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梁芳涕泪横流地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猛磕头:“方姑娘刚才见乾清门火势小,里面还有人没出来,冲进去救人了,再没见她出来!”

  朱见深如遭遇晴天霹雳!

  他看着眼前不远处浓烟滚滚、烈火熊熊的乾清门,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老血,晕倒在地。

  朱见深醒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身处文华殿内。

  橖哥儿在他身边啼哭不止,周太后正在沉着地下命令。

  乾清门的大火彻夜燃烧,第二天早上才被扑灭。废墟里有两具烧焦的尸体。在一具尸体身上发现了方元芷日常携带在身的几枚银针,又从残存的衣物布料可以判定,死者正是方元芷本人。

  朱见深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这么巧?

  可他想起来,她曾提到过,当年为了救人曾经落入洪水中,又觉得此事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周太后却提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橖哥儿的生母,你如何打算?”

  朱见深沉默。

  周太后自言自语道:“太子不能有个品行有亏的生母,这点你要牢记。”

  朱见深冷笑:“为何不可?”

  “若是生母品行有亏,橖哥儿的皇家血脉就会受到质疑。日后各地藩王随便捏造个借口,说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就是百口莫辩。你可不要犯了糊涂。方氏已逝。你若想厚待她,从别的方面弥补,这点上万万不可错了。”

  “那依母后的意思?”

  “哀家已经寻好了人,是广西瑶族土司的女儿,九年前入宫做了宫女,家人全部亡故,没有后续麻烦。”

  朱见深生无可恋地说:“母后倒是打的好算盘。”

  “皇帝,此事不可儿戏!”

  朱见深把橖哥儿揽在了怀里,意兴阑珊地说道:“依母后便是。”

  这事处处透着蹊跷,太后必定脱不了干系。

  元芷有功夫在身,怎么会被轻易烧死?纵然她心地善良,也不会傻到牺牲自己去救他人。

  他很难相信这一点。

  周太后的动机他能理解,不就是想抚养橖哥儿,把未来的权势掌握在手里吗?

  只是元芷的动机他不能理解。

  她这样假死遁逃,把他们父子俩扔下,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纵然她不喜欢自己给他强加妃子名分,她有必要用如此决绝的手段来抗议吗?

  这家伙如今躲去了哪里?

  他得花点儿心思把她找出来!

  ……

  时间一天天过去,朱见深命人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找到方元芷的影子,甚至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

  而前朝后宫关于有皇子出现的传言越来越多。

  朱见深不得不让怀恩去内阁让各位阁老商议皇子如何显示于众。

  几位阁老七嘴八舌也没讨论个所以然出来。

  商辂最后说道:“若降敕于礼部以拟名为辞,则众不言而自喻矣。”

  怀恩觉得此举甚好,去回禀朱见深。

  朱见深下令,敕礼部道:“朕皇子年已六岁未有名,其与翰林院定议以闻。”

  朝堂内外人心无不欢悦!

  一些激动的臣子甚至当众高呼:“我朝之福,我朝之福啊!”

  橖哥儿最终大名被定为朱佑樘,下宗人府书于玉碟。掌管宗人府的是重庆公主的夫君周景,朱见深的嫡亲姐夫,自然不会为此刁难。

  过了几天,朱见深带着橖哥儿在文华门外接见文武大臣,算是三皇子第一次面见大臣。

  又过了几天,朱见深把内阁的四位阁老都召集到文华殿,温和问道:“皇子既出,将何如处之?”

  这明显是道送分题啊!

  商辂连忙带头跪地行礼道:“皇上即位十年,储副未立,天下人心望此久矣!今皇子出实宗社之福!当立为太子!”

  朱见深面色不变地问道:“现在就立太子吗?”

  商辂答道:“现在天气炎热,各衙门走册立太子流程也需要时间,等秋天立储更妥当。”

  朱见深同意了。

  万安又道:“皇子饥饱寒暖之节须劳圣虑。”

  朱见深点点头说:“朕知道了。”随后还给几位阁老赐下酒食,令司礼监的怀恩、覃昌等人作陪。

  自己的亲儿子,自己还能不好好操心吗?

  他有些头大。最近这些天,元芷突然不见,橖哥儿人前乖巧,人后却化身成小哭包,整天拉着他的袖子哭着喊着要娘亲,让他都没功夫处理政务了。

  元芷这个家伙真没良心,说走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是闹哪样?

  是气自己上回对她说了重话吗?

  还是气去年公主的出生?

  ……

  全京城里对皇子现身的事暴跳如雷的是会昌侯府的孙瓒。

  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下来,他的妻儿俱丧,新娶了个周太后娘家的女儿,却与他貌合神离。他怎么甘心方元芷那个贱人生的儿子成为太子?

  可他如今在宫中的势力大部分都被清除掉了,想做一些坏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喝得酩酊大醉,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传言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娘娘,嘴角浮起了一丝狞笑。

  他借着找万贵妃的父亲喝酒的由头,让人把话传进了万贵妃耳朵里。

  万贵妃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或者孙瓒疯了!

  自己这贵妃当得好好的,要去帮他一个被撸了官职、家族又被削了权的没落人士得罪皇帝?

  皇帝如今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她才没那么傻!

  皇子的生母纪氏被封了淑妃住在永寿宫,可永寿宫被太后的人把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万贞儿可不认为皇帝舍得如此对待他心尖儿上的方元芷。

  那个纪淑妃怕也只是担个几天的名儿。

  果不其然,六月还没过完,纪淑妃就病重过世了。

  ……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九月,文武群臣合奏请立太子,三奏三请,皇帝同意,让礼部选定册立太子的吉日。

  最后定于成化十一年十一月初八为大吉,宜立太子。

  太子册封礼后,朱见深心里越来越凉。

  方元芷失踪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宫里宫外,甚至江南他都派人去找了,也没发现关于她的任何踪迹。

  她难道真的死在了乾清门的那场大火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她又去了哪里呢?

  当年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时候,她哭得歇斯底里。

  如今册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她怎么反而不出现了?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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