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凶尸向纪宁下跪,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几个世族家的少年更是一口气喘不上来,脸色红白交错,差点没晕倒过去。

  这凶尸认主了……他竟然认了那人做他的主人……

  少年们身形摇摇欲坠,连吐血的心都有了。

  虽说他们基本都不是肖家人,但也都知道,被炼化的尸身本该认炼化者为主,且初生时没有灵智,都是在日复一日的炼化中打磨出来的。

  在秦如望变为凶尸后,他们本来没指望能再收回他,因为凶尸嗜血成性,不会听从命令,只剩杀戮本能,是必须要除掉的祸害,但凭他们几个,又怎能降服这具两千年的凶尸,能逃到现在还一个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他们只求能留下一条性命。

  可他们损失惨重,几乎丢了所有身家,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那陌生少年却是刚一露面,就让凶尸认他为主,而且还开口说话了,这分明是连灵智都生出来了!

  到底是为什么啊?

  几个少年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竟呆站在原地许久不动,直到身着黑色帝服的国君直起身,缓缓转头看向他们,那陌生少年也一并望了过来,他们才如梦初醒,冷汗直流,连连仓皇后退。

  他们猛然惊觉这少年的身份一定极不普通,很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同龄人,而是某个极厉害的老怪物,否则怎么会什么都不做,就让凶尸对他俯首称臣。

  一个凶尸,一个老怪物,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应付得了的角色,更何况两个加在一起?再不动用最后的手段逃命,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其中一个少年神色扭曲,咬着牙拿出一道符咒捏碎,哪怕他知道这符咒使用后会修为尽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在这里丢掉性命强。

  一阵黑风将几个少年包裹起来,须臾间向着地宫出口卷去,速度极快,追之不及,就这样逃之夭夭了。

  转眼之间地宫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纪宁和秦如望,以及倒在地上尚未苏醒的兽族少女。

  看着静立于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年轻君主,纪宁完全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酸涩,弥漫起一股后悔与自责之感。

  他到底还是来晚了,没能来得及阻拦秦如望被人炼化尸身,如果他没有休养灵魂,而是直接过来,大概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这不是你的问题。】

  系统“未来”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意识里,难得主动与他交流,而且还是出言安抚他。

  【我不会允许你在未得到休息的情况下就将灵魂转移到这个世界,倘若不经过休养,你的灵魂会造成无法逆转的损伤,后果会非常严重。】

  【就如你刚才吃下的丹药,在灵魂不稳定的状态下,很可能会导致你直接死亡,虽然现在的你拥有复活的机会,但你还是应该尽可能珍惜自己的生命。】

  【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怎么拯救别人?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纪宁。】

  “谢谢你安慰我,未来。”

  纪宁心中一暖,微微笑了起来,很诚挚地向未来道谢。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如何懊悔也没有用处,不如想办法弥补,况且他也并不是真的束手无策。

  他以前经历过修真世界,这个世界的秘术与法宝奇诡多变,神通广大,说不定其中就有将秦如望复活的契机,而现在世界正在融合,或许他很快就能遇到修真世界的男主了。

  【不用客气。】未来微微一顿,补充道,【我们是搭档,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也是朋友。”纪宁笑着补充。

  【那么,祝你一切顺利。】

  未来说着,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纪宁拍了拍自己的脸,振作精神,将自己的负面情绪迅速清理干净。

  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他也不是没遇到过,最后不也都一一解决了?这回也一定没有问题,他相信自己。

  那么,现在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秦如望的状况。

  他不了解炼尸,不知道被炼化的尸身有没有自己的灵魂和记忆,但他猜测应该是没有的,否则秦如望不可能会叫他主人,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关系。

  纪宁绕着秦如望转了一圈,试探着问道:“我是谁?”

  “您是我的主人。”秦如望收剑入剑鞘,回答。

  这是认他为主了吗?

  纪宁暗中揣测,又试探着问道:“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是不是都会按照我的吩咐做?”

  秦如望道:“是。”

  看来是真的把他当成主人了,可这是为什么?

  纪宁产生了与世族少年相同的困惑,不明白秦如望为何会认他做主人,明明他刚才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在一旁干站着。

  难道是受到生前记忆的影响,下意识地亲近他不成?

  怀着这样的猜测,纪宁又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看来秦如望的确没有了任何记忆,纪宁也无法断定他认自己为主的原因,只能说有这方面的可能性。

  也许想不起来从某方面来说是件好事……纪宁想着,至于理由,和应千秋他们是一样的,就是免得日后更加伤心。

  “秦如望。”他拍拍年轻君主的肩膀,说道,“这就是你的名字,你记好。”

  秦如望微微颔首,动作隐约透出一丝僵硬。

  “阿宁……阿宁……”

  此时墓室内忽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呢喃声,昏迷的少女伤势已好转许多,正渐渐地苏醒过来,柳眉微蹙,不安又脆弱地叫着纪宁的名字。

  糟糕,云朵就要醒了,可不能让她认出他来。

  纪宁摸着自己的脸,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躲起来,等着化形丹的效用过去,却忽地感到自己视线变得一矮,身体轻灵了许多,低头一看,就是两只雪白的小爪子。

  变回来了……时间还真是正好,可他不是人形,会不会让如望以为自己的主人不见或者是被暗算了?

  纪宁变回了幼崽的模样,有点不安地抬起小脑袋看向秦如望,发现后者也微微低下头,似乎也正在看着他,但好在没什么特殊反应,表现得非常平静。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经常保持这个样子……”

  纪宁下意识地对秦如望说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变回了幼崽,应该是不会说话的,可他现在竟发出了人的声音,还像是奶声奶气的小孩子。

  这应该是化形丹残存的药效。他猜测着。

  “阿宁!”

  少女忽然坐了起来,如同是自噩梦中惊醒,出了满头冷汗,柔美娇媚的小脸一片煞白。

  可看到秦如望,她的脸色又更加苍白几分,连头顶的兽耳都畏畏缩缩地贴服下来,显然非常紧张。

  她反手摸自己的宝袋,却发现袋子在混乱中已经碎了,东西掉了一地——之前她本想是掏出应千秋给她的保命符,可是就连符咒都没来得及捏碎,就已经先晕过去了。

  “姐姐,没事的,他不会伤害你……”

  幼童般稚嫩又可爱的声音传入到少女的耳中,让她吓了一跳,接着雪白的幼崽就跳到她身上,轻拍她的手臂,说道:“你别害怕,我们安全啦。”

  “……雪团?你会说话了?”

  少女一怔,叫出了她给幼崽起的名字,虽然应千秋已经叫小家伙作“映雪”,但是她嫌这个名字不够可爱,就私下又给他起了个爱称,对此她十分满意。

  “……”

  听到她这么叫自己,纪宁的心情很是微妙,因为少女着实像他,都很不擅长起名字,他给少女起名叫“云朵”,是因为她的本体是云兽,而少女叫他“雪团”,也是因为这个幼崽是雪兽。

  少女非常惊讶,既惊讶于幼崽忽然会说话了,也惊讶他所说的内容——不用害怕了,为什么不用担心?她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吃了一个丸子,就会说话了。”

  纪宁随口扯谎,其实那个化形丹他才吃了一点点,至于剩下的部分,已经被他踩碎了,以此消灭他说谎的证据,顺便也让少女无法将剩下的部分喂给他。

  他假装才刚学会说话,还很不熟练,断断续续给少女讲了刚才的事,内容或真或假,比如给少女喂药的人是秦如望,是他命令秦如望喂药的,而他自己则没有变成人形,只是能开口说话而已。

  “真的吗?”

  少女听到凶尸认幼崽为主,还是很高兴的,但她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怀疑,尤其是她刚才在半梦半醒间还看到了阿宁的脸,难道真是她认错了,把秦如望看成了阿宁?

  这也差太多了吧……

  她看向沉默不语的君主,被伤到的腹部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还有些畏惧。

  地宫中光线昏暗,秦如望头戴冕旒,大半张脸都被垂落的玉珠遮住,令少女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在她心中,这一定是张凶神恶煞的脸,又怎么会与她家阿宁有半分相似。

  “也就是说,十二世族家的那几个混小子已经逃了是吧?”

  少女恢复气力,捡起地上的东西,都暂时先塞到还没破掉的御兽袋里,眯了眯漂亮的眼睛,小脸含煞地说道:“哼,没死在这里真是便宜了他们。”

  纪宁听了微微汗颜,他刚才也听少女吹嘘了一番,大概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要说其实还是她出手偷袭在先,这才会引来后面一系列的祸事。

  不过他并不认为少女的所作所为是错的,应千秋与十二世族本就是死敌,给敌人捣乱岂能算错,更何况正是因为有她出手,秦如望才会变成凶尸,没被那几个小子带走,否则纪宁可能就会错过秦如望了。

  “走,我们回去。”

  少女把那几个少年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终于消气,转眼眉开眼笑,露出窃喜的表情。

  虽然这回也有损失,可是雪团却拐了具威力极大的凶尸回去,实在是赚大了,她回去要好好嘉奖雪团才行。

  “走了,如望。”

  纪宁走到秦如望的腿边,用爪子拍了拍他,他本意只是想叫他跟着他们走,却没想到秦如望竟微微弯下腰,用双手将他抱了起来,揣进自己的怀里。

  可身为凶尸,他的怀抱冷得就像是冰块一样,纪宁以现在这小小的身体哪能受得了,当即打了个寒战,浑身都瑟瑟发抖。

  秦如望步履一顿,察觉到他的颤抖,突然抬起一只手,将头顶的冕旒扯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玉珠洒了一地,发出清脆声响,漆黑的长发没了束缚,柔顺地散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听到后面的响动,走在前方的少女回过头去,看到秦如望的脸,眼中顿时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秦如望生得甚为俊美,风雅端秀,清贵出尘,若不是因为已经故亡,浑身萦绕着淡淡死气,面容透出苍白与阴郁,那又该是何等的风流尊贵。

  少女开始好奇起这样的人物在生前是如何统治一个泱泱大国的,可下一秒她就没了这心思,“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肩头颤个不停。

  因为秦如望竟将幼崽放到了自己的发顶,好让幼崽不觉得冷,可这模样看起来太滑稽了,少女禁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扶着墙慢慢地向外走去。

  纪宁抱着自己的尾巴缩成一团,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还挺喜欢呆在这里的,秦如望走路也很稳,不会将他摔下去。

  少女出了墓室,站在甬道里辨认出路,却有些晕头转向,地宫太大,她一开始还记得来时的路径,可随后她被秦如望打怕了,慌不择路地逃跑,早就迷失了方向。

  秦如望自她身后越过,向右转去,少女心想他应该认识这里的路,便跟在他的身后,可谁知竟越走越深,兜兜转转,他们竟然来到了主墓室,也就是存放着秦如望棺椁的位置。

  主墓室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瓦砾与灰尘,还有破碎的棺材,都是少女与秦如望交手时留下的痕迹。

  到了这里,少女已认得出去的路,可她直觉认为秦如望带着他们饶了一大圈,应该还有更短的出路,为什么还要返回到主墓室?

  秦如望不语,走到破碎的棺材前,扶住头顶的幼崽,微微俯身从里面捡起了一样东西,用衣袖拭去上面的灰尘,垂眸静静地望着。

  少女仔细一看,发现这是一张淡银色的半脸面具,不知是何材料制成,两千年过去竟还焕然如新,雕工华美精致,呈现出诸多繁复花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抹血迹覆在上面,削去了几分美感。

  她凑近过去,又观察了一番,确定这面具就算再珍贵,也只是一样对修炼没有帮助的凡物,兴趣顿时少了许多。

  “你为什么会把它与你葬在一起?”

  少女出声,瞥了一眼秦如望,却又立刻摇了摇头,嘟囔道。

  “算了,你记忆全无,肯定也不记得了,可你还真执着啊,哪怕生前的事全忘光了,你却还记得要把它带走,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宝贵的东西吧?”

  秦如望攥着面具,缄默不语。

  纪宁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张面具——不因其他,只因为这张面具他曾经戴了整整十年。

  在秦如望的世界中,纪宁的身份是巫神国的神子,巫神国是大夏国的盟国,每隔十年都会奉送一名神子和一名神女,神子测算天机,神女炼制长生不老药。

  这个世界虽然是宫廷背景,但的确存在着神异之说,神女的长生药确实能够益寿延年,而纪宁身为神子,也能够成功预知未来发生的某些大事。

  他与神女长年住在皇宫中,陪伴在君王左右,既是座上宾,也是阶下囚。

  两人在宫中地位极高,仅次于国君,只要他们开口,国君必然会满足他们的一切索求,但同样的,一直到死,他们再也不能踏出宫门半步,这一生都只能侍奉大夏国主。

  但就算君主不限制他们,神子与神女也没有能力逃走,因为盗取天机,违背阴阳自然,他们的身体都极度虚弱,甚至无法走路,只能依靠乘坐步辇进出。

  他们生命十分短暂,巫神国每隔十年献上神子神女,正是因为他们的前一代基本在十年内都已经死去了。

  对于纪宁而言,这是个极为扭曲的世界,初到这里,纪宁因不能行走,过得浑浑噩噩,后来他尝试自己走路,可真的不出三步就会跌倒,很久都无法起身。

  那时他因为磕破了皮,还差点连累他身边的宫人被处以死刑,从那之后,他就再也不自己走路了,上下床都得要人抱着才行。

  而且只要是在人前,他和神女就必须戴上面具,不能让人国君之外的人窥见他们的真容。

  最初进入这个世界时,他恰逢一场宴饮,神女的面具不慎在宴饮中跌落,当时在场所有的宫人和妃子立刻被全部处死,血流满地,就连三岁的小皇子也未能幸免于难,哭喊着死于侍卫的刀下。

  那时纪宁尚且青涩,才一睁眼,入目的就是满地腥红,瞬间懵住了,只觉得脸上的面具一片温热,似若被溅上了无数鲜血,汩汩流了下来。

  神女戴上面具,端坐于桌几前,沉默无言,片刻后泪水顺着下颌滴落。

  他们无法阻止,这是巫神国历来的规矩,成为被选中的神使后,就不能再被凡人看到真容,一旦看到就必须杀死,否则将会引来更大的灾厄。

  眼见亲子死于面前,大夏国主却依旧微笑自若,向他们举杯高声道。

  “愿我大夏国运昌隆,永世长存!”

  这一场宴饮死去了许多人,却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是暴君的行径,在他们眼中,因不敬神使而被处死再正常不过,甚至会有不少人击掌称好,认为他们就是该死。

  唯有秦如望不同。他乃女奴所生,是最不受宠的皇子,自幼受到无数欺凌与折辱,却无人庇佑,更无神明相救,在泥潭中挣扎了十数年。

  长大后的秦如望不信鬼神,不尊王权,长大后杀兄弑父,赐死神使,踏破神国,一统天下,八方来朝,建立煌煌伟业,万世留名。

  但就是这样的秦如望,在最初的最初,也只是一个无人照料的孩子。

  宴饮结束后,纪宁昏昏沉沉地坐在步辇里,出神地望着花园里的景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伶仃瘦小的背影。

  这就是全书最开始的剧情,秦如望的母亲去了宴饮,却没有入席的资格,而是以女奴身份侍奉着席间的贵人。

  她同样看到了神女的脸,随即被侍卫枭首,横死当场,她的孩子却还在花园中等待着他,尚不知道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纪宁心中难过,忍不住叫人停了步辇,让他们把秦如望领过来,来到了他的面前。

  男孩站在步辇前,虽然从未离神子如此之近,却也识得神子的身份,当即恭敬下跪对神子行礼,即使他的心中未必对神子有多尊敬。

  “上来,跟我走吧。”

  纪宁坐在围着透明白纱的步辇中,抬起一只手,对着男孩轻轻招了招。

  的确,他要让秦如望爱上他,就必须要与对方有所交际,但他这么做也不全是出于这个目的,他实在是不忍心留下这么年幼的孩子独自承受丧母之痛,孤苦无依地活在这深宫大院里。

  侍奉神子的宫人都知道神子开口意味着什么,内心羡妒交加,纷纷出声要男孩叩谢神子的恩赐,男孩也的确再次拜谢纪宁,但他的回应不是登上步辇,而是委婉地拒绝。

  “对不起,神子大人,但是我不能跟您离开,要等我母亲回来。”

  听到他的回答,宫人们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敢拒绝神子,哪怕是陛下,也不会轻易拒绝神子的提议。

  “……”纪宁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嗓音略显沙哑,“那我陪你一起等,过来坐吧。”

  他们坐在一起,无言地等待着,等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直到天色渐黑,宫人催促纪宁该回去服用药膳和药浴,否则会有晕倒的危险,纪宁才又一次问。

  “要不要和我走?”

  秦如望只是摇头。

  “我明日再来寻你。”

  纪宁耐心地说着,将男孩放到步辇下,回到了属于他和神女的宫殿。

  一连三日,神子每日都会去找一个男孩,这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甚至惊动了国君,最后他们得知,这个神子青睐有加的男孩竟然就是那个最不受宠的皇子。

  “不知我那孩儿有何奇异之处,竟劳烦神子屡屡前去寻他?”

  国君在神使面前一贯谦逊,以“我”自称,而面对他的询问,纪宁只是淡然笑了笑,回答道:“那孩子与我有缘。”

  这回答显得虚无缥缈,但放在神子身上,却显得合情合理。

  “若是神子喜欢他,”国君思忖片刻,笑道,“就将他送与神子也无妨,让他在你左右侍奉,对他而言也不算辱没。”

  “那便谢过陛下。”

  得到了国君的允诺,纪宁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但迎接他的却是神女忧心忡忡的目光。

  “那孩子知道了……”

  神女愧疚地低下头,又有泪水滴落下来,秦如望则被宫人死死按住,双目通红,仇恨憎恶地看着两个神使,不断拼命挣扎。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因神使而死的了。

  ……

  小小的幼崽趴在秦如望的发顶上,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面具,似乎很是热切,再这么盯下去,少女都怀疑幼崽的目光会不会将面具烧穿出两个小洞。

  “好啦,雪团,别看了,我们要回去了。”

  少女本想戳戳幼崽的脑袋,却在伸手时被秦如望扫了一眼,那目光冰得她耳朵一抖,悻悻收回自己的手,开口招呼着幼崽。

  纪宁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确实出神了许久,抬爪摸摸自己的鼻尖,用软乎乎的声音应道:“好的,云朵姐姐。”

  “乖啊乖啊,这次多亏你了,回去姐姐一定让他们给你做顿大餐。”

  少女笑逐颜开,先前遇到世族子弟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辨认了走出地宫的方向,脚步轻灵地在前面走着,在离开之前,竟又遇上了意外之喜。

  “是肖家的炼尸功法图册!”

  她拾起少年之前仓皇逃窜时掉落的功法,充满惊喜地连连呼喊。

  这地宫中埋葬着无数金银财宝,对她而言毫无用处,然而肖家的炼尸功法可就大不相同了,正好他们收获了秦如望,完全可以用这功法将他炼化得更为厉害。

  “让我看看……啊,这个有用,这个也好有用!”

  少女绝色的面容露出了与她形象完全不符的窃笑,越看眼睛越亮,到后来甚至开始胡言乱语,感谢起了那几个少年,美滋滋地将图册贴身揣起来,带着秦如望和纪宁离开了地宫。

  纪宁也好奇那图册里讲的是什么,他想也许里面有能帮助秦如望恢复灵智的内容,不由得上了心,打算之后要询问少女,哪怕撒娇打滚也在所不惜。

  走出地宫,外面是一片深山老林,少女捏碎一个符,不多时她放在天都城的坐骑就赶了过来,寻找自己的主人。

  “你驮着他们。”

  少女指向秦如望和幼崽,对坐骑说道。她估计凶尸是不会飞的,但她自己会飞,也不一定要乘坐坐骑。

  可是感受到秦如望身上的气息,坐骑竟然直接跪了下来,贴服在地上瑟瑟发抖,哀声啼叫,似在求主人放过它的性命。

  少女无奈,只得自己坐了上去,以玄气将秦如望托了起来,跟随自己返回到了飞车上。

  她领着秦如望和幼崽前去摆放应千秋,刚一被放进飞车里,她就迫不及待地跟应千秋炫耀起来:“千秋,你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

  银发男人抬头望去,眸光变得幽深了几分,停止了翻开书页的动作,而秦如望也看了他许久,手指缓缓地搭在了剑柄上。

  “别闹!”

  一看秦如望动作危险,少女吓了一跳,连忙喝止,但是秦如望根本不理她,还是趴在他发顶上的幼崽用爪子拍了拍他的额头,他这才停了下来。

  “凶尸?”应千秋问。

  少女连忙向应千秋讲了之前的经历,不过把自己受伤的事情改了一下,说是十二世族的少年们伤到了她,否则秦如望肯定会遭到责罚。

  “那时我晕倒了,迷迷糊糊地把秦如望看做是阿宁了。”

  说到纪宁时,少女的神色低落了几分,声音也很委屈:“大概是我太想他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一定能够复活阿宁的!”

  说着她微笑起来,又恢复成活泼的样子,指着幼崽说道:“对了,映雪吞了化形丹,现在会说话了,不过它很特殊,吞下一个也就是刚刚会说话而已,还不知道要吃掉几个才能变成人形。”

  听到她这么说,应千秋忽然看向纪宁,他的双眸深邃异常,似能看透万物,直看得纪宁尾巴尖一卷,不由心虚起来,担心应千秋会不会联想到什么。

  好在应千秋只是沉默片刻,幽冷的目光缓和了些许,对纪宁微微颔首。

  这是叫他过去的意思,纪宁之前就已经习惯凑到应千秋身边了,对他的召唤回应得非常熟练,往下轻灵地一蹦,就跳到了秦如望的肩头上,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可他滑落到一半,就突然被秦如望的手捞住了身体,又被放回了头顶,还被轻轻按住,不让他再下去。

  “别过去。”秦如望一字一顿,“危险。”

  应千秋神色平静,却已然放下书册,又唤道:“映雪。”

  纪宁尾巴一抖,不敢不过去,毕竟他在这里的衣食住行都还要依赖应千秋,他轻拍秦如望的手背,然而这一次秦如望却显得很坚决,并没有将他放下去,反倒转身向外面走去。

  应千秋从桌几后起身,缓步走过来,少女心下惴惴,见势不妙,连忙绕到应千秋身前,说道:“没关系,他们出不去,出不去的。”

  说着她又招呼起了纪宁:“映雪,你不是会说话了吗,赶紧让他停下来嘛,难道你还能不听千秋的话吗?”

  “没关系的,如望,千秋不危险的,他是我的朋友。”

  纪宁一听也是,在这里总是不说话,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其实可以说话,连忙开口叫了秦如望一声。

  听到他说话,秦如望的脚步果然停了下来,用双手将纪宁捧下来,苍白俊美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但他无声地看着纪宁,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对纪宁的话有所怀疑。

  “真的没关系。”

  幼崽蹭了蹭秦如望的手心,又一次跳了下来,这次他终于没有再遭到阻止,于是幼崽欢快地蹦到了应千秋的面前,叫道:“千秋……千?”

  幼崽忽然打了个激灵,声音也停了下来,有些受惊地看向了银发男人。

  旁边的少女也睁大了眼睛——只是在瞬息之间,应千秋所收敛的那幽玄深重的气息竟沸腾起来,震得飞车内的陈设微微晃动起来,外面拉车的妖兽也感应到了车内弥漫开来的危险,发出阵阵嘶鸣。

  应千秋静立在原地,心神却在瞬息间被撼动了。

  他听过这个声音。

  是在很多年前。

  那时他被纪宁的家人接纳,与他们关系很好,纪宁的亲姐曾拿出一枚记录声音的玉简给他听,笑着说这是她弟弟年幼时的声音。

  “阿姐、阿姐,你等等我……”

  软糯稚嫩的声音从玉简中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男孩在姐姐的身后焦急地追逐着。

  听到这个声音,心高气傲的少年怎么受得了,立刻面红耳赤,就要抢夺过来,却被姐姐闪了过去,还把这玉简扔给应千秋,笑着说这东西就送给他了,叫他以后好好保存。

  后来少年屡屡威胁应千秋,要他把这玉简交出来,但他宁愿笑着被少年欺负,也到底没有把玉简交出去。

  “你等等我。”

  “你等等我。”

  昔日的言笑晏晏转瞬间灰飞烟灭,化作尸山血海,少年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只留下这一枚玉简,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你等等我。

  你为什么不能也等等我?

  无数个日夜里,他手握这枚玉简,已经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了心底。

  所以现在,他只听了几个字,就知道这与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的妄念,到底是成了真,还是成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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