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翰怒发冲冠。

  今儿个花满庭花老大儒受邀前来竹下书院讲学,却因钟离家的三小姐在画屏湖以文会友导致了书院里的学子们尽皆去了画屏湖。

  宁国的文风极盛,各种的文会也极多。

  国子监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想法,每每各地有大型文会是倡导学子们去参加的,何况画屏湖的这场文会据说还和钟离府三小姐的幸福有关,这事自然就不能阻止。

  倒是落了清净。

  作为竹下书院的院正,他和广陵城学政章平举张大人一起陪着花老大儒在竹下书院的翠竹园里畅谈了一番。

  自己提出的某些观点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认可,自己所作的一首词也得到了花老大儒的赞许,这当然令李文翰很是激动。

  毕竟花老大儒可是宁国七大家之首的博学之士,《宁诗词集渊百篇》的最终审核者。

  李文瀚原本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将自己平日里呕心沥血所作的那些诗篇都给花老大儒赏析一番,奈何日头偏西,花老大儒也想去凑凑画屏湖的热闹。

  于是李文瀚只能遗憾的道别,只能寄希望于花老大儒能够在竹下书院多呆上一些时日。

  不过今日受益良多,尤其是花老大儒的那番勉励令他心情舒畅,觉得终于遇见了赏识之人,未来可期。

  在回来的路上,李文翰打了一斤酒,还买了一只卤鸡。

  本寻思今儿个晚上好生的小酌一杯,和小妾姜慧再好生温存一番,让姜慧再给自己生个儿子,却不料回家看见的是这番景象!

  原本美好的心情瞬间被眼前的这一切撕得支离破碎。

  他当然怒从心起,差点将手里的那酒壶向李辰安砸去。

  坐在地上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姜慧此刻见老爷回来,似乎又找到了主心骨,她浑然不顾身上的恶臭,一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正想控诉,不料李辰安又收回了跨入月亮门的那只脚,转身就瞪了她一眼。

  就那一眼。

  姜慧顿时一个激灵,到了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

  李辰安看向了李文翰。

  眉间一蹙视线一凛,很认真的对李文瀚说道:

  “我做了什么你还看不出来么?”

  他上前一步,又道:“你回来的正好,我倒是很想问问你。”

  他又上前一步,距离李文翰仅仅三步,李文翰这时候才愕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这长子很是陌生,他从李辰安的眼里看见的是冰冷,还有一股不可抗拒之威,于是他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你身为人师,可知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李辰安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你可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

  “你可知道你的原配妻子病重,你这小妾非但没有侍候主母,反还不给诊金汤药钱?”

  “她这是想要我娘的命!其罪……当诛!”

  李文瀚又后退了一步,他当然知道他的发妻病重,只是他这些年早已疏远了发妻,觉得这事本不重要。

  若是发妻当真病死……他甚至已经想好将这小妾扶正,毕竟次子李辰东已有秀才身份,往后便能考举甚至高中进士。

  可光大李家三房之门楣,可让他在两个哥哥的面前扬眉吐气。

  李辰安步步紧逼,神色愤怒,又道:

  “你非但没有责罚于她,反倒纵容其肆意妄为!”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了什么?你能做什么?”

  “你除了咒骂你的儿子,怨恨你的妻子,你什么都做不了。”

  “身为人父,身为人夫,我为你感到羞耻!”

  李文瀚后退了三步!

  李辰安句句诛心,他已无地自容。

  被外面动静惊得跑了出来的李巧兮此刻惊呆了。

  正趴在李府墙头调查李辰安的开阳更是早已惊呆了。

  李文瀚难以置信这些话是自己那木讷愚笨的儿子说出的。

  这些话一句句如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里,一时间令他脑子一片空白。

  李巧兮完全无法将此刻的哥哥和以往的那个哥哥给重合起来,她只觉得心里的那口淤浊之气忽然消散。

  她内心在惊惧之后充满了欢喜,浑然没有注意她紧拽着衣摆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她看着站立如松的哥哥的背影,脸蛋儿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是我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魄!

  只是……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李辰安站在李文翰身前一步距离,李文翰退到了花园的篱笆旁,他已退无可退。

  李辰安俯过身子,看着李文瀚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又说了一句话:

  “你,枉为人夫,也枉为人父!”

  他又站直了身子,站得笔直,就像标枪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向那月亮门而去,李文瀚的那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他看着那笔直的背影,嘴巴诺诺,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一身恶臭的姜慧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老爷,您可要为妾身……”

  “滚……!”

  “啪!”李文翰甩手就给了姜慧一巴掌,姜慧瞪大了眼睛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此刻的李文瀚却依旧看着渐渐消失在月亮门后的那背影,片刻之后,他拧着酒和卤鸡向西院走去。

  他的背是弓着的,就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仿佛忽然之间老了十岁。

  姜慧闭上了嘴,她咬牙切齿,眼里散发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我儿李辰东今日前去画屏湖参加文会……若是我儿夺魁成了钟离府上的姑爷……

  我定要你李辰安生不如死!

  依旧趴在墙头的开阳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飞身而去。

  这广陵城的人都眼瞎么?

  谁说李辰安懦弱不堪?

  谁说李辰安是个傻子?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简直太暴力了!

  刚才他训斥他爹的那些话是傻子能够说出来的么?

  沈家那位沈千山居然要退婚,还说他是广陵城最精明的商人,这次只怕瞎了他的狗眼!

  还是四公主殿下有眼光,早早就看出了这李辰安的不一样。

  得将这小子推荐给公主殿下,丽镜司需要这样的人才!

  ……

  ……

  李辰安在李府训他爹的时候,钟离若水在画屏湖的那艘画舫上正心不在焉的等着那些才子们作诗。

  她并没有命题,所以这样难度就降低了很多个档次。

  因为诗词这个东西是可以储存在脑子里的,这时候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然而,那些学子们却一个个惺惺作态,似乎想要向她表现出是临场发挥的样子。

  许是因为那首词已占满了她的脑海,她对三层楼上的这二十六个初选出来的最有才的才子生不出些许兴趣。

  少女有些慵懒的趴在了书桌上,小脸儿侧着,正好看见窗外夕阳下的画屏湖。

  但她的视线却未曾聚焦,片刻之后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的那对联当真是好,不过……

  胸中无事一床宽,这也表明那人胸无大志,当然也可以用淡泊名利来形容,但四公主说他也就十七八岁模样,这样的年岁和淡泊名利似乎扯不上关系。

  那么他当真胸无大志么?

  曾经应该不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首词写的如此的刻骨铭心……所以他是为情而伤,故而心生倦意,于是看淡了功名利禄,所求就是一床而宽心。

  诗词由心声,仅凭这一首词尚不能确定他就是胸无大志之人,若是能再得到他写的那九首词就好了。

  如此想着,少女愈发的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船尾处的那房间走去。

  四公主宁楚楚就在那房间里。

  房间里窗上挂着的那湘妃竹帘已半卷。

  夕阳入窗,映照着宁楚楚的那张精致的脸蛋儿楚楚动人。

  沈巧蝶就坐在宁楚楚的对面,她并不知道宁楚楚是女儿身,她有些局促有些羞怯,她微微勾着脑袋,虽然正在煮着一壶茶,但她的心思显然并不在这壶茶上。

  因为对面这男子,实在是太俊俏了!

  不仅仅是俊俏,这男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质才是最吸引沈巧蝶的地方——

  那是一种沈巧蝶似曾相识的气质,那种气质她曾经在钟离若水的哥哥钟离秋阳的身上感受过,但显然面前的这位公子所散发出来的那气质来得还要强烈一些。

  所以,他一定是来自京都的某个豪门家的子弟。

  其家族的地位只怕比钟离府还要超然。

  那是怎样的存在?沈巧蝶不敢想象。

  她心存结交之心,然那公子似乎没有想要交谈之意,这不禁令她有些挫败,于是又想起了自己那未婚夫。

  她忽然自嘲一笑,自己那未婚夫如何能够和这富贵公子相比?

  简直就是萤火之于皓月。

  “水开了……你笑什么?”

  钟离若水正好进来,沈巧蝶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她取了一撮茶放入了茶壶中,伸出手来捋了捋耳畔被晚风吹散的几缕乱发,不好意思的说道:“还不是我那苦命。”

  “不是退婚了么?”沈巧蝶坐在了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

  沈巧蝶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李家哪里会同意退婚……虽然他而今被李家给赶了出来,但终究是李家的种,若是同意了我家的退婚,只怕他这辈子也找不到媳妇。”

  “可他如此无能,你嫁给他岂不是这辈子都、都再无幸福可言?”

  “不行!”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钟离府三小姐的性格,她那小拳头一锤锤在桌子,“这事我给你做主……我若是做不了主,喂喂喂,”

  钟离若水向宁楚楚吼了一嗓子,宁楚楚回过头来,轻飘飘说道:“放心,明儿个我就派人将他爹给抓起来。”

  “不就是一纸婚约么,我要他爹当着你的面给撕了,如何?”

  沈巧蝶顿时大喜,她连忙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小女子多谢公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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