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乐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宁王一反刚才在宫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陆夭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前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在外人面前替他遮掩。

  但这辈子陆夭不想他再受这种委屈,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猫中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上了马车,宁王终于开了口。

  “之前不是说过了,我粗通一点医术。”

  “能只靠摸摸毛就发现中毒,这不是粗通的程度吧?”宁王拧紧眉毛,“你故意救那只猫,想讨好太后?”

  陆夭没料到他会这么想。

  “太后于我而言,不过是个初相识的婆家长辈。但她愿意助你夺位,那就是我们这个阵营的。”

  宁王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发问。

  “你很想做皇后?那干嘛不直接嫁太子?”

  陆夭比他还正色。

  “我对皇后没甚兴趣,但不想你屈居人下。”

  二人一时无言,只听见马车单调的滚轮声。

  久到陆夭以为快到王府时,宁王才突然又出声。

  “下次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情别做了,宫里情况比你想的复杂,下毒的人很可能因此盯上你。”

  陆夭也觉今日这步棋有些冒险,但想着初次见面,跟太后结个善缘总是好的。

  目的达到,下次也犯不着兵行险着,于是乖巧回应。

  “王爷放心,臣妾日后绝不会给府里添麻烦。”

  “麻烦?宁王府最不怕就是麻烦。你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本王替你撑着。”

  然而陆夭没想到的是,宁王放话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被生生打脸了。

  两人看着杵在新房门口如镇山太岁一般的孙嬷嬷,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嬷嬷这是何意呢?”

  陆夭直觉太后派孙嬷嬷跟着回来目的绝不简单,但究竟不简单到什么程度,她却还没来得及细想。

  “奴婢谨遵太后娘娘嘱托,伺候王爷和王妃起居。”

  “那你伺候王妃就行了,让本王出去。”宁王抓住话里的漏洞,趁机要走,却被孙嬷嬷快人一步拦住,陆夭怀疑她可能是练过的。

  “这可不行,王妃一个人怎么开枝散叶?”

  陆夭和宁王再度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但又都不想表现出来。

  可孙嬷嬷在宫里摸爬滚打半辈子,何等眼尖,登时直接问了出来。

  “王爷不会还没跟王妃圆房吧?”

  若换一个人,宁王早就将其扒皮抽筋直接扔出去了。

  可眼前这人是生母的陪嫁大丫鬟,算是他半个乳母,又是奉姨母的命跟着回来的,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王妃前两日中毒,还没调理好,所以才一直跟我分房睡。”

  陆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当挡箭牌了,然而已经失了先机,只能尽力找补。

  “也不全是,王爷也可能不习惯与人同塌而眠,所以一直睡书房。”

  甩锅谁不会呢?看谁更厚颜无耻罢了。

  夫妻俩暗自斗法,孙嬷嬷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视一圈。

  “无妨,王妃如今看着也大好了,王爷这拐孤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择日不如撞日,收拾收拾,早些休息吧。”

  她说罢要去铺床。

  陆夭和宁王面面相觑,都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宁王反应快,随口想了个理由。

  “眼下就寝还太早,本王和王妃要再消消食,嬷嬷先去睡吧。”

  孙嬷嬷沉吟片刻,大概也认为交流有助于培养感情。

  “也好,那奴婢去熬点羊肉参汤给王爷补一补。”

  她掩门出去了,留下屋里二人陷入尴尬。

  “本王根本不用喝什么补汤。”宁王不合时宜地找补一句,“嬷嬷完全是多此一举,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

  话一出口,气氛更显尴尬。

  陆夭忍住捏眉心的冲动。

  “那眼下怎么办?”

  宁王满不在乎地走向里间,在隔间的书桌旁落座。

  “她年纪大,睡得早,等会她睡着了我再回去。”

  陆夭想想觉得有理,于是拎着裙子也过去坐下,抽出几本礼单开始看起来。

  宁王想起之前管家说,陆夭要走了这几年跟当朝权臣婚丧嫁娶的礼单。

  他有些好奇地探头。

  “单子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所有喜事都是纹银五百,丧事则是白绢十匹,抄答案都没有这么统一的。

  但陆夭不能直说。对于一个没有当家主母的王府来说,指望人情世故面面俱到是不现实的。

  她想了想,决定照顾一下宁王的自尊心,迂回一点开口。

  “王爷若不喜应酬,那以后可以交由我全权做主。”怕宁王误会,她赶紧又找补,“不必担心超支,我可以从嫁妆银子里支。”

  宁王未置可否。

  “你想怎么全权做主?”

  陆夭展开单子。

  “送礼自然是要投其所好,才能宾主尽欢。横竖都是花钱,肯定是要花在刀刃上。”

  “比如呢?”

  “比如礼部侍郎夫人,平素极其惜命,但凡身体有点头疼脑热就惶惶不可终日。那给她送礼,自然就该送些延荣丸,益寿丹,十全保命散之类的。”

  宁王似乎来了兴致,挑眉看她:“那要是人家没有头疼脑热又当如何?”

  陆夭耸耸肩:“没有问题那就只好制造一些问题咯,用了新胭脂之后见风流泪,换了新香薰之后触痒不禁,再或者打马吊打久了颈间酸痛,人活着嘛,总会有各种不舒服。”

  原以为宁王会对这种小伎俩不屑一顾,孰料他颇以为然点点头。

  “言之有理,如果王妃自己不方便出面,可以向本王借人,影卫有的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些。”

  陆夭眼睛亮了亮,没想到这一世的宁王居然如此好说话,于是决定趁热打铁把自己的计划分享一下。

  “明日便是礼部侍郎寿诞,我们先去陆府回门,之后不妨去送个礼?”

  “侍郎生日,为何要挑他夫人的喜好送礼?”

  陆夭狡黠地眨眨眼:“王爷不知道,枕头风向来吹的最快吗?”

  宁王抬眼,视线刚好跟她对上。

  “怎么王妃一副颇有经验的样子?”

  陆夭自觉无辜:“王爷没看过话本子?”

  孙嬷嬷端着羊肉补汤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出琴瑟和鸣的场面。

  王爷拿着话本子一目十行,旁边王妃还在指指戳戳划重点。

  “怎么可能,堂堂宰相家小姐,跟书生见了一面就跑了?随身大丫鬟是干嘛的?侍卫难道是吃干饭的?”

  “看话本子怎么能追究细节呢?人家强调的是爱情!爱情!”

  “我没看出来爱情,那不就是私相授受?鼓吹私奔?放在前朝是要浸猪笼的!”

  “人家明明就是为爱冲破世俗观念!”

  嗯,有来有往,气氛很好。

  然而这样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孙嬷嬷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新婚夫妇。

  “二位该就寝了。”

  陆夭看向宁王,眼里写着“你不是说老人家睡得早吗?”

  宁王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催人圆房跟打鸡血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被灌了一碗补汤,并在床上正中央铺了块白绢之后,宁王夫妇被反关在新房里。

  气氛一时从尴尬变成诡异。

  “要不,将就一晚上?”陆夭提出看似有用实则废话的建议,“横竖在哪儿不都是睡觉嘛。”

  宁王立刻摆出一副战斗姿态:“将就可以,但别指望我睡地上。”

  “我干嘛要你睡地上?床这么大难道不够王爷施展?”陆夭愣了愣,“还是你睡觉有怪癖?”

  她仔细回忆上一世,二人同塌而眠的次数着实不算多,但印象里他似乎蛮安静的,难不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

  宁王被气到无言以对,又不好就这种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只得转身进了净房沐浴。

  待轮到陆夭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见时候不早,她草草洗了洗便换上寝衣,动作轻巧地靠近床榻。

  按规矩,她应该睡在床外,可宁王已经躺在了外面。

  那人披散着头发,露出小半个精壮胸膛,斜倚在床上,愈发显得邪美近乎妖魅,陆夭突然生出些迟来的害羞。

  “要不,我还是到外间将就一晚吧。”

  话音未落,但见宁王手起指落,两盏儿臂粗的龙凤烛被熄灭,只剩下夜明珠幽幽的光。

  下一刻,她被扑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四周一边寂静,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小点声,嬷嬷还在外面。”

  “那怎么办?”陆夭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手心紧张得沁出汗来。

  真的要在这种被监视的尴尬中圆房了吗?

  宁王突然抽出一柄匕首。

  “还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本王。”

  不是吧,这点小事不至于杀人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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