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薇睐也不全是每早都睡的和小懒猪一样。

  比他还晚。

  小丫头还是有早起的时候。

  比如今早。

  欧阳戎睁开眼,又闭上。

  手探去,摸了摸左侧空荡荡的被褥,手掌感受到尚有少女余温的绣花床单。

  他翻侧过身,掀开床帘,探出头看了一眼床榻旁半掩的窗扉。

  屋里还有些暗漆漆的,比窗外院子里的景色还要暗一些。

  昨夜下了半夜的雨,一会儿绵绵,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激烈,直至后半夜才稀疏雨停。

  别问欧阳戎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有点累了。

  黎明前,雨后的天空,就像被披上一层青黛色的幕布,暗沉沉的。

  西落的月亮还隐约能见,只是可能正在东升的晨阳,这个角度却是瞧的不真切。

  也不知是与欧阳戎一样,没有起床,还是角度问题。

  “这笨丫头,又跑去忙什么了。”

  欧阳戎嘀咕,在被褥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摆烂似的用被子盖住脸,闭目躺平不想动弹。

  不是昨夜折腾的太累,而是眼下起的有点早了。

  现在起床也不知道做什么,太早跑去县衙,小师妹与其它人都还没上值呢。

  昨日他去视察了下完工的折翼渠第一期,而剪彩礼前的这两日,风平浪静,事情突然轻松了下来,这让此前一直高强度折腾的欧阳戎有些不适应。

  若不是欧阳戎大致知道柳家要在剪彩礼上做什么,还有他准备的布置安排,也日常有阿山、六郎他们禀告,不然欧阳戎还真恍惚以为龙城县真像这般岁月静好了。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欧阳戎如此告诉自己,算是解释心中的隐隐不宁。

  而这一闲下来,自然就是充沛的精力朝另一处转移。

  于是昨夜睡到一半,被他无心冷落了好多夜的薇睐痴缠了他一会儿,欧阳戎就不得不转过身,向眼巴巴搂抱他仰望他的小丫头,义正言辞的讲述了一番圣贤道理。

  只可惜,白毛丫鬟不听圣贤的道理,只想要另一种属于主人的大道理。

  对主人身上压抑不住的浩然正气更感兴趣,最后,她小脸布满圣白的光芒,沐浴在浩然正气的余辉之下,尝到了真正的道理。

  静悄悄的里屋,床榻上。

  欧阳戎鼻尖默默嗅着被褥上独属于未出阁少女的处子体香。

  一想到了他昨夜在白毛丫鬟的强烈痴缠下,后来被迫低头,又传授了一波蝴蝶溪治水的知识,用类似折翼渠第一期的方式,根治了另一处蝴蝶溪的水患。

  欧阳戎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些无奈神色。

  不禁闭眼长叹了一声:

  “正气侧漏,再记大过一次。”

  只可惜,这暗暗下定的决心,没人作证,只是与他此刻身下这张床榻曾偷听过的很多历代主人的悄悄话一样,化为云烟……

  眼见外面天色亮了些,欧阳戎掀开脸上的被褥,支起身子起床。

  他早上是被薇睐吵醒的。

  小丫头也不知要去忙什么,今日这么有毅力,从他的温暖怀抱里脱离出去,早起出门。

  欧阳戎胳膊撑起半边身子,挪动下床,坐在榻边,左手突然摸到被褥里的某物。

  此物软绵绵的,轻柔柔的。

  他手抓起来,感受到是一块薄布料。

  拿近眼前,仔细一瞧。

  欧阳戎满头黑线。

  这小丫头怎么连肚兜都到处乱丢?

  无语间,他的指肚感受到肚兜布料上除了柔软触感外的一些湿感,便咳嗽的了声,放下收起。

  本要随手塞进枕头下面。

  可这时,余光却瞥到了这件菱形小肚兜的模样。

  此刻屋外院子里的天光已经亮堂不少,屋内倒也能大致视物。

  菱形肚兜呈桃红色,上为半圆领,下端为圆角。

  做工细致,但上面绣着的图案却让欧阳戎越看越好奇。

  欧阳戎面露奇色,嘀咕了声:

  “怎么绣了条黑色土狗?狗身上还骑个娃娃?这是薇睐家乡那边的习俗?”

  这时,门外却是“吱呀”一声,鱼贯传来推门声与脚步声。

  欧阳戎下意识转头看去。

  只见薇睐手端盛水的铜水走进了屋,眼下她愣在了原地望向他,小脸通红起来。

  应当是看到了他正手拿肚兜凑近细观的不对劲举措。

  “额我不是……”

  欧阳戎放下桃红肚兜,张嘴解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薇睐已经埋下红脸,细步上前,洗漱铜盆搁在床榻边的木架上。

  她两只小手在架子上晾着的毛巾上擦了擦,飞快瞄了眼欧阳戎,低语了句:

  “脏,主人别用这件。”

  说完,薇睐接过欧阳戎手上的桃红肚兜,丢到了一旁衣篮子里。

  “用……用新的,暖和些。”

  声音细若蚊蝇,语气又羞又痴又欢。

  欧阳戎怔了下,“啊?”

  薇睐背身对他,不顾早晨的冷凉,手一拉,解开腰带,缩肩褪下襦裙,她两手抬起,在后颈处汇合,解开后颈上肚兜缎带系的绳结。

  而身上这一件是粉白的青荷刺绣肚兜。

  看样子,原来是要给欧阳戎这件新穿热乎的用用。

  欧阳戎眼皮一跳,动如脱兔,从床榻跳下,来到背白如雪、削瘦光滑的白毛丫鬟身后,抓起襦裙,替她披上。

  还不忘赏她扎双垂鬓的小脑袋一个板栗子。

  “想什么呢,穿上别着凉。”

  欧阳戎板脸教训。

  薇睐捂了捂脑门,忍不住转身,用力搂抱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主人修长温暖的身体。

  她抬脸,看见主人没生气,忽然脚尖踮起,去啄了下他尚有轻微胡渣的下巴,嗯,够不着他的嘴。

  欧阳戎把薇睐的白毛脑袋按下去,假装嫌弃道:

  “都没净嘴,不脏啊?去与帮我取件外套,杨柳条放哪,我去揩个齿洗个脸……”

  薇睐飞快的跑去,给他洗漱准备。

  少顷,欧阳戎洗漱完,擦干净脸,不禁好奇问道:

  “薇睐,你那衣物上面,怎么绣了一条土狗与小娃?”

  正跪伏床榻上整理被褥的白毛丫鬟,身子动作一僵。

  欧阳戎见状一愣:“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薇睐转身,苦着小脸,瘪嘴说:

  “不是土狗,那……那是奴儿绣的麒麟,是一副麒麟送子图,仿着姐姐们的刺绣学的,是奴儿一针一线绣的。”

  “……”

  欧阳戎瞬间沉默了。

  他忍不住偏头,瞧了眼不远处衣篮子里的那一团桃红色的皱巴巴布料。

  小麒麟,长得还挺别致的。

  欧阳戎心道。

  这时,眼见床边的白毛丫鬟小脸欲泣泫然,两手不自觉揪起衣角。

  欧阳戎不动声色,立马说:

  “我当然知道是麒麟送子,就是逗下你的,看把你唬的,真笨。”

  顿一会儿,他叹了口气:

  “伱啊,也不动动脑袋瓜子想想,主人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认不出麒麟?

  “嗯,县衙大堂的壁画上就画着一只很大的呢,天天路过看见,这玩意儿化成灰我都认识。”

  欧阳戎言辞凿凿,就差两手猛拍胸膛、对天发誓了。

  嗯,化成灰都认识,但是化成狗就难说了。

  薇睐小脸顿时一怔,微微歪头,脆声:“真的?”

  欧阳戎眨眼道:“还能有假?这麒麟送子,不就是用来祈求多子多福的吗,应该没人不懂吧。”

  旋即他瞧见,某个趴在床榻上回首的白毛丫鬟原本可爱皱愁的小脸,霎时间,喜笑颜开。

  “主人真好~”

  她正过脑袋,嘴里重新哼着小曲,小脸欢喜,继续铺床叠被。

  小丫头虽然脑袋聪明机敏,但是很好哄,当然,只仅限于欧阳戎一人。

  薇睐袖子卷到半臂,铺床叠被前,她把被褥换洗了一套,悄悄清理昨夜留下过的一些痕迹。

  薇睐身子骨尚有些弱,不一会儿,那两瓣粉唇,微张间隙,有吁吁气喘。

  她有些折腾累了,也不知是不是昨夜某事还没彻底恢复的缘故,连不远处的欧阳戎都能听到少女娇细的喘息声。

  但少女毫不叫苦。

  欧阳戎回身走去想要帮忙,却被薇睐柔中带刚的推走,她还娇嗔了声“主人不要”。

  其实这些杂事,她可以等主人走后,交给外面的粗活丫鬟们去干。

  但是薇睐并不舍得,若无必要,她不想让其它任何丫鬟踏入这座梅林小院一步。

  这是她与主人的温馨小家。

  小丫头就像一头母狮子,领土意识极强。

  因为主人的生活并不全是她,但是她的生活却全是主人。

  当然,对于某些事情某些命运,薇睐也有自知之明。

  但是至少,眼下这座“小笼子”里,某位白毛丫鬟悄悄存了一份十分胆大放肆的暂时独占主人的小心思。

  眼看小丫头重又开心欢快的背影,欧阳戎心里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脸上笑容又渐渐收起。

  似是由“麒麟送子”想到些什么。

  欧阳戎沉默下来。

  半刻钟后,欧阳戎洗漱穿戴完毕,薇睐也整理完了屋子,欧阳戎带着她一起出门,去往前厅吃早膳。

  长廊上,走了会儿,欧阳戎头不回问:

  “薇睐,那个麒麟送子图……是谁让你绣的?”

  话语落下,他发觉身后的丫头安静了下。

  过了会儿,才传来薇睐的细微声音:

  “是大娘子,大娘子说这副刺绣吉利……主人是不喜欢吗?还是……在那事上怜惜奴儿?”

  欧阳戎没有回应,手笼袖子,默默向前走。

  他其实是反应过来一件事。

  有些事情必须早做打算,不能再犹豫拖拉。

  况且眼下看来,他现在提出,时机也倒挺合适……

  后方,白毛丫鬟凝望主人安静下来的背影,小脸露出些困惑与期待之色。

  在大周朝,这种贴身丫鬟或者暖床宠妾为男主人诞丁生子的情况并不少见。

  甚至哪怕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乃至五姓贵女、皇族公主,在嫁人圆房之前,都可能会让陪嫁丫鬟先去与夫君试婚试睡……乾周朝的风气倒是挺开放的。

  只不过,薇睐与甄氏并不知道欧阳戎的真正想法。

  一刻钟后。

  梅鹿苑的早膳大厅。

  往常一样,小圆桌旁,欧阳戎与叔母甄氏,围坐吃饭。

  薇睐、半细等一众丫鬟们服侍身侧,随时听候。

  甄氏今日穿了一件碧衫红裙,肩披白罗画帔,满头珠翠,一双目光流转到平静抿粥的爱侄身上:

  “檀郎尝尝这杏仁粥味道怎么样?”

  欧阳戎眼皮没抬,盯着桌布,似怀心事:

  “新厨子?”

  “不是。”

  甄氏点缀有一粒淡痣的嘴角翘起,反问:

  “檀郎怎么连自己房中贴身丫鬟熬的粥都不知道,这几日太忙?”

  “薇睐熬的?有这手艺?”

  欧阳戎微讶,看向旁边默默为他素手搅拌蜂蜜糖酥的白毛丫鬟。

  甄氏笑吟吟:

  “厨娘好像家中有事,这两日请假,薇睐这丫头之前在后厨跟着厨娘学了不少手艺,她一声不响的,妾身也是最近才知道还有这事。”

  她瞥了眼一旁老实本分、细心伺候檀郎的薇睐,目光露出些赞许之色。

  “杏仁粥、绿豆糕,还有几道檀郎喜欢吃的辣菜,薇睐丫头都仿做的不错,檀郎看样子,好像都没吃出什么差别来。”

  欧阳戎笑了笑,没说话。

  婶娘少见的夸赞薇睐,他鸡蛋里挑什么骨头,助攻都来不及。

  甄氏捏着手帕擦了擦嘴,慢条斯理道:

  “薇睐这个贴身丫鬟做的不错,能照顾好檀郎。”

  说完,她还看了眼薇睐的银白长发,皱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不过终究是没再显露那种嫌弃之情。

  桌子一旁,半细等其它丫鬟纷纷侧视薇睐。

  众丫鬟脸色有些复杂。

  白毛丫鬟表情保持平静,直到发觉到主人的眸光投来,她的灰蓝色眼睛才有些羞涩颤动。

  欧阳戎放下粥碗,注视薇睐。

  心情一时间有些叹慨。

  现在看来。

  这个用五斗米换回来的贴身丫鬟,其实并不用他保驾护航。

  如此聪慧好学、适应力强,连对丫鬟一向刻薄严肃的甄氏都能被她搞定。

  他还是操心太多了。

  不过欧阳戎心里却也有些惋惜,若薇睐是男儿身就好了。

  他若是以后要走,可以给她一些阳光灿烂的前途,比如让小师妹带去白鹿洞书院拜师,抑或是让欧阳氏供养其读书。

  可薇睐是女儿身,眼下成了欧阳戎的贴身丫鬟后,他只能继续安排,之前一直预想的那一条路了。

  年轻县令心中叹气。

  有件事也不再等了,他决定今日就与甄氏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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