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坐在空调机的机箱旁边,两条腿垂下楼沿,漫无目的地乱晃。

  他在等待日出时的紫气,为了保险起见,他提前一个小时坐在了这里,太阳五点钟左右出来,现在才凌晨四点。

  他百无聊赖地盯着下方十字路口中心的红绿灯,朦胧的红黄绿三色光晕隔一会便变换一次。

  川端康成在《花未眠》里写道“凌晨四点醒来,看见海棠花未眠”,现在也是凌晨四点,路明非一晚都醒着,入目没有风雅的海棠花,只有红绿灯陪他一起未眠。

  这片并不大的地方他从小就来,已经来了五年。

  这里也算是他的秘密基地了,爬上楼顶,穿过栅栏,就仿佛来到了只属于他一人的小天地。

  每次他坐在这里,在昏黄夕阳里俯瞰城市下方的车流熙攘的时候,身边的空调机就会鸣响,像一个每天向他问候的老朋友。

  每到这个时候,路明非就会拍拍它老旧粗糙的白色外壳,就像拍拍朋友的肩膀。

  路明非在学校是文学社成员,他看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那个丹麦王子说他自己“可闭于一核桃壳内,而仍自认是个无疆限之君主”,他路明非虽然当不得君主也进不去核桃壳,但至少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句“我可闭于一栅栏圈内,而仍自认有一空调机之挚友”。

  他坐在空调机旁时面对的方向是正南,左手东右手西,于是转头向左便是日出,向右便是夕阳。

  他现在只需等待左边的鱼肚白浮现即可。

  可等待的功夫总是最难熬。

  好在路明非也有打发时间的法子。

  吐纳天地之气的前提是要先感知到其存在,对于有法力的人而言这并不难,将法力运于双目,世间形形色色的天地之气都会展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就像拉开了一道帘子,得以窥见更加真实的世界。

  但对于刚刚开光,还没有诞生第一缕法力的准修士而言,哪怕是最容易感知的日出紫气,也需要凝神静气的情况下默念一段很长的法诀才能在一个时辰内暂时“看”到其存在。

  而只有切实感知到紫气,食气的法门才能发挥作用,让修士吐纳紫气化作法力。

  这段法诀洋洋洒洒有近两千字,而且通篇晦涩难通,如果是摆在路明非面前让他学,他就算抓破头恐怕也得花好几天时间才能囫囵吞枣地记住,而且丝毫无法理解其中的真意。

  但是他的法诀是天书直接灌输到他脑海中的,不仅印象深刻而且注释详尽,完全不必为记忆和理解发愁,只需静心默念即可。

  接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路明非闭上眼睛,尽可能地集中精神,心中默念法诀。

  两千字对于默念而言并不算多,约莫三四分钟路明非便完成了一次默念,只是他担心不保险,又重复默念了四五次才睁开眼。

  然而睁开眼后映入他眼中的景象已经和之前大相径庭。

  天空依旧是暗沉的,此刻一丝鱼肚白刚刚在东方的地平线浮现,尚不足以带来光明,太阳应该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才会升起。

  但是在勉强有一丝光亮的夜幕中,路明非清晰地“看”到了这座城市林立的建筑的表面萦绕着的薄薄雾气。

  那是淡黄色和纯白色交织的雾气。

  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雾气,而是反映在路明非眼中的天地之气,或者说,是天地之气中的五行之气。

  淡黄是土,纯白是金,从数量上,淡黄明显要胜于纯白。

  人类的城市虽然被称作“钢铁森林”,但终究还是混凝土和土石比钢铁更多。

  路明非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

  他确实念了法诀,可这法诀理论上来讲只能勉强让他看到紫气,五行之气应该得等他修炼出法力后才能感知并吐纳。

  难道是因为他的天赋实在太好了?

  路明非有些不太敢相信,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什么更合理的猜测。

  目光在身旁和远处那些流转的土行之气和金行之气上扫过,路明非还是忍住了对它们施展食气吐纳之法的冲动。

  虽然立刻修炼出法力很诱人,但是对于他这种脆弱的准修士而言,温和安全的紫气才是最好的选择,最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

  路明非眼观鼻,鼻观心,不再看那些土行金行之气,专心等待日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东方的鱼肚白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原本漆黑厚重地夜色像是被用水摸了一把,已经变成了颇为澄澈的暗蓝色。

  路明非死死地盯着地平线。

  倏然间,一缕赤金光芒浮现。

  就在那一缕阳光浮现的霎那,原本还是白色与暗蓝色交锋的天边在路明非的视野中瞬间布满了厚重的紫气。

  紫气浩浩荡荡,几乎遮蔽了小半个天空,厚重地像是骤雨前的云层。

  一缕金红的阳光穿透紫气,虽然不能晕染紫气,却在路明非的视野里和云层般的紫气叠合,成为一种类似于紫金的尊贵颜色。

  紫气能存在的时间并不长,路明非来不及惊叹,急忙运转来自天书的食气法门,拼命牵引紫气过来。

  紫气能够被引动的数量极限就是修士的承受上限,所以修士完全不必担心会引来太多紫气导致“吃撑”,所以大可以拼命牵引。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路明非从天书里得到的信息就是如此。

  但是看着天边铺天盖地,仿佛波涛奔腾的长江一般汹涌而来紫气长河,路明非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的这些紫气的数量是匹配他的承受上限的。

  紫气云河向着路明非奔腾,舒展漫卷之间却已遮蔽天空,像是倒挂垂落的紫色天河,下方的小城在其面前就像汹涌江心的坻渚,仿佛一个浪头就会被淹没。

  这种仿佛云海倒灌的壮丽景色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它只存在于路明非那有着法诀加持的视野中。

  而如果让这壮丽景色的唯一欣赏者路明非发表一下对此番瑰丽美景的感言的话,他说的一定不是“茫茫云海浩无边,天与谁相连”或者“望中汹涌如惊涛,天风震撼大海潮”之类气势磅礴的诗词,而是会直接大喊一声“卧槽!”

  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他那声“卧槽”还没来得及出口,漫天的垂落的紫气就已经高度浓缩,然后将他和整个小区都淹没在了浓郁的紫色气柱里。

  紫气的目标是路明非,因此虽然高度浓缩后依旧笼罩了整个小区,却并未对任何其他人产生影响,尽数向着路明非的灵台涌去。

  灵台涌入海量紫气的路明非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喊“卧槽”,他正在拼命地尝试拒绝让这些紫气进入他的体内。

  紫气确实极为温和,但再温和的东西数量多了都是会要命的,就连水喝多了都会死人,何况是紫气。

  但是紫气的数量庞大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路明非可以拒绝的了,不过短短两三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彻底填满了,剩下的紫气艰难地继续涌入,让他的身体有种由内而外地胀裂痛苦。

  路明非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挂了,如果不出意外,很快他的身体就会因为承受不了这么多的紫气而从内而外地膨胀爆炸。

  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的心情却陡然平静下来,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身上剧烈的涨裂痛苦倏然远去。

  他并没有去疑惑为什么本应极为安全的吐纳紫气会在他身上变成死神的邀请函,现在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将死之刻,他只是扯了扯嘴角,艰难自语道:“不知道我待会儿会不会炸成烟花。”

  用尽最后一丝余力吐槽的路明非正准备闭目等死,却骤然发现原本向他体内蜂拥的紫气骤然凝滞了下来,与此同时,清脆的童声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你要是想看烟花可以跟我说让我给你放嘛,何苦把自己做成烟花呢?而且早上的烟花不好看的。”

  暂时逃过一劫的路明非猛地向着声音传来的位置转头——那就是他的身侧!

  在他的左侧,离他不过几步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正在对着他微笑的清秀男孩。

  男孩的小西装笔挺整洁,领口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脚上穿着深棕色的方口小皮鞋,留着恰到好处的齐眉斜刘海。

  但是相比于这个男孩身上仿佛贵族般的服饰装扮以及优雅含蓄的贵族式笑容,更吸引路明非的,却是男孩那双清澈的淡金色眸子。

  路明非几个小时前刚刚得到了一双类似的眼睛!

  劫后余生的路明非看到男孩淡金色的眸子顿时眼前一亮,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那双视力奇佳的金色眼睛明显是天书给他的,现在这个突然出现还救了他一名的小男孩也有类似的眼睛,那结合他丰富的仙侠小说知识储备,大胆猜测一下,这个小男孩……

  一定就是天书的器灵!

  念及至此,依旧保持着坐姿的路明非上半身微微前倾,双臂张开向前一揽,直接将小男孩抱紧了怀里。

  男孩的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宝贝啊!你终于来救我了!”

  路明非紧紧搂着小男孩哀嚎,硬挤出两撮泪花。

  刚刚收敛起错愕表情的男孩再次傻眼。

  “哥哥,虽然我很能理解你此刻的激动心情,但是你直接叫我宝贝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被路明非紧紧抱住的男孩试图挣扎。

  他这般出场本来是想震住路明非的,谁成想这厮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仅没被他震住,反而还语出惊人把他给震住了。

  感受到男孩挣扎的路明非松开双臂,向后倾身,目光打量着男孩,心底思索第一次跟天书宝贝的器灵正式交流,他该用什么开场白比较不显尴尬。

  路鸣泽昂着小脸看着路明非,心底思索自己哥哥是不是因为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变傻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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