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极北下了极大的雪。

  雪花如柳絮一般飘飘落下,又被狂风呼啸的卷起, 入眼所视之处, 全都是雪白一片。

  厉靖言从睡梦中苏醒,他的记忆变得混乱, 连续几夜都在做梦。

  时而是现实的自己是如何惨死,时而是被篡改的记忆里, 殷牧悠如何陪伴自己。

  厉靖言明白, 皆因最后那片人格迟迟不肯融回去,才令自己如此异常。

  他眸光幽深,从床上起身,悄然的离开了寝殿。

  合着单薄的衣衫,厉靖言没入了池水之中。白色的里衣也湿了大半, 领口微微张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腹部的肌肉。

  池中的寒气不仅没令厉靖言彻底清醒过来,反而更像是在幻梦之中一般。

  更可笑的是, 他最近越发能明白这片人格的想法,甚至……能同他对话。

  “你还不肯消失。”

  这句话刚一落下, 池水面上便荡漾起浅浅波纹, 像是一朵水花绽开。

  波纹的震动越来越深,厉靖言竟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左手了,手臂不自觉的抬起,渐渐朝着他脖子上的要害处而来。

  “谁愿意主动寻死?”手停在自己的脖子前,“你愿意么?”

  旁人若是见到这样的场景, 早就吓得浑身发颤了,危险离自己如此之近,甚至是自己对自己动的手,这般诡谲的画面。

  可厉靖言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看不到害怕。

  “你迟早也要消失。”

  “已经没多久了,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再同他说一次话。”

  厉靖言冰冷的吐出:“不可能。”

  “那你就吞噬我,你不是早已经有能力这么做了吗?”

  厉靖言脸上闪过怒气:“你以为我不敢?”

  厉靖言杀意渐生,这世上谁也不能和他抢殷牧悠,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最后这片没有彻底收回的人格异常碍眼,他并没有掌控这片人格的所有记忆,一想到这里,厉靖言便无法忍受。

  纵然无法掌控左手,他的右手却还能动,这片人格能控制的,也不过是区区一只左手罢了。

  ‘咔’

  在寂静的雪夜之中,这声音显得异常尖锐。

  只一击被控制的左手便断了,无力的下垂。错开的关节和骨头,几乎肉眼可见。

  厉靖言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连这具身体是自己的也不在乎了。

  “疯子。”

  “哼。”厉靖言微微扬起眉,到底是他胜了一筹。

  看看,那聒噪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反正他的恢复力极强,断只手算什么?能让他闭嘴死心最好。

  长久的沉默,令厉靖言以为对方妥协了。

  厉靖言刚想从池水中走出来,脑海中便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在吃醋?”

  厉靖言:“……”

  他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僵直在原地。

  那略带稚嫩的声音又忽然响起:“我明白这种感受,是不是酸酸的,心里十分不满,憋着一股气,像毁掉所有碍眼的东西?”

  厉靖言额头青筋凸起:“本座不需要你来教!”

  “可你刚刚明明很得意,自己伤了自己就这么得意的?”

  厉靖言:“……”

  就一句话,便怼得他哑口无言。

  尧寒不能掌控身体,拼尽力气也不过是能掌控一只手罢了。可厉靖言不同,他收回了这么多人格,应该比自己聪明才是,自己伤了自己就这么值得骄傲的?

  尧寒对他的戒备渐渐消散,这一刻竟如此清晰的认同了,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事实。

  “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你真幼稚。”

  厉靖言气息不顺,池水忽然间沸腾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带着暴戾的情绪:“你再说一次?”

  尧寒:“幼稚。”

  池水瞬间蒸发干了一半,冰宫也震动了起来,用千年玄冰筑起的寝宫忽然间生出了裂缝,从雕着冰花的窗户,直接蔓延到屋檐。

  裂缝犹如一朵绽开的花,厉靖言所站的位置,便像是这朵花的中央。

  同样,也是最不稳定的地方。

  外面的人都骚乱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到了攻击。

  这样的震动渐渐让殷牧悠清醒了过来,周围已不见了厉靖言的踪影,他连忙起身,到浴池那边去寻他。

  殷牧悠穿过了画着白雪红梅的红楠木屏风,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衫,随意披着一件冰蓝色外衫,昏黄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静谧而温暖。

  “又做噩梦?”

  厉靖言浑身一僵。

  殷牧悠见他不说话了,忽然间注意到他的左手受了极严重的伤。

  他顿时一惊,也不顾池水冰冷,走到了他的身边:“没事吧?”

  厉靖言背对了过去,怎么也不能让殷牧悠见到自己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

  “无事。”

  “没事你的手臂会突然变成这样?”殷牧悠铁了心要追问。

  “是我自己弄的。”

  殷牧悠:“……”

  哥,你为毛这么想不开,自己搞自己这么狠!

  厉靖言几乎不敢看他的脸,只觉得自己后背的目光如此炙热,快要将他整个烫伤。

  他耳根泛红,手心都渗出了汗,艰难的开了口:“我……练功出了些岔子,你先回去休息。”

  厉靖言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真没出息,说个谎都做不好!

  殷牧悠却信了,绕到了他的面前,担忧的望向了他:“这么大的动静,冰宫外面那些魔修都慌乱起来,吵吵闹闹的,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然而殷牧悠如今的模样映入了厉靖言的眼中,他的喉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呼吸也变得急促。

  现在想起来,虽然两人的身体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但他每次都是事后醒来。

  想想那片叫孟雨泽的人格真是可恶,竟每次都这样戏耍他。

  他向来肆意,想做的事情自然不会犹豫。厉靖言唇印了上去,单手搂住了殷牧悠的腰,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殷牧悠没想到他来这一出,练功出了岔子还动欲/念?

  殷牧悠黑着脸推开了他:“练功出了岔子,就好生清心凝神,让我用灵气为你调理。”

  陡然被推开的厉靖言:“……”

  找什么借口不好,为什么要找这个借口?

  自己害自己。

  这具肉身强悍,左手的伤势已经恢复,厉靖言将殷牧悠横抱而起,一步步的走出了池中。

  “厉靖言……”

  “别动,里面太冷。”

  是不想让他被冻着?

  殷牧悠望向了他,厉靖言的脸上并无不悦,只是微微皱着眉,压抑着眉宇之间的懊恼。

  方才池水里太冷,被厉靖言抱着,虽然隔着一层布料,他手心的温度格外滚烫,两人肌肤触碰处,都生出几分酥麻感。

  殷牧悠苍白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红晕,这下是他多想了。

  等到了白玉池边,厉靖言用灵气烘干了他身上的水珠,反倒是殷牧悠有些不敢看厉靖言了。

  殷牧悠背过身去,声音带着可爱的微颤:“回寝殿吧,我用灵气帮你梳理。”

  厉靖言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略带着鼻音,勾起丝丝痒意。

  他没走,反而望着殷牧悠。

  “怎、怎么了?”

  “我绝不会把你交给别人。”

  “……说什么傻话。”

  殷牧悠背着身子,朝厉靖言的位置伸出一只手。

  厉靖言微怔,不由自主的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却听殷牧悠无奈的笑着,轻声道:“没人能把我抢走。”

  他多日来的焦虑,仿佛因为这一句话而松了下来。

  寂静的心湖仿佛被丢下一颗石子,渐渐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他勾起唇角,那锋芒毕露的五官也因此而变得柔和,乖戾和张扬被收敛了起来,犹如一只被驯养过后的狼犬,乖乖被他牵着走。

  就是太乖了,殷牧悠有些不习惯。

  “怎,怎的这样看我?”

  “我高兴。”

  殷牧悠心里泛起甜,像蜜糖一样,丝丝腻腻的缠绕起来。

  他压下不由自主弯起的嘴角,想逗逗他:“……我随便说说的。”

  “随便说说我也高兴。”厉靖言轻声道,“你平日可以多‘随便’说说。”

  昏黄的烛火下,厉靖言眼神意外柔和,语气也温柔极了,湿掉的黑发撩到了后脑,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更加明显。

  殷牧悠笑出了声,凑到他的唇角,轻柔的落下一个吻。

  “这样也是随便的。”殷牧悠扬眉看他,“我学得快吗?”

  厉靖言握住了他的手腕,沙哑着声音:“学得是快,但不够好。”

  “怎么样才算好?”

  殷牧悠是明知故问。

  殊不知,他扬眉微笑的模样,眉眼间也带上了些妖娆,瞬间让他从雪山之巅的白雪,落到了人间,化作吸引人精气的妖,勾得人挪不开眼。

  “你是故意的。”厉靖言咬牙。

  他强势的吻住了殷牧悠,两人唇齿相交,互相的气息缠绕到了一起,许久才分开。

  寝宫就在数步之外,这个吻之后厉靖言和殷牧悠便睡了过去。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些天厉靖言的反常,殷牧悠自然看在眼里,方才的主动无非是他想用自己的法子稳定厉靖言的精神罢了。

  黑暗中,殷牧悠缓缓睁开了眼,亮如星辰。

  身侧的厉靖言睡得太熟了,不受管控的力量还在暴走。

  方才冰宫的震动已经很大了,先下却更加剧烈,要是再加重些力量,这房子都快塌陷。

  太奇怪了。

  殷牧悠撑起身子,丝绸的里衣朝外滑落,露出些许里面的肌肤。长发垂下几缕,遮挡了他的视线。

  殷牧悠缓缓附身,想探一探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既然厉靖言不说,他便主动去寻求真相,他从不是个被动的人。

  可殷牧悠刚凑近些许,明明已经沉睡的人却陡然睁开了双眼,一阵天旋地转,自己更是被他翻身压在身下。

  黑暗中,他的心跳尤为明显。

  殷牧悠正想找什么理由糊弄过去时,对方却狠狠撞入了他的怀抱里。

  “悠悠。”

  殷牧悠微怔,忽然间不太敢确认了。

  这种撒娇的姿势……

  厉靖言绝对干不出来!

  毕竟厉靖言还是要脸的!

  “尧寒??”殷牧悠惊讶的喊,他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语气里透着落寞,“太好了,我还以为你……”

  殷牧悠以为尧寒会解释些什么,可他抱得太紧,完全没有任何言语。

  方才力量的暴走,让周围剧烈的震动,已经让极北那些魔修冲了进来。

  毕竟这么大的阵仗,冰宫门口的结界都震碎了,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

  “魔主,发生了何事?”

  “是不是刺客?”

  “都震动两次了,莫非是那个照阳山的殷牧悠做了什么?”

  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才见着他们白日不苟言笑,又一身霸气的魔主竟然跟个小媳妇儿似的,赖在殷牧悠怀里不出来。

  众人:“……”

  有个人大着胆子喊:“魔、魔主……”

  尧寒这才从殷牧悠怀里出来,呲着牙,凶狠的问:“方才谁乱污蔑人的?”

  众人脸色发白,他们在极北多年,一直不大信任外人。

  纵然知晓殷牧悠是魔主的道侣,一次震动也就罢了,这可是第二次了,他们当然有理由怀疑是殷牧悠做了什么。

  “魔主,我们只是猜测,哪儿敢污蔑人啊!”他们苦着脸,皱巴巴的像是苦瓜。

  “猜测也不行。”

  呜呜呜,这不是逼他们强认了吗!

  眼见着魔主要发怒了,他们立即就跪了下去,生怕再激怒魔主。

  殷牧悠知道尧寒孩子心性,也害怕这些冰宫的人认出尧寒和厉靖言的不同,再乱诌尧寒夺舍了这具身体就不好了。

  殷牧悠不希望任何流言伤害到他们。

  殷牧悠有意早些支开他们,硬着头皮对尧寒说:“算了,他们也是忠心。”

  尧寒紧盯着他们,爪子很痒。

  可殷牧悠都求情了,他只能不情不愿的吩咐那些人先出去了。

  捡回一条小命,他们自然不敢多留,溜得飞快。

  “等等。”

  后面的尧寒喊。

  众人浑身都僵硬了,脖子缓缓的转动过来,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魔主还有什么吩咐?”

  “以后再对他这么凶,别怪我不客气。”

  “啊……是。”

  凶?

  众人走出去的时候竟看见曲明站在外面,为首的人十分愤怒,觉得他是在看自己笑话:“曲明,你怎么不进去!?”

  “不就是寝宫裂了缝吗?大惊小怪。”

  众人:“……”

  “我就在这儿喝喝酒,顺便看一场好戏。”

  “你早就知道?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有什么好提醒的?”曲明慵懒的打了个酒嗝,“就算有事,也是人家是道侣间闹别扭,你进去打扰可就不对了。”

  这……这话说得有理,他们竟反驳不了。

  曲明醉醺醺的朝前走去,笑着提醒着他们:“总是防备敌视殷牧悠,你迟早会吃亏的。”

  像他,聪明人,早就看明白了。

  得在殷牧悠面前装得恭敬些,这样才能顺着魔主的毛捋。

  —

  众人离开后,殷牧悠才从床上起了身,黑着脸将结界修补好后,才望向床上的尧寒。

  方才自己令他乖乖坐好,没想到他真的乖得跪坐在床上,失落得耳朵都快搭下来的样子。

  ……不对,现在的尧寒可是人形,又不是那只猫。

  “尧寒。”

  听到殷牧悠喊他的名字,尧寒骤然抬头,眼神都亮了好几个度:“嗯?”

  “你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前些日子分明完全没有交换。”

  尧寒挥着小拳头:“打架打赢了。”

  殷牧悠:“……”自己打自己?

  厉靖言和尧寒……都这么狠,是个狠人。

  他更加无奈了,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尧寒的脸:“我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脸上倒没伤着,经脉出了点问题。”

  “什么?”

  尧寒握着殷牧悠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这儿疼,揉揉。”

  要是厉靖言说这话,殷牧悠早就觉得他在调戏自己了。

  可眼前的人是尧寒,他完全没有戒心,手上附着着灵气,揉的时候以最柔和的灵气探了进去。

  方才虽然梳理过,可想也能想到,厉靖言对他撒了谎,制造了假象给他看。

  有伤也不让他治,真是死要面子。

  揉了半天,殷牧悠才问:“还疼吗?”

  尧寒脸色通红,耳垂都红了起来,低着头快速的‘嗯’了一声。

  殷牧悠笑了起来,他这怎么突然害羞了?

  殷牧悠使坏的逗着他:“怎么又突然害羞了?”

  尧寒在殷牧悠眼里,一直以来都是那只自己怀里的小猫,虽然对旁人很凶,可从来都是奶萌奶萌的。

  哪知道这样的人,突然有一天强势的压住了他,低声在他耳旁说了些话。

  殷牧悠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哈?”

  “帮我。”

  “刚刚在浴池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殷牧悠:“……”

  这么早!

  他现在反而希望厉靖言苏醒过来了。

  殷牧悠有些羞耻,原本不想的,哪知道尧寒力气这么大,握着他的手一点点朝下移动。殷牧悠红着脸,只能半强迫的帮了他。

  尧寒眯起眼,厉靖言是怎么忍住的,换成是他一定忍不住。

  等好不容易结束,反倒是殷牧悠有些不好意思了。

  尧寒在他脖间蹭了蹭,如同一个无害的小动物。殷牧悠痒得笑了起来,原是想躲闪,可想起尧寒这么久才出现一次,便忍住了痒意,让他这么抱着自己。

  尧寒借着这个姿势,得以掩盖住眼底的悲凉。

  他没有多少时间。

  “悠悠,我想抱着你睡。”

  殷牧悠无奈的问:“你不是每次都抱着?哪次我反抗有用?”

  尧寒眼睛一亮,仰起头时那悲凉褪去得一干二净,里面盛满了璀璨的星辰。

  殷牧悠心跳快了好几拍,他全心全意的注视着自己,仿佛他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殷牧悠对自家人本就护短心软,对待尧寒时,心更是软成了一摊春水。

  殷牧悠嘟囔了几句:“就会仗着我心软。”

  尧寒抱住了他,笑得甜蜜。

  真好,想抱一辈子。

  他的悠悠可真好看,尤其是端着这副姿态看他的时候,仿佛山颠的冰雪都为他消融,那无奈妥协的样子,勾起心中微微的痒意。

  他就赖皮。

  尧寒洋洋得意,他和厉靖言在殷牧悠心里,可是有本质的差别。谁让厉靖言总绷着个脸,半点不知道服软。

  他比厉靖言聪明多了,真不想承认那家伙也是自己。

  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得死皮赖脸的贴上去。

  虽然讨厌容缇那条死鱼,总是满嘴的谎言,以骗人为乐,但尧寒此时也不得不认可对方,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夜渐渐深了,尧寒一摆手便修复好了冰宫的裂缝。

  冰宫开始缓缓自我修复,冰墙上的裂痕也在一点点复原。微微蓝光亮起,互相依偎在床上的两个人,紧紧相拥。

  殷牧悠原以为一睁开眼厉靖言便会和尧寒换回来,可没想到在那之后,竟都是尧寒控制着这具身体。

  早上的时候,曲明过来禀告,说照阳山派了人过来。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殷牧悠便起了身。

  尧寒在他面前依然是那副天真撒娇的样子,可当他转身离去时,尧寒的眉眼都染上了轻愁。

  他明明从不知愁的。

  “尧寒?”

  尧寒回过神来:“不是说……照阳山的人来了么?怎么还不去?”

  “你有事瞒着我?”

  尧寒目光闪烁,他从不擅长骗人的,尤其是骗殷牧悠,还没掌握这项技能。

  “厉靖言呢?”

  一提到这个名字,反而是尧寒委屈上了:“你不愿见我?想见着他?”

  好大的醋味啊。

  殷牧悠扶额:“那也是你。”

  “他又没完全看到我的记忆,现在还不是。”

  殷牧悠微怔,发现了蹊跷:“你是说,他很快会看到……”

  尧寒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紧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殷牧悠连照阳山的人也不想见了,便坐在一旁,手里紧紧捏着冰蓝色的茶盏,他手指的颜色竟比那茶盏更刺目而莹白。

  “告诉我怎么回事。”

  尧寒有些狼狈,垂下眼眸,眼睫在他的脸颊上落下阴影。

  厉靖言几乎从不如此,他不喜被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某种意义上来说,尧寒便是他的柔软。

  “我本来是见不到你的,厉靖言他不许。”

  “他就是个醋坛子,连自己的醋也吃。”

  “你说的那句话,让他松懈下来。”

  “他愿意让我见你,反正我都要消失了。”

  是厉靖言愿意给他这个机会了,他只有这一个心愿。

  殷牧悠原本听他埋汰厉靖言,心里还十分无奈的,他们如出一辙,方才尧寒不也闹别扭,连自己的醋也要吃?

  可当尧寒说到最后一句时,殷牧悠的脸色继而微变。

  他其实早就明白。

  尧寒搂着他,粘着他,态度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

  殷牧悠的脸上露出痛苦,走过去将他紧紧抱住:“尧寒……”

  尧寒却笑了,天真的笑靥里带着甜蜜:“只要能再和你说说话,我便知足了。”

  怎么可能知足?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该是什么时候都不知足的。

  尤其是,尧寒还是这样不知餍足的性子。

  殷牧悠微垂着长睫,泪珠将鸦羽的长睫沾湿。

  尧寒的高兴却不作假,他本来以为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呢,尧寒本是笑着的,却发现有冰冷的水珠沾湿了他肩膀的衣料,心里顿时一疼。

  悠悠哭了?

  苦苦压抑的感情被激发出来,怀里的人是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谁要是来,他就去咬断他的脖子,让他看看觊觎不该觊觎的人的下场。

  可面对厉靖言时,他就泄了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尧寒手紧了紧,觉得殷牧悠明明近在咫尺,却是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就像他明明做了他的陪葬品,冲进了那石墓之中,却还是无法拥着他,和他夜里说悄悄话。

  不知不觉,眼泪积于眼眶,他的声音里也夹杂了嘶哑,仿佛被刀子划过。

  “我明明诞生自虚假,明明只是因为你改变了记忆,才创造出来的人格。”

  “可我不想离开,不想消失,不想把记忆给那个家伙。”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体,没有魂魄,没有朋友,我只有这些记忆。”

  “我,我好舍不得……”

  尧寒眼底满是迷惘,眼眸里渗满了雾气,“这些日子,我甚至在怀疑,我是不是有资格舍不得。”

  殷牧悠的心被狠狠刺痛:“你凭什么没那些资格?”

  “我连我都不是。”

  “厉靖言那里的记忆才是真实的,我合该被陆文龙吃掉血肉,杀掉九次,至此冤魂不散,失去理智成为魔修。”

  尧寒嘴唇里吐出破碎的句子,“那一世,我合该孤独的过一生。”

  殷牧悠的心脏抽搐般的疼,这几个人格因他而生,本质由他创造。

  “没有谁该孤独一辈子。”殷牧悠将他抱得更紧,“你也有那个资格舍不得。”

  这怀抱十分温暖,紧贴的地方,正好是殷牧悠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鲜活而美好。

  真好听。

  尧寒忽然间被迷惑,继而抬头看向了殷牧悠,却见他红着眼眶,紧咬着嘴唇,用极大的力气说:“我也,舍不得。”

  他脑子轰的一声,犹如烟火炸开。

  尧寒不知怎的,脸上竟挂上了傻笑。

  原来,他也舍不得。

  他和厉靖言,一人虚假,一人真实,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悠悠明明也舍不得,却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们,和他一样苦苦压抑着自己,从不敢对此事有任何的意见。

  真好。

  心里分明不舍,尧寒却笑得灿烂,仿佛要冲散外面的风雪,成为乌云散尽后的一缕阳光:“我会乖乖的和他融合。”

  殷牧悠痴怔的看向了他,不明白尧寒为何会这么说。

  “若我有什么反抗,这具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就不能伴你一生。”

  “那样,我更加不情愿。”

  尧寒心里已做了决定,“走吧,快去见照阳山的人。”

  “你呢?”

  “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殷牧悠被他推着前进,时不时的回头,尧寒一直站在原处。他不愿前进,站在冰雪之中。尧寒又从那边过来,笑着推着他前行:“快去吧。”

  殷牧悠被他推着,被冻僵的脚步迈开一些。

  再一些,更加大一些,直到他能迎着风雪向前。

  殷牧悠越走越快,尧寒却不走了。

  快要进殿中时,殷牧悠远远见着尧寒,他立于风雪之下,冰蓝色的发带微扬,眼底是数不出的温柔缱绻。

  他一手护下的、一手教养的那人,忽然顶天立地,慢慢长大。

  尧寒嘴唇动了动,说了几句轻昵。

  风雪声太大,殷牧悠没能听到他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的问:“什么?”

  一阵剧烈的狂风刮了过来,周围的枯枝竟被刮得断裂,殷牧悠被风迷了眼,只得眯着眼。

  眼前满是风雪,他只得见到一个人影缓缓朝他靠近,将一块炎石递到了他的手中:“天冷,别冻着。”

  殷牧悠望着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眶却盛满泪水:“厉靖言。”

  “嗯。”

  “他方才……说了什么?”

  “他说……”厉靖言望向远处的风雪,忽然轻笑了起来,“悠悠,我长大了,变成最厉害的妖,能护着你了。”

  厉靖言便是长大后的他。

  若无殷牧悠的干涉,合该如此。

  厉靖言忽然牵起了他的手,十指相扣,舍不得分开。

  他的态度有些转变,某些地方变得和尧寒相似,那些记忆回来后,尧寒便成了他的柔软。

  许久之后,当殷牧悠回问他为何会把身体全然交给尧寒时,厉靖言只揉着他的发,轻声低昵。

  “因为,我不怕了,你什么时候都不会丢下我。”

  —

  冰宫正殿之内,一女子负手而立。

  殷牧悠站在门口,嘴唇被风吹得麻木,久久没有喊她。

  问出口的,竟还是厉靖言:“照阳山可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是厉靖言开的口,施虞的第一视线却落到了殷牧悠身上,见殷牧悠神不守舍,她微微蹙眉:“是极北有谁欺负了少主么?”

  殷牧悠努力扬起一个笑容:“他们不敢。”

  见状,施虞眉头皱得更紧。

  她冷哼了一声,手里便缠绕了长鞭,这东西还是素回长老赠予她的。

  施虞走到门口,气势十足的大闹:“我照阳山的少主,可容不得你们欺辱。”

  明目张胆的护短。

  昨日的众人:“……”

  妈耶,一个冰冰冷冷的如仙子一般的姑娘,结果脾气这么火爆。

  施虞见某些人心虚,心里便更加断定是极北的人欺负了殷牧悠。

  她正想拿点手段威慑他们的时候,殷牧悠便赶紧拦住了她:“施虞,我真的没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好欺负!

  他长着一张很容易被人欺负的脸吗?

  为了以表真诚,殷牧悠还发自肺腑的叹息:“凭我的实力,也没多少人能欺负得了我!”

  施虞嘴角一抽,略带同情的说:“少主说的是。”

  殷牧悠:“……”哄小孩也没必要这么明显。

  也不是施虞非要这么认为,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少主体内虽然有大量的灵气,但少主又无法运用自如,叫她如何不担心,哎!

  “我便是要让他们看看,少主也是有娘家的。”

  “……娘家?”

  施虞咳嗽了两声:“我的意思是,咱们照阳山上下一心。”

  殷牧悠脸都黑了,他听得清清楚楚是娘家。

  他和厉靖言的双修大典都没办呢,都喊起娘家来了,不行……得早点让厉靖言兑现诺言!

  方才的痛苦,被施虞这般一闹,倒是减轻了许多。

  三人一起走到了里面,施虞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梧玄想见他们。

  殷牧悠微怔:“梧玄又出关了吗?”

  “上次的事情之后,山主就没有心思闭关了。”

  “他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殷牧悠皱眉。

  施虞的眼底泛起笑意,虽然脸上没笑,依旧那副面瘫的样子:“这点少主也是。”

  殷牧悠想了想,自己好像真的没指责梧玄的立场。

  毕竟之前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心里有些不安:“施虞,我给照阳山添麻烦了。”

  要是以前,施虞或许会觉得殷牧悠是个麻烦。可现在完全生不出这点想法了,在她心里,殷牧悠可是‘自己人’。

  “这点山主也说了,孩子总有熊的时候,让少主不要放在心上。”

  殷牧悠心里松了下来,可转念品了品,这话越听越不是滋味。

  “……梧玄真是这么说的?”

  施虞点了点头,又提点道:“山主让照阳山上下称您为少主。”

  山主……少主?

  梧玄别是把他当儿子养?

  殷牧悠的脸全黑了,一想到身上有梧玄的大部分灵气,就更加心塞了。

  他是株猫薄荷,和梧桐可没什么血缘瓜葛。

  —

  待厉靖言处理好极北的事情之后,便随殷牧悠一同回了照阳山。

  云层之上,厉靖言御剑而行。

  他单手搂着殷牧悠,在他耳旁低声说:“此事了结,不若我们回大禹国看看?”

  殷牧悠面露诧异,厉靖言应当极恨那个地方。

  毕竟,在大禹的温庄,他丢了足足九条命,死后怨气不散,还成了魔修。

  他清澈的眼眸中带上几分疑惑,厉靖言的神情却更加柔和:“其他几世回不去,唯一能去的便是那个地方。我们还可以去看看容缇那个骗子,虽然在现实中他不一定认得你。”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殷牧悠微垂着眸:“那个地方于你而言,应当没什么好的回忆。”

  “谁说的。”

  这几个字落下,耳旁便再也没了声音。

  殷牧悠心里暖暖的,他听明白了厉靖言的意思。

  那些记忆,真的已经融合回去了,纵然那个地方对厉靖言来说,犹如梦魇般的存在,可殷牧悠的出现,冲破了所有的黑暗。

  他再也不会被梦魇着了。

  不出片刻,几人已经抵达了照阳山。

  山中瀑布奔流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山泉叮铃,将岩石也冲刷得格外光滑。四周雾气缭绕,颇有种身处仙境之感。

  几人停在了此处,殷牧悠问施虞:“梧玄在哪里?”

  “山主想见的并非少主。”

  殷牧悠睁大了眸:“不见我,他难道想见厉靖言?”

  施虞立在一旁,轻轻的点了点头。

  殷牧悠面露疑惑,梧玄这么着急把他们喊回来,竟然是为了见厉靖言?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殷牧悠无奈,只得一人在瀑布底下研究棋局。

  施虞将厉靖言带到了山腰亭台之处,便独自退下了。梧玄站在玄木所建的亭台之中,四边的柱子被雕刻得犹如节节向上的青竹,映得他的身影更加秀丽挺拔。

  “来了?”

  “嗯。”

  梧玄苦笑起来,厉靖言可一点也不好应付,明知道自己唤他来,也半点没有询问的意思。

  可真沉得住气。

  他望着对面的瀑布处,殷牧悠正苦恼着棋局,山石与葳蕤的草木遮住了视野,令殷牧悠无法看到这边。

  “你的身体如何?”

  厉靖言淡淡说道:“已全部融合,不劳你费心。”

  听到他这么说,梧玄松了一口气:“那便不需要我费力了。”

  “你急忙唤施虞请我来照阳山,便是为了这个?”

  “……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梧玄眼神微闪,以前不敢说的话,此刻却终于能够开口了。

  草木本无心,而厉靖言的心脏,在殷牧悠那里。

  只有两人在一起,殷牧悠才会没事。

  “有时我会觉得疑惑,到底是他真心爱你,还是受你心脏的影响。”

  “亦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不懂得爱。”

  因为厉靖言需要,所以他才懂得了如何去爱。

  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厉靖言眸光幽深,随后仿佛被一把火给点燃,熊熊燃烧起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梧玄竟然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梧玄向来为殷牧悠打算,按他的想法,该是把事情瞒得死死的。

  “你想夺回来吗?”

  “为什么要夺回来?”

  “因为那样,你就有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想做什么都可以。”

  厉靖言却笑了,带着些病态的欢喜:“他体内那颗心脏是我的,这样的事,不是太美妙了么?”

  梧玄微怔的望向了他,没想到厉靖言会是这样的想法。

  “可他万一并非是出自本性的爱你,而是受了影响呢?”

  “又有何不好呢?”厉靖言垂下眸,以最温柔缱绻的声音说道,“这样,他就永远离不开我。”

  梧玄:“……”

  而厉靖言仿佛在说着什么幸福的事情一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梧玄只能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后背却发着恶寒。

  真不知被这样的人深爱,到底是福还是祸。

  不过,在确认过厉靖言的想法后,梧玄最后一丝担心全都消散殆尽。

  “以前我或许不会说,将一切都算个透,也许……真是受了牧悠的影响。”梧玄闭了闭眼,无奈的轻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真心不可算,他花了好久才明白的道理。

  “这次让你们回来,便是因为我要闭关数年,得把照阳山交给牧悠了,顺便诓骗你们极北,将我的照阳山好生护着。”

  厉靖言紧盯着他,没想到梧玄打着这算盘。

  “哼。”

  “魔主大人这是同意了?”

  “你们照阳山打得算盘可真好。”

  梧玄大笑了起来:“但求魔主看在牧悠的面子上,我想你也舍不得拒绝。”

  厉靖言:“……”

  原来觉得梧玄还顺眼了些,现在怎么越看越可恶。

  “可惜,我闭关得几十年,不然就能参加你们的双修大典了。”

  厉靖言狠狠拂袖,转身离开:“你不来参加最好。”

  厉靖言说的绝对是真话!

  梧玄碰了一鼻子灰,朝瀑布下的殷牧悠望去,就不知道被这样的人如此病态的喜欢,到底是福是祸咯。

  厉靖言自然没察觉,他大步朝瀑布前的亭子走去,那里有个人在等着他。

  瀑布气势如虹,万滴水珠一齐朝下方砸去,冲撞到了岩石,又分散开来,溅起时犹如珍珠一般大小的珠粒。

  水流声几乎快冲破耳膜,徐徐微风拂过,吹得瀑布如烟如雾,泛起凉意。

  厉靖言终于走到了那边,望到了那人的背影。

  他只穿着单薄的夏衫,手臂也露出半截,肌肤白皙得犹如细瓷。他还在沉思着棋局,丝毫没有意识到厉靖言的靠近。

  厉靖言从身后抱住了他,聆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乐曲。

  “梧玄可有和你说什么?”

  厉靖言笑了笑:“只是询问我们去上云秘境的细节罢了。”

  殷牧悠紧盯着他,一看就知道没有说实话。

  不过算了,他目前的注意力全在棋局上,没工夫管那么多。

  “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殷牧悠心跳加快:“怎么突然这么问?”

  “作为尧寒时的记忆已经取回,我可没忘记你答应我的那件事。”

  殷牧悠干咳了两声,尧寒好哄,可厉靖言就不同了。

  他想阴你的时候,能腹黑得像只狐狸!

  “那是有条件的!”殷牧悠脸红着强调。

  “你娶,我嫁,全都依你。”

  他这样在自己耳畔低语的时候,他的耳边全然萦绕着厉靖言的气息,心里那股燥热蔓延到全身,他碰到的所有地方全都酥麻了起来。

  厉靖言竟然真的同意!

  他这么说,自己根本招架不了。

  “好,一言为定!”

  原来数千年前,他们的缘分,便已经注定。

  他永远记得在黑暗之中拉他一把的少年,犹如明月清风一般。他仰望着他,站在玉兰花树下,给予他温暖,陪伴他一生。

  耳畔渐渐响起了那句话,他用极温柔的声音,在自己面前低声浅语。

  若这世上尽是负你,欺你,辱你之不公事——

  “这辈子,我来做你的公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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