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章 二 荒唐事 上

小说:尘缘 作者:烟雨江南 更新时间:2024-08-20 06:53:21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章二∧唐事

  酆都城中早乱成一团,许杂役一个个狼奔豕突,大呼行,哪还有半份体统在,平素里威风惯了的鬼卒也无瑕去管这些大惊兄的许,或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或匆匆忙忙地赶往城头驻防。

  长街尽头忽然响起如雷蹄声,一队五十余骑巡城甲马自街角绕过,向城门处奔去,不知怎地,酆都众鬼平日难得一见巡城甲马,见了本也该是又畏又敬,但此时望向巡城甲马的目光中却多了些看枉死鬼的味道。

  这一小队巡城甲马与另外数十队巡城甲马在酆都城门处汇合,然后酆都城门大开,数千骑巡城甲马擎起战旗,滚滚出城,转眼就隐沒在淡淡薄雾之中。

  城墙中的机关室内,百头身高五丈、肌肉纵横的大力鬼吐气开声,合力推动绞盘,那两扇极厚重的城门缓缓合拢,轰的一声,一丈粗、二丈阔的精钢门栓落在锁卯上,将城门彻底锁死,看这意思,似乎根本就不想给出城决战的巡城甲马留一条回來的路。

  阎王十殿中,此刻静得连一根落地都能听得见,与殿外的喧嚣截然不同,此时其余九位十殿阎王全到了秦广王殿中,十位阎王团团坐了,表情各异,惴惴不安者有之,强作镇定者有之,若无其事者有之,高深莫测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也有之。

  众阎王不论表情如何,皆正襟危坐,有如古松铜钟,动都不动一下,如非偶尔眼珠转动、脸上表情变幻,说不定会让人以为是几尊泥塑木雕的神像,内中只有一个平等王与众不同,看上去如坐针毡,不住扭动身体,拒殿内阴风阵阵,寒意浓重,但他额头上不住滴下大滴汗水,一身华贵王服也几乎被汗水浸透。

  一名鬼侍一路小碎片奔进殿中,伏地道:“报,赵大将军已率大军出城决战!”

  平等王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悄悄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汗水。

  秦广王居中而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除了挥挥手令那鬼侍退下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他面前燃着一柱三寸梵香,铜钱大小的香火时明时暗,这柱香燃得甚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逐渐缩短,其余八王也端坐不动,静候战报。

  未过多时,殿外忽然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平等王只听这脚步的节奏,心中已生出不祥的念头,当下面色就惨白了三分。

  果不其然,一名鬼侍大步冲了进來,一个鱼跃扑在地上,颤声叫道:“赵大将军力战而亡,五千巡城甲马全军尽墨!”

  此时此刻,那柱梵香方才燃去了一寸。

  咣当一声,平等王面前矮几上的铜爵跌落在地,酒浆洒了一地。

  秦广王如同睡着了一样,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完全沒听到鬼侍刚才说了什么?就连地上的酒浆流淌过來,沾湿了他的衣角,也似全然无觉,而其余八王此刻也突然个个神游太虚,仿若突然下定决心求索仙道,准备好生入他个几百年的大定一般。.

  平等王一个个从诸王面上望过去,越看越是绝望,最后颓然坐倒,长叹一声,向秦广王道:“赵大将军战死,我们十殿当中可还有能够抵挡那人的大将吗?当日悔不该将吾家交与苏姀,若他还在,怎都该可抵挡一阵,唉!自毁长城,自毁长城啊!”

  平等王这话已是在明着指责秦广王,毕竟当日就是秦广王做主让苏姀带走吾家的,以吾家可与苏姀斗上几合的战力,今日若在,说不定已扭转了战局。

  但秦广王就似完全沒听明白平等王话中之意,只是从从容容地道:“众王不必惊慌,谅那妖人神通如何广大,也绝渡不过这百里弱水,我们只消闭门不出即可。虽然我们出不去,但他也攻不进來,多等些时日,他耐心耗尽,当会自行退去!”

  平等王失声道:“这却如何等得,!”

  见诸王又进入心如古井不波的化境,打定主意龟缩酆都中心,平等王猛一咬牙,离席而起,竟拜倒在大殿中央,道:“诸位王爷救我!”

  八王仍在神游时,秦广王已离席而起,将平等王扶了起來,责道:“陆王爷说的哪里话,你我同殿为臣,本就是同气连枝,有荣皆荣,一损俱损的,快快起來,你这个样子又叫小王如何当得,陆王爷想要小王做什么?拒开口就是,你…你这不是陷本王于不仁不义之中吗?”

  平等王满面苦笑,同殿为臣数百年了,他怎会不知道秦广王的为人,若秦广王是如此好相与的人物,又怎能安居第一殿这么久。

  可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平等王犹豫,当下强行拜倒于地,道:“现在实不能容那妖人如此放肆啊!虽然赵大将军战死,但我十殿能战之将合共还有数十员,若尽起藏兵,则足有十万巡城甲马,大军出城,必能剿灭妖人!”

  秦广王沉吟良久,直把平等王等得五内如焚,方始抚须缓道:“不妥!”

  平等王声音都有些哑了,嘶声道:“如何不妥!”

  秦广王徐道:“酆都广大,十万巡城甲马数量虽众,但把守各处要冲尚有不足,怎能分得出兵來,我们破釜沉舟、倾力一战,胜了倒也罢了,如若败了怎么办,将若大的酆都拱手相让不成!”

  “以百击一,怎么会败,!”平等王气急败坏。

  秦广王摇头道:“陆王爷此言差矣,赵大将军乃十殿第一猛将,率五千甲马出战,却被对方一千阴卒杀得全军覆沒,且那妖人还根本未曾出手,小王虽然不通军事,也知兵贵精而不贵多的道理,如那妖人采用避实击虚,逐步蚕食之策,则出动再多大军都是无用,哪怕是百万巡城甲马,也不过让他多杀几天而已!”

  平等王也知秦广王此言不虚,又见诸殿阎王皆作体悟天心、不理浊事状,只得一声长叹,罢了这个心思,十万巡城甲马,倒有七万散于十殿,分归十位阎王调遣,各殿所统的鬼卒甲马如同诸王的私兵,就是秦广王也无权调动其它阎罗殿的属兵,看眼前情势,就算秦广王假意答应了,其余各王也必不肯借兵。

  方才出城死的赵将军乃是平等王殿前头号大将,率领的五千巡城甲马也全是平等王的属兵,平等王被逼无奈,不得不派出手上全部军力出城死战,沒想到片刻功夫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他那第六殿中,只怕连十名巡城甲马都凑不出了,至于殿中其它的鬼卒杂兵。虽然也有一千余众,但欺负欺负下狱的鬼魂还行,出城打仗那就是送死的份。

  此际平等王实已山穷水尽,咬牙道:“将轮回被出去如何!”

  秦广王微微一笑,道:“陆王爷说笑了,若小王记得不差,你当初可是在那本轮回薄上纪若尘名下批过注的,现在你反要将这本轮回被给他,这可是触犯天条的罪过啊!难道要这殿中的都陪着落罪不成,罢了,念在过往情谊上,小王只当什么都沒听到,陆王爷要做什么?尽可自行去办!”

  平等王一把拉住秦广王袍袖,急道:“可是我那本轮回薄在你手上,你不与我怎成!”

  秦广王面色一沉,道:“陆王爷又在说笑了,轮回薄由各殿自行保管,本王手上怎会有你第九殿的轮回薄!”

  平等王大怒,喝道:“当日我被逼不过,亲手将载有纪若尘名字的轮回被到你手上,你却再未还來,这可是诸位王爷都看到了的,你休要抵赖!”

  秦广王面色不变,道:“是吗?哪位王爷看到了!”

  平等王环顾一周,见众王或顾左右,或称未见,或养心神,当下惨然一笑,拉住秦广王批头就打,喝道:“好好好,姓蒋的,你既不与本王活路,今日就与你拼了!”

  秦广王护住头面,忙喝了一声:“陆王爷醉了,左右,速送王爷回殿!”

  早有数名粗壮力士冲进殿來,将平等王拖出殿外,一路上平等王骂声不绝。

  直到平等王骂声远去,秦广王方抚须道:“那纪若尘去而复返,神通大增,现下堵城叫阵,气焰滔天,那本轮回薄自然不能交给他,除此之外,诸位王爷有何妙策退敌!”

  众王齐道:“我等愚鲁,实是想不出对策,一切当惟薛王爷马首是瞻!”

  秦广王也不推辞,当下道:“一动不如一静,我等先静守些时日,以观其变!”

  见此间事了,八位阎王于是一一离去。

  此刻弱水之畔一片肃杀,宽广的河滩上遍布着巡城甲马的尸体,他们或被洞穿胸腹,或被枭首腰斩,几乎都是一招致命。

  这片狼藉战场之前,摆放着一张乌木八仙椅,他端坐椅上,遥遥望着酆都弱水,若有所思,他身后一名身长五丈、极是健硕的悍卒高擎一面大旗,深黑旗面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篆:纪。

  大旗之后,五百幽鬼卒列成横列一排,倒提巨斧,五百名战兽狂骑则又在后面列了一排,它们刚刚屠戮了五倍于已的巡城甲马,一个个都吸足了巡城甲马死前散出的魂魄,此刻意犹未尽,更显杀气腾腾。

  他呆坐一刻,双眉皱起,喝道:“怎么还沒动静!”

  旁边玉童忙道:“纪大人,方才來的都是平等王手下,现在可能各殿阎王之间起了争执,不知该如何分配兵力,又畏惧大人兵锋,所以才迟迟未见发兵!”

  他哼了一声,道:“你不是说十殿阎王麾下共有十万巡城甲马吗?我才在这里摆了一千阴卒,怎地他们就不敢出城了,还是说酆都城中另有神通广大之人,能够看得到我布在远处的大军!”

  玉童忙拍马道:“大人麾下兵卒过于凶猛,方才实是杀得太快了些,十殿阎王畏战也是常情!”

  他冷道:“我不管他们畏不畏战,再骂,直到将他们骂出來为止,如果你骂出不他们來的话……哼!”

  玉童面色一白,忙飘到阵前一个腹大如鼓的巨汉肩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起來,巨汉边听边点头,待玉童说完,即深吸一口气,只见他颈中皮肉一圈圈鼓胀起來,足足粗了三倍有余,肚腹也高高隆起,就似被气吹胀了一般。

  玉童头颅登时罩起一层紫光,将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

  那巨汉口一张,几乎可以看得见无数道波纹自那张巨口中喷出,聚结成束,跨过弱水,直向酆都冲去!在这巨汉身后的阴兵鬼卒只得见一阵阵轰鸣雷音,但酆都城头守卫诸鬼听见的却是清晰无比的喝骂,这骂声听起來既不刺耳,也不随距离而变弱,在酆都城头听到与在阎王十殿中听到沒什么分别。

  骂辞着实精彩。

  这一大段长篇大论,指名道姓,全是向着平等王而來。

  在落难之前,玉童可是平等王身边最得宠之人,他生得极是俊俏,为人又聪明伶俐,心计也是阴险狠毒,在许多事上都能给平等王帮上忙,绝非只靠着一张脸蛋吃饭的软脚货色,平等王早把玉童倚为左膀右臂,什么事都不避着他,单是为给玉童弄点功绩,就可将自己的巡城车驾给他乘了,可见对玉童的喜爱,正因如此,玉童对平等王所有隐秘事都了如指掌。

  象什么昏庸胡涂,全凭心头好恶,胡批生死薄,乱定阿鼻狱,这根本都上不得台面,索冗赂,纵容凶徒,另拿沒有阴财孝敬的孤魂野鬼顶罪冒藉,发配热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有意不发援兵,害得胆敢顶撞于他的阴司将军在苍野中孤军奋战、最后落得个全军战死这等借刀杀人之举,也可暂时放在一边。

  这些罪名实在是流于俗套了,此前玉童已就着这些骂了一个时辰,结果只骂出一个赵将军和五千巡城甲马來,之后无论他再怎么骂,揭平等王再多的老底,酆都城都再无动静了。

  这一次玉童知道,自己办事不力,纪大人已动了真怒,落在这位纪大人手中后,玉童只觉自己现在处境已可算是求生不能,求死不能,实是过往不能想象之惨,但显然那纪大人还另有雷霆手段,具体手段如何,玉童如何敢试。

  在这等严重程度远超生死攸关四字可以形容的关键之际,玉童灵思如泉涌,骂阵功力骤然突飞猛进。

  他专从平等王的生活琐事说起,有晨起更衣时,平等王如何对侍婢动手动脚,甚至兴冲冲的直接按倒就受用一番;也有平等王参加夜宴醉酒,当席抱过一个俊俏少年鬼侍就剥衣衫,全忘了其余九殿阎王全都在席,这种种恶形恶状,其实只消在十殿中侍候久些的鬼侍阴婢,多少都知道一些,也不仅仅是平等王独有。

  那巨汉乃是冥军大营中专司叫阵的骂手,一身异能全在喉咙以及胸腹中无有止息的气息上,若只是声传百里,那骂上三日夜就如喝血般容易,象这般跨界送声数百里,且还要使冥王十殿殿殿闻声。虽然难了许多,但骂上半日也不会伤筋动骨,也不知上任大将军是因何忽发奇想,营中竟然养了这种异卒。

  酆都城内喧闹早停,处处鸦雀无声,无论是判官鬼役,还是未及解送入狱的新魂,都静静聆听,惟恐错漏了一字。

  第九殿中,平等王面赤如血,但觉得一口腥甜堵在胸口,玉童揭他的这些丑事其实再寻常不过了,但他知道,玉童绝不会只说这点事。

  这的确仅是个开场引子而已。

  玉童话锋一转,转而述说起平等王诸般特殊的嗜好來,比如说在提审犯魂时,若遇上了那合意的妙龄倩魂,此王最喜细细拷问,从在阳间许了夫家沒有,直问道何时暗自怀春,何时初经人道,一月之中有几度春风,每次欢好须得多少提送方觉欢喜,等等等等,问到心痒时,偶尔也会迂尊降贵,亲自上阵试试供词真伪,那架巡城龙车也是件妙物,平等王最喜在车中亵玩娈童侍女,且定要打开车窗,只放垂帘,并要有前呼后拥,在闹市行车,如此方能尽兴。

  若仅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接下來说到的是平等王好娈童,此事方才已经提过,而且不卖间阴世,好男风者都不鲜见,但蓄娈之人素來都是宠幸之,然则这位平等王大人好的却是被幸。

  平等王的第九殿,平素里管教下人的规矩虽大,但此刻殿边候命的侍者婢女们中,有那些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偶尔也会偷瞟一眼平等王身上的细皮白肉。

  平等王虽然昏庸,好歹也是有职有司的鬼仙,早将下人们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当下再也忍耐不住,怒喷一口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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