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李隆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荒唐。

  唉,那时候但凡多上一点心,提前把安禄山杀了呢。

  时间来到开元二十五年,直到武惠妃死了,李隆基都没在她身边看到过李长安。

  不过李隆基已经猜到了这只是一场梦,他认为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李长安,所以梦中的这个“李虫娘”才会这么老实,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开元二十八年,张九龄郁郁而终的消息传来,旁观的李隆基愣住了。

  张九龄死了?

  又几年后,王忠嗣被“他”赐死在了大理寺牢狱。

  李隆基:“?”

  明相良将都死了,谁来平定安史之乱?

  李隆基自然不会怪自己,他迁怒了李亨,仗着自己还是灵魂体,走到李亨面前给了他两个耳光:

  “废物,朕以为王忠嗣是太子党才会赐死他,你不会救一救他吗?你不救他,难道以后你去打安禄山吗?”

  可惜李隆基只是旁观者,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灭亡,而后仓皇逃离长安。

  不过没事,想来这辈子李长安只是伪装的更好了一些罢了,如今战乱一起,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从乱世中脱颖而出,平定叛乱。

  李隆基撇撇嘴,尽管他因为皇位对李长安看不顺眼,可李长安那手打仗的本事他却不得不服气。

  然后李隆基等啊等,等到了李亨在灵武登基称帝的消息。

  李隆基:?!

  李亨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清楚吗?他多疑绝情尚且在自己之上,他哪有本事打赢安禄山?

  既然他都是当太上皇,还不如李长安当皇帝呢,起码李长安有能力给他收拾烂摊子。

  然后李隆基面无表情旁观了这场被他那个蠢儿子愣生生拖到八年的安史之乱,看着李亨重用宦官、罢黜将领、胡乱指挥、不听谋士言这可恶熟悉感。

  李隆基不是很想承认李亨这种蠢货是他儿子,但是李亨这些操作的确和他一模一样。

  李长安那个逆女怎么还不出来抢皇位,反正现在他也不是皇帝了,逆女出来抢李亨的皇位他双手赞成。

  可惜直到李亨迎接他这个太上皇回长安,李隆基也没看到李长安。李隆基被李亨接回长安城之后就被严格看管了起来,甚至李亨为了报昔日之仇,还把他身边奴婢都调走了,各种羞辱他,最后更是连他的高力士都赶走了。

  呸,还不如李长安当皇帝,起码李长安不忌惮他,他住在玄武殿里每天想去哪就去哪。

  后来他身边来了一个自称他女儿的女郎自告奋勇来照顾他,还好心给他端汤喝,结果女郎一抬头露出了一张李隆基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李长安!”李隆基猛然从梦中惊醒,胸膛急剧起伏着,满头冷汗。

  守夜的高力士连忙从外走了进来,扶着李隆基替他安抚后背:“陛下。”

  李隆基惊慌失措拉住高力士的手:“朕做了一个噩梦。”

  “陛下莫慌。”高力士跪在床边,拿着手帕替李隆基擦着面上的冷汗。

  “朕梦到李长安说要孝顺朕,还亲手给朕端汤喝。”李隆基仿佛被吓坏了。

  高力士沉默片刻,语气肯定点点头:“陛下您的确被梦魇魇住了。”

  都梦见长安陛下亲自端汤了,可不是被梦魇缠住了嘛。

  “老奴去请两个道士来给陛下驱梦吧。”高力士叹了口气,主动道。

  烛火下,李隆基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耳尖也发青,可精神气却比白日要好上许多,高力士心沉了下去,暗道不妙。

  李隆基双目无神道:“不必了,只是一场梦罢了。"

  过了片刻,李隆基又忍不住开口:“朕还在梦中看到了好多人,张九龄、王忠嗣、李林甫”

  “高力士,你说朕死之后,还会有人记得朕也曾经缔造过开元盛世吗?”李隆基的瞳孔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小。

  “还是只会记得朕偏听偏信,不辨忠奸,弃城而逃大唐毁在我手上了”

  李隆基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他眼前一会出现梦里的场景,一会又浮现现实的记忆。

  两滴泪从高力士眼角划过,高力士哽咽道:“陛下,大唐没有毁啊,您听听外面的声音,那是万国使节入宫来为咱们大唐皇帝朝贡来了,还有叮叮当当的建造声,咱们大唐皇帝说粮仓不够大,要再建造一个新粮仓放粮食呢。大唐还好好的,好好的。”

  李隆基听到了高力士的话,安心呼出了胸中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也许是庆幸大唐没有毁在他手上,也许是李长安好歹比李亨强。

  只是哪怕在梦里,他最恨的事情也只是没有早杀了安禄山。

  不过他想什么没人在乎。

  高力士颤抖着抬手探了探李隆基的脉搏。

  一动不动。

  大明宫中各处宫殿迅速亮起了灯,宫门也一反既往深夜打开,数十个提着宫灯的婢女内宦抵达各个大臣府中,宗亲第一批到,位高权重的大臣第二批到。

  第二日一早,长安城已经满城缟素。

  陛下体恤百姓,也有意为太上皇积德,免去了百姓和在外官员的服丧,长安城内年纪太大的官员也只需在家哭丧,无需再入宫守灵。

  只有李长安自己和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宗室子弟需要守丧三年至一年。

  三年中,驻扎在新罗的新罗驻国使寿王李瑁终于找到了机会,鼓动新罗王室内斗,元气大伤,又哭诉跟随自己而去的一位大唐使者被新罗王室所杀,请求大唐出兵为使者报仇。于是安东都护府发兵两万,拿下了新罗,寿王趁着大唐平叛,鼓动自己在新罗结交的臣子们绑了新罗王室,向大唐投降保命。@于是新罗国成了大唐安东都护府的一部分,寿王得以返回长安城享受亲王富贵。

  消息一传出来,其他驻国使纷纷坐不住了,想方设法兴风作浪。对啊,他们没本事靠自己兵不血刃当上小国君主,但是他们有本事给大唐找到发兵的理由啊。

  对百姓来说,好似什么影响都没有,这三年的笑声反而更多了些,似乎老天是想要一股脑把好天气补回来,从天宝五年到寿安五年都不算太好的气候一改往常,这三年气候好的惊人,没有大片天灾,年年都能算是丰收年。

  杂交水稻终于有了突破,水稻产量又高涨三成,小麦产粮也提高了一小截,算下来,这几年陆陆续续的农业设备技术突破和农作物品种突破累计起来已经相当惊人了。先前要八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家人,如今只需要五十亩就足够了。

  裴素“神农娘子”的名头也传遍天下,各地纷纷为她立下庙宇,自发向她上香,就连道教也感念她的功德为她上了“庇农元君”尊号。

  裴素依然不在乎这些,她的头一直未曾抬起,双眼只看着泥土,手里只捧着种子,她只在乎脚下的土地和种子。

  富贵名利、皇帝道士,都比不上她脚下泥土里的这一粒种子。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过了孝期,李长安终于除去了孝服。

  正好再过一月就是她的生辰,她的亲朋好友仿佛要把过去三年一股脑弥补上一样,每个人都赞同大操大办一番。

  咱们大唐现在这么富裕,国库修了一个又一个,陛下的私库也修了一个又一个,周边但凡咱们知道名字的小国都是大唐附属国,前不久派出去的船队还发现了大唐的东唐分洲。

  功劳不能只记在纸上啊,咱们大唐人是什么很谦虚的人吗?

  于是长安陛下的二十八岁生辰就在太极殿度过了,一开始李明锦和李泌两个宰相打算拉着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一同在太极殿为李长安庆生。

  最后在李长安严词拒绝之下遗憾改成了只和亲信臣子一同过,要求大唐臣子不许送其他贵重礼物,只准一人送一首贺寿诗,至于各国使节,自然是什么贵重送什么了。

  憋了三年的各国使节送礼一个比一个更贵重,毕竟礼多人不怪,宁愿送礼贵重也不能比其他小国送的差,要不然被大唐这位诡计多端的帝王惦记上怎么办?

  这位名为李长安的大唐皇帝嘴上说着“大唐热爱和平”,实际上登基九年就灭了吐蕃契丹新罗三个大国加上一堆零零碎碎的小部落,还不是打仗,而是一出手就灭国,投降的机会都不给。倘若送礼送少了,被大唐皇帝惦记上,说不准哪日自家那丁点大的小国就会被随手找个理由灭了。

  殿外各国使节的贺礼堆了一地,殿内欢笑声阵阵。

  殿内都是熟人,李长安也不愿意维持帝王威仪,只穿着一身玄黑带金边的长袍坐在首座上和身侧的萧临光说说笑笑。

  张九龄年纪大了,可听说李长安要过生辰也拄着拐杖来了,严挺之三年前冬日去了,临终遗言道得见明君肃清宇内,已无遗憾,含笑而终,坐在此处的是严挺之的儿子严武。

  李长安几个老师坐成一团,裴芸牵头弄出了生日蛋糕,几人正围着蛋糕说笑,隐约还能听见嗓门最大的陈国生抱怨永王无用,裴芸语气温和劝他不要着急。

  将领们则坐在另一团,年纪最大的郭子仪看谁都很慈祥,李嗣业一心抱着瓦罐啃排骨,樊宁身边站着李明锦已经长成半大孩童的大女儿正叽叽喳喳缠着樊宁要樊宁带她上战场,樊宁对孩子无计可施,干脆祸水东引推给了自家大兄薛嵩而后李长安满意看了一眼自己的诗人组,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王昌龄高适,李季兰还有她新收的颇有诗才的女弟子,几人正在玩弄才华一般连诗,颜真卿看似严肃实则也竖着耳朵听他们,偶尔那张近几年越加严肃的脸上还会浮现赞同神色。

  李长安好奇听了一耳朵,随即耳尖便红了,轻咳一声凑的更近。

  今日是她的生辰,连诗主题也自然是贺寿颂圣。

  李季兰抽到了第一个,她即兴做了一首小诗,随后孟浩然抽到了第二个…一直轮到王维。

  王维胸有成竹提笔。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是今日他看到各国使节争先恐后送礼有感而发。

  王维落笔之后偷偷看了眼已经站到桌案边的李长安,心想他做了这么一首好诗,陛下应当能答应给他放两个月假了吧。

  他的终南别业都要长草了。

  李长安看懂了王维的暗示,思索片刻发现最近的确没有非王维不可的事情让他做了,于是笑了笑,冲着王维点点头。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达成目的王维惊喜极了,假期到手,可以约上孟兄一同去别业钓鱼了!

  李长安无奈摇摇头,索性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袖下的嘴角高高扬起。

  太极殿内,欢声笑语,太极殿外,亦是天下太平。

  不知不觉间起风了,风中带着胡饼烤糊的香气。

  元虚生正在给卖胡饼的这家小郎君合算生辰八字,看在那五百个大钱的份上,元虚生开口就是天作之合,喜得这一家人千恩万谢。

  “元道长道行高深。”就是哩。”

  元虚生脸皮都不红坦然受了。

  风卷着胡饼的香气走了,沿着灰白的水泥路一路往东,遇到开了窗的屋子就成了穿堂风。

  洛阳城中已经升职为纺织坊大管事的陈珠拎着鸡毛掸子追着女儿揍,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女儿怎么会考全同年倒数第一。

  院子里她的夫郎推着轮椅上的梁淑散步,瘸了腿眼睛也已经花了的梁淑唉声叹气,时不时瞥一眼屋里,生怕女儿把孙女打坏了,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毫不留恋走了。

  樊梨花的墓前放着一柄斑驳的长枪,坟头的一棵梨树已经枝繁叶茂,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朔方灵武城内,陈熊孙二娘睁大了眼睛看榜,终于从榜上找到了他们女儿的名字,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喜不自禁,眉开眼笑从布袋里掏出糖块送人,见人就笑,灌了一嘴的冷风也觉得甜:“你怎么晓得俺们闺女考上秀才了"。

  溪风抚过江南的水乡,带着稻花香气冲入南诏都护府的密林,海风带着鱼腥气,掀起大唐海军的船荡啊荡,河风穿过河边的水车,纺织坊内刷了桐油的齿轮咕噜作响。山风夹杂着矿山的烟尘被拉车工人拉到了砖窑,砖窑旁一排精壮的汉子喊着号子往砖窑里面鼓风,热气腾腾的风穿过管道,顶起了水壶的壶盖。

  风吹到了大唐东唐分洲,一群契丹俘虏正骂骂咧咧,骂李长安不当人子,把他们流放了这么个连野人都没有的地方,手里却老老实实劈柴干活。作为第一任倒霉蛋,他们只需要在这块地方上搭建起一个部落就能回家时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寿安十年,李长安的独女李瑚出生,刚满月就被封了太女。

  寿安十二年,永王横死海外,李长安伤心得彻夜未眠,发誓要为兄报仇,大唐发海军五万为永王报了仇。

  一直到寿安二十八年,太女李瑚终于十八岁了。

  已经不算年轻的帝王李长安在朝会上下旨传位给太女李瑚,尚且年轻的太女脸上露出了生无可恋和果然如此的表情。

  三日后。

  李长安拉着自己女儿的手:“自古帝王执政日久便会生骄纵之心,历数秦皇汉武唐宗皆是如此,朕不愿意重蹈先皇先明后暗覆辙,所以这天下就交给你了。"

  “那您为何还要带着阿爷一起走啊?”李瑚幽怨看向站在李长安身边的萧临光。

  李长安面不改色道:“我怕你爹外戚干政,所以就把他一起带走,省得你受制约。”

  “那和政堂姐呢?”李瑚扭头看向站在自己母皇另一边的李明锦。

  “为了防止老臣倚老卖老,借着宗室名义欺负你,所以我把明锦也带走,方便你掌权。”李长安振振有词。

  “还有樊姨母”

  “樊宁年轻时候在战场上受伤太多,也该退休养生了。"

  李瑚幽怨:“阿娘,你分明是要拖家带口去找李白一起游山玩水,把江山丢给我治理,就别找理由了。"

  李长安叹气:“你不懂为娘的用心。”

  再过几年李白都爬不动山了,她还能不快点吗?和诗仙一起寻仙问道多快乐啊。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她都当了几十年了,再干下去真该糊涂了。

  皇权过渡又不难,她严格遵守五十岁退休制度,宁可早退休不能晚退休,这不就完美杜绝了帝王年老昏庸的问题了。

  “你不想当皇帝吗?”李长安问李瑚。

  李瑚诚恳看着自己亲娘:“想。”

  阿娘教过她,有野心就要大方承认。

  “那不就行了。”李长安轻快道。

  “你可是唯一一个咱们李唐没出波折继位的皇帝。”李长安拍拍自己女儿的肩膀,自豪极了,“为娘对你太好了。"

  是因为您就我一个孩子吧,我还从十二岁就开始上朝历练,老熟练工了…

  李瑚暗自腹诽,依依不舍拉着李长安的衣袖:“那您以后得回来看我。”

  “一定一定。”李长安糊弄着自己的女儿。

  @“我走了!”

  李长安翻身上马,冲着李瑚挥挥手,面上久违又带上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做了半辈子皇帝,如今也该是她享受享受的时候了。

  女儿也是劳动力,成年了就老老实实干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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