姥爷弯下腰,百般豪奢珍惜地轻轻握住姥姥那只羽毛渐丰的鸥鹭迷情心足,深怀满腔悚喜怜惜爱不释手地送回轿内,但仍然怕它一不留神就展翅飞走了一般,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地张望着。姥姥在轿内有点熬不下去了,正常的异性关心或许都让她感同垂青,而姥爷机缘推动、提携的美丽的失误竟然就歪打正着地抚慰发挥,**般燃起了两个年轻人青云流澜倜倡灵动、愉愉煦煦的亨嘉造化,她望眼欲穿地想撩开轿帘审视一下这个生着一只宽厚大手冒着当众被拒而下不来台风险却笃信火辣敢作敢为、温婉体恤的青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天地絪緼,万物化醇。千里姻缘冥冥呼和,心灵感应结驷连骑,造化神奇就像姜太公的渭水直钩垂钓,一河筒子鱼儿熙来攘往,唯有乘着缘分才自会赶来撞上去,被银尖电磁声呐探知,一线穿起。这人的瓜葛呀,也好比应当之该的必然玄动,点滴积累,一朝质变飞跃。梁九就是因为瓢水相敬相洒并扶握了一下我姥姥那米分缨扬蕊、娇润美璞般刚刚灌浆的雏丽玉米小脚,一次神经煊赫绚发绮情的旌摇幡动,若熊熊霞火点亮了两个年轻人割舍不下,注定结合的幸运星树。窥一斑而知全豹,事物的发展往往就是如此生猛着败絮惑外金玉真里的规律性,总是以人们不屑一顾的毫不起眼的点滴珠玑遮挡着四两拨千斤地全息出整体的灼灼其华的非凡功力。而其上几颗象征着两人如胶似漆日子的燦烨硕果的闪烁,反过来回照着缘分发轫的青涩与激越。一呈一啜一淋一攥,那发生在转瞬之间,蟾踆响应,别人不曾察觉的和谐刺激的明瑟性情互动,更唤醒了姥爷心中洪范九畴、鼎彝拔伦的风樯阵马箕子恋!此后的合五岳九魁筚路褴褛探求戮倭救民真理的艰苦卓绝的铿锵奋斗,峥嵘淬励了他的生命之树,也彻底改写了我姥姥原本清令舒怡却无辜罹难的令人扼腕叹息、短暂淳耀、香消玉殒的此世轮回。

  拐过一道渔台子,进入了阔绰的水面,画舫加速行进,锣鼓敲打出欢快流畅的长音,感化的潺潺水脉潋滟激越成曲。一群云燕结伴横过天际,东北风吹过来,天上云朵娉婷传情,将阳光的灿烂高洁弘扬着。姥姥听到了逶迤成岭层层叠叠蕃庑的芦苇荡,螭云秀峦,鸟兽阜滋,奉蔚九皋,窸窸窣窣,依肩搭背,拥抱掬搡,波澜起伏,一阵赶着一浪,胜概玲玲交响嬗幻,直至隐入了曼妙绝伦的窈奥时光……

  秋风凉爽朗朗劲吹,瓦蓝湛亮的天上游荡着朵朵猗猗巧云,姥姥的心情时而变得轻怡,时而变得抑郁,她脸蛋滋润起来,樱桃小嘴鲜嫩得像滴红的花瓣纹,唇边长出的那一层纤白的茸毛迎着阳光清晰可见,瓷釉荧采,玉晕凝晖,越发显得娇媚清秀,楚楚动人,瀑布一样亮泽的青丝红韵蒙蒙,女儿貌清淳淳荑英漾善,俊奕奕柔嘉姽婳。艳丽的阳光沐浴着她丰腴秀靓的青春年华,欣颐的幸福感辐射着她强烈的焦虑和淡淡的孤寂,她渴望躺在梦中心爱的人怀抱里缓解焦虑,消除孤寂,可虚弱的眼前事态令她内心盲目的憧憬中充满了疑虑迷惘,摇摇晃晃七上八下得难以找到踏实的感觉,彷徨甚至沮丧,她不知道维系着自己理想追求的心仪的白马王子身在何处。

  姥姥不知道轿船离孙家还有多远,姥姥更不知道一场晴天霹雳般的严峻变故正在一步步向她、向他们的婚庆典礼逼近。

  此刻,她如同一只正在山坡上漫游埋头吃草的善和梅花鹿,不知道群狼突袭肆虐,那令人发指的灾害将至。姥姥心里春风平静,随波逐流在片刻的清豫里,作为一个受盲目“孝道”主宰的良家千金,她已经并不心甘情愿地进入了,却找不到眉目,真懒得费心地去勾勒任人摆布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之后的光景。姥姥胸口大红牡丹上落下了一只双翅翕动的金黄的大蝴蝶,她望去时,就有了三只同样蹁跹的精灵对舞,她从内心感激着天韵萦怀的关切和提励,当然,那只是总体朦朦胧胧中的一丝不慎明朗的零星憬悟,她还不具备制造辉煌的雷暴瞬间穿透世俗的音障抵达全新的时空境界的功力,所以,不晓得此神蝶的被遣使抵达的玄奥用意,或许一是宠望、护抚危险到来前必受惊吓的含荑偊偊的可怜的新娘的她;二是提前慰藉她命中带定的缱绻郁穆的却难逃伤痕累累的苦难情心。谁都不想见到却无法阻止潘多拉魔匣里黑色风暴盘旋肆虐的滔天之祸的罪轭出笼,一个民族的大劫数具体一点地吊死鬼扛铡刀——张牙舞爪地逞凶开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人都有摊上的可能,不过,那次不幸主要是冲着可怜的孙家发作的,来自周村的无辜乘风伴喜娘和作为主角的姥姥也都难脱干系地被裹挟了其中。

  (二)

  那天是个双头日子,一大早,树头喜鹊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看样子应该是副好光景。本来按照炎黄蚩祖先打造、钦定的和平安康幸福法则,泱泱华夏除去少数改朝换代节骨眼上的巨变外,大碍没有小毛病难免的世道运转秩序,老百姓的生活宁静和谐,波澜不惊,似乎才更合乎常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本来黄河三角洲一隅锦秋湖上淳朴善良的老乡们自给自足地过自己的岁月,可就像老婆婆们深重慨叹的:“天理良心啊!咱又招谁惹谁了?”好像这个世道偏偏就不是给好人安排的,都叫魔鬼抟弄坏了。那不祥之兆就发自一衣带水的邻舍,太平洋西侧的火山喷射附带而出的戾气衍化的倭寇魑魅魍魉,尽管其具有不错的人际组织和产品制造能力,但德行却一落千丈。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的法国大思想家、“三权分立”学说的创始人孟德斯鸠这样评价小日本:“日本人的性格是非常变态的。在欧洲人看来,日本是一个血腥变态嗜杀成性的民族。日本人顽固不化、任性作为、刚愎自用、愚昧无知,对上级奴颜卑膝,对下级凶狠残暴。日本人动不动就杀人,动不动就自杀。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更不把别人的生命放在心上。所以,日本充满了混乱和仇杀。”那么,这里我也想重提我大二时一位哲学历史学教授曾给班上同学讲过的一句话:无论它怎样花招频施、丑态百出地蛊惑欺骗世界,任凭机关算尽,但也必将在其再次祸乱天伦人伦物伦让太平洋又罹难不太平之后,作为严密封存的核废料最终彻底被逐出人类历史舞台,这个较早看到太阳出升的弹丸之国逃脱不了沦陷于永远黑黯的宿命。

  沿着长期社会生活实践经验教训的指示,勤劳智慧的锦秋湖渔农出于对于过去的总结提炼,对于现在的打点整合,对于未来的良好向往祝愿,不可避免地形成了价值目标追求的明显指向性选择,总是前车后辄、顺理成章地肯定、扩大、增益、发扬他们认为积极向上,于谁都有利的事态,而刻意回避、禁忌那些常遭遇阻挫不被允许的夜走麦城、砸黑碗的情况,这样就一以贯之地日积月累,活脱脱挺拔起了左右人们言行的亚规范化、真规范化圭臬,也就是以心理上普遍承认、练达的约定俗成的风尚形式存在生长的“理想文明言行细则”,即民俗。“北国江南”富甲一方的锦秋湖上深深浸淫于乡村浓酽闾里风化中的芊芊婚礼,大小讲究太多,细节繁缛复杂,场面也可伸缩施展。这不,孙家大院除了杀猪宰羊准备宴席外,还要早几天就专门托了“家里父母、儿女双全”的全科人当娶亲婆,去单回双,雇花轿找喇叭匠,请拉毡主持张罗事,还得专门组成红案帮,大厨料理创作,其他洗碗摆碟的、改刀的、摘菜的、端茶倒水上酒的,端方盘摆桌的,礼帐收钱写单的,还有瞭望跑腿报信放鞭的,最后是撒五谷杂粮贴对联挂喜字的等等一应俱全,主人家的地方不够用,可暂借邻居屋子。喜庆的迎亲彩舫船队来到后,上午就停泊在靠滩的周家码头西侧一个鲤鱼突嘴六十多米长十几米宽的倒垂柳林立浅沚的沙洲旁,掩映了芦苇香蒲星罗棋布的诗画情景,便利了宾客悠闲欣赏畅快活动。那时落后的现实生态园林风采,却也是二十一世纪一十年前后渐次兴起的、刻意打造的时尚餐饮环境,沙洲滩涂上,撑篙搭篷地设酒局,用湖泥土坯和鹅卵石垒大锅灶,虚闲贵客所坐的筵席为租借附近各户人家正屋里的八仙桌及配套用具的,其他老亲或熟悉的街坊们则干脆双腿盘坐在船头舱板,用大竹篥盛酒菜碟盘的。出客的席都是按照婚宴套菜标准一道道地上,马虎不得,其间来让酒磕头的等均有适当要求。而其余的帮忙人等则以实惠为主,都是大碗酒,大块肉,全都堆上来,做一古脑儿吃喝。当鸡鸭鱼肉虾的香味飘溢整个码头时,“渔农讨媳妇吃酒席”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气派,也就在畅所欲言、欢声雷动、直抒胸臆、吆三喝五猜拳行令的粗野聒噪中潇潇洒洒地张扬起来了。

  孙家天井里就临时盘起了两个长挑多眼大灶,请了“一溜边河崖”最有名的烹饪大师傅来担纲主刀掌勺。娶新媳妇是大伙俗称的“有公事”儿,当然,这里所谓的“公事”显然不是无关杂姓或本姓远房的全村大集体事,而自然是孙姓五服内外,由血缘亲属关系判断自己“去着了的”——(该去不去,自己人前显得不顾全大局,斤斤计较,难看;不该去去了,落尴尬白眼责备,也难看;而去了咋得体地表现自己,也有些道道的。)不大不小的一干人等共同约定俗成的“谁家有事,一窝一块便都虎上去”,形成的一个“小集体”公共操持办理事情儿。锦秋湖“一溜边河崖”人们要是看谁风风火火忙得和正事干不完似的,就有句行话说他,叫做“你看忙得和公事样的”,此话一来指此人太过投入,比得别人咸菜(闲才)一块似的,二来“公事”公办,大伙子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号着力气挚办,表明他们的小团体“一户”——言行一致,步调合拍,团结凝聚,进而向外姓人传达大事面前细碎过节一笔勾销,赢得好评、尊重,同时,针对于乡下断不了发生、司空见惯(因为农村和社会底层流行着这么一句行话叫做“叫你声二大爷,不如扇你一耳光”,由此对动辄以肢体相向**、诉诸武力解决分歧的荒唐鲁莽之举的大有市场,可见一斑。尤其是兄弟们多的,自家感觉腰杆子比别人家硬,好像一块“寇劲”使不出来似的,当我们站在高处巡视研究时,真的着实可笑可爱可鄙了!然则,那样的市井逻辑却是活生生的现实哲学体现。)的族群、人际不恭、动粗,再以后遇到有欺负自家人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时,“他们”就得仔细掂量一下此“集体言行自卫”的潜在和实际的爆发能力了。

  孙家早就以宗亲叔伯的船帮为阵,以新郎(本地媳妇则出动新娘嫁船,与之捆绑)连家船为“核心”,依次左右靠拢的船帮头挨头,尾邻尾,形成扇形船阵。位于孝妇河、乌河等中下游锦秋湖“大场院”的“舢板头“和“长驮”船身较宽大,不易摇晃,极少用竹篙和桅杆绑扎在一起。只有来往于上下游之间的的“溪犁船”身个较小,非得用竹篙或桅杆横向绑扎稳固船阵不可。以便供作婚礼、酒宴使用场所。这就是连家船民婚俗最大特点的“合船会婚”。往往家族越大,参加婚礼的人越多。一旦碰到这样的良辰吉日,不但本家族的船也不下湖去打渔了,货也不运了,甚至只要属于近亲和近邻的外姓连家船,俨然也把它当作自己家族的事,都为之忙得不亦乐乎。这样的时刻,男女老少,聚集一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蔚为壮观。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连家船民的婚礼,是一次大家族和小部落的聚会和盛宴。

  树上麻雀机敏好奇地“唧唧喳喳”叫跳不停,孙家一枝骨人开始跑前颠后七手八脚忙活起来,借凑家什,帮着买东西、洗切菜。伙夫抱来一大堆硬柴禾,陆续添进灶膛里慢慢烧着,老火头军将寿光县造膘肥肚大壳郎猪似的硬脾气风箱的粗杆子拉得亮堂推得猛实,“咕嗒咕嗒”地集束溜子风,狂鼠一样奔蹿,钻进灶底炉条下一阵阵翻腾,直把个火爣燎得白蓝贼灼亮旺旺的。按照宴席上菜的要求,炖了高氵朝时大件用的两大锅鸡靠肉和红烧鲤鱼,放了各种调料鲜配,满船帮大阵、码头院子都是香喷喷的味儿,几根胡同都无法躲避地闻得到,禁不住让人笑蕾乍开,乐从心来。

  杨柳成荫,鲜花盛开,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唢呐声越来越近,渐渐地,大伙都隐约听见了。一股子喜庆气氛四下里辐射开来。街坊邻居们一边瞧着前门的动静,欣喜地捕捉着渴望中的叭唢呐吹奏声愈发嘹亮地从芦苇荡里传来。挤在人群中,垫着脚尖看新郎迎接新娘“过门”,男女老少都乐呵得合不拢嘴,眼角笑出泪来,有的一连声地说着:“好,好,好!”孙老爷子坐在堂屋的正中央,白髯轻飘,手扶着圈椅,频频点头,喜迎宾客。今天是梅玉莲出嫁的日子,春上,孙老爷子托媒人到自己生意场上的周村商埠梅家提亲,说那待嫁闺中的二小姐,经热心撮合,愿意嫁给孙聪为妻。于是,孙家便下了聘礼、选吉日,迎娶媳妇过门了。

  婚礼前一天,孙家派一队年轻人撑舟溯孝妇河而上,奔了女家梅府迎运来了陪送的“橱箱嫁妆”。沿途鼓乐吹打,抬摆嫁妆的船儿列队行驶“亮嫁妆” ,共四橱八箱,有“垫箱钿”、“花米分钿”,铺盖、衣服、日用品一应俱全。梅府殷实商贾书香门第,二女儿的嫁妆被褥,开春就由有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和丈夫的“全福妇人”缝制好了,折叠时内放“子孙仓”喜钱。“子孙仓”里放红蛋、枣子、长生果、棉籽、甘蔗,喻早生、多生孩子、长生不老等。嫁妆贴上大红喜字后,先摆在客堂中“晾妆”,让来人浏览赏赞。

  而那迎妆讲究礼节,稍不注意即会遭到女家挑剔,甚至拒绝发妆。孙家迎妆的船儿及其他大件工具都贴上了红纸或“喜”字,迎妆后生们由媒人和一位长者带领、陪同着,一路由喜鼓手吹奏鸣锣至女家。挑篮放在天井里上,杠棒和扁担靠了柴堆、墙壁,女家不招呼,来人不得入客堂。男家迎妆要付喜钿给女家帮忙人。如嫌少,便偷藏杠棒和扁担,迫使男家加喜钱。而女家不发妆,男家就反过来敲锣“催妆”。梅玉莲的大舅舅将孙家来人迎嫁妆的情况逐一告诉了即将出嫁的姥姥,征得她同意,梅府上下人等才开始逐项发妆。孙家迎妆者全部退出门外,由大舅舅一件件郑重其事地颁发,先马桶,再铺盖,而后依次逐把发出。嫁妆忌讳讲“扛”,而讲“涨”,取上升之意。迎妆者不能一脚跨在门槛里一脚跨在门槛外。若双脚跨进门口了,女家便说你“抢嫁妆”了。领齐了嫁妆后,迎妆者开始返归,肩挑嫁妆中途不得停歇,讲究一气呵成,免得两两三三。嫁妆到了男家,男家即点旺盒、放鞭炮,将嫁妆先置于客堂,后搬入新房,由“全福人”解被摊床。男家当晚还要办“待媒酒”,送媒人钿。忙活了大半天,直至莲花村孙家的新房内全都将嫁妆摆放停当,才算办妥了“安柜箱”。

  接下来便是主戏——迎娶要开演了。

  因为孙梅两家相距较远,男方送亲队伍约定于当日二更天出发,沿孝妇河搭“露水潮头”顺原“溯”流轻松划行而上,娶上新媳妇,估计回返五更到站。于是,“正日子”二更天不到,行“天地福礼”,拜过“跪祖宗”,喝下请拉毡执师、锣鼓班头和众轿夫的“出轿酒”后,孙家大院迎亲船队就大摇大摆敲敲打打地出征了,担当轿船的画舫“溪犁”溜子鼓乐前导,其他一干喜船鱼贯随行。

  “溪犁”画舫形体呈流线瘦骏精明、潇洒放达,瞧上去玲珑出挑,跑起来轻盈麻利,身轻如燕,矫健敏捷,动感十足,运刃有余,像自由恣肆的织机椭长滑梭,两头尖翘,跳蚤射箭快马加鞭,随着执篙驾手挥臂运力席卷残云浑身使劲马不停蹄的猛撑狠戳,船侧翼波喧流,船头鼓浪啪啪,一阵阵风驰电掣,冲击突蹿,利飕有力的小船已神行太保似的一溜烟消,顺潮踏浪,“歘歘歘”不见了踪影。同时,由于其船身小巧便利在窄沟小溪行驶,所以,又叫做“湖里白鲦”、“水皮行孙”或“浪尖飞镖”。其船身长不过四丈五尺,宽不过十二尺,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头到尾,有”舱头窠”、”耳子垛”、“活拦垛”、“网垛”、“中垛”、“眠垛”、“柜子垛”、“灶垛”、“橱子垛”、“尾篙垛”等。垛者小隔舱也,系一垛梁壁与另一垛梁壁的间空。里面摆满了随轿船带去的红火礼物,主要有:梳头包、封笼包、撑伞包、上轿包和“娘奶花彩”及一些零碎备用的小红包;取画舫顺当平安的“压轿船肉”。所带请帖分请女婿随女儿回门的“女婿帖”和请女方大舅舅探轿船的“探轿帖”。还备有一桌款待女方大舅舅的“探轿酒”。孙家派出的最强阵容能争光揽面子,两个艄公、六位古乐手、四名本家人、八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轿夫,均有着“身历百战曾稳险胜”的迎亲、酒席周济凯旋经验,出彩礼节、规则运刃有余,而且还有好酒量,棒应酬,抢戏救场没得闪失、担忧。

  “溪犁”画舫轿船四周装饰了彩带,轿舱内外张灯结彩,还有一领红线镶边的蒯草席,以备新娘出门过轿船时闹风水。“轿顶”就搭在船篷上方,为帆布和簟席的混合制作。孙家将婚期选在八月当中孝妇河大潮汛的日子。大潮汛的一大早,往往都是涨潮时分,其中厚重盼望色彩,意味着“发财水涨”,而且也有逢迎顺理成章合理安排考虑,中下游到上游迎亲,要有相当一段水程,正好搭潮而上,又随波而回。一番在梅府人之常情、祈福纳祥、有板有眼、有条不紊、繁文缛节的玩揣下来,迎亲队伍娶得新娘喜爽满盈,春华秋实尽揽于怀,大胜而归,轿夫们正好端端顺风顺水,忙憧憬,望庆云,摅坦途,赢豪迈,五体通泰,执篙扬浆,八面威风地“鸣炮起轿”了。

  凌晨的孙家大院里,都是让如揣脱兔的年轻后生和大闺女小媳妇们精神旺盛过了头,亢奋鼓炝得睡不着觉,男的喝了点小酒子,乙醇搅合得更来了兴生,女的打扑克、嗑瓜子外加小憩一阵后也颐养了猴劲,相互起言搭语拉锯几招后,交流气氛也热闹开始了。当那河湾里依稀传来的提醒喜至的鞭炮声才响过不久,轿船的影子刚驶近,而天色梦境一样自然还看得影影绰绰时,不知谁先按照分工忙活开了的,梅府堂上就一片窸窣动弹起来。

  对面那一只红布披顶,红绸缠桨,红带扎篙张灯结彩的“溪犁”画舫轿船,由两个泥鳅艄公、八个健壮的后生子轿夫野牛样的挥动四把遒劲利索的桨四根猛捣生风的竹篙狂荡着,箭一样飞快地从河面上射过,朝女方梅家湾码头的新娘船帮直扑而来。此时,正是涨潮七八格时分,也就是“涨七”或”涨八”的潮流最猛之际。忙着“接炮”的女方的船帮,早已烛火通明用竹篙扎了个平稳泰然,红线镶边的席子如地毯铺卷着,单等候新郎“贼打的船”袭来——这是极具人类生衍自然象征意识的一刻,女家的溪犁船头特意分岔个“v”形状,犹如一双温柔乡般的大腿张成纳八字形。新郎家那一路奔波的红轿船画舫溜子就要偈勇刚毅、激情澎湃、诚心实意地尖昂船头插进来了。但是,好事多磨,在此之前,还有一道“关口”需靠自身本事去闯。那就是轿船靠近女方船阵时,女方的亲友故意不让你轿船靠近,百般阻挠,设障羁绊,骚扰打搅,用篙桨、竹篙把新郎的轿船顶屡屡拨开。考验孙家两个艄公、八个轿夫的身手的时候到了。真是“好汉打不出庄”,他们几经冲锋突击,浑身分不清那是溅湿的水哪是流出的汗,气喘吁吁,心力交瘁,不过是因了女方船帮的高抬贵胳膊才勉强把轿船往那岔口里插入搞定,好不容易啊!而轿船扎靠进来前,还必须先按“男左女右”讲究,先把船靠拴女方的右边船帮,恭候新娘的大舅舅带着一帮好酒量的后生子同去探轿——待与媒人、家客和轿夫们进行一场简洁友好的象征性斗酒考察较量后,男方才算获准问鼎“轿进门”拼搏程序。然而,梅府的男人们放行了,女人们依旧不依不饶的,即便通过斗酒这一关后,女方船阵上有的许多亲友还不轻易让你新郎那只“贼打的船”,把她们的心爱的宝贝女儿“偷”去,而只有让你能对上他们的船歌后,才准许你“轿船”进入那“正穴”。

  当这只“贼打的船”总算“过关斩将”地挺着个尖翘高昂的头,稳稳准准,实实在在地拓契了有如母性双腿大张的船缝时,大家这才纷纷如释重负地松缓了一下,了却了那乘兴而来的长大成人仪式的第一个节目,看到幸福祥云终于降临了,双方都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彼此相悦欢心鼓舞起来!这也才算到底闯关成功,首战告捷,允肯和放任男头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下得彩舫上去码头,直奔梅府老宅邸而去,迎接新的迎娶升级“赶考”的了。

  就这样张扬着锦秋湖上红事风格的孙家大院的迎亲队伍扬彩旗拂璎珞,间隔锣鼓一通“咚咚锵”地敲打,东拐西叉,穿河闯荡,从五贤祠东南陂的起凤桥旁经过,一路辗转至周村梅家湾码头停泊,他们先把装饰一新的大红花轿从“溪犁”画舫上抬到二姥姥家门前转一圈,亮了花轿。新郎胸带红花、胸戴大红花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喜气洋洋地向看热闹的行人作揖,挥手致意由男傧相陪一同前往欣闯“敲门”关。

  四更天,在情闳丽谊隆秾的“一把帘子”陪嫁姐妹们兴高采烈的羡艳撺掇和感势如同身受跑前颠后的亲切提携帮助下,姥姥遵从风俗“要眼”于石榴、玫瑰、紫蓼花、米分荷等十二种植物的花叶温和奇馥的汤水里沐浴毕了。接着,又按照老人们的叮咛吩咐吃下了一对煮热的红皮鸡蛋。早几天即行妥了用绸线将姑娘脸上的汗毛绞掉的“开脸”礼,真乃:“毛头姑娘十八转,临上轿还要变一变”。姥姥发髻上满簪花朵,头上遮以面红,谓“上头”了。于众女簇拥着伫立绣床边,睐眸睽睽之下,她羞涩地红着脸,眼中澄波盈滢,颊如芙蓉,灼灼汽灯光芒里,更像一朵含苞欲放鲜嫩欲滴的花蕊。

  新娘上轿前还需行“安凤”礼,梅老爷也已比照旧规矩请好了一位“正装梳妆大马”和一位“代步梳妆大马”,专侍替梅玉莲梳凤髻,戴凤冠。梅玉莲一派雍容典雅、端庄淑丽,娴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但将为**的她烂漫矜持的内心却很是羞涩推诿,服服贴贴地听从着长者的安排,粘粘地躲在闺房不肯出门。在家里老人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卵翼精护关注、爱抚把持下,那“成人出阁”命定的角色说着道着的就如秋湖朗月婆娑着来在了姥姥的青春悸动中,可想着出嫁容易,暂时揖远手足血脉却相当难,牛依缰绳归槽棚,狗不嫌贫恋门庭,一辈子走不出老窝子啊,姥姥她难舍爹生娘养跪乳情!

  此刻,梅府中的闹喜女眷都这样盼着:如果能看到幼稚可爱老实过了头的夯新郎被“修理”得抓耳挠腮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开了眼界了,也算是护嫁挡驾成功!

  梅府的亲戚族人上上下下“一窝一块”的怀揣了玲珑玉兔的妇女幼童们心情像年五更里似的,安晏之下难掩亢奋,寂寞之中酴醾漵流酝酿发酵,当然,严阵以待的她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迎亲队伍挺进入院落的。

  新娘这方的船家女和她的女伴们,自然成了人们瞩目的一道风景线。大凡这些“明天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的姑娘,平时和和乐乐,憨憨厚厚,朴朴实实的。女伴怎么愁,她们也跟着怎么愁,怎么乐也跟着怎么乐。有心眼有志气的,平时明里比织网,比洗烫,比撑篙摇橹,比对船歌,比服侍孝敬公婆爹妈。单就比洗船,不把你好端端的一层杉木板洗出条纹,洗出柴毛来,哪儿肯放你过?其实这差不多全是暗暗较量,真实用意却是让自己的心上人或梦中人看个明白她们是能干的。而到了这临嫁前,又都怕女伴从此告别少女的人生阶段,投向的是未知的男人怀抱,而骤然惜别地围聚过来,尽管将要做新娘的女伴,已经有专门的“伴嫁嫂”也就是“娘奶”在帮助她梳头,其间做她的哥哥或者弟弟还前来象征性地给她梳三下头发,绞采孔毛,抹油穿衣的,可她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百般缱绻恋恋不舍地着意要把自己的女伴打扮成普天下最最漂亮的阳春三月美鲜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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