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后方。

  柳子文不动声色的与场上的柳子麟对视一眼,并向他示意县衙门口的那些粮商、乡绅们。

  后者似是了然,微微点头。

  柳子文的注意力从刚刚升堂到现在,都始终关注着那些从县衙走出的粮商、乡绅们,眉头也是一直微皱,似是担忧某事。

  连此刻昂首喊话的谢氏女,柳子文也只是侧目瞅了一眼,便重新关注年轻县令与粮商、乡绅们去了。

  性子是比他想象中要刚烈,但越是刚烈,越容易诛心。

  果如然。

  场上,回过神的柳子麟嗤笑一声,摇摇头:

  “别逞快了,这里不是你家,大小姐脾气麻烦收一收。大伙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俱在,白字黑字也写着盈娘是本少的奴婢,还狡辩呢?今日县令大人也难保你!”

  “我不需要县令保,我不缺钱,不可能偷,钱付了却被你们昧下,处心积虑倒打一耙!”

  “不缺钱还干这种盗窃之事,那就是有偷瘾!作为县令麾下的师爷,却到处乱伸手,今日是偷了草民的奴婢,下一次偷什么……”

  柳子麟脸色恍然:

  “哦,忘了,确实不需要偷了,师爷伸伸手,其它富商乡绅们还不得乖乖把钱递上来,这不叫偷,是孝敬对吧?在县衙每日更这么多富商打交道,伱这到底收了多少孝敬啊!”

  谢令姜鼻翼颤动:

  “我没受过孝敬!在师兄身边,我从来没受过一分钱的礼,做什么事都是我自己付钱!”

  一旁的罗二趁机插话:“连一个胡奴都偷抢,横行霸道,还说没收过‘孝敬’,谁信啊!”

  “我再说一遍,我没偷,是你们三人蛇鼠一窝,串通一气诬人清白……”

  柳子麟丝毫没理她,甚至也没看欧阳戎,他直接转身,目光如狼,环视全场,大声道:

  “县令大人说来龙城只为主持公道,可他手底下的人,却手脚不干净,到处拿东西,县令大人也不说话,听之任之。

  “县衙没了公道,还还和它做什么生意,打什么交道?不就是坐等被宰吗?反正草民是怕,今日是草民不懂事,以后不敢再乱敲鼓讨要公道了,这次就当吃个哑巴亏,算了算了,县令大人能把帮我把人还回来,已经很不错了,小民心里只有感恩……”

  这一番话里有话,传遍全场。

  王操之、马掌柜、李掌柜还有吴伯、程家主他们脸色各有不同,或犹疑,或古怪,或玩味,不过一些小乡绅小粮商的面色已经开始动摇起来,他们频频看向某位沉默的年轻县令。

  人群后方的柳子文轻轻点头,颇为满意。

  县衙大门的台阶上,燕六郎脸色不禁担忧起来。

  柳子麟这群无赖们在乎的哪里是什么奴婢的归属,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公道。

  甚至连抹黑谢姑娘都不是这个这个圈套的首要目标。

  他们是要针对明府!

  分明就是在玩一手祸水东引。

  谢姑娘这样被动的努力自证清白是没有用的。

  柳子麟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偷,只想把脏水往明府身上泼。

  这种手段,燕六郎几年前曾在牢狱里某个审讯犯人的老狱卒身上见过。

  蓝衣捕快这边,心下焦急,另一边,柳子麟带着罗二一起阴阳怪气,越抹越黑。

  谢令姜彻底忍不住,探手抽出旁边小捕快腰间弯刀,刀鞘空了几息,后者甚至都没回过神。

  “都说了就事论事,你们不准污师兄!”

  谢令姜反手抓刀,动如脱兔般冲出。

  卧槽!柳子麟眼皮猛跳,抱头鼠窜:“救命啊,县衙师爷杀人啊……”

  “胡闹,放下刀!”

  欧阳戎板脸轻斥。

  师兄的嗓音,让谢令姜身形立马一停,刀晃荡一声落在脚边地上。

  慌不择路摔倒的柳子麟被罗二从地上扶起来,他心有余悸的看着俏脸清寒的谢令姜,心里有点小小后悔。

  这小娘皮怎么这么虎,敢公堂抽刀杀人!

  柳子麟感觉背上很凉,冷汗浸透了后背衫。

  只是还不待他多想,欧阳戎便道:

  “这里是公堂,不是你们吵嘴撒泼的菜市场!”

  柳子麟回到原位站好,皮笑肉不笑问:“那县令大人想好如何‘恰当’的主持公道了吗?”

  “这还用想?”

  年轻县令看着公案上的契约物证,又瞧了瞧下方的罗二与盈娘,脸色好奇反问:

  “这公道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柳子麟略愣,点点头,顿觉索然无味:

  “那赶紧判吧,草民记得咱们大周律规定,盗窃超过一贯,笞七十,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这个胡姬奴婢在口马行怎样也得比十贯钱贵,县令大人可别记性不好啊。”

  欧阳戎点点头,瞅了下他:“你倒是替本官记得一清二楚。”

  柳子麟冷哼,心里冷笑。

  他就不信欧阳戎真会让自家小师妹黥面刺字,流放劳役,肯定会想方设法减刑从宽。

  而这般“徇私丑态”一落在全场百姓、乡绅、粮商们眼里后,不就是违背公道?那柳子麟之前说的那些话,在众人的耳朵里便不是空穴来风了!

  公道与小师妹,总有一个遭殃,特别是前者,可以直接宣告县令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努力破产,因为这是他上任第一天就作过的承诺……

  来吧,看看你是何丑态。

  柳子麟与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又是默契对视,眼里含笑。

  然而欧阳戎的表现有一点略微出乎他们意料。

  嘭!

  他拍桌而身,当着全场所有人的面,食指戳着台下,认真宣布:

  “很显然,你们中出了一个小偷!一个无耻的小偷!”

  谢令姜娇躯一僵,即使是刚刚被污蔑的百口莫辩,她也没有这般失态过,此刻师兄问也不问、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这位男装女郎纤长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柳子麟的脸色有点小意外,没想到这么爽快。

  “燕捕快,先把人拿下!”欧阳戎面色凝重。

  燕六郎犹豫,“这……这……”

  “本官命令你把人拿下!”他瞪眼。

  燕六郎顶着全场目光,硬着头皮拖着脚,走到脸色苍白的谢令姜面前,他尴尬拱手:“得罪了,谢姑娘……”

  “不是,你拿下她干嘛?去把柳子麟拿下啊!”欧阳戎皱眉无语。

  “啊……”蓝衣捕快张大嘴,下一秒,他眼神锐利,动若脱兔,一步就跨过与柳子麟的距离,把这贼厮当场抓获,按在地上,绑上绳索,脸色十分专注奉公。

  “……”全场观众。

  谢令姜呆住。

  柳子麟直到身上绳索绑好,都还没反应过来,表情处于全程懵逼状态,不远处人群后方的柳子文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些目瞪口呆。

  不知他们,场上大多数人都愣住了。

  “你干什么,不绑她绑我干什么?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啊!冤枉啊……”

  “别喊了,你这个小偷,先绑起来再说,怕你跑了。”

  “小偷?我偷什么了?我不服!”柳子麟梗着粗红脖子。

  欧阳戎捻起桌上那枚晶莹剔透的夜明珠,问:

  “你就是让罗二用这个,从渊明楼买回了盈娘?”

  柳子麟硬着头皮点了点脑袋。

  欧阳戎注视了他一会儿,猛拍公案:

  “放屁!这分明就是本官的东西,怎么在你手上?”

  柳子麟与罗二齐齐一惊,猝不及防,相互对视一眼后,前者顶着欧阳戎的灼灼目光,讷讷道:

  “怎么可能……这就是我的,这世上夜明珠差不多一个样,遇到相似的也很正常。”

  “没事,人证物证本官也有。”

  欧阳戎悠悠道了句,他挥手招来燕六郎,吩咐了几声,后者露出有些耐人寻味的表情离开。

  不多时,在紧锁眉头的柳子文与全场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燕六郎从外面带来了四位西市典当行的老掌柜,欧阳戎将手里这枚晶莹剔透的圆珠递给他们。

  “诸位可还记得本官,当日便装出行,曾携明珠向贵行询过价钱。”

  四位老掌柜只看了一眼,就纷纷点头,某人猜应是对英俊的脸比较印象深刻……掌柜们又苦笑道歉当时没认出县太爷,年轻县令只是摇摇头道:

  “无事。诸位做生意多年,目光如炬,仔细看看这枚明珠是不是一个月前,本官带过去的那一枚,对了,记得当时你们中还有两位还出具过一份纸质鉴定来着,记有尺寸重量……”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四位当铺掌柜低头轮番仔细检查了一遍夜明珠,最后,是由一位资历最深的白胡子老掌柜递回明珠,抚须颔首:

  “回禀明府,这枚明珠,似珠非珠,似石非石,黑暗中却又有夜光之能,老朽当日便印象深刻,尺寸与重量也丝毫不差,错不了,眼下这颗确实是您当日带过来的,只可惜当日没做成交易。”

  此言一出,证据确凿,大街上又是一片哗然,谁也未想到事态竟是这番古怪发展。某年轻县令之前也是没想到,小师妹怎会用他送的东西去赎人,这是身上没余钱了,还是二人在冷战赌气那会儿给出去的?

  被绑着的柳子麟与罗二似被雷劈,僵在原地。

  欧阳戎抛了抛手中夜明珠,转头一脸好学的求问他们:

  “奇怪,本官送给谢姑娘的夜明珠,怎么会出现在你们俩手里?还是说,刚刚谢姑娘的话才是真的?是你们全在撒谎!”

  柳子麟顿时慌了,结结巴巴争辩:“是你的可……可以,但怎么证明你……你送给她了?”

  “行吧,不小心小小地有罪推定了一下,本官道个歉,那换个问法……”

  欧阳戎轻笑点头,忽然变脸:

  “你们为何偷盗本官的夜明珠!?难道不知盗窃超过十贯,不仅黥面刺字,还要流放岭南劳役三年!而偷盗官财,更是罪加一等!”

  柳子麟与罗二直接傻了眼。

  特别是前者,中午的日头下,身子接连打了两个冷颤。

  完了。

  来了,说到做到!另外,感谢挑出错别字的好兄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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