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御把身体使劲儿往后靠,眼前的凤染太做作、太聒噪了。他回手用力一拨,本想推开她的缠抱。怎料凤染就势握住他的手掌,仰起头轻咬朱唇,一脸娇憨地道:“我就知道侯爷舍不得染染,你心里是有染染的。”

  染染?!

  隋御差点把晨起吃的朝食给吐出来,浑身汗毛陡然倒立,这是什么轻佻的称呼?他厌嫌地甩开她,喝道:“闭嘴,不许哭,给我站起来!”

  “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凤染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起身。

  隋御十指紧攥在轮椅扶手上,墨色眼瞳里阴翳骤加,“凤染,非得让本侯再重复一遍?”

  头顶上方的声音明显带着怒气,凤染不禁缩了下身子。这回不是装的,她是真害怕被隋御强行送回雒都去。

  “太后姓曹,嫡母姓曹,我姓什么?你真的觉得我是曹家人?”凤染跪坐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跟着侯爷还能混口饭吃,回到嫡母身边染染还有什么活路?”

  “你!”凤染突然示起弱来,搅得隋御再发脾气就跟欺负人似的。

  “这边戍贫瘠之地有什么好留恋的?你回到太后身边总比跟着我强。雒都和锦县是天壤之别,你若甘心留在此地,前几日何故逃走?趁着奔丧这个档口赶回去,跟太后她们编排些我的不是,或许你就可以解脱了。”

  “或许?解脱?”凤染反问,不由得嗤笑一声。

  隋御是读多了兄友弟恭的伦理书么?正室如何虐待小妾之女的故事听得太少?小炮灰在凤府老宅时,被嫡母和那几个嫡出的兄姊欺负成什么样子?

  凤染的作用就是顶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嫁给隋御,要北黎王朝的臣民们都看到,朝廷是如何优待大功之臣的。要是隋御把凤染送了回去,她还有什么生存价值?

  凤染的心怦怦乱跳,看来改变剧情这种戏码她不配拥有,压根儿就不会碰到逆天改命那么好的运气。

  “你跟着我这样的人,太委屈。早先想过直接把你留在雒都,但陛下和太后那边又看得太紧。来锦县的路上你拼死逃跑,我已明了你的心思。”

  “那,那是以前……妾年轻不懂事。我发誓,以后再不会犯糊涂了。侯爷总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凤染往他脚边挨得更近些,讨好地拉拉他宽大的袍袖。本欲乘胜追击,却听隋御淡淡地说:“你还是完璧,回到雒都后照样能重新嫁人。”

  凤染懵然,隋御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只有和他有过夫妻之实,他才能同意让她留下来?

  哼,男人~嘴上说的一套一套,身体还不是想着那点事儿。

  她上下打量起隋御,残的是双腿而已,那个……尚且能用吧?

  不过,她这保命的代价有点太大了吧?抱个大腿罢了,讨好谄媚还不够,还得把自己倒搭进去?

  凤染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叹想,那就迂回一下,先把隋御稳住了再说。遂做出娇羞状,伸手敛了敛衣襟儿,媚眼如丝般睐向隋御,“那妾今儿晚上就过来服侍侯爷。”

  隋御的脸颊“腾”地一下红成苹果,连带着耳根子都热得发烫,“你……真不知羞!”

  他的本意是想表达:他们之间没有过肌肤之亲,于凤染而言很有利。要是他们俩成为真正夫妻,他就得负责到底,谈何让她离开锦县?厌恶归厌恶,总不能耽误她一生吧?

  “我懂,我懂,是我高攀了侯爷。这么着,等侯爷什么时候肯赏赉妾身,支会一声便是。”

  “你懂个屁!”隋御的吐沫星子都要喷到凤染身上,偏在这时候嘴笨说不过这小妮子。

  “我都嫁给你建晟侯了,你就是把我送回雒都,谁能相信咱俩清清白白?侯爷又不是不‘中用’。到那时我就是再醮女,境况很惨的。万一曹太后她们再认为是我没有伺候好侯爷,我这脑袋就得搬家。侯爷,你行行好,积德行善给我一条生路吧?”

  被凤染连打一套“乱拳”,隋御气得嘴唇都哆嗦,“滚,给老子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你只要不让我回雒都,我怎么着都成。”凤染跪坐在地上的时间有点长,突然起身头晕了一下,身子失衡又倒伏回去。

  隋御皱紧眉头,牙缝里骂了句:“笨!”

  看来送凤染回雒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隋御之前想的是有点片面,那就从长计议,早晚得把她撵回到曹太后身边去。

  就在凤染半起不起之际,郭林又推门走了进来。从他的角度往里看,紫檀大案前只露出隋御的半截儿上身,跪坐在地上的凤染则被完全遮挡住。而凤染重新站起来时,直把郭林吓了一跳。

  侯爷夫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她又闹哪一出呢?侯爷能吃得消嘛?

  郭林睁圆双眼,当下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他怎么就没敲敲门呢?之前跟隋御太熟悉,甚少守臣下的规矩。隋御娶夫人是前几个月的事,他一时还没有改过来。

  “属下来的不是时候,我,我……”郭林低首,笑嘻嘻地道,“那个,要不属下一会儿再进来。”

  隋御的面皮儿更红了,郭林那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啊?

  “郭林来啦,那你和侯爷聊。我在这磨蹭半天累得要死,得出去吃点东西。”凤染回眸朝隋御吃吃一笑,施施然走出东正房。

  隋御浑身打了个焦雷,他实在受不了凤染这副德性。

  郭林傻憨憨地伫在原地,挠着后脑道:“嘿嘿……侯爷……”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隋御一巴掌扣在轮椅的扶手上,“收起你那龌龊眼神!”

  郭林心疼轮椅扶手,才修好了多久,真怕被主子再次弄坏。他盯着隋御身上并不平整的衣衫,陪笑道:“我没瞎想,真没有!”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隋御歪靠回轮椅椅背上,单手支起下颚,“过来说吧。”

  郭林壮着胆子走过去,回话说:“属下今早放了几只鹰隼回雒都。咱们刚到锦县,它们还没来得及适应新环境,也不知能不能成事,飞丢了怪心疼的。”

  “那几只很聪明。”

  “敢情之前是西北到雒都两地飞,现下换成东北到雒都两地飞。咱们都不熟悉路呢,何况是鹰隼。”郭林稍稍抱怨道,“真不明白元靖帝是怎么想的,西北是咱的地盘,把侯爷的封地划回到西北那边多好。如今南辕北辙,这东边咱啥都不熟悉。”

  “皇帝有皇帝的考量,咱们遵从旨意便是。”隋御说的心虚,他心里不是一点抱怨都没有。但元靖帝已过世,讲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北黎皇帝裴彬驾崩,旁支肃王裴寅继位,遵曹太后为母后,改年号为剑玺。这裴寅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性情内敛,不善言辞。在登基之前,有很多朝臣甚至不知其为何许人也。

  真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曹氏一族。

  北黎太后曹岫,自登上后位那日起,就开始大力扶植曹家崛起。她的亲生儿子没坐几日皇帝,便因身患重疾而离世。因着先帝子嗣凋零,几位成人的皇子均不长寿,而裴彬的生母早亡,机缘巧合被寄养在曹太后膝下。他怎么也没料到,有一日皇位能砸在自己头上。

  裴彬虽在位十余年,但把持北黎朝政的一直都是曹太后。自然而然,裴彬的皇后同样来自曹氏一族。现在轮到少年裴寅荣登大宝,想来曹太后还是要走之前的老路。

  隋御不愿再想起那些往事,他觉得那些离自己已越来越远。元靖帝在世时,他拼尽性命保家卫国,此刻想来依旧无怨无悔。

  “属下知道,您与元靖帝感情深厚,他突然驾崩您心里悲痛……”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我刚刚去了趟县衙,一是会会锦县知县苗刃齐,二是问了一下建晟侯府的封赏有没有到位。”

  隋御霍然坐直腰身,“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运过来么?朝廷不是说他们派专人押运,让咱们在路上少些负担。”

  “事实却是县上并没有收到。”郭林忧心地道,“锦县没人敢克扣建晟侯府的封赏,要么是在途中耽搁了,要么就是……”

  隋御捻捻指腹,思忖半日,冷哼道:“先是打发我出了雒都,之后再断了我的封赏?”

  “或许是咱们想多了,过几日就能运过来。”

  “府上的现银有多少?值钱的家当做过统计没有?”

  “这事儿得找个明白人捋一捋,属下这脑子上阵杀敌还行,太细致的活真弄不了。”

  “你和水生商量一下,到外面请个管家先生回来吧。”

  隋御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都没什么生活常识。其实建晟侯府早该有个主持中馈的主母,可很明显隋御没打算让凤染管家。如今想请专门的管家来统管开销流水,也是权宜之计了。

  郭林依言退下去照办,不在话下。

  却说西正房的明间里,凤染正呆坐在一张桦木罗汉榻上,榻几上摆放的一整盘玫瑰饼已被她吃个精光。这才穿过来几天,打击一个接着一个。让她深感那句话:生活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丧啊,这怎么能行?

  凤染扯过帕子擦了擦手,眼神再度被手腕上的那只金镯子给吸引住。这金镯子土里土气的,当真别有洞天?她试图摘下来研究一番,可这金镯子却牢牢地固定在手腕上,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她和这金镯子还挺有缘分的,已注定融为一体了呗?

  凤染快速回到卧房的床榻上,大白天里鬼鬼祟祟地拉下帐幔,低下头轻咬几口金镯子。

  弹指间,凤染已置身于那美奂的空间里。昨晚看到的一切重新映入眼帘,这个地方真实存在。她大步跑到灵泉岸边,兴致勃勃地道:“喂~你能听到我讲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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