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桌前看着对方, 宁樱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李瑜似乎是有备而来,指了指她道:“咱们不提这茬,再来说说你开的这食肆, 如何?”

  宁樱瞥了他一眼,不解问:“食肆有什么好说的?”

  李瑜单手托腮, 拿折扇在桌上轻点, “士农工商,你一个弱质女流在外经营, 倘若今天来俩食客找茬,或同行来找茬,闹将起来,我就只问你, 你一个要关系没关系,要背景没背景的女人, 你怎么跟那些混子扯皮?”

  宁樱不服道:“所以我才跟本地周老儿合伙了呀,就是防备有人刁难欺生。”

  李瑜:“看来你也知道借势, 那我再问你, 你所谓的市井平民,所谓的安稳小日子,一个处于最底层的女郎,以后也嫁这样的郎君, 你们都是最下层,最低贱的平民阶层,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你哪来的安稳?”

  这话太过血淋淋,一下子就把宁樱问愣住了。

  李瑜看她的眼神是犀利的,甚至是没有人情味的冷酷, “阿樱,你素来很有盘算,也挺会处处衡量,今日我李瑜若是对你强取豪夺,你拿什么来跟我斗,跟我抗衡?”

  宁樱:“……”

  李瑜:“或者是市井恶霸张三瞧上你的姿色,把你强抢了去,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像现在这般跟我掰扯,跟他讲道理吗?”

  宁樱沉默不语。

  李瑜知她聪慧,也未多说什么,只道:“你十五岁及笄,我二十岁弱冠,都是大人了,咱们能不能现实清醒一点,别天天跟我扯什么你要像山雀那样自由,要开食肆,要闯荡江湖。试问,你一个没背景,没人脉,处在最底层的女人,且还是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女人,你除了有一腔孤勇外,还能有什么底气在这吃人的世道里闯?”

  这话宁樱不爱听,“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似的。”

  李瑜:“我没说你什么都不行,是这个世道对女郎就是存在偏见,存在不公,这是不争的事实。”

  宁樱狡辩道:“我孤身一人不也顺顺利利下了江南吗?”

  李瑜嗤之以鼻,“那也是因为蒋氏头脑简单,你当初若遇到一个手段强硬些的妇人,转手就把你出卖给秦王府,你还跑什么呀?”又道,“我当初若硬着心肠报了官,哪有你今日的太平?”

  宁樱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李瑜缓和道:“以前的事揭过不提,我也挺佩服你的那份孤勇和小聪明。我说这茬,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世间险恶,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知多少肮脏事在发生。你这般稳重聪慧的女郎,应明白其中的道理。”

  宁樱不高兴道:“无需你说教。”

  李瑜啧啧两声,“你想要立足开食肆,想闯出一片天地,跟我成婚有什么冲突吗?夫家背景给你助力,虽然不是明面上的,却也能让你轻松许多,更能事半功倍,这难道不好吗?”

  宁樱摆手,“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与你天壤之别,天壤之别,你知道吗?”又道,“我没有背景家世,与你完全不匹配,诚然你是一个很不错的郎君,有君子风度,人也生得俊,对我算得上大方,也从未苛责训斥过我,但我们就是不行啊,身份不对等,就是不行。”

  “你脑子怎么就迂腐了,你没有背景,我便去扯一块遮羞布,在京里给你找一个五品爹结亲家,明面上不就体面了吗?”

  “……”

  “我已经想好了,太史令陈家,对外就说你是他失散多年的闺女,以前养在乡下的,现在寻回来了。”

  听到这话,宁樱默默地捂脸,啐道:“你这是让人家喜当爹啊。”

  李瑜厚颜无耻道:“一个小小的太史令,能有机会与秦王府结亲家,你说他是允还是不允?”

  宁樱:“……”

  李瑜一本正经道:“我已经计划好了,你一回京就直接去陈家,平时我跟陈谦也有几分交情,这人情他是会卖我的。”

  宁樱万万没料到他竟想得这般周到,忍不住问:“然后呢?”

  李瑜:“我父母定然不会答应,但我总有法子说服他们。”

  宁樱摆手,说道:“我不会去冒这个风险,一旦秦王发怒,直接把我砍了,到时候我找谁哭理去?”

  李瑜:“所以才把你安排进陈家,他家虽然官职不高,好歹也是朝廷官员,我爹要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若把此事闹大了叫圣人质问,他也是没法交差的。”

  宁樱:“……”

  李瑜继续道:“回京后你只管在陈家呆着,若觉得不放心,我让崔妈妈过来给你撑脸面。崔妈妈是断不敢因为我阿娘胁迫就背叛我,若不然她的家室全都得遭殃,她输不起。”

  似被他的考量惊着了,宁樱的内心有些触动,问:“你要如何说服秦王他们?”

  李瑜握住她的手,严肃道:“你且安心,这事关键在我父亲,他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若不然就不会纳十多房妾室,成为京中笑柄。你也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评判他,这是对他的偏见。”

  宁樱不语。

  李瑜继续道:“我阿娘夹在妻与妾之间吃了不少苦头,同为女郎,她应该更希望我往后的日子像大哥那般安宁和睦,你可明白?

  “阿樱,我不求别的,就只求你信我一回。只有你拿起勇气坚定走到我身旁,我才有去与他们对抗的孤勇和理由,你明白吗?”

  宁樱想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抓牢,“我管不了许多,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不想待我年纪大了回忆起这件事,成为心里头过不去的坎。

  “你我还年轻,能不能放下一些对我的偏见,试着去重新接纳我,了解我,成全我和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宁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手上,那双手温暖干净,且有力量。

  她迟疑了许久,才道:“从我逃跑之时,我就告诫自己,不要把命运交出去。李瑜,你说我该如何相信你?”又道,“你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走,我凭什么要跟着你去抗争?”

  李瑜深深地看着她,试探问:“你对我就没有分毫情意?一点点好感,一点点期盼都没有?”

  宁樱偏过头,闭嘴不语。

  她的态度令他有些受伤,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宁樱没有说话。

  李瑜喉结滚动,只看着她,那眼神令她不忍直视,不自在地回避了。

  不想让自己陷入难堪中,李瑜偏过头,淡淡道:“天晚了,我先回了。”

  宁樱正要开口,李瑜打断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知道。”

  宁樱低头沉默。

  李瑜起身离去了,没有任何犹豫。

  宁樱扭头,望着空荡荡的外头发呆。

  她忽然觉得心里头有点烦,那种奇怪的,说不清的思绪跟杂乱的线团似的,理不清剪不断。

  她对李瑜究竟是什么态度呢,她也说不清楚,也不想去理清楚。

  他们之间的差距委实太大,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要跨越那条天堑鸿沟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是没有这份勇气去赌注的,只是令她意外,李瑜竟有这样的孤勇。

  最开始她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仔细想想秦王府,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

  那秦王老儿能纳十多房妾室,造出三十多位子女,七十多了还不安分,甚至还会去蹲寡妇家的门口,可见是个我行我素的老儿,全然无视礼仪教条。

  再看长子李竞,一生只娶秋氏,未曾纳妾,做派跟秦王老儿完全相反。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特别是有点权势的世家贵族男人,有哪个不纳妾的?

  偏偏李竟就不,有底线,有原则,对秋氏很是尊重,觉得一夫一妻甚好,家庭也和睦安宁,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折腾。

  若站在时代的立场去看他,也是不符合时代主流的。

  现在李瑜想娶她为妻,娶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奴籍女郎,更是叛逆到极致。

  可以说他们老李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没有谁是符合时代主流价值观的,全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异类。

  方才李瑜问她,对他是否有情意,是否有一点点好感,一点点期待。

  她没有回答。

  说实话,像他那样条件的男人,不论是学识,样貌,还是未来前程,且还能在床上给她欢愉,谁能不喜欢呢?

  只是她的喜欢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清醒,对他的喜欢不足以让她舍去自由,舍去独立的人格和尊严,甚至为他奋不顾身。

  偏偏现在,他用最大的诚意来许她婚姻。

  背离时代赋予他的特权,背离两人之间的天壤之别,背离他原本就该拥有的妻家助力,只求她能坚定地站到他身边,给他与家族对抗的勇气去挑战父权,挑战这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

  若说宁樱还能继续冷眼旁观,肯定是假的。

  若说她的内心没有一点点触动,肯定也是假的。

  她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女人,从来不信无私奉献,也坚信婚姻总要有所图谋,要么图人,要么图权或图财,总得占一样。

  现在李瑜愿意为她步步筹谋,给她换良籍,给她换身份……而她能回报到他身上的又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她一无所有。

  可是他又能图得她什么呢?

  宁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正如李瑜所言,他与她生来就是不对等的,他的家世给了他高高在上,而他若要强取豪夺,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也正如李瑜所言,这个时代对女性就是不公,是一个吃人的世道,她若要立足,想要过得顺遂点,必然要付出比现代社会多几倍的努力与艰辛。

  她吃得了这份苦,受得了这番磨难吗?

  宁樱在心里头问自己,她不怕吃苦,也不怕艰难,但怕被不公碾压,而她偏偏就处于一个以男性为尊的时代里。

  她要在他们的脚下夹缝求生,要扮丑处处提防被人惦记上,要防止遇人不淑惹上官司,要……

  若是以前,她有一腔孤勇去义无反顾。

  然而现在李瑜却给她提供了一条捷径,只要她愿意去赌注,未来就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干自己想干的事。

  她想要的自由,他能给;她想要的尊严,现在他已经用最诚意的态度还回来了,愿意坐下来跟她平等沟通;她想要的自我价值,未来有他的庇护更能让她事半功倍。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宁樱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李瑜的诚意让她陷入了思考中,思考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迈出那一步。

  整个晚上她都在辗转反侧,思考自己的前程在哪里,思考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走,思考她跟李瑜的可能性。

  而另一边的李瑜也彻夜未眠,求娶已经是他尽的最大诚意,唯独吃不准她对他到底有几分情意。

  他向来自傲轻狂,从不怀疑自己的魄力,但宁樱对他的态度令他没有分毫把握。

  接下来的两天李瑜都没再去食肆。

  毕竟对于宁樱来说,回京也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和勇气。

  对于一个已经出逃过的女郎来说,重新建立信任并不容易,这需要她有过人的智慧去拼一场。

  而选择冒险嫁给他,也需要她有足够的胆识和足够的野心去赌注。

  李瑜在忐忑与焦灼中度过了整整三日,直到第四日的傍晚,宁樱才主动前往官驿。

  当时梁璜跟李瑜说她来了他还不信。

  宁樱就站在院子里,脸上跟往日那般,瞧不出丝毫情绪。

  李瑜看到她时难掩欣喜,轻轻唤了一声阿樱。

  宁樱淡淡道:“我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什么都想要,你能给吗?”

  李瑜抿嘴笑了,“女郎家就要贪得无厌才好,自己才会心疼自己,不是吗?”

  宁樱沉默,想了想道:“我想了许多,要不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冒这个险,现实告诉我不要去,可是未来告诉我值得一搏。

  “我是一个贪心的女人,想要很多很多,想要生活安宁,想要立足容易,想要不再像以前那般被人踩在脚下,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能给吗?”

  李瑜看着她,没有说话。

  宁樱继续道:“我还是一个很自私的女人,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被别人分享,我要独占他,要他满心满眼里都是我,哪怕看别的女郎一眼都不行,你能行吗?”

  李瑜继续沉默。

  宁樱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这般蛮横无理的女人,放不下身段,舍弃不了自尊,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不会去强求。

  “你给我欢喜,我便回你欢喜;你给我伤心,我便回你伤心。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你还愿意娶吗?

  “李瑜,这样的宁樱你还愿意为她不顾一切吗?

  “她不能给你任何助力,也没有能耐给你你想要的,她只有自己,并且贫瘠得只剩下了自尊,这样一个没有任何优势的女人,你可愿意去娶?”

  她平静地望着他,把自己血淋淋的剖给他看,软弱,却孤傲。

  宁愿抱着一身骨气泯没在时代洪流中,都不愿被这个时代折腰的女人。

  她融入不了这里,融入不了这个社会,尽管生存艰难,尽管她能暂时低下头颅。可是骨子里却是那样的骄傲,因为她曾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有着尊严的时代。

  她可以为奴为婢,但她不可以一辈子为奴为婢;

  她可以为了生存低下头颅,但她不可以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可以为了生活妥协,但她不可以一辈子都后退。

  现在她又重新拿出当初策划逃亡时的那份孤勇走到这里来了。

  不是妥协,也不是成全,而是再次筹谋,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选择用最好的方式去融入这个具有无数局限的时代,好好生存下去。

  她也不需要求李瑜的成全,因为她的双手能给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艰难辛苦了点,但总归是可行的。

  这是她第一次把真实的自己剖给他看,尽管在某些时候有些不堪,甚至现实得冷酷,可是那才是宁樱啊。

  真实,且有血有肉的宁樱。

  李瑜一直都没有回答她,只是用了相同的语气反问她,“我是一个骄傲自大的男人,打小就被众星拱月,事事皆要顺从心意。这样一个自私且不会轻易为他人着想的男人,你可敢嫁?”

  宁樱愣住。

  李瑜继续道:“我每天都要人夸,甚爱面子,有时候甚至会刻薄,脾性也古怪不易相处,往后或许有许多磕磕碰碰,这样的夫君,你可想清楚了要嫁?

  “我占有欲强,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惦记,我要她满心满眼都是我,连多看别的男人一眼都不行,我要她多哄着我,视我为唯一,给我足够的信任和依靠,你可做得到?

  “我想要后宅安宁,不希望像我父亲那般乌七八糟,影响我挣前程。我娶了你,待你老了,会不会也像我阿娘那样成日里叨叨,没完没了,让我头大如斗?

  “我李瑜就是这样的性子,二十年来就养成的,改变不了,你可想清楚了要嫁这样的男人,且日后不会反悔?”

  他平静地望着她,没有任何伪装,就那么站在那里,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刨去他的身份与家世背景,剩下的李瑜毛病超多,却一点都不隐藏,赤-裸-裸拿给她看,这就是他李瑜,真实,且有血有肉的李瑜。

  两人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隔了多久,宁樱才嫌弃道:“你毛病真多。”

  李瑜回道:“你毛病就不多?”

  宁樱:“……”

  她觉得她大概是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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