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州,便要经风州、赵州,前往云州。

  这一路上,桑远远都在整理脑海中的线索们。

  如今已经可以确定的事情有几件。

  第一,六年之前,害她魂穿异世的事情,确实出自天坛的手笔,由这个云之濯操刀,并且这件事情她当时是知情的,只可惜如今已经彻底忘却了那段记忆。

  第二,由一可证,梦无忧这个玛丽苏之魂,也是天坛弄来的,目的就是取代她桑远远,辅佐韩少陵。

  第三,天坛可以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操纵所谓的‘天命之力’,三道落雷以及碎境上的七彩力量皆出自天坛之手,且动用这‘天命之力’,会引发冥魔躁动,二者之间,不知究竟有何关联。

  “还有一个问题。”桑远远沉吟片刻,“他们怎么知道韩少陵和梦无忧什么时候会出事?”

  这样的实时保护,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幽无命眯了眯眼。

  天坛的秘密,真多啊。

  “没关系,”他把牙尖磨得咯咯作响,“捉回来,慢慢地审。”

  这一行擦着边境线,悄悄越过了风州,经赵、姜一线,抵达云州。

  云许舟派来的人已整整齐齐分列在官道两侧,等候桑不近等人到来。

  到了近前,只见一位高位阶的女官跳下云间兽,疾步走到面前拱手施礼,道:“摄政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令属下率部前来倾力相助,桑世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哦,我叫张一乔。”

  没见到云许舟,桑不近的模样明显有一点失落,道:“那便劳烦张将军。”

  因为事先与云许舟通过气,所以张一乔的人把掘冰器械都带来了。

  “东州王日前在境内购置大批器械,摄政王关照过,卖给东州王的,都是‘特别好’的东西!柄上都镶着大段金和玉。”张一乔很谦虚地说道,“咱用的,却是平民凿冰用的玩意儿,不值钱,唯一的好处便是结实耐用,随便凿掘,都没关系!”

  一听这话,桑远远便知道这位张一乔将军也是个妙人。

  她凑上前去,与这位女将并肩而行。

  “张将军可否向我透露一二,摄政王她是否故意避着兄长?”她偷偷往桑不近的方向瞟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道。

  “非也非也。”张一乔也不瞒她,“其实今日是每年一度的族会。您也知道,那位祖宗,虽瘫痪了这么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每年这一日啊,咱云氏王族的所有小辈,都会去祖寺见一见老祖宗,已是传统啦!只不过您也知道祖宗毕竟身份特殊,是以咱云州向来都是低调行事,从不大肆张扬。”

  “哦……”桑远远恍然。

  那位祖宗,指的便是五百年前的最后一位云帝。

  瘫痪之前,他本是世间最有可能破境的第一人,灵耀境九重天的绝世强者。无奈被那所谓的‘诅咒’暗算,瘫痪卧病,子孙凋零,不得不禅让帝位。

  因修为太高,且做了多年帝君,底蕴丰厚,是以一直用灵药养着,直到如今仍未离世。

  “老祖宗他,定是心心念念,盼着云氏复兴!”桑远远感慨不已。

  “自然是了。”张一乔叹道,“王族每添一人,老祖宗都得高兴许多日子。每年族会,老祖宗都会大肆破财,给小辈们备上灵液——您不知道,这祖宗平日可是抠门得紧!”

  桑远远道:“老祖宗定会看到云氏复兴的!”

  ……

  有云州土著带路,这一行很快就顺利抵达了冰雾谷另一侧。

  这地方是冰雾谷?

  桑远远几乎不敢认了。

  云许舟不知怎么炸的,竟生生炸塌了一座冰川,莫说谷底了,就连那条唯一的山道也被埋得没了影子。

  如今站在两座雪峰之间往前望去,便只能看见大块小块的碎冰和积雪,将那原本的断崖和谷地填成了一座新的冰雪岭。皇甫俊的人,便在雪岭的另一侧搬山。

  桑不近的脸偷偷地红了。暗想,别看云许舟闷不吭声,但求到她时,她却是倾尽了全力相助,这是何等的情义!

  张一乔摊了摊手,道:“也不知怎会如此!我设的炸火量,炸平地只够炸塌一里地段,不能再多了!可是谁能想到的,这冰川看着墩扎,奈何不经炸!”

  自作多情的桑不近:“……”

  “东州王那边情况如何了?”桑远远问道。

  张一乔竖起大拇指道:“桑王女聪明,连我派人盯着都猜到了!那八百人掘得仔细,大约是每一块冰都要翻起来看看的样子,经过之处,倒是帮我们把路给清出来了。”

  幽无命斜斜地骑着云间兽,随手拽过地图,用指尖黑焰烙出一道痕迹:“打个洞进去。”

  君令一下,将士们立刻像穿山甲一样,扛上掘冰器械扑向面前巨兽般的冰雪岭,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幽无命又拽过另一张地图,在原本山道的地方点了点:“把这里挖出来。”

  另一队将士吭哧吭哧便去了。

  幽无命盯着两张地图看了一会儿,唇边浮起了淡漠的笑容。

  “父子死在一处,很仁慈的。”

  皇甫俊与姜雁姬勾结,害了明先生性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幽无命对他,绝无可能心慈手软。

  再加上皇甫俊暴露了那‘测谎’的异能,更是不能再多留他性命。

  是该有个了断了。

  冰雾谷底,将通道挖到当日击杀皇甫渡之处,尚需五日。山道之上倒是清理得很快,第二天入夜时分,便已将当时截杀时埋伏假轿辇的那个洞窟清理了出来——这个洞窟用完之后,便已推土来填埋上了。

  “不用在这里做些假线索么?”桑远远环视着干干净净的洞窟。

  当初杀了皇甫渡之后,案发现场已仔细清理过,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必,”幽无命缅怀地看了看,“皇甫俊见到这个洞,自会猜到了。”

  他勾了下唇角:“先不告诉他!”

  ……

  五日之后,岭下的通道凿到了案发现场。

  而皇甫俊那一边,因为没有什么头绪,又怕遗漏了线索,所以仍在慢吞吞地铲平整座雪岭,一点一点向内蚕食。

  这五日,幽无命都不怎么爱说话,时常望着雪岭下的通道发愣,一愣,便能愣上一两个时辰。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当初他与父亲一起遇袭的那道峡谷。

  手刃仇敌的日子近在眼前,他终于可以放肆地、畅快地回忆那个人。他要用自己的回忆,把那个人找回来,在这里,与他一起,向皇甫俊复仇。

  之前每一次与皇甫俊见面,都是偶然和意外,没有任何思考时间,只能匆匆应对突发状况。

  而这一次,谁都能感觉到,一切变得不一样了。皇甫俊,大势已去。

  身和心的创伤摧毁了皇甫俊的强盛之势,离间计的成功,又拆掉了他与姜雁姬之间牢固的同盟。

  皇甫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懈可击的皇甫俊了。

  桑远远静静守着幽无命,没有打扰他,只默默陪在他的身边。他发呆,她便和他一起发呆。他看她一眼,她便扬起小脸,赠他一个清甜的笑容。

  她找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觉。

  一个人也好,一股势力也好,一个州国也好,灭亡之前,总是有那么些明显征兆的。

  京都刺杀皇甫俊时,若真能杀了他,那便是偶然、是侥幸,于皇甫俊而言,那是夭折。

  那个时候,皇甫俊实力强盛,命不该绝,是以,只要略有一线生机,就无法真正置他于死地——其实许多时候世事都是这样的,功亏一篑时,缺的并不仅仅是一点运气,而是‘势当如此’。

  而到了现在,整个大势,已然逆转。皇甫俊大势已去,这次即便没能死在冰雾谷底,也会死在谷外。事到如今,云州已被拉下了水,若冰雾谷刺杀失败,云许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率军围剿,绝不会放皇甫俊活着离开。

  这已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定局,再无逆转的可能。

  ‘不知皇甫俊意识到无力回天之时,会不会认为,这便是天命难违?’桑远远默默地想着。

  “报——主君,通道已掘完,并无任何发现。”一名眉毛上粘满了冰雪的战士前来回复。

  其实,冰雾谷下,是真没留下什么证据了。

  冰雕一样的幽无命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分掘左右,包抄埋伏。”他点了点羊皮地图,“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挖空。”

  “是!”

  云许舟已悄悄赶到了冰雾谷。

  她与桑不近都能看出来幽无命的状态与平日不一样,便没有上前扰他,只让桑远远安静地在那里独自陪伴。

  又一夜过去。

  天光洒满了雪岭时,通道中有将士来报:“主君,伏兵就位!”

  幽无命动了动眉毛,转身,不紧不慢走向云许舟。

  “劳烦摄政王安排人手,将山道上发现洞窟的消息传给东州王。”他的声音清冷平静,整个人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动。

  云许舟正色道:“我会不着痕迹地办好。”

  幽无命道:“谢了。摄政王请回,尽量制造不在场证据。”

  平平静静的模样,却令心如坚铁的云许舟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微侧了身,冲着幽无命、桑不近和桑远远三人轻轻一揖:“保重。”

  目送云许舟离去,幽无命牵起了桑远远的手。

  “媳妇。随我一道,替你公爹报仇。”

  她鼻头发酸,抿唇点了点头:“嗯!”

  幽无命深深吸了一口气。

  单薄的白衫下,结实的胸膛线条隆了起来,旋即,缓缓吐气,挑眉一笑,牵着她大步踏入冰雪通道!

  当初击杀皇甫渡的地方,已被凿成了一个空旷的冰下洞窟。幽、桑二州的将士埋伏在左右两侧开凿的耳道中,只待皇甫俊那八百人进入瓮中,便可将后路一断,瓮中捉鳖。

  这一次,众将士穿的是天都军的铠甲。

  雪岭之下,一片漆黑寂静。

  纯粹的冰雪气息闻得久了,隐隐觉出一股缥缈的松香。

  静待了很久很久之后,清脆的‘叮铛’开凿之声,终于自北面而来,速度快极了,像游鱼一般,穿梭在这寂静无声的黑暗岭底。

  皇甫俊,来了。

  发现山道上那个可疑的洞窟,皇甫俊便不会再一寸一寸清理雪地,而是像幽无命一样,穿凿通道,直奔这事发地点而来。

  若是从前的皇甫俊,必定会多想一想,多看一看。但如今的他,已不比往日。

  感觉自己大势已去的人,往往只会破罐子破摔,孤注一掷,最终输掉所有——赌徒心态,亦是众生之态。

  一片黑暗中,桑远远听不到将士们的呼吸声,却能听到幽无命的。

  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脏在跳,他的血液在奔流。

  “他会感觉到这里有伏兵吗?”桑远远轻声问道。

  如今只知道皇甫俊可以感觉到周遭的液态波动,却不知道他的感知范围有多大,敏锐度如何。

  “隔着冰雪,无碍。”幽无命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沙哑兴奋。

  开凿声越来越近!

  终于,一声清锐至极的破冰声响起!

  皇甫俊的人,挖到幽无命替他准备好的大冰窟了!

  “主君!发现一个大洞窟!”隔着冰墙,东州士兵兴奋的喊声略有一点扭曲。

  幽无命牵着桑远远,走到了一冰之隔的地方。

  皇甫俊的人手持冷火,白光幽幽,照得一行人如同鬼影子一般。光芒透进了冰壁,桑远远获得了一点幽暗的视觉。

  皇甫俊今日仍穿着紫衣,疾步掠进大冰窟之中,正待说话,忽然身上有玉简亮起。

  皇甫雄愤怒至极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

  “大哥!老子再也受不了姜雁姬那狗娘皮了!她说老子的弓是姜十三的,还问我是不是带了五百人,在姜州杀了她的五千人!大哥!这狗娘皮是失心疯了,摆明了要翻脸了是不是!”

  皇甫俊仿佛恍惚了一会儿,阴柔地开口:“小弟稍安勿躁,我已寻到一处异样的地方,有人故意为之,恐怕,正是渡儿出事的地方……”

  “那我明白了!”皇甫雄雄狮咆哮,“姜雁姬那狗娘皮,知道大哥要抓到她的马脚了,所以慌了,先往老子头上扣一个使盆子!妈的!老子要能五百人杀她五千,早他奶奶的掀了她十八代祖坟!”

  皇甫俊被吼得揉了揉额角,隔着冰层都能看出他十分疲惫。

  一代枭雄,大势已去。桑远远恍惚间忆起了在天都见过的皇甫俊,那时候的他,强盛、势大、狡诈机敏,根本不会像一个老人一样,犯下一些糊涂的致命的错误。

  只这么一眼,桑远远心中便很清楚,今日,皇甫俊必死无疑了。

  皇甫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小弟,我先看看,一会儿再与你联络。”

  “好!大哥自己当心!”

  玉简碎去。

  “这是……很新的痕迹。”皇甫俊抚着冰壁,语声阴柔,“特意为我凿的吗?若是如此,那想必就是杀害渡儿的凶手了啊……”

  一壁之隔,幽无命歪着身子,缓缓抬起一根燃着黑燃的手指,指尖直直戳向皇甫俊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了邪恶的微笑。

  桑远远偏头看着他。

  她一点儿都不担心他跌回黑暗深渊。

  她知道,他心中那些最阴暗的阴暗,总得有个地方释放。就让他尽情地发泄那些恶念吧,等到解决了皇甫俊和姜雁姬,那片黑暗荒芜之中,便会有新鲜的生机萌芽。

  皇甫俊心有所感,站在冰壁之前,一动也不动。

  幽无命缓缓捏了一枚玉简,洒下屑末,然后向着通道另一端踱去,一边走,一边用指尖轻轻地叩击冰壁。

  笃、笃、笃……

  紫影一晃,皇甫俊不顾一切,直直追来!

  他的亲卫绝大部分仍在那半边通道之中,极少数已跟随他冲进冰窟,见他掠向另一旁,一时反应不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

  事先安排的塌方发生了。

  东州八百亲卫,尽数被阻断在通道与冰窟之中,还未回过神,便见左右两侧的冰壁纷纷破碎,无数身穿天都军玄甲的士兵如猛虎一般飞扑出来,见人便砍!

  “有埋伏!是天都军!”

  “保护主君!!”

  “快传讯回报!天都军偷袭主君!主君遇险!”

  后头的纷扰,已无法再干扰皇甫俊与幽无命。

  这对宿命中的敌人,已分别立在通道两端,于黑暗之中,凝视着彼此。

  幽无命抬起手臂,将桑远远拨到了身后。

  她知道,这件事,他不愿任何人插手。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风动了!

  皇甫俊本就是老奸巨滑的枭雄,面对这般境况,心中早已如明镜一般堂皇——设下此局之人,正是杀害了皇甫渡的凶手!

  丧子的雄狮,虽垂垂老矣,却也是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虽有幽无命挡在身前,桑远远仍感觉到一阵蕴满了水气的寒风迎面扑来,刮得脸颊生生作痛。

  幽无命也动了。

  他并没有留手,身影掠出之时,黑焰贴着他的周身燃起,勾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带着毁灭与死亡气息的轮廓。

  一片黑暗之中,这样的黑焰,足以照明。

  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却是发着光,照亮了冷白的脸,更像是阎罗煞星。

  皇甫俊显然是大吃了一惊。

  “幽无命?!怎会是你!”

  话音未落,两道势若万钧的身影,已重重轰撞在一处!

  皇甫俊当即喷血倒飞。

  眼见着,便要被这股巨力之浪挟裹着,砸回那大冰窟中去。

  幽无命唇角亦是溢出鲜血。

  皇甫俊是灵耀九重天的强者,此刻对着轼子仇敌,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力量。

  幽无命本可以轻松凭借鬼魅身法避开这倾尽全力的一击,然而他却选择了与皇甫俊硬碰硬,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一来,皇甫俊亦是没有了半点转圜的余地,只能硬吃下幽无命的全力一击。

  一击之下,皇甫俊倒飞,幽无命却逆着冲击巨力,不退反进!

  就在皇甫俊即将撞上塌方地带之时,只见幽无命那燃着复仇黑焰的身躯,已然穿越数丈距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黑焰照亮了皇甫俊的脸。

  吐了血之后,更显苍老。

  幽无命反手一摔。

  皇甫俊后心着地,被重重抡在了冰面上,顷刻间,裂缝如蛛丝一般,向着左右两面冰壁‘咔咔’蔓延!

  皇甫俊再度吐血,泛着玄水光芒的戒条‘咣啷’落地。

  幽无命径直把他像一只破麻袋般抡了起来,曲膝重重一顶。

  脊骨断裂的碎响,听得桑远远有些牙疼。

  此刻的幽无命,唇角挂着狞笑,下手一下重过一下,当真像是修罗恶鬼来到了人世间。

  待他收住手时,皇甫俊的脸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幽无命轻轻一搡,将他推在满是裂缝的冰壁上。

  皇甫俊目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呕血间歇,不甘地问道:“幽……无命……我与你,究竟……何仇、怨……”

  皇甫俊是重亲情的人,从他对待皇甫雄、皇甫渡,以及原剧情中对着幽无命的尸身抹泪,都可以看得出来。

  幽无命毕竟是他亲外甥。若是幽无命没有杀光了幽氏一族,或者说,若是幽无命轼父上位的时候留下了皇甫丽性命的话,皇甫俊丝毫也不介意扶持他,稳坐云境西部第一把交椅。

  他完全想不明白。

  就在方才,他还万般笃定,这件事是姜雁姬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干出来的,怎会是幽无命呢?!他一直以为,幽无命不过就是个野心家罢了,何来这么深刻恶毒的仇恨?

  看清幽无命的一霎那,皇甫俊震惊得真情实感。

  心中的不解,已超过了对死亡的不甘和恐惧。

  幽无命缓缓倾身,靠近了他。

  俊美至极的唇,忽然缥缈地轻轻一勾。

  “皇甫渡,是我亲手杀的。”

  皇甫俊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我无怨无仇……何至于此?”

  “无怨无仇。”幽无命贴得更近,“被人打到下跪,是什么滋味你可还记得?”

  皇甫俊呆呆地望着他。

  肿得只剩眼缝的双眼,突然惊恐地越睁越圆。

  这一刻,幽无命的脸,在他眼前和记忆深处某一张清俊的面庞渐渐重合。他们长得不像,但有些东西,却能从骨子里、血脉里透出来。

  皇甫俊这一生,只输过一次,被人打到摔跪在地,那是……

  “真是无仇无怨?”幽无命笑容狰狞,语声温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那明小鬼……怎么可能!”他重重挣了下,双目圆睁。

  幽无命垂头笑了笑,抬脚一踢,断去了皇甫俊胫骨。

  皇甫俊咬紧了牙根,硬是没发出半声惨哼。

  “拜你所赐啊。”幽无命慢慢勾下腰,眸中有暗星缓缓旋转,“我占了这具身躯,还拥有巫族与冥族的血脉——现在,我需要你最后做一件事,做好了它,我就让你毫无痛苦地去死。拿出玉简,联络皇甫雄。”

  “休想。”皇甫俊惨然一笑,“想折磨我,随你。休想再利用我,挑拨东州与天都!呵,区区巫族血脉之力,还控制不了意志坚定之人!”

  “哦?”幽无命淡笑,黑焰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爬向皇甫俊。

  动作一顿,他想到了什么。

  “桑果!”他忽然转头,冲桑远远喊道,“转身,别看。”

  他要对皇甫俊做一些残忍的事情。

  桑远远非但没退,反倒向前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把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怕。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他觉察到她的嗓音有些微颤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收回黑焰,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扬起拳来,一记重击直击心口,将皇甫俊打到濒死状态。

  他掐起了皇甫俊的下巴,眸中再度旋起了暗星,声音轻若耳语:“我再说一次,拿起玉简,联络皇甫雄,对他说……”

  这般说着,他另一只手,已从皇甫俊的腰带里取出一枚玉简,折断。

  皇甫俊视线已然涣散,吐着血,回道:“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脉,让我骗小弟……”

  幽无命紧贴他的耳朵,声音只他一人能听见:“告诉他,杀你之人,不是姜雁姬啊。”

  皇甫俊彻底涣散的视线短暂地凝了片刻,仿佛有些不解,但迟钝濒死的大脑已反应不过来了,心中又有些情急,迫不及待想要向兄弟告知真相,便将这句实话吐了出来——

  “杀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说罢,皇甫俊仿佛心愿了却一般,挣了挣,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已无力再去思考,这两句真话合起来,听在皇甫雄耳朵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脉之力,让我骗小弟,杀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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