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一公,刘培文手里多了两本张一公赠送的刊物,一本人民文学,一本收获。

  据张一公说,虽然都是1980年的旧刊,但是里面的作品却并不过时,甚至比一些作品不强的新刊要好,他专门叮嘱刘培文好好看看。

  傍晚,田小云和刘培德终于回来了。

  两人刚进了院子,刘英就已经按捺不住心情,冲到近前,“录取通知书呢,我瞧瞧,我瞧瞧!”

  此刻的院子里,田小云的爸爸田四和李建国也在。

  今天是两家人都有喜事,李建国一家又是正好住在两家中间,关系也特别好,所以干脆三家都坐到这里,一起给这两个大学生庆祝一番。

  刘培德从自己洗的有点发白的解放包里翻出一张信纸,白色的信纸抬头是水木大学四个大字,然后往下看就是录取通知书的字样。

  刘英粗粗的看了几眼,抬头问道:“哥,应用数学都是学什么啊?”

  “这个我知道!”田小云抢着回答,“应用数学,就是用于解决实际工作生活中的问题的数学学科!”

  刘培文撇撇嘴,这句话一看就是田小云从刘培德这里学来的。

  “小云,你的录取通知书呢,赶紧拿出来给你爸爸看看啊!”李建国坐在石桌前,出声说道。

  田小云这才不情不愿的掏出自己这份,递给田四。

  她这个学校跟水木实在是没法比,故而面对全市第一名的强大,着实有些拿不出手。

  刘环凑过去看了一眼,“商都大学会计学专业,这可是好专业啊!”

  应用数学大家都不懂,可是会计大家可太明白了,这年头,专业的财会人员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重要的资源,而且工作跟财务贴***日里也要神气几分。

  “可不说呢,将来要是分配个工作,能去陈州城里吃公家饭,那就厉害啦!四哥,恭喜恭喜啊!”李建国满脸羡慕之情,连连祝贺。

  田四是老田家的四儿子,老田生了四个儿子,前三个都没活过三岁,到了田四这个,老田已经吓得连名字也不敢取了,生怕又养不活,干脆直接叫田四,如此多少年,田四没有再取过正经名字,但娶妻生子,生活却也一帆风顺。

  说话的工夫,刘培德又从包里抽出另一张纸,交给了刘培文。刘培文一看,也是通知书,不过是“未录取通知书”。他也不藏着掖着,给众人传阅了一番,笑嘻嘻的也没当事。

  大家本来都担心刘培文情绪不好,如今看到他看得很开,心也放下了,一番推让后,今天这两个准大学生和刘培文的面前也都倒上了酒。

  “真不知道这筛酒有啥喝头。”刘培德喝了一口,咧着嘴说。

  “筛酒还不行,咋,你要喝白酒啊?”李建国喝了两口,笑着说。

  这筛酒其实就是乡村里私酿的土酒,因为没有蒸馏工艺,只能用发酵沉缸办法做的甜酒,故而酒质混杂不清,需要过筛加热再喝,所以一般就被乡村里称为筛酒。

  如今白酒在农村还是金贵东西,在村里喝酒想喝醉,白酒是万万不敢想的,只能喝筛酒,虽说度数只与黄酒相若,但胜在量大。

  前些年粮食紧张,民间筛酒者不多,这两年口粮渐渐没这么紧张,搞酒的人便多了起来。

  “话说回来,你这从哪弄的酒啊,喝着可不赖!”刘环抿了一口酒,朝着田四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给人家修磨,人家凑手给的。”田四喝了一大口,不以为意。

  “啧啧,还是你这个干石匠的厉害啊,这几个寨子,谁不知道你手艺好,那天我回来都看到张家店人还过来请你去,二十里地啊!”刘环感慨道。

  刘培文闻言盯着田四的手看了看,果然手上一副老茧,此刻虽然洗得干净,但他也能想象得到田四给人修磨的场景。

  在八十年代,石磨、碾子几乎是每村必备甚至家家必备的“先进工具”,无他,指望着磨面吃粮食呢。

  所以这年头修磨可以说是石匠最重要的工作,不仅要价可以谈,也常常四处游走,能获得不少好东西。所以田四一家也是大刘庄数得上的富户,要不是如此,也不能供得起三个孩子都去上学念书。

  一群人喝着小酒,说说笑笑,天黑了还没结束,黄友蓉取出两盏煤油灯,点亮了放在桌上。

  “咱们这儿,啥时候能有电啊?”刘英早早吃完了,拉个凳子坐在一边,抬眼看着桌子上的煤油灯,满怀憧憬地问。

  “电?还得个两年吧。”田四放下杯子,此刻已经有些醉眼惺忪,“李寨今年才通电呢,我去镇上干活的时候也看了,没意思,一家就拉了一个灯泡,拉到堂屋里,就那电灯泡,还不如汽灯亮。”

  田四说的汽灯是如今乡村里不太多见的灯,反而是学校里用的多些,加的也是煤油,不过工作方式不一样,需要挂灯纱罩,也需要打气,比煤油灯亮的多,用起来花费也高得多,村里等闲家庭都用不起,依旧不是煤油就是蜡烛。

  “可是有了电,就能看电视啦!”刘英直白地把心中的向往倒了出来。

  “在村里看电视?哪这么容易。”田四摇了摇头,“我听人说,这个电啊,是要看压力的,李寨的人都成天叫着说电压不够,根本就带不起电视机。”

  刘英闻言,小脸直接垮了。她之前去水寨同学家,有幸见过一次黑白电视,当时连腿都挪不动了,做梦都想自己家能拥有一台。

  “带得起来也不好办!隔三差五就要停电。”刘环夹了口咸菜,把碗里的薯干茶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叹了口气。“电视票也不好搞。”

  在八十年代初的农村,能拥有一台电视机,特别是在通电都不充分的情况下,根本就是奢望。刘培文上一世的记忆里,农村能有电视机,怎么也要到八十年代中下旬了。

  坐在一旁的刘培德今天头一次被大人允许喝酒,喝了两杯就有点晕,说话也开始变得絮絮叨叨,逮住刘培文说起来没完。

  “不是,哥,你这个英语到底咋考的,怎么能有二十分呢?”刘培德从学校回来,一路上耿耿于怀,就是因为这个成绩单。

  固然,他已经是全市第一名,在81年能考到快五百分,在整个陈州也是相当炸裂的。但是他的外语呢,0分,包括田小云,也是0分。

  但是刘培德这话说出来,刘培文只觉得闹心。“树根你光看英语,你咋不看数学你120分,我3分呢!”

  刘培德和刘培文俩人的成绩单,刚才大家都看了,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因为刘培德报的理科,刘培文是文科,这中间的科目有不少差距,可是语文数学外语总都是要考的。

  恢复高考的最初几年,英语是不计入考试总分的,所以在八十年代初,很多地方高中根本就没有英语老师,更别谈外语教学,除非是要报考外语专业的学生,才会有机会专门组织英语学习,所以虽然外语这一门在1981年的高考成绩中计入50分,多数人也是两眼一抹黑,根本得不到几分。

  数学的满分是一百分,但是还有20分的附加题,所以说,能拿到120分数学满分的刘培德才是真正的学宗强者,恐怖如斯。

  但在刘培德看来,自己认真学了的,满分很正常,但是大家都没学外语,刘培文能考出二十分来,简直是突破自己认知的行为。

  刘培文为啥能考20分,这个其实是因为前身插队的时候意外得到了一本英文词典,结果他就靠着插队那两年背的英文单词,连蒙带猜,考到了20分。

  对于如今穿越而来的刘培文来说,基于自己上一世做过几年外贸的生活经历,英语对话都不是什么问题。

  一旁的田小云没搭话,她喝了两杯酒就不敢再喝,这会儿正在发呆,有时候还吃吃笑出声来,不知道神游到哪方天地去了。

  等到月亮渐渐爬上墙头,一伙人终于散场,大家都洗洗睡了。

  再快乐的日子,明天也是要下地干活的。

  刘培文兄弟俩打了盆凉水,在院子里冲了个凉,就举着灯回了屋,刘培德今天罕见的没有挑灯夜读,而是一屁股躺在床上就昏昏睡去。

  而刘培文则是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沓稿纸,这还是上高中攒下的,掏出钢笔,面对着一张空白的稿纸,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走文学这条路,他写点什么好呢?

  后世的经历和阅读积累,让他的脑子里有无数的素材可以使用,但很多题材放到这个年代,却不一定合适。

  另外就是自己的写作水平,写作这件事儿说得简单,但如何遣词造句,如何安排布局结构,其实精深处的细节不胜枚举,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儿。

  好在上一世自己也没少写剧本和小说,或许不算高明,但对于文学作品的内容结构和行文方式也有了解。

  现在就看自己能写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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