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尚潜心研习备考,剩下的时间则是锻炼身体,在李幼白的指点下继续练习枪法,日复一日,东流逝水,叶落纷纷,荏苒的时光就这样悄悄地,慢慢地消逝了。

  九月白露,北方的寒气往南飘泊下来,酷热与蝉鸣开始退却,这座宅邸中,秋日的第一片落叶从树上飘落,随后被小姑娘直接铲走,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粮灾的余波在战事中逐渐掩埋,转而代之的,是更为错综复杂的局与势,变动的时局,在李幼白午后奔忙南湖书院时,能够非常清晰的感觉得到。

  普天之下,嗅觉最为敏锐的唯有商贾世家与为官者,其次才是百姓与农奴,穿过闹市,李幼白能从商贩口中听出不少东西。

  当然,许多被传说出来的论调,大多都是逃难下来的难民口述出来的消息,随后可能会被人添油加醋一番,彼时,李幼白也不清楚为何三国演义的故事会在民间流传出来,所以,她听到的,有关于战事的情报也非常具有戏剧性,甚至是夸大事实。

  如此,让她心底的计划更加踌躇不定起来。

  某天夜里,李幼白看着天象,呢喃自语几句,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派遣了十几个死士出城,让他们融入黑色中深深隐匿起来。

  老谋深算的苏老爷子明面上不理会李幼白的一举一动,不代表他不知道,在死士离开后的第二天,苏老爷子就差人过来邀请李幼白来宅邸一起喝早茶,嘴上说谈谈书院的规划之类,实际上这种事在整个中州城药商的事宜中,只能占小头而已。

  又是一个早秋来临,苏老爷子披着袄子,嘴里含着一支白条,身形佝偻,缓慢而艰难地坐到了厢房里,老人如今已然无法抵抗一点儿寒凉了。

  “你这步棋等很久了,让人卧底黑风寨,你真有把握将他们铲除而自己能够置身于事外?”苏老爷子浑浊的双眼中仍然透露着精明,他捏捏嘴里的白条,然后拿下来用火折引燃,一缕烟气飘起,他这才放进口中深深吸了一口,整个人顿时精神了。

  李幼白给老人沏了杯茶,缓缓应说:“不好说,我总不能让朝廷真的收留他们,彼时是山贼,今后却成了子弟兵,如今朝廷意图征伐北方的决心世人都清楚,战事越烈,情况愈加难以左右判断。

  黑风山上贼兵数万,占据西侧水路山头,对朝廷兵伐北上来说影响不大,可要是那贼首宋义发难,那情况就不妙了。”

  朝廷的战略意图李幼白并不清楚,她也不懂战略,排兵布阵这些,黑风山的地理位置和北方战场距离较远,地图上看,黑风山就在沙溪县西方,乘船往东北水道航行数日,下船后再翻过一座山脉就可直逼边境。

  不懂归不懂,可宋义反水投靠魏军,那黑风山的位置便非常有利了,水路四通八达,能进能退,若是让其对边线造成阻力,绝对能够钳制秦军部分兵力,行军打仗,每一个风险都有可能成为兵败的契机,不容小觑。

  苏老爷子抽着白面一言不发,等到茶水温度下降时,他嘴里的白条终于抽完,往桌上的瓷缸按了按,吐着烟气沉声道:“秦国不会败的,那宋义只要眼光长远一些,必定不会投靠魏军,你做的这些没有实质性意义,小尚再过两个月就要去上京赴考了,我不想看到你弄出乱子。”

  老人的话说得很重,厢房内没有别人,声音更传不出去,这番听起来警告的话充满冷漠,李幼白清楚,自己在苏老爷子眼里到底是个外人,无关她娶没娶苏尚,所以也并不意外。

  唯有一点让李幼白意外,没有武道加持后,苏老爷子愈加苍老,而且心思与想法也越发安于稳重不在像初见时那样舍得冒险,如此往回倒看,皇商一事,当真是一场豪赌,而苏老爷子也全无当初的气度了。

  李幼白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也能理解,站在老人家的角度,自己孙女的安危和家族的稳固确实更为重要。

  她端起茶杯饮了口,而后轻轻放下,言语还是那般平和没有因老人粗重的话而起伏不定,“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这人啊哪有想当然的,你看得到,宋义或许也看得到。

  北方的事不仅你我在看,所有人包括朝廷都在看,一旦失利就将是土崩瓦解,这场洪流没人止得住的,宋义在此时肯定踌躇不定,魏军还没拿下大优势前,他最有价值,一旦魏军得势,他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陈学书本应是朝廷下派来解决黑风山贼匪一事,我也不懂是不是陈学书背后动了手段,可这场突如其来的粮灾就这样他给缓过去了,无人追查,还得了美名,你知道么,靠近边界的村子,小镇,那些百姓过的日子,简直猪狗不如,如果还不将黑风山的位置定性下来,今后对北方战事恐怕只会越加不利,民怨四起,想不乱都不可能啊。”

  说着说着,李幼白身子前倾敲了敲桌面,看着坐在对面老态龙钟的老人,“即使秦国不败,如此丑恶的世道官场,你又认为苏尚能在朝廷里走多远?”

  苏老爷子低头捂着嘴巴剧烈咳嗽几声,整个身子犹如暴风中的枯枝般颤抖,随时断裂,而在下一刻,他又缓缓抬起头,喘息着说:“朝廷如今对黑风山的态度摇摆不定,其中肯定有想要诏安的想法,虽皆乌合之众,可也不缺武功高强的贼人,你若是没做好,反倒会惹恼朝廷,降罪下来你能跑,我苏家怎么办,别看现在苏家拿了皇商好像是朝廷的人,可老夫是从来都没有信过朝廷的,朝廷亦是如此。”

  李幼白呵呵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信朝廷,可你信我就行了。”

  “你?”苏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

  真要说,样貌比自己孙女还要小上一点,如今的自己是越来越没心力,也很难再去揣摩眼前这药家传人的心思了,简单的交流下来也让他很是劳累,没有表态,只是抬手摆了摆,李幼白微微抬起下巴,看了老人一眼后站起身告辞离去。

  苏老爷顾虑的东西她李幼白同样想过,所以用的人始终只有老人派过来的死士和作为内应的玄天罡,自己有他儿子作为人质,不太担心会搞出什么花样,只是作为内应传递消息的话,作为一名武者,玄天罡的分量足够了。

  用他作为整个计划推动的核心,那是不可能的。

  李幼白庆幸自己生长在未来知识丰富且没有门槛的年代,啥都看过一点,说不上精通,懂些浅显的道理现在还能用上就已经很不错了。

  紧张的氛围中,日子仍在慢慢度过,等到了九月末的最后几天监药司忽然又惹上了事,好些要员都被喊话去了正厅议事,原来,四月份送上去的那批丹药效果不尽人意,甚至有滥竽充数的嫌疑。

  好死不死的是,这批丹药刚好还是送到了大将军白莽手里,令这位老将尤为震怒,许多重伤的将士因为吃了毫无效果的丹药,非但没有治愈,有些病症还变本加厉,导致军心涣散一直传言步了韩军后尘,说什么粮药不足,对士气造成很大打击。

  无他,为砍头尔,如此关键之时死罪肯定是躲不掉了。

  受到牵连的人有许多,以魏千河为首,与李幼白有过照面的地方检验官吴越,还有多个关系往来密切的人全都锒铛入狱,反倒是被贬下放到各县的周保与胡卫躲过一劫。

  李幼白看得一愣一愣的,当官和做人一样,要懂得明哲保身,为了继续坐高位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上头怪罪下来萧正直接把一屁股屎推到魏千河身上,怎么洗都是臭的,萧正自己只是失察,自罚三杯。

  砍头是在大牢外的刑场上执行,都是朝廷丑事就不让老百姓知道了,原本是打算畏罪自杀,可要给白莽一个说法,只能自行处决以安抚死去将士的在天之灵!

  砍头那天,李幼白和一众同僚在旁边送行,魏千河到死都在不断诅咒着萧正不得好死,真要说魏千河也是帮萧正擦了屁股,死得确实冤。

  李幼白混在官吏中,看完砍头像模像样吟唱一番后随着人流离去。

  有人死就有悲有喜,监药司最新调动的名单中,李幼白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郭舟,看职务他一下子上升担任地方库房总管,和原来的检验官相比已经算得上高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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