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严冬,寒风凛冽。

  前往大邺边城的官道上,一支押送囚犯的官兵队伍,正顶着寒风艰难前行着。

  眼看响午刚过,天色便已渐沉,众人心知,怕是又一场暴风雪要来临。

  靠前的队伍边上,有个被冷得面色铁青的大汉搓了把脸,哆嗦了两下,恶狠狠的瞪了眼前头押送的囚犯,忍不住咒骂了句:“真他娘的倒霉,都年关了还碰到这么一批倒霉鬼,害得老子连年都没得过。”

  许是他嗓门没压低,被旁边的人听到,轻撞了他一下,好心提醒了他一句道:“不想活了,给薛大人听到,当心连你也给发配了。”

  听到这话,大汉不爽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但想到那薛大人不是个好惹的茬,倒也闭了嘴没敢再逼叨什么,只目光漂移向那些囚犯时,泛起了抹幽光。

  不远处,颜皎月被那目光扫到时,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背脊还是不受控制的僵了下。

  忍着那恶心人的目光,她神色低敛了好半响,直到那人看向了别处,她才抬起头,看向茫茫一片雪白的前方,眸色有些悲戚。

  雁洲,快到了吧!

  此时的她,还穿着皇城大狱中统一发下的薄布鞋,鞋面脏污不堪,几乎已经湿透,双脚更是被这湿透的鞋子冻得没了知觉。哪怕如此,她的脚步也依旧不敢有片刻停留,硬是一遍遍咬紧牙关,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就算这样,要是走得慢了,拖累了队伍行程,还会被赏一鞭子。

  这要是放在三个月前,别说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们,就是颜皎月也不敢相信,袭承百年,从未生有过二心的清平王府,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个男丁被斩,女眷发配的下场。

  而这样的下场,仅仅只是帝王的一个猜忌。

  天家凉薄,哪怕同宗同源,同一个开国先帝,也是说灭就灭的。

  想到此,颜皎月眼底闪过几分讥讽,深吸了口气,仰眸看向头顶不见青天的上空。

  真不知道,昏君当道,这天何时才能够再明朗。

  正出神之际,那根绑着她们的长长铁链突然从前面被使劲拽动了一下,力道大得颜皎月一个趔趄,差点被拖着一头栽进雪地里去。

  等她稳住身子抬头,就听到前方有人禀道:“大人,又死了一个。”

  随着禀告声,那赶在最前头的马车被放缓了些,坐在车中的人轻轻掀开帘子一方,往外冷瞥了眼,像是特意看看这次死的是谁似的。看到之后,神色淡漠的收回了目光。

  “老规矩,割下左耳,继续赶路。”

  马车里的人声音不大,伴随着呼啸寒风,离得较远的人都听不到丝毫,而离得较近的颜皎月,却听得一字不漏。

  这就是罪犯被发配流放的下场,随时可能被弃尸荒野不说,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领头官兵动作熟稔的割下那女人左耳时,离得较近的几个囚犯头都埋得低低的,没一个朝那边伸眼看。唯独颜皎月自己侧着头,一脸冷漠,眼睛都不眨的看完了全过程。

  看完,她除了目光轻闪了下,瘦得皮包骨的小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而这次没熬过来被弃尸割耳的,是她大伯曾经最得宠的妾室,才二十出头,三个月前清平王府被下狱时,她还怀着五六个月的身孕。

  可惜一路遭罪至此,孩子早就没了。能撑到现在才断气,她估计也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吧!

  希望到了雁洲,就算日子艰难困苦些,至少还能活不是。

  “月姐姐。”

  刚收回目光,颜皎月就听到身后有人朝她轻喊了一声。

  声音有些熟悉,她稍奇的回头望去,见有个同样穿着单薄囚衣的女子,冷得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避开押送官兵的视线,悄悄移到了她身后。

  而女子手上,竟没戴铁链镣铐。

  “月姐姐,太好了,咱们隔得太远,我可算找到你了。”女子高兴的盯着她,还带着些许激动。

  颜皎月看了她两眼,神色怔了下,脑海中突然清晰的闪过某些画面来。

  女子见她怔住,以为她是没认出自己来,赶紧抬手往脸上扒了扒,露出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来,仰头道:“月姐姐,我是蝶舞啊。”

  “我知道,你有事?”颜皎月态度很淡,还带着些疏远。

  一个王府里长大的,就算颜蝶舞没有扒开头发,她自然也认得出来她的。之所以怔了那么一会,是因为她想起了几日前做的一个梦。

  起先,她以为是家逢巨变,日有所思才会做那么一个离奇的梦。

  直到刚刚,看到大伯的妾室身死的画面与梦中一模一样,甚至连马车里那人说的话,也跟梦里的相差无几,这才让她不得不正视起那个梦来。

  因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无不在印证着那个梦的真实。

  就连颜蝶舞此刻的突然出现,也在和梦中的画面一点点重叠,她甚至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月姐姐,蝶舞听说等到了边城,像我们这样的清白女子,都会被悄悄发卖给戍边守军中的老男人当玩物,那般定会生不如死的。”一开口,颜蝶舞就抹起了眼泪,若不是怕被不远处的士兵听到,怕是都嘤嘤出声了。

  “……怎么办,姐姐,蝶舞还小,蝶舞听着就已经好害怕了。”

  “我与你同年,你害怕,我自然也害怕。”

  颜皎月眸色幽深的瞥了她一眼,说完回过头去,没再搭理。

  见她好似不想搭理自己,颜蝶舞咬了咬唇,有些生气,想到往日府中庶姐们对她的忍让和宠爱,顿时我见犹怜的哭出了点儿声来:“虽是同年,但月姐姐年长蝶舞好几月,自是比蝶舞坚韧些。姐姐,蝶舞是真的很害怕,看在我冒着危险来看姐姐的份上,姐姐帮一帮我好不好?”

  “我帮你?”

  颜皎月嗤声,晃响了手上的铁链,好笑道:“你我同为阶下囚,我自身都难保,能如何帮你?倒是你,镣链都能去掉,又哪里需要我来帮?”

  不觉得可笑吗?

  “能帮的,能帮的,只要姐姐偷偷与我换个位置就能帮的。”

  没听出颜皎月语气中的讽意,颜蝶舞一激动直接说了出来,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僵,急忙小声解释道:“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我没力气扶她了。”

  怕她不信,颜蝶舞攥住她衣角,低声哭诉道:“蝶舞不骗姐姐,实在是我那些庶姐们都不是我母亲所生,母亲撑不住了也只当瞧不见。那些走在我们前后的丫鬟婆子,她们都恨我们连累了她们,更是无人帮我一把,我也是没法了才来求姐姐的。”

  真没法还是假没法,谁知道呢?!

  颜皎月侧身拨开她攥住的衣角,哈着双手没说话。

  颜蝶舞的话,她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相反,因她的话,颜皎月整个人都警惕防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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