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发了一通火,把那个俯首跪地的官员骂得瑟瑟发抖,这才看向一旁的众臣们,问道:

  “各位爱卿,如今看来江南之计全被这群酒囊饭袋给毁了,现下朕该如何是好?”

  赵瑗听了那臣子的描述,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他先前就在担忧江南一事不会如此顺利,各方官员为了抢夺功绩,而往队伍里安插各种人员,牛鬼蛇神聚在一起,能成事就怪了。

  所以他才会暂时放下临安城内情报势力的发展,安排利州四义等人先行前往江南,以防万一也可以护住郭瑊性命,更能迅速传回情报,让他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只是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让他意想不到,这南宋官员究竟腐烂到了什么程度,竟然会被如此简单的计谋陷害。

  就连赵瑗都想要骂一声此人简直就是猪脑了。

  下方官员也一样议论纷纷起来,举荐那蠢货的官员满头是汗,生怕赵构因此事迁怒自己,脑子里估计早就把那害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全家上下连着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官家,微臣以为,江南方面对此事早有警觉,如今他们扣住了人,却没有让消息传入临安,显然也同样不想将事情闹大,微臣觉得朝中不如重新再派一队人前去与对方交接,先商议将被扣押之人救回之事最为稳妥。”

  有人当先提出了建言,但很快就被旁人呵斥。

  “放屁!江南如此行事,分明就是因为做贼心虚,才被迫先下手为强,将人抓了之后以此要挟朝廷!你的意思是如今放着江南贪腐,甚至意图威胁朝纲不管,甚至不惜与这等乱臣贼子委曲求全?你居心何在?你是想等着其余州府见状纷纷效仿,让我大宋好不容易换来的安生养息的机会再次陷入窘境?”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再派人去送死?如今江南税供几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大宋的半边国库,要是再起波澜,你让哪个州府来填这份缺?”

  “要我看就是江南府得寸进尺,实在不行就干脆从其余州府调兵过去,直接将江南那些贪官污吏一举拿下,省得夜长梦多!”

  “你简直不可理喻!如今兵戈才熄,你就想重新掀起战乱吗!”

  “你才愚蠢至极!”

  “放你娘的狗屁!”

  “你他娘的...”

  这群官员正经意见一个都给不出,反而越争越急,各自面色涨红好似关公,甚至已经顾不上自己还在御书房里,当着赵构的面,指着对方的鼻子开始了泼妇骂街。

  这样的场景实在难以见到,赵瑗开启了吃瓜看戏模式。

  他甚至注意到一旁的范冲和他一样,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这群官员骂到上头,甚至开始互揭对方痛处,甚至骂起了对方家中不和,小妾劈腿等阴私之事。

  赵构面色已经铁青。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些官员居然如此不堪重用。

  大声呵斥道:

  “够了!朕让你们来是给朕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学那市井泼妇互相对骂的!还有一点在朝为官的样子吗!一群蠢货!”

  这骂声随着赵构砸下又一块镇纸戛然而止。

  这些对骂的官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在御书房内,顿时面面相觑。

  赵构看着下面一时间全成了缩成了鹌鹑的臣子们,正要责罚,就见到一旁没有参与骂战的范冲站了出来,替他们解围道:

  “官家,这些朝臣毫无礼数,殿前失仪,实在该罚,不过微臣觉得如今正事要紧,官家不应为他们这种小事劳神,不如就罚他们各自罚奉两月,以儆效尤如何?”

  赵构本来想罚得更重一些,但有范冲替他们解围,便应了下来。

  范冲之举让那些官员感恩戴德地看向他。

  闹剧结束,讨论又回到了江南一事上。

  各方官员还是各执一词,始终拿不定主意。

  就连赵构连续询问了李光和范冲等人,却始终难有一个真正的定夺。

  直到赵构将目光看向了正在一旁发呆的赵瑗,问道:

  “元永,江南一策本就出自你手,眼下你可有什么办法挽救这局面?”

  赵瑗一愣,他没想到赵构居然会在这种场合提自己。

  毕竟在他看来,赵构召集众臣御书房议事,却把自己也一起叫上,目的是让自己多看多学,而非真的希望自己能有什么见地。

  所以他一直在旁边安心吃瓜,顺便思考江南此刻的危局该如何解决。

  结果没有想到,这群朝臣吵得都快把御书房给掀了,都没有商量出一个合适有用的对策。

  赵构对他们失去信心实在是不足为奇。

  如今赵构当着群臣的面询问自己,虽有死马当活马医的嫌疑,但是更多的是在给自己提供一个展示的机会,也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如同先前一样,拿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

  赵瑗只花了数息便消化了赵构此举的心思。

  他从人群之后站了出来,躬身作揖后答道:

  “儿臣觉得,先前诸位大臣有一点没有说错,江南如今既然已经发现了朝廷正在追查他们贪腐的证据线索,却只是秘而不宣的困住前往江南的臣子,其意愿大约并不想在此刻与官家翻脸,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朝廷必不可为此而放过江南,否则此例一开,各州将会纷纷效仿,导致外乱才熄,内祸又会横生。”

  赵瑗的话说得有理有据,也没有否定先前那些官员们的思路,让他们纷纷点头,朝着赵瑗投来赞许的目光。

  赵构点头,认可了赵瑗的分析。

  “那元永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是好?”

  “儿臣觉得,如今不可再起兵戈,所以讨伐江南也不可行,不如干脆再派一批人前往江南,再来一次先前之计。”

  “什么?再派一批人羊入虎口?”

  “这简直就是胡扯!江南如今已有警惕,根本就行不通。”

  赵瑗的话瞬间引起了众臣的剧烈反应。

  但赵瑗只是笑着解释道:

  “怎么会羊入虎口呢?这次若是派遣去的人光明正大的打出调查朝堂派遣的旗号,明面上江南党系绝不敢轻举妄动,反而会鼎力配合,他们挟持前一批人无非就是想要有一个能与朝廷交易的筹码。儿臣甚至能想到江南为了平息朝廷怒火,而抛出一批替罪羔羊,让朝廷既挽回了面子,也能让那些实际上早就扎根江南的蛆虫们藏在暗处避过风波,这对江南与朝廷而言,是最好的两全其美之法。”

  赵构听了赵瑗分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赵瑗说得其实并非没有道理,江南抓住人质,却秘而不宣,自然是不愿真的与朝廷为敌,而是想看朝廷的反应。

  若是此刻朝廷抛出台阶,双方都有借坡下驴的机会,想必江南也会顺了朝廷脸面,让朝中抓住几个无关痛痒的贪官污吏,互相利好。

  但这绝非赵构最初的设想,江南贪官如今看来早就盘踞江南,将那里彻底经营成了自己的老巢。

  如此贪腐成灾,却还是能使江南成为国库税供最重要的一部分,足以证明江南富饶绝非一星半点。

  如果大宋能够彻底清剿江南水患与贪官,清治漕运,那能够给大宋带来的利益将是无法想象的。

  但赵瑗的计策却无法完成赵构的目标。

  不过饶是如此,赵构还是问道:

  “元永觉得这次又该派谁,才能妥善完成此事呢?”

  赵瑗答道:

  “儿臣先前觉得自身能力不足而不敢担任前往江南的重任,但如今事关父皇心愿,儿臣愿意为父皇努力一试。”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赵瑗居然举荐自己前往!

  这是所有人,包括赵构都未料想到的走向。

  只有范冲看着赵瑗,拂须而笑。

  就在众臣为赵瑗所言再次议论纷纷之时,范冲又站了出来,说道:

  “老臣以为,建国公所言并无错处,如今江南一事沦落至此,皆是因为先前人手派系混乱所致,如今再从朝中挑选人去并不合适,既然江南之策本就是建国公所出,想来对于如何应对这种危机,建国公或许心里已有打算,不妨就让建国公一试,老臣觉得建国公或许并不会让管家失望。”

  范冲话里有话,让赵构听得明明白白。

  他索性心灰意冷的摆摆手,说道:

  “罢了,这事既然江南方面暂时不愿真的与朕为敌,朕也得好好考虑一番,你们先散了吧,让朕好好想想究竟该如何是好。”

  此等大事居然如此虎头蛇尾,连计划都没有彻底商议出来,赵构也没有宣布一个结果,就这样让人散了?

  朝臣们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了赵构的话,纷纷退出了御书房。

  等接送他们的马车行至宫门前时,赵瑗的马车却默默的脱离了队伍,一名内侍敲响轿门,小声说道:

  “建国公,官家让您回去御书房一叙。”

  赵瑗早就料到了会有这出,点点头说道:

  “那就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等赵瑗再回到御书房,除了赵构之外,就只剩下了李光与范冲两人而已。

  见赵瑗兜了一圈又总算回来了,赵构也不再虚与逶迤,叫来内侍替赵瑗搬了板凳,看了座之后,便开口直接问道:

  “元永,你真觉得你能独自前往江南,解决此事,是心中已有定计了吗?”

  赵瑗诚恳答道:

  “父皇,儿臣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成事,父皇这次让儿臣绕了一圈,应该也是意识到了朝中有人在暗中帮助江南,所以才这样行事。儿臣觉得,如今定然不能真的与江南妥协,但明面上暂时拖延住江南方面后,再让人查明情况,见机行事才是当前最合适的选择。”

  他顿了顿,见赵构和范冲三人并未插嘴,而是侧耳聆听,便继续说道:

  “如今朝中可用之人不多,又能完全为父皇所信得过的人实在难找,李大人和老师如今还需坐镇临安,所以儿臣觉得或许儿臣作为明面上代表朝廷前去与江南协商的人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能让江南感受到朝廷协议的诚意,以此麻痹江南,同样儿臣的身份也会让江南短时间里不敢轻举妄动,儿臣才有足够的时间去弄清楚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瑗的话让赵构思虑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

  “元永,你的意思是,你准备去当这个饵?可这样太过危险,若是江南再次察觉问题,岂不是会让你也跟着身陷囹圄!”

  “父皇,如果儿臣不去,只怕再难有更合适的人选前去江南了,其他人恐怕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只能让朝廷被迫与江南妥协,让那群蛀虫继续安然的享受着江南的富饶,啃食我大宋的根基,您还不如让儿臣前去一试。”

  而且郭瑊还被困在江南,他自然得去救出自己的岳丈,顺便查明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并在江南布置出自己的根基。

  只是这些话他只会在心里默默说,并不会让赵构知道。

  也不知赵瑗转了个弯回来前,范冲与李光给赵构说了什么。

  赵构虽然面色犯难,但还是看向赵瑗说道:

  “此去江南,你需要什么?”

  赵瑗正色道:

  “儿臣需要彻底调度江南一行所有官员的权力,还有在重要关头能够让儿臣放权收编江南水寨。”

  赵构一挥手,大方道:

  “都准了!朕还给你再派一批宫中侍卫随身保护。”

  “谢过父皇,不过若是可以,这些侍卫儿臣希望不要出现在儿臣身边,儿臣或许有更好的用处。”

  “既然派给你了,那他们自然全听你的指使,你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赵瑗一喜,拱手朗声道:

  “谢过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儿臣手下那位从小跟着儿臣的侍卫裘兴,先前被父皇安排去了巡铺军,儿臣想让他陪着一起去江南,帮我。”

  赵构回忆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人,挥手道;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朕给你写个旨意,你去巡铺军把他领回去就是了,那巡检使的差朕还给他留着,若是这趟办妥了,朕就帮你给他再升几阶,连你也一样有赏!”

  赵瑗代裘兴再次谢过赵构。

  又详细聊了一番出行江南的事情。

  因为这次赵瑗需要更加妥善的准备,随行人员全部都有赵瑗指定,所以便定在了三日后出发。

  赵瑗一告别御书房,便看到范冲与李光携步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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