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开学典礼。

  高二优秀学生代表在台上演讲, 衬衫的扣子扣到最顶,脸上是平易近人的完美笑意。

  穗穗已经走完报名程序, 混进了听演讲的队伍里。

  谢容景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一中, 清冽而平缓,莫名驱散了些早秋的暑气。

  穗穗想到这人出现在二中时被围观的样子,觉得省重点就是不一样。

  她的新同学们个个散发出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质, 他们安安静静听谢容景讲完,再老老实实纷纷鼓掌,听话到几乎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这种印象在开学典礼结束后的第十分钟,戛然而止。

  虞爸爸和虞妈妈为女儿下了血本,她这次转学来的是1班, 重点中的重点, 恰好和谢容景一个班。

  散会后, 穗穗跟着高二1班的同学们回到新班级,因为人太多, 还没找到位置就被后面的人不轻不重撞了一下肩膀。

  留着寸头的男生毛毛躁躁地越过她,同时也撞了前面一溜的人。

  “你撞到她了。”

  谢容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 衬衫解开两个扣子, 黑色制服随意搭在左手上。

  全班一片寂静。

  穗穗下意识向后张望了一眼, 她以为是老师来了,结果看来看去,只有一个谢容景。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同学们瞬间安静如鸡蛋, 那个撞到人的寸头更是脸色发白,跟见了鬼似得。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接一声地连连道歉,语调都带着颤音。

  穗穗:“……没事没事。”

  啥情况啊!

  虽然她一直知道谢容景是个两面派, 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吧……太夸张了。

  观察了几天后,穗穗得出两个结论:

  1.原来重点高中的同学也会在自习课上说话。

  2.谢容景在这里好像很不好惹。

  只要他在写卷子或看书,同学们便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无论上课还是下课,整间教室都落针可闻,连接水和上厕所的都踮着脚尖走路,比班主任亲自坐镇都好使。

  而现在,就连虞穗穗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也同样不会吱声。

  早在开学的第一天,谢容景便自然地拎着她的书包放在了自己的座位旁,俨然一副要坐同桌的意思。

  穗穗抱着新发的书走回座位,莫名觉得同学们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就像……在看一位勇敢的英雄:)

  她开始好奇了。

  在纸上刷刷写下一行字:“你对一中的同学们做了什么?”

  谢容景在下面回道:“只是让他们遵守校规而已。”

  这话倒也没错,毕竟他是高二1班的班长。

  但也不能说对。

  哪怕外表看起来再温和客气,若是和他接触久了……就像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完全货不对板。

  穗穗偏头看他,对方神情认真又无害。

  她有点信了,趴在桌子上准备眯一会。

  上午第二节 下课后睡觉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不睡就觉得后面两节课困到头掉。

  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很难一下子就调整到学习状态。

  谢容景撑着手看着他的新同桌睡觉。

  看着看着,略带不满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

  因为他没有在学习,班里如今是被解除封印的状态。

  现在他一敲桌子,声音虽不大,却像是解锁了什么多米诺骨牌,大家你拉拉我我提醒你,在不到半分钟内安静下来。

  谢容景对同学们微笑,还看似脾气很好地对他们解释了一句:

  “小声一点,有人在睡觉。”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穗穗:……

  等等,怎么真的没人说话了?

  她顶着趴乱了的头发迷茫抬起头,那个不是校霸胜似校霸的同桌伸出爪子,把她的刘海捋了捋。

  “接着睡吧。”

  谢容景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给虞穗穗当枕垫。

  他的制服上有一种淡淡的冷香,不知是用了什么洗涤剂,特别好闻。

  穗穗忘了刚刚想说什么,继续抱着衣服睡了过去。

  高二1班的同学们:!!!!

  慢慢的,每个同学都意识到:班长好像在和转校生谈恋爱。

  但他们知道归知道,也没人会跑到两人面前八卦,最多只私下聊聊。

  -“上学期我就听说班长有个二中的女朋友,当时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话说班长谈恋爱也会发脾气吗?”

  -“我觉得不会诶,他们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应该是没吵过架。”

  -“你们有没有发现,班长天天往班嫂抽屉里塞小零食。”

  说这句话的是坐在谢容景和虞穗穗后面的女生,也是班上观测两人恋爱进度的主要信息来源。

  她神神秘秘道:“而且昨天我还听到,班长说要辅导班嫂学习!”

  众人:!!!

  很难想象班长那种性格也会教人,这一切都太迷幻了。

  ……

  这一切都太迷幻了。

  穗穗想。

  其实早在最开始的时候,谢容景还没说要辅导她学习。

  事情是这样的。

  某一天作业实在太多,她又是那种写一会划一会的咸鱼性子,一节晚自习过去,还剩两套卷子没做完。

  穗穗开始在继续写还是趴着睡中纠结。

  谢容景见同桌没有向往常一样趴着,疑惑地递过一张纸条。

  “怎么了?”

  根据他对虞穗穗的了解,每次上完一节晚自习后,第二节 她都会趴在桌子上休息,用她的话说就是劳逸结合。

  穗穗:“好累,写不完了。”

  谢容景:“我帮你写。”

  穗穗叹气:“怎么帮,我们笔迹都不一样。”

  “现在呢?”

  谢容景再次推过纸条——新写的三个字,赫然是她的笔迹。

  穗穗:……!

  瞳孔地震。

  不能说像吧,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看着低头刷刷做卷子的谢容景,突然莫名联想到一件尘封多年的悬案。

  当时他们还在上初中。

  有一天,穗穗在抽屉里收到了一封情书,她非常激动——倒不是喜欢送情书的同学,主要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很有新鲜感。

  要知道她身边一直有个谢容景,基本隔绝了所有的桃花。

  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拒绝对方,然后高兴地把收到情书的好消息分享给竹马。

  怎料第二天,那个小男生肿着眼睛到了学校。

  “虞穗穗,你拒绝我一次就算了,有必要拒绝两次吗?”

  他抽抽鼻子:“而且你的回信还、还说得那么直接。”

  穗穗:?

  她那时说的是“对不起我们不合适”和“我不想谈恋爱我要学习”。

  明明已经算是很委婉了。

  穗穗奇怪:“什么回信?”

  “……”

  男同学欲言又止,抿着嘴跑了。

  从此以后,同学们都知道:初三5班的虞穗穗拒绝起人来不留一丝情面,要多狠有多狠。

  这条不实信息甚至跟着去了二中,于是,她从此之后更是没有一朵桃花敢凑上前。

  穗穗若有所思地看着旁边写卷子的谢容景。

  没记错的话,这人当时还专门来安慰过她。

  他让她别生气,带她吃炸鸡和雪糕。

  最后笑着唆使她,让她把表白的那个同学企鹅vx全部删了个干净。

  ……

  穗穗抢过卷子:“还是我自己做吧。”

  谢容景抬起眼,头顶上的荧光灯直直打下来,显得肤色更白了一个度。

  “为什么?”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懒得再和两面派计较,而是来自咸鱼的觉悟。

  穗穗认真地在纸条上写:

  “我觉得还是不能让你帮我写作业。”

  “再有不到两年就高考了,得考个好大学。”

  谢容景的笔尖顿了顿。

  他先是写了一句话,而后又将那张纸撕下来丢进抽屉里。

  如果虞穗穗能和他去一个大学,那他们大学四年,就又能天天见面了。

  为了往后的四年时光,谢容景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嗯。”

  他眼睛亮亮的,在纸上写道:

  “从今天开始,我来辅导你。”

  穗穗很快便发现:谢容景要教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对方好像真的进入了“虞穗穗私人辅导老师”的角色,不仅在学校教,在家也教。

  ……

  是的,在家也教。

  美好的周末,穗穗正赖在被窝里玩手机。

  外面下着雨,窗帘紧紧拉着不露一丝缝隙,床头的橘色小夜灯发出暖黄色的光芒。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做什么:先小睡到十一点,吃完饭听着雨声看小说。

  今天的天气,特别适合看那种狗血虐恋情深。

  计划被虞妈妈的敲门声打破。

  “穗穗,起床了。”

  虞妈妈欣喜道:“你小景哥哥来找你了。”

  穗穗:……?

  来之前也没和她说过啊。

  她换好衣服拧开卧室门,果然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一本正经坐着的谢容景。

  踩着拖鞋洗漱时,还能听到对方和老妈客客气气的一问一答。

  “我和穗穗是同学,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谢容景语气温和:“阿姨不用放在心上。”

  虞妈妈很是感动。

  她知晓自己女儿那个中不溜的成绩,说是互帮互助,实际上就是人家孩子来给自己孩子辅导功课。

  “你这孩子……穗穗能和你一起学习,阿姨真是太放心了。”

  虞妈妈诚心实意邀请道:“中午留下吃饭吧,我让你虞叔叔多做点好吃的,小景爱吃什么?”

  谢容景不好意思低下头:“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我不挑食的。”

  穗穗:“……”

  你认真的吗?

  她想到自己和这人一起在外面吃东西时,对方这不吃那不吃的挑剔样子,决定暂且先不拆穿他。

  还没到饭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卧室。

  十月的雨天,空气里还带着若有似无的闷热。

  这种天气不用开空调,只有一台白色的电风扇摇着头开始营业。

  风扫过窗沿上的贝壳风铃,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

  穗穗的书桌很大,上面摆了一大堆参考资料和花里胡哨的文具。

  两人像在学校里那样并肩坐在一起,一个讲一个听。

  讲一会后,他们会各自分别写卷子,等都写完后再次一起改错题。

  偶尔虞妈妈会轻手轻脚敲门进来,放下一碟果盘或两杯果汁,再欣慰地走出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个月后,咸鱼本能让穗穗有点想偷懒。

  谁知刚偷了个开头,就被谢容景连人带小说抓了个正着。

  他扬起眉,非常自然地念出了上面的字——“与霸总的恋爱合约。”

  谢容景:“……”

  穗穗:“……”

  谢容景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你喜欢这种?”

  穗穗争辩:“那是我初中买的,今天是怀旧好不好!”

  ……

  不管是喜新还是恋旧,那本小说都被谢容景没收了。

  偷懒大失败,穗穗只能再次支棱起来。

  或许是谢容景的高强度教学有了效果,两年后的夏天,两人一起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寄到家里的那天,穗穗爸妈当场喜极而泣,说什么也要去酒店办个升学宴。

  “小景他们家好像也要办。”

  虞妈妈说:“干脆同一天订吧。”

  能让成绩中等偏上的女儿考上a大,虞爸虞妈现在对谢容景的印象更是好到了天上去。

  到了升学宴当天,两家的亲戚朋友都来了,热闹又喜庆。

  【热烈庆祝虞穗穗、谢容景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这横幅拉得真有意思。”

  有人驻足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办婚宴呢。”

  谢容景笑盈盈地站在酒店门外,他今天穿着黑色的短袖衬衫,大夏天也不怕热。

  相较之下,穗穗的脸被太阳烤得有些微微发红。

  “才不像婚宴呢。”

  尽管路人不认识她们,她仍小声反驳了一句:“我的婚礼才没有这么丑。”

  她指的是大片大片的红金配色,毕竟是两家长辈的审美,也不能要求太高。

  两人是出来透气的。

  酒店里大人太多,他们吃完饭就第一时间溜了出来。

  在奶茶店门前排队时,谢容景冷不丁问道。

  “什么样的算好看?”

  穗穗怔了一瞬,才意识到他是在接着刚刚的话题。

  “……至少要很多很多花吧。”

  穗穗别开脑袋不看他:“然后地上也铺着花瓣那种。”

  “这是现在的想法么?”

  谢容景眉眼温柔:“我记得你五岁的时候,还说过要嫁给卖糖炒栗子的人。”

  穗穗:“……”

  这都多少年前了!

  暧昧的泡泡被戳破了,穗穗接过冰冻柠檬水,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吐槽道:

  “我初中时看小说,还喜欢每个月给我五十万零花钱的霸总呢。”

  谢容景也跟着她笑,眼睛半眯着,唇色艳得像是染了胭脂。

  七月的阳光清亮亮洒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柠檬汽水的味道。

  两人并肩站在人行道旁的大榕树下,耳边传来知了的叫声,头顶是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带着热气的风迎面拂过,谢容景递给穗穗一只耳机,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

  他轻声开口,眼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花和糖炒栗子,现在就可以给你。”

  “每月五十万的话,我确实还没有。”

  谢容景笑得很好看,嘴角扬起一个矜傲的弧度。

  穗穗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身上出现这种竞赛一路考到国赛,拿奖拿到手软的学霸气场。

  漂亮学霸的手凉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她的掌心。

  “可是穗穗。”

  “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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