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卮女仙昨日说,大哥想要的鲛油的量,她已经备的差不多了。

  “现在就等大哥的吩咐,在剪彩礼前,寻个机会,不知不觉运入狄公闸。”

  戌初二刻,华灯初上,正是龙城县万家灯火之时。

  小孤山上的柳家深宅,一间饭桌无人收拾的西厅中,正有脸色病殃殃的锦服青年眯眸小声,与兄长密谋。

  “大哥,这次一下子就要三十桶,比以往都要多,玉卮女仙也是准备良久,才凑齐的,说来,她还是挺辛苦费心的。”

  “辛苦?谁不辛苦。”

  柳子文闻言,撇嘴看了眼说好话的二弟,微微皱眉:

  “不过总算是没拖后腿,吃了柳家的饭,还是有点用的。”

  柳子安扯起些嘴角,露出些笑:

  “我把她喊来问问。”

  说完,这位柳家二少爷唤来瘸腿管家了柳福,吩咐了几句,后者受命离开。

  柳子安转回头道:

  “大哥,欧阳良翰成天带着谢氏女在狄公闸转悠,晚上回家也派属下日夜巡逻闸上,这批鲛油可能不太好送进去吧。”

  柳子文点点头,“我来想办法。”

  “好。”

  二人身旁,柳子麟老实旁听了会儿,脸色沉凝补充道:

  “大哥二哥,咱们还得注意那个姓谢的小娘们,有她跟在欧阳良翰身边,闸塌时可能救走欧阳良翰。”

  “所以此次安排的鲛油的量比以往多,会整的比以往都要‘盛大’,纵使是练气士也插翅难逃。”

  柳子文看了一眼学会思考的三弟,他微微点头:

  “不过三弟这种担忧也不无道理。到时候会尽量把欧阳良翰与沈希声往闸中段引,至于谢令姜……看看到时能否能将她引走。”

  “如此甚好!”

  柳子麟握拳锤掌,望着门外,眼底闪过一抹暴戾之色:

  “好一场盛大灿烂的剪彩礼,我一定到场,好好瞧瞧,你欧阳良翰那张趾高气昂的脸是怎么炸得稀巴烂!”

  就在话音落下之际。

  面色正激动到潮红的柳子麟突然双目瞪圆,他看见一身官服的欧阳戎从门外的夜色中径直走进西厅,来到菜肴已经凉透的饭桌前,泰然自若的面朝他们三兄弟坐下。

  “欧阳良翰!”

  宛若平地炸起惊雷。

  柳家三兄弟惊呼出口,霎时间反应各异。

  “草!”

  柳子麟连人带凳摔倒在地,撞到臀上旧伤,贡献出了一声惨嚎。

  估计这几夜又得趴着睡了。

  “你……”

  前一秒还噙笑密谋的柳子安瞬间变脸,“嗖”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咯噔”一声碰倒木凳。

  柳子文仍旧坐在原位,保持手扶桌沿的姿势,稳住了身形。

  这位柳氏少家主偏头凝眉,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熟悉的令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年轻县令。

  好家伙,刚刚还在“大声密谋”,结果正主直接不客气的来了!

  面对柳氏三兄弟各异的剧烈反应。

  桌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县令,面色平静,甚至抬手扶了扶下巴。

  他目光从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脸上淡然扫过。

  柳子麟撑着倒地凳子爬起来,望向欧阳戎的脸色匪夷所思,像是白日见了鬼一样:

  “你伱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戒备森严的柳家大宅,被弓甲俱全的三百折冲府铁骑围困都能抵御半日。

  柳子安慌忙转头,望向门外的漆黑夜幕。

  也不知是等待私奴家兵,还是寻望可能已经攻破柳宅的谢令姜与县衙捕快们。

  柳子文眼神始终落在桌对面的不速之客脸上,待听到门外柳福等人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他忽道:

  “你……不是欧阳良翰。”

  柳子安与柳子麟齐齐一愣。

  桌前不请自来的年轻县令却是微微点头,扶住下巴的那只手,改为捏住下巴两侧的脸沿,似摘下面具般,无声取下一枚青铜兽面。

  空气中似有一霎那的光影轮转。

  下一息,柳子文、柳子安、柳子麟三兄弟再定睛看去,坐在桌前的那里是身姿修长的年轻县令,分明是一位身穿漆黑长袍的中年女祭司。

  女祭司脸上有些横肉,涂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看不清楚本来面目,只能瞧见一双阴沉眼睛。

  她的头发用彩带扎成一条条脏辫,身上漆黑的祭祀服挂着叮当作响的繁琐饰品,有小铃,有白骨,还有宝石。

  “玉卮女仙?”

  柳子麟诧异道,脸色的紧张慌忙之色逐渐收敛,站起身来。

  柳子文与柳子安或皱眉,或侧目。

  柳子文看向二弟,后者耸耸肩摇摇头,示意他实现也不知道玉卮女仙会这种邪门伪装之术。

  玉卮女仙单手捧新铸的青铜兽面,淡淡道:

  “鲛油准备好了,三十桶,全在院子里。”

  说完,她又朝柳氏三兄弟示意了手中青铜兽面:

  “算是你们帮我重铸新蜃兽假面的一点报答。”

  “蜃兽假面?”柳子麟不禁多看了两眼。

  玉卮女仙点点头,简单说了一点:

  “与焚天鲛油一样,皆乃本仙这一脉的仙门前辈,在海外寻仙时获得的仙术。

  “意外契合本门的练气仙术,只要是被本仙用那道仪式祭献的‘祀品’,都铸造出一枚蜃兽假面,本仙戴上,便能短暂的变化为‘祀品’的模样,有转世重生之仙韵。”

  似是察觉到柳氏三兄弟的各异目光,玉卮女仙微微皱眉,翻手将蜃兽假面收起,冷冷道:

  “此术此物乃本门不传之秘,只能本仙使用。”

  柳子文挪开目光,没再去在意,看向柳福,吩咐道:

  “院里的这些焚天鲛油收拾好,马上会用到。”

  “是,老爷。”

  柳福领命退下,走前也不禁多了眼那个古怪诡异的玉卮女仙。

  “吓死老子了,草!”

  柳子麟松了口气,扶着屁股,站起身来,将脚下木凳泄气似的踹远。

  其实坐不下了,触碰到了烂屁股的旧伤。

  柳子安看着玉卮女仙,若有所思问:

  “这就是你那天说的证明给我们看?”

  柳子文与柳子麟困惑望来。

  玉卮女仙点点头,冷哼一声道:

  “那人那日落水绝对死了,否则本仙如何晋升的八品,又如何收集灵性铸出了这枚蜃兽假面?这回总信了吧?”

  柳子安忍不住道:

  “那现在还在县衙活蹦乱跳,给咱们净添麻烦的是谁?”

  玉卮女仙冷脸,固执道:

  “反正本仙成功了,现在这个决不是原人。”

  柳子麟脸色沉思,不禁推测试问:

  “难不成也和玉卮女仙你一样,会蜃兽假面之术,戴了面具代替欧阳良翰担任县令?”

  玉卮女仙皱眉,思索了会儿,摇摇头:

  “能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蜃术,若是没有珍贵的补气丹药,那这种灵气修为,至少也得是上品练气士,甚至是比上品还高的品秩,比如神州天人。

  “若真是如此,你们柳家直接投降吧,将剑献出,看能不能在人家玩性未减前,乞活保命。”

  大厅内刹时寂静下来。

  柳氏三兄弟沉默。

  “什么神州天人,莫要说笑。”

  柳子文忽然呵斥一声,朝玉卮女仙脸色严厉道:

  “管欧阳良翰有没有死,管他是真是假是何方妖孽,你给我证明这些,还有用吗?”

  他脸色沉静,扫视一圈桌前众人,斩钉截铁道: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已经来了,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好了,该杀的人也已经就位,最后一步就在眼前,那个欧阳良翰到底是何妖孽,试一试就知道了。”

  众人脸色缓和了一些。

  这时,柳福又一瘸一拐走进大厅,手里平稳端着一只小碗,碗内盛有膏油与黑粉混杂的奇异流状物。

  空气中隐隐弥漫一股硫磺与脂肪的气味。

  柳子文接过盛有鲛油的碗,凑着大厅内的烛光,他眯眼注视着墨黑中泛起些琥珀光泽的液体,呢喃叹息:

  “这玩意儿可比等重的金子还贵啊。这次……可一定要干净利落才行,才不枉咱们花这么大价钱。”

  玉卮女仙摇摇头,惋惜道:

  “三十桶鲛油,都够做出一千枚焚天雷了,炸毁一座水闸绰绰有余……其实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就和前几次一样,十五桶就够了,柳家主真是暴殄天物。”

  柳子文平静道:“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玉卮女仙冷哼道:

  “那记得密封的好一点,就算是上品练气士,百丈以内,只要没第一时间凌空,至少都要留半条命。”

  “如此甚好。”

  柳子文顿了顿,为了保险起见,又问道:

  “确定此物作用之后,所有人都能听到龙啸之声?”

  “柳家主忘了前几次?难道那些愚民们的传言还能有错?呵。”

  玉卮女仙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过,焚天鲛油点燃后,是会发出古怪啸声,但却不是什么龙啸,而是似龙非龙,似兽非兽……

  “差不多能糊弄那些愚民就够了,反正会怀疑的人都死了,狄公闸也塌了,剩下的那些蠢货们只会以为又是水底的龙王冲闸,在白日显灵。”

  她嗤笑一声:“此事过后,县里的龙王庙倒是可以再多建几座了。”

  柳子文没有搭茬,忽然转头道:

  “你不是怀疑欧阳良翰另有其人吗?

  “那明日押运鲛油的事,你就一起过去,会有咱们的人接应你。另外,到时候你也可以近距离瞧一瞧他,提前确认下是不是妖孽练气士。”

  “哼。”

  柳子文说完,走至门外,将一小碗鲛油泼在院内,又将一粒烛火掷出。

  霎那,院中诡火滔天。

  ……

  欧阳戎今早起来,发现脸上与嘴上的酸涩之感几乎没有了。

  “看来确实是辣吃多了,这两天都没吃,终于降火。”

  被白毛丫鬟伺候穿衣时,欧阳戎小声嘀咕。

  不过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时常做梦。

  梦到半夜有人在抚摸他脸庞。

  只是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都忘了梦里的具体事物了,难道春梦不成……某正人君子叹息。

  今日也与往常一样,梅鹿苑早膳过后,欧阳戎与谢令姜汇合,去往了蝴蝶溪上游的即将竣工的狄公闸。

  刚抵达越女峡,欧阳戎就立马收到一个消息。

  “谌大师,你确定到此日期能建好?那本官就把剪彩大会定在本月十五的下午了,这就去通知柳家,再邀请各方来客。”

  谌先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朝欧阳戎笑容诚恳道。

  “县令大人,老夫与同僚们确定。”

  “那行。”

  欧阳戎看了老工匠一眼,又转头,与身后小师妹对视了一下,他的眼神里有一点无奈。

  这与他答应小师妹的东林寺的姻缘庙会撞到了一起。

  谢令姜轻轻摇头,示意并无大碍,可以按照那日商量的来。

  也是……欧阳戎颔首转身,准备带小师妹离开,去刁大人与书吏们那儿瞧一瞧。

  可就在这时,身后方谌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

  “县令大人,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示一下大人您。”

  “哦?小事?先生请讲。”年轻县令回过头。

  谌先生笑容似是有些难为情,搓手道:

  “是这样的,咱们龙城的工匠间,都有一些老规矩老习俗要遵守……也不知该不该说,县令大人是读书人应该不太信。”

  “先说说看。”

  老工匠似是松了口气,一张老脸诚恳道:

  “是这样的,以往咱们在剑铺铸剑的时候,每一柄重要的剑出炉前,都会请些庙祝祭司举办一场洗剑礼。

  “眼下狄公闸不是这几天就快建成了吗,大伙和老夫商量着,要不也去请个庙祝祭司过来,这两日也办一个洗闸仪式……说不定能让新建成的狄公闸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欧阳戎有点无语:“你们还有这种习俗?”

  “是啊,县令大人你看要不……”

  欧阳戎忽问:“以前的狄公闸也是这样吗?”

  “没错。”

  欧阳戎闻言,似是没有多想,大手一挥爽朗道:

  “那行,你们去请人吧,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咱们也请人来开开光,洗洗礼,嗯,谌先生与诸位前辈果然是专业的,想的真周到啊。”

  “县令大人英明!”

  很好说话的年轻县令微笑摆了摆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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