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人手,这店铺中该卖什么糕点又是难题。

  买的四个胡姬中,有一个胡姬名叫青珠的是厨娘出身,会做糖脆饼,还会做软枣糕,只是这几样点心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青珠做出的味道也只是平平无奇,并不足以撑起一个糕点铺子。

  “去买些山楂和黄糖来,我教青珠做冰糖葫芦。”李长安想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一个好上手的甜点。

  冰糖葫芦,出现于宋朝,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这一样历经千年不衰的小吃呢。

  “冰糖葫芦,莫非要用葫芦做糕点?还有这冰糖是何种糖?”青珠捏着衣角小声问道。

  她只以为自己新主人是某位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所以说话虽然谨慎,却没有太拘谨。

  “等一会你就知道了。”李长安道。

  这里距离东市不远,李长安要的东西很快就买回来了。

  而后李长安指挥着青珠烧上锅,锅里加一瓢水,再舀两瓢黄糖和水一起放在锅中,用小火煮到往外冒泡。

  糖水很快就被熬成了焦糖色,本来就带些棕黄色的黄糖熬成焦糖色比冰糖容易多了。

  “拿根筷沾一沾,再放到冷水里过一遍。”

  青珠依言做了,筷子上留下一片晶莹的糖衣,这就是熬够了火候。

  这铺子后厨的灶台是给成年人用的,李长安如今的身高刚比灶台高半头,只能踩着一个月牙凳指挥青珠干活。

  这时候另外一个胡姬也已经将洗净的山楂穿好了竹签。

  李长安指挥着青珠将山楂快速裹上糖,过了一刻,带些棕红色但依然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就整齐摆在了瓷盘中,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红艳艳的山楂,十分好看。

  “如葫芦一般一个串一个的,难怪小娘子要给它取名冰糖葫芦。”铺子里的伙计都围着冰糖葫芦啧啧称奇。

  就连一直跟着李长安的侍卫都忍不住瞧了一眼。

  “快尝一尝味道如何?”李长安说话间已经先拿起了一串。

  轻轻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

  没有她之前在宫里做的好吃。

  毕竟进贡到皇宫的糖和山楂都是质量最好的那一批,今日所用的却只是从东买的普通品相的黄糖和山楂罢了。

  其余人却是头一次吃到这酸甜口味的糖葫芦,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

  “老头子活了五十岁了,还是头一遭吃到这样可口的糕点。”杜正和杜清两个老头子将李长安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

  几个刚带回来的胡姬和下仆嘴笨,只拼命点头赞成两个老仆的话。

  不过其中纵然有“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的成分,可这冰糖葫芦也的确在如今的大唐是一份新鲜玩意。

  目前大唐的点心多是油炸和清蒸,最出名的巨胜奴,也就是蜜糖炸麻花,水晶龙凤糕,也就是糯米枣糕,无一不是加了许多糖,吃第一口还觉得美味,食多则腻味。而这冰糖葫芦不同,本身就酸甜的山楂又裹上一层薄薄的糖衣,山楂的酸正好中和糖衣的甜,糖衣的甜又让山楂不至于酸掉牙,酸甜却不腻味。

  杜正杜清本就是在糕点铺做了许多年的掌柜,只吃了一根糖葫芦就能断定这个新奇糕点必定会卖得火热。

  “买卖的事情我不懂,你看着来就行了。”李长安没打算强迫自己变成“长安第一女商”,她开铺子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赚钱——起码这间糕点铺子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赚钱。

  “我在宣阳坊内还有一处宅院,青珠阿白留在铺中招待客人,琉璃和翡翠就跟我去家中打理家务吧。”李长安悄悄打量了一番四个胡姬的身形相貌,将和她觉得长得更像的两个胡姬带走了。

  李长安的确有一个宅院,是曹野那姬给她的宅院。当年曹野那姬原本只是给唐玄宗献舞,可谁知却因为胡旋舞跳的太好被帝王一句话留在了长安,曹野那姬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外祖父不敢反抗大唐皇帝陛下,就只能忍痛将自己珍爱的女儿留在长安。只是他不知道大唐的后妃进了皇宫之后就走不出皇宫了,还以为大唐和胡人一样首领的妻妾可以随意走动,就在离开长安之前专门花费重金给女儿在宣阳坊置办了这么一套宅子。

  半年前,李长安第一次出宫,曹野那姬就从她的怀中掏出了这一枚钥匙,又从梳妆盒最底下拿出了这所宅院的地契,将她父亲留给她的宅子转赠给了她的女儿。

  这是曹野那姬能给自己女儿的为数不多的财产。

  “日后你们就住在此处了。”李长安将两个胡姬带到宅院中,“对了,你们识字吗?”

  “能认得字。”名为红绫的胡姬细声细语开口,“带我们来长安的人教过我们识字,他说识字才能卖上好价钱哩。”

  大部分能买得起胡姬的人都是权贵子弟,大唐人人好文,尤其权贵更是好诗词好戏曲,若是买个貌美胡姬,胡姬却大字不识一个,岂不是大煞风景?

  “既然来了我这,那就好好住下来。”李长安沉默了一会,“只要你们好好干活,我就不会把你们再卖出去或者转送他人。”

  两个胡姬面露感激,迭声道谢。

  因为大唐人对于歌舞的巨大需求,数不清的貌美胡女被从西域运到长安,她们或是被俘虏的奴隶,或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亦或是利欲熏心商人的妹妹女儿,然后被逼着学习歌舞乐器和汉话,从关外被送到长安,进入酒楼,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被雇主带回去做姬妾或者被赶出酒楼自生自灭。

  不过就算是老了以后容易处境凄惨,可高度开放的长安也是唯一一个让胡姬尽情发挥她们的才情的地方,只要肯努力,养活自己总是没有问题的,比她们连饭都吃不上的老家强太多了。

  能有一个稳定的容身之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二人最后在后院选了一件最小的下人房做了二人的居所,而后就开始勤快地打扫房屋,仿佛要只凭借二人就将这偌大的宅院都打扫干净一样。

  李长安没让她们干太长时间,她带着二人出门,绕了三条街道,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故本斋门前。

  “家里的扫洗有旁人去做,你们二人既然识字就来帮我做些其他事情。”

  李长安自己出宫不方便,她打算让这两个胡姬每日过来瞅一眼,看看能不能抓到那位字迹熟悉的故人。

  唉,留他自己的名字多好,非要留一个一百年后才出生的“韦庄”的名字,也不怕韦庄爷爷的爷爷韦见素来找他讨要版权费。

  找不到人的李长安苦恼想。

  进门之后,李长安先去柜台处问了问掌柜这几天有没有看到那个字迹的主人,不过她也没报什么希望,毕竟都用化名了,肯定是不想被别人轻易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没曾想那掌柜一见到李长安就满脸笑意迎了上来。

  “小娘子,老夫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啦!”

  “竟这样快!”李长安惊讶了,长安一百万人呢,就算剔除不识字的人也还有好几万文人呢,从好几万人里面捞一个故意隐藏自己姓名的化名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都做好了找一年半载的准备了,可没想到这才不到七日就找到了人。

  掌柜笑笑:“只是此人依然不愿意说出他的真实姓名,老夫看着这郎君性子谨慎的很,小娘子若是想要替你阿姊再往深处打听,就要自己再花费一番功夫了。”

  边说还边揶揄眨了眨眼。

  长安盛行榜下捉婿,也盛行诗下捉婿,女子若是觉得才子诗写得好,主动出击也是常有的事情。

  想来是这老掌柜将明月当成了她阿姊,以为她们是看上了此人的文采,所以他亦有心为才子佳人牵线搭桥,才格外留心这位”韦庄“的消息。

  掌柜说着便从柜台中摸出了一页纸来,纸上依然是熟悉的痕迹,却只写了半句残句。

  “世情薄,人情恶——婉。”

  掌柜摇头晃脑念了此句,抚须摇头:“只是不知道这个婉字,是这俊俏郎君的化名还是知心人啊。”

  “应当是化名吧。”李长安眨眨眼轻描淡写道。

  唐婉的《钗头凤》。

  看来故人过的不太顺利。

  “老夫问他真名,他不肯说,老夫只好激他,问他可是京兆韦氏,他否认,才说韦庄只是化名,他本名姓沈。”

  “掌柜可知他家住何处?”李长安又问。

  掌柜摇头:“老夫这倒是没能问出来,不过既然会徒步来这故本斋读书,想来应当住的不远。”

  李长安已经心满意足了。

  待到回去以后,李长安吩咐红绫:“你二人平日注意打听一下周遭有没有姓沈的人家。”

  就在此二里外,一个不大的小院。

  院中柳树已经黄了柳叶,随风在空中打着卷落下,几个穿着半旧袍子的文人正在院中饮酒,杯中的酒略有些浑浊,也不是什么好酒。

  “成璋兄,我等今日别过,再相见,就是三年后了。”一个举子满面苦涩,口中酒气熏天,“我等投行卷无路,考科举却也落第……”

  “成璋兄,你久居长安,何不寻一门路出仕?”

  被称作成璋的青年人端着酒杯,却并不饮酒,在一群醉醺醺的落第举子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垂着眸子,温声道:“当今朝堂不安宁,好门路可不易寻。”

  “哈哈哈,旁人这般说就罢了,成璋兄文采斐然,张老最惜才,又和成璋家中有旧,成璋兄若是向张老投行卷,张老必定赏识成璋兄。”

  张老就是如今的宰相张九龄,出了名的惜才,大唐想要谋官的文人,大多爱向他投行卷。若是能得到张九龄的赏识,那青云路就近在眼前了。

  青年人却只是苦笑两声,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九龄赏识他有什么用?张九龄如今自身都难保了。

  十一月壬寅……中书令张九龄为尚书右丞相,并罢知政事。

  而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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