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殡仪馆。

  如果没有门楼上的字,白向墨看到殡仪馆大门时,还以为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私人花园。

  大门是气派又精致华美的西洋风格建筑,道路平整宽敞,车子开进去一路都是修剪整齐的花园,风景宜人。

  距离大门大约两三百米有一个分岔口,两条路通往两座不同的建筑。

  左边通往中式建筑礼堂,右边则通往西式建筑礼堂。

  左右礼堂都建造得宽敞整肃,可以容纳上百人进行殡仪活动。

  车子开往右边礼堂,张书宁的遗体就保存在这里的停尸房中。

  刚靠近停尸间,就能感受到一阵阵凉意。

  这里的环境和保存尸体的条件都很不错,远比白向墨想的要乐观。

  齐铭:“安宁殡仪馆对尸体的保存技术不逊于万国殡仪馆,年初刚建成,所用的设施都是最先进的。”

  “你很了解这里。”

  “这家殡仪馆也是我们公司名下的产业,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打折。”

  白向墨嘴角抽抽:“不必了。”

  进入停尸间,齐铭并没有将张书宁的尸体从冰柜里拉出。

  “我们需要等待负责本案的警察和张先生,在他们的见证下才能开始验尸。”

  “张先生同意我验尸?”

  白向墨好奇,他现在只是个普通医学生,并没有验尸经验。

  “你的解剖成绩张先生看过,对你是认可的,且一会会有警方派来的检验吏协助你的工作。”

  白向墨点了点头,问:“更衣室在哪里?还有验尸的器皿都准备好了吗?”

  “更衣室?”

  白向墨顿觉不妙,他习惯了什么都准备好的停尸房,都忘了现在法医验尸程序可没有那么规范,工具也没有那么齐全。

  “验尸需要穿着手术服、手套、口罩等,还得有趁手的工具。”

  所幸齐铭早有准备,虽然手术服只是普通的白色棉布大褂,验尸工具也是非常古早的仵作工具。

  “没有外科手术器具吗?”

  白向墨比划了一下,感觉和自己习惯用的还是有很大差别,并没有那么顺手。

  “这需要专门调配,现在恐怕来不及了。”

  白向墨只能放弃,万变不离其宗,多熟悉也不会相差太大。

  没过多久,王探长、冯大头以及一名检验吏来到了停尸房,一走进来王探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探长望向已经全副武装的白向墨,有些恼怒道:

  “齐先生,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胡来了,怎么能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还有重大嫌疑的小子进行尸检。别一会吓得屁滚尿流,脏了大家的眼。”

  齐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面带笑容:

  “正因为嫌疑最大,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就越容易发现问题。如果想要动歪心思,还能人赃并获,何乐而不为呢?”

  冯大头跟在王探长身后:“探长,我一定会紧紧盯着这小子的!谁也别想躲过我的眼睛!”

  王探长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

  张先生很快也来到了现场,他和白向墨记忆中总是精神矍铄的样子完全不同,面色十分憔悴,原本挺拔的身体都有些佝偻了。

  乌黑浓密的头发,现在也变得灰白,走路都是由管家搀扶着。

  “张先生,您节哀,身子骨要紧。”齐铭上前,“您其实不必要亲自过来,派您信任的人过来就行。”

  张先生摆了摆手:“我赶不回来见女儿最后一面是我终生遗憾,我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我的女儿是怎么被害的。”

  齐铭不再劝说,让殡仪馆工作人员将冰柜的锁打开,将尸体袋拖出放到轮床上,并搬到用大理石砌成的台面上。

  尸袋被打开,一具焦黑的尸体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股奇怪的异味迎面扑来。

  血腥味、轻微腐败和烧烤的肉香掺杂在一起,揉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

  王探长和冯大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张先生眼眶瞬间通红,手紧紧捏着拐杖,强撑着一动不动。

  白向墨朝着死者深深鞠了一躬,表示对死者的尊重,才开始进行检验。

  王探长面露鄙夷,低声吐槽他就会装模作样。

  白向墨先对尸体进行外表检查:“死者身长约四尺三寸……”

  “不对,我的女儿明明有四尺八寸。”张先生打断。

  白向墨解释:“长时间高温会导致器官水分消失,组织坏死、碳化,身长有可能会缩短。”

  张先生表情失望。

  白向墨心中其实也有所怀疑,这缩得确实有些多了。

  但是在没有得出最终结论之前,不会轻易说出不确定的观点。

  尸表烧损严重,白向墨并没有得到太多信息,甚至难以从外观上看出是男是女,也无法判断死者真正死因是什么。

  “我闻到了酒精的味道,根据当天失火的时长以及尸体损坏的程度,可以推断凶手使用了高度酒精作为助燃剂进行焚烧的。”

  检验吏也赞同这个观点,救火队当天来得非常及时,只是普通燃烧,尸体是难以损坏到这个地步的。

  齐铭颔首:“在现场确实发现了装着酒精的瓶子,并且现场不止一个着火点。”

  “酒精瓶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王探长不悦,感觉自己被隐瞒。

  齐铭轻轻扫了他一眼,语气依然非常温和:

  “王探长只关注抓人,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

  王探长被噎住,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冯大头见状连忙质问:“你怎么知道不止有一个着火点?你难道在现场?”

  齐铭不紧不慢地说:“着火点附近燃烧的程度和其他地方是不同的,救火队可以证明这一点。”

  白向墨完全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继续说道:

  “目前还无法判断死者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但是可以判断死者在被烧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意识,因此生前没有挣扎和逃跑动作,背部烧伤相对较轻。死者头部烧得尤为严重,可见酒精大部分是淋在头上。”

  “这个人绝对是个讨厌漂亮女人的死变态!”冯大头一边说一边饱有深意地望着白向墨。

  白向墨并不理会他,心底有其他猜测。

  凶手似乎很刻意地想要毁坏死者的容貌,再加上身体的不正常缩短……

  白向墨抬起头准备拿起工具,目光正好和对面的齐铭对上,两人很默契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对死者进行解剖,查出真正的死因,以及查明死者的身份。”

  “死者身份?”王探长笑了,“你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还是傻了,这个人是谁你都不知道?!这样的水平也过来验尸,说出去要被人笑死!”

  张先生身体微动,目光落在白向墨身上。

  “这是尸检的最基本程序,死者已经面目全非,必须要对死者身份进行确认,法医在尸检时只相信尸体告诉我们的信息。”

  冯大头顿时觉得身后一阵凉意,缩到王探长身后:

  “尸,尸体,还,还会说话?”

  王探长没好气地拍了他一巴掌:“跟着老子见过多少死人,这有什么可怕的!”

  冯大头顿时压下心中恐惧,却也离得远远的。

  王探长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装神弄鬼。”

  白向墨站在死者的右手边主导位置,检验吏大约知道张先生对他的嫌弃,因此一直没有干涉白向墨,不争也不抢。

  白向墨拿起刀小心翼翼地落到死者的胸腹部……

  然后,只割了一点点,并没能划开。

  白向墨愣住了,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

  由于高温燃烧,死者肌肉挛缩炭化,变得坚硬紧密,确实难以下刀。

  可这对于富有经验的他来说并不难,他在实习的时候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怎么了?”齐铭问。

  白向墨脸色难看,这具身体竟然弱到这个程度!

  之前他只以为是严刑拷打让身体比较虚弱,可没想到力气会小成这样,连以前最瘦弱的女同事都不如。

  白向墨让出主刀位置,将刀递给检验吏:

  “这得麻烦您动手,我现在割不开。”

  白向墨虽然换了衣服,可依然能看到身上伤痕累累,面色憔悴,因此大家还算理解,并未因此就觉得他是个说大话的。

  “废物。”王探长也只啐了一声。

  检验吏利落地将胸腹部的肌肉割开,又按照白向墨的指令,将胸骨和前肋锯断。

  张先生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也忍不住别开了眼睛,却依然强撑着留在现场。

  当整个胸腹腔完全打开,一股夹杂着烧烤和血腥味道涌到各个角落。

  “呕——”冯大头再也忍不住跑到墙角作呕。

  白向墨厉声呵斥:“要吐出去吐!”

  冯大头愣是给咽了下去,可一转头又想吐了。

  上司还在场,他又不敢离开,只能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完全不敢朝着尸体方向看。

  王探长的脸色也很难看,一股浊气不停地往喉咙上涌,可他还是撑住了,只是用手帕紧紧地捂住了口鼻。

  齐铭只微微地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死者舌骨完好,并无骨折现象。”白向墨检查了舌骨又让检验吏切开气管。

  “气管内壁没有灰烬,说明死者被火烧时并没有呼吸运动,属于死后被焚尸。”

  “这些大家早就猜到了,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王探长很是不悦,却不敢朝着验尸台多看一眼。

  白向墨并不理会他,继续让检验吏打开盆腔。

  “发现子宫和附件,死者为女性……”白向墨顿了顿,又仔细检查一番才确定道:“曾有过生育史。”

  原本摇摇欲坠的张先生,变得很激动。

  “这不可能!我的女儿从来没有生育过!”

  张先生死死地盯着尸体,非常肯定地说:“这绝对不是我的女儿!”

  “老爷,您别激动,身体要紧啊。”管家连忙跟上,担忧不已。

  齐铭:“你是怎么看出她已经生育过?”

  众人目光灼灼,如果确定这一点,这个案子将迎来重大转折。

  “未生育过的子宫是个小圈,而生育过的子宫则是‘一’字形,你们看死者的子宫口呈现‘一’字。”白向墨指着手上器官解释。

  除了齐铭和张先生,其他人都只远远地看着,根本不敢靠近。

  “身体会记录下在身体上所发生的事,不管是生育、骨折还是其他疾病,都能够在身体上找到痕迹,这些是医学常识。”

  大家又望向检验吏,检验吏也表示认同:“妇人生产和未生产是有很大不同的。”

  张先生顿时大笑起来,手上的拐杖用力在地面上敲打:

  “我的女儿没死,她肯定没死!”

  冯大头撇撇嘴:“谁知道会不会是瞒着你偷偷生了个孩子……哎哟!”

  张先生脸色发沉却没吭声,王探长先把冯大头给揍了。

  冯大头一边叫唤,一边扇自己的嘴:“瞧我这张贱嘴,我该罚,我该罚!”

  张先生虽然气恼可现在没工夫理会他,

  “我女儿自打生下来,我就没有离开她超过一个月。她是不是怀孕,我张某人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没瞎!”

  王探长笑眯眯道:“张先生,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不过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毕竟这个白向墨也是重要嫌疑人。只凭这一点,还不能完全信任。”

  张先生想说检验吏也赞同这个说法,可他对这个检验吏并不信任,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没有了刚才的激动。

  张先生陷入沉思,内心已经有了结论。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女儿!从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常地别扭,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女儿,那她的女儿在哪里?这个死了的女人又是谁?

  那天晚上佣人明明看到他的女儿进了房间,没过多久房间就失火,火势非常凶猛,再加上房门被反锁,佣人第一时间发现也没法冲进去救人。

  如果女儿被人挟持,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挟持人质无法是为了要挟,那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一具尸体放在房子里?让他误以为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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