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山寒[种田] 第256章

小说:边山寒[种田] 作者:英桃 更新时间:2024-08-18 11:52:31 源网站:顶点小说
  李青文在并州东部种草栽树时, 京城出了一件大事,朝野震荡。

  枢密使祝祥被弹劾,这位掌管兵防和戎马的朝廷重臣, 被列举了数十罪名,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桩桩都是要掉脑袋的。

  因为这事被牵连的官员有上百名之多, 罪臣的家眷更是无数, 刑部大牢一时都装不下。

  祝祥乃三朝元老, 被弹劾后,各种罪状很快被查证, 这棵参天大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轰然倒下,向世人露出腐烂肮脏的内部。

  祝祥的侄子祝庆齐便是当年湖州犯上反逆之案的宣判之人, 当年湖州辖内驿站藏污纳垢, 不单盘剥百姓, 还成了祝家对过往官员敛财之所, 所贪甚巨。

  消息从京城传到青城时,已经是八月了, 李青文立刻前往京城, 先是找了二哥,然后和马永江向刑部申冤,重审陶若凝的爷爷的案子。

  祝祥和右相郑律明争暗斗几十年,彼此攻讦无数,这次祝突然倒塌,虽然弹劾的折子至今未明说出自谁之手, 但所有人都以为是郑家下的死手。

  等待的时候, 李青文频频转头看向旁边的二哥, 李青卓正在认真的看诉状,这是他写的,检查一下有无遗漏。

  李青文刚到京城时就问过二哥,这个事情跟他有甚关系,李青卓这次没有藏掖,告诉他是自己呈上了祝家的罪证,但是跟现在查出来的种种罪行相比,他知道那些显得有些少。

  因为祝祥的案子,刑部上下十分忙碌,他们坐了一会儿,等到了杨薰。

  李青卓还未开口,杨熏先喊了一声“师弟”,李青卓白玉一般的面上显出一丝怔然,旋即叫道:“师兄。”

  自从恩师出事,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

  祝祥入狱后,曾经因祝家而引起的各种冤案现在都浮出了水面,李青卓早有准备,将当年湖州的案子的始末呈上,那时的受害读书人的家眷也一并带到了京城,他们当初都遭受过严刑拷打,因为大字不识一个才逃过一劫,至今回想依旧胆寒。

  湖州的案子过去的年月久了,查证起来很慢,但是陶家这个是几年前发生的,很简单,陶爷爷当年被指认入罪的画卷还在,刑部收到诉状后,重新提取案宗。

  从刑部回来后,几个人同时吐了口气,这时马永江才发现李青文脸晒的跟猴儿屁股似的,颇不解的道:“咋,你出银子还要出力啊?”

  被他一提醒,李青文的胳膊腿肩膀开始疼,栽树累,挑水浇也累。

  李青文在并州种草种菜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因为年初从边城坐船到京城的种子都被人拉走了,本来这里面有不少是给杜老头和雪音私塾的,但是因为李青文的来信,他们一粒种子没留,甚至还去买了一些药材种子添补上去让一并带回了并州。

  在李青文中举的谢师宴上,朱纯和秦林和杜老头认识,之后有了私交,这次李青文来,就带了给他的信。

  李青卓每天都很忙,李青文跟苏树清和苏元宝一起吃饭,听到酒楼里有人小声说,“那祝老贼僵而不死,反咬了那个谁一口,听说撕咬的厉害……”

  听到这话,李青文抓着筷子的手一顿。

  当初二哥出事,李青文硬从他那里要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清楚一个事情,当年湖州的血案却是祝庆齐想要杀人灭口,但是林唯盛的死,种种指向右相郑律那方势力。

  在先帝时,这两个人便明里暗里不和,相互踩踏,林唯盛以及当年的案子是他们相互陷害的一把刀。

  现在一个万劫不复,自然也不会让另外一个好过,在李青文离开京城之前,郑家也被查处。

  李青卓都没去给弟弟送行,他忙着给弘毅伸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府一直没有动静,但应是功臣的弘毅不该一直被冤枉。

  大同五年是不平静的一年,开春时北方战事不断,朝廷两位重臣相继入狱,这场巨大的地动,震出了掩埋在地下的太多事情,连带着拔起了当年皇位之争时留下的隐患的根须。

  三天两头刑场都有人掉脑袋,抄家不断,国库被充实,当年再减税赋。

  成群的驴和羊从草场赶往青城,不知道盖了多少个羊圈和驴圈,李青文成了一个好的泥瓦匠。

  原本光秃秃的盐碱地上,长着黑麦和碱蓬,这些牧草一年可以割个两三次,拿回去喂养羊,盐碱化没有那么厉害的地方,栽种着白刺果、沙棘和枸杞,这些小苗尚幼,还要长几年才能结果卖钱。

  铁牛铜驴纸糊的马,驴吃的不多,没有那么马那么容易生病,养驴每年配种,把驴驹养大,不管是干活还是卖掉,都是十分划算的。

  并州的冬天比京城稍稍冷些,李青文没怎在府衙呆,一直在跟着秦林在各个村子和镇子走动。

  秦林手里有个本子,他们要在过年前走访上面记着的地方和人家。

  要给孤寡的老人送炭和粮食,要安置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要关心收成……

  李青文坐在驴车上面,看着秦大伯被风吹起的花白头发,垂下眼睛,“父母”两字笔画简单,但太过沉重,寻常父母撑着一个家尚且艰难,做为一方的父母官,操心繁杂的事情更多。

  腊月的时候,他们再次返回东明县和东泉县,这两个地方因为土地盐碱一直是并州最穷的,今年在秦林的教导下,家家户户做了很多事情,养了鸡、羊、驴。

  因为帮这些没法种地的百姓养牲畜,朱纯向户部借了银子,这才有钱买羊羔和驴驹。

  李青文跟秦林俩人在村子住下时,主人家杀了一只公鸡,因为鸡吃的草是盐碱地上长出来的,他们这里的水也跟别处不一样,养出来的鸡味道很特别,肉也格外细嫩,即便不放什么,炖着吃都很香。

  如果是羊肉的话会更明显一些,不过现在羊刚大些,都等着下羔子,一个指头都不敢碰,更别提吃羊肉了。

  吃完后,村里其他人都拥挤过来,不管老的还是少的都对秦林和李青文千恩万谢。

  一车车的米面送到困苦的人家,李青文他们装了不少东西回去,有干菜、磨脚石、小山枣、鸡蛋、鸡毛垫子等等,五花八门。

  整个腊月一直在外面跑,过年的前一天,他们才回到府衙,朱纯正在接待客人,李青文洗个澡就在院子里劈柴。

  劈完柴,李青文回屋子写了日记,在并州这大半年,写了一百多篇。

  在京城时,他听说了边城打仗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担心,不过因为起了战事,京城和边城之间联系骤然紧密,时常有军情和战报从边城飞奔而来,也带来了边城的书信。

  心中说边城官兵屡战屡胜,罗车国的人节节败退,敌人已经被驱赶到千里之外,如果不是担心普举国趁虚而入,定然让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罗车国人口稀少,这次开战,他们出动了一万多人马,被打败后收了不少不同品种的好马。

  写好后,李青文放下笔,想了半天的事情,听到敲门声,这才回神。

  门没关,秦林站在门外,“仔儿,该吃饭了。”

  过年的当天,爆竹的动静不绝于耳,府衙后院也比平时热闹,老母鸡领着一群半大不小的鸡崽来回训食,烟囱从早上青烟就不断,朱纯写对联,小厮和浆糊,李青文和秦林一起包饺子。

  今天是这一年最清闲高兴的日子了。

  饺子包完,外头的福字和对联也贴好,几个人盘坐在炕上吃茶说话,晚上吃了一顿年夜饭,一年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大同六年,普句国再次拦截大梁的海船,边城方向又起冲突,水军和边城同时调兵遣将,战事再起。

  凭借着边城充足的粮草和忠勇的将士,势如破竹,一路攻到普句的王都,一根乌青箭矢直直的插入高大的城门。

  这一箭,让所有普句人想起了那个传说,匍匐在强大部落脚下的过往让他们颤栗不已。

  这场战争结束的比开始的更干脆。

  冬日里,从北方而来的一队人马进了拢北城的北门,他们没有任何停歇,径自去往青城。

  李青文和秦林正在一户人家接生羊羔,这户人家的小孩子突然跑进来,口齿不清的说着,外头有客人来了,是找他们的。

  以为是县城的衙役,秦林起身出去,愣了一下。

  高大的男人牵着一匹精悍的战马,站在薄薄的雪地上,眉眼深邃,虽然从来没见过,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哥!”

  一声惊喜的喊叫声从身后传来,秦林看着李青文像是兔子一样飞奔过去,扑到了来人的身上。

  真是江淙无疑了,秦林想。

  因为打了胜仗,边城的将士们被召入京,江淙来青城是来接人。

  快两年没有见,知道他们打了好几次仗,惊喜过后,李青文在雪地上就开始摸索江淙的手脚,紧张而认真的察看着,想要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江淙只虚虚的抓着他的手,没有拦着李青文的动作,同秦林行礼,叫了一声“大伯”。

  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秦林从李茂贤和李青文的嘴里听说了太多江淙的事情,果然不错。

  村里的小孩子给江淙带路,知道李青文要跟他走,一宣扬,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结果秦林他们离开时,大人孩子都跑出来送,拿着自己家的各种东西。

  不管李青文说啥,车上堆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连江淙手里也被塞了好几双布鞋,还有一包糖。

  一个老太太拉着江淙的披风,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我们仔儿可是个好孩子,这两年为我们没少受累,眼瞅着日子好了,他要回家,不知道以后瞅不瞅到他一眼……”

  “他还会回来的。”江淙一手抓着李青文,一手扶着老太太的手臂,“我们俩一起。”

  “那样好,我可得使劲多活几年!”老太太立刻就精神起来,浑浊的眼里露出了喜色。

  被村里人送出去好远,其他村子的人看到了,也过来凑个热闹,听说了李青文要走的事情,飞快的跑回去告诉信儿了。

  怕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李青文赶紧加快了脚步,让村里人回去。

  秦林开了口,村里人听话的慢慢停下来,那个老太太也松开了江淙,但是却拉住了李青文,动作飞快的将头上的簪子放在李青文手中。

  就算是自己能戴,李青文也不能收,但是老太太却道:“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不值甚钱,给媳妇带,能保平安,瞧我活到这把年纪,就知道多准了……”

  老太太却是整个县里年龄最大的,今年八十九,她婆婆活到了九十一,在这样贫穷的家里,却是非常高寿了。

  老太太生了五个女儿,以后也没有儿媳了。

  听到“媳妇”“保平安”,李青文犹豫了那么一瞬间。

  江淙将马背上的大氅给老太太披上,那簪子终是没还回去。

  李青文他们匆匆离开后,别的村子的人也跑到了,结果只看到了地上的车辙和马蹄印儿。

  老太太被年迈的女儿扶回去,到家了才发觉衣服给穿回来了,赶紧折起来想要还回去,口袋里掉出金黄色的叶子。

  一、二、三、四、五,正好五片金叶子。

  那厢,李青文在青城府衙看到了周丰年和周从信哥俩,陈文、蒋立平等人,自是欢喜不已,没有在这里多停留,跟朱大人和秦林告辞,李青文去往京城。

  在边城呆的久了,这点雪根本算不得什么,一行人快马加鞭赶路。

  途中,李青文跟江淙打听打仗的事情,江淙总共就只有三五句话,他扭头就去找周从信。

  打罗车国的人时,周从信在后头埋锅做饭,因为他箭法不行,打完了去打扫了战场,跟李青文大大夸赞罗车国的船,又轻又稳,没坏的他们都拖回来去了,有工匠拆解开,以后他们也能做出这么好的船。

  打普句人时,他从马上摔下来,去后面养伤,只知道赢了。

  江淙一直在听俩人说话,等到李青文为周从信的经历而震惊时,伸手道:“仔儿这么想知道,过来哥给你仔仔细细讲一讲。”

  “仔仔细细”从江淙舌尖转了几圈吐出来,李青文脸开始发热,低头道:“倒、倒是也不急……”

  周丰年半天也没等到李青文来问自己,“咳咳”了两声。

  李青文抬头看他,“周大人,这件披风不错。”

  说完,李青文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脱口而出这个。

  周丰年露出自持的笑,这是他在京城时买的,好是好,就是有点旧。

  当天晚上住在客栈,江淙说话算数,用嘴巴“仔仔细细”的回应了李青文的话。

  第二日,李青文神情有些萎靡,住在他们隔壁的周从信道:“你们哥俩昨天说到了什么时辰啊,我睡了一觉起来还听你们在说话。”

  “咳咳……”李青文惊的咳嗽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睡的早,应该是说梦话吧。”

  他们一行人抵达京城后便短暂的分开,周丰年他们三个回家,李青文和江淙还有蒋立平到了东城的铺子。

  虽然身在京城,但是这里的每个人无时不刻都在惦记着边城,江淙到后,被大家伙团团围住,只有从他嘴里听到边城安然无恙,大家伙才能放心。

  边城陆陆续续打了两年仗,因为战场都在千里之外,边城的百姓并没有被波及,一样种地干活,不过,没有去远处捡蘑菇,也没去森林。

  这两年京城也发生了许多事情,“祝郑”的审讯持续了一年有余,前前后后有几百人被砍头,许多年前湖州的案子重审,林唯盛被洗清了冤屈,害死他的凶手也被伏诛。

  李青卓将重获清白的恩师的棺椁送到湖州,和师娘合葬。

  陶若凝的爷爷被定为无罪,已经离开了边城回到老家。

  为了庆贺战胜还有团聚,铺子早早的打烊,大家伙在后院一起喝酒,得到信儿的苏元宝也到了,虽然现在个头已经不矮了,但是抱着李青文的动作依旧熟稔。

  这个院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因为李青勇他们成亲后,陆续的搬了出去,不过是一眨眼不见,有的人已经当爹了。

  明明都是高兴的事,但是喝着,喝着,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马永江醉醺醺的搂住李青文的脖子,眼中闪着泪光,“十年了,仔儿,十年了……”

  马永江初入西江府府兵时十六岁,刚走出家门就进了牢门,在前往边城的路上蹲在河边取水时,想过死,因为身边有一群哥哥,才咬牙撑着,然后遇到了李青文。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为喜欢的人奔波,辛苦是甘愿的,只是曾经一直在一起的人各自忙碌,相聚太难。

  被他说的,李青文心情也开始酸胀,光顾着安慰马永江,斜刺里神过来一只手,用帕子堵住了马永江即将淌下来的眼泪鼻涕。

  马永江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一把抓着江淙的手,“大哥,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好大哥忍着恶心给他使劲擦了一下鼻子,马永江激动的不能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好大哥只是不想他弄脏李青文的衣服。

  马永江又看向蒋立平,蒋立平如临大敌,抓过来齐敏挡在身前,他没少被马永江折腾,看到他这个熟悉的表情,就心生警惕。

  赶路就很累了,他不想再应付这个傻子。

  他们喝的差不多了,李青卓才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被拽到了桌前,还没跟弟弟说句话,手里就被塞了酒,旁边还站着个抱着坛子虎视眈眈的李青勇。

  回来迟了,李青卓连喝了三碗,才得空开口跟李青文和江淙说话。

  喝着,说着,有的人不胜酒力倒下了,然后就被抬去屋子里睡觉,渐渐的,桌边的人越来越少。

  李青卓是自己走回去的,屋子里烧的有些热,躺下后,又摸黑起来,想要打开窗子。

  冷风“呼”的一下吹进来,那点酒气一下就吹散了,他抬眼就看到江淙抱着李青文走去对面的屋子。

  李青文今天喝了啤酒也喝了白酒,头晕的厉害,只老实的靠在墙上,江淙把其他人都送走后,回来背他。

  李青文虽然细瘦,但是也算是个大长腿,不愿意像是小孩子一样被背着。

  江淙一见他眼神中的抗拒,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

  闻到熟悉的味道,李青文半眯着眼睛蹭了蹭,冷清的目光照在他的脸上,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些迷茫,被酒水浸湿的唇宛如沾着露水的果子,任君采撷。

  因为赶路一直忍耐的江淙脚步微微一顿,俯身深深的亲了下去。

  本能的,李青文双臂抱住江淙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这个动作也是把自己主动送上门……

  到京城的第二天,江淙等人焚香、沐浴、更衣,第三天一早,进宫面圣。

  李青文昨天已经把账本查完了,今日就去私塾。

  他刚到时,身后的一顶轿子也落了地,上面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因为李青文至今还未授官,所以他见到穿官服的都得避让行礼。

  老者的脚步本来是冲着大门的,可是走到李青文身边时却看向了他的腰间,目露诧异,但是低头的李青文并没有看到。

  特意等到老大人进去了,李青文才迈步,朱泽正捧着暖手炉看书,看到李青文,一脸欣喜,拉他坐在塌上说话。

  待到了中午,等到秦屿和朱祖元下学,三个人去到外郊的火锅铺子一同用饭。

  本来朱泽都要跟着出门了,但是有客人上门,他不得不留下来接待。

  冬日里,热乎乎的火锅是最暖身子的,而且涮的羊肉最是滋补,白天晚上铺子都很红火,这个好位置是提前流出来的。

  他们卧房里的陈泰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继续进学,回老家休养,但是信没有断,病好后会再次来京。

  秦屿今年过了省试,铨选却是落了,言语中有些遗憾,朱祖元虽然省试一直落第,但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还年轻,不缺银子,继续读就是了。

  三人吃完饭,外面下雪了,明明才是未时,外面却暗的厉害。

  一同走到门口,伙计送来灯笼,三人在这里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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