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现是真不知道才会问:“难道会像上次……?”

  失忆之后缺失理性思维, 像个傻子?

  “没关系的叔叔。”不等阴长黎回答,他先承诺,“我和小葵会像从前一样照顾您。”

  “你就省省吧,小葵一人照顾我足矣。 ”阴长黎说着话抬头, 天眼应该已被收走。

  他再无顾忌, 对景然拱了下手, “说句心里话, 我需得感谢帝君。先前寒栖创造机会,戚隐为小葵舍生忘死,令师徒二人感情升温数倍。我做梦都想要这样一个机会,没想到您就亲手送上门了。”

  简直要将景然气死, 抬臂颤颤指向他:“阴长黎, 快, 杀了本君的分身, 速度来天界, 本君到底看一看, 你如何能从本君手中再一次将项海葵抢走!”

  凉透透了,帝君放弃抵抗了,孟家主心里想。

  不过也是,分身不抵抗, 本体就能最大限度保存实力。

  孟家主也决定不抵抗了,少受点儿罪。

  看一眼倒地昏厥的项天晴, 眼底漫过心疼。

  ……

  这边项海葵的翅膀尚未破骨而出, 景然不知是反应过来了,还是感觉到了异常。

  黯淡的眼眸倏地发亮, “啪”,将驭龙鞭一挥。

  鞭子诡异的弯曲之后再伸长, 一刹拽住蛟龙的右后腿。

  景然拽着鞭子自半空直线下落,凭借蛮力将巨龙拽下地:“想跑?!”

  他这一出手,项海葵颇感诧异。

  被牵制住之后,他的气势反而更盛了。

  “看样子他放弃了分身,决定专注你这边。”朱雀的神通被他过于刚猛的一鞭抽断了,“判断形势过后,直接决定舍去两成修为,以免遭受更大的损失,说起舒罗赫这个男人……”

  论修为不是第一,论头脑不是第一,论魄力不是第一,论狠毒不是第一,论奸诈不是第一。

  但将所有综合,找不出第二个。

  不用朱雀解释,项海葵从来都没小瞧过他,都他妈搞的像组团打boss一样了,自己能不能逃的走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景然落地之后,动作又僵住,似乎再被分了心。

  ……

  “帝君就这样放弃了?”他想赶紧毁掉分身,阴长黎岂会遂他的愿,“您肯定也瞧出来了,我身受重伤,内丹损坏,其实没几分修为了,您和孟家主联手,未必拿不下我。”

  白星现提了口气,忍不住眼眶微红。

  孟家主眼睛亮了,内丹损坏?

  但景然不为所动。

  阴长黎继续:“帝君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不是您的人,不是寒栖的人,天下间谁能将我重创到这种程度?”

  即将抽出神识回归本体的景然微怔。

  阴长黎并不是休眠初醒之时,这段日子他的修为至少恢复了九成。

  “谁干的?”

  阴长黎的修为不是最顶尖,但他逃命的本事绝对是天下第一。

  在他们的世界里,竟有这样的绝顶高手存在?

  “是……”阴长黎知道项海葵在他情况不明时,不会将此事告诉景然,“是帝君的一个老熟人。”

  景然想不出:“谁?”

  阴长黎突地笑了:“不重要了,它已被我诛杀。”

  他不准备将此事告诉景然。

  尽管得知被魔灵耍的团团转,会动摇景然的心境。

  可被耍的不只他一个,还有前几代帝君,这个大笑话传出去,对白星现的将来没好处。

  也难保景然激愤之下,爆发出更强的潜能。

  说这些不过是拖延片刻,给项海葵喘息的机会。

  ……

  而项海葵抓准了这个机会,迅速变回人身。

  她那纤细的脚踝,连龙身时的脚趾甲尖尖都比不上,驭龙鞭瞬时圈了个空。

  她跳出钳制,地上一滚,一手抓起剑匣甩上后背,一手提剑朝他胸口刺去!

  剑身上盘着的蛟龙活了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喷涌出无尽狂意,化为气浪冲击而出!

  景然仅是迟钝了下,就险些被她的剑气所伤。

  他已被剑气锁定,无法瞬闪,便迎着气浪击出一掌。

  夺目金光迸发,虽将气浪冲散,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仍被碎裂的剑气碎片划出几条深浅不一的血痕。

  “出手便下杀手?”景然几乎红了眼睛,“项海葵,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并非下杀手,是尽全力。”项海葵有一说一,“实力摆在眼前,我有资格对你手下留情吗?”

  项海葵再是一剑刺出,划出一道弧,剑气便不再走直线。

  随后又是一剑。

  短短一瞬息,她挑出上百剑,每次弧度皆不相同。

  这是她师父传授的剑招,有个挺土的名字,百花齐放。

  百道剑气在一瞬间完成,远远望去,若一朵硕大的花朵于空中完美绽放。

  随后像食人花一般,吞向景然的头颅!

  宫内护卫懂剑的人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轻剑出这招不难,重剑想达到这种速度,一招过罢,手臂经脉都得爆几条。

  景然足下一点飞出金莲台:“收!”

  只见金莲花瓣倏地缩小合拢,将剑气和项海葵一并吞噬。

  他知道这金莲废了,挡不住天狂凶猛的剑气。

  但没办法,他得抽个空自爆分身。

  落地后,分身的伤害传递回本体,鲜血从他嘴角涌了出来。

  “帝君……”独孤凝上前。

  “退下!”景然寒声道,“王宫不需要你们,都去摘星宫外等着阴长黎!”

  指望他们将阴长黎这颗内心消耗干净是不可能的,“至少让他抵达王宫时,法力减少一半。”

  “是!”

  部署完毕之后,景然看向金莲。

  项海葵应是又化了蛟龙,正拿龙角嘭嘭撞击莲花瓣。

  景然眼底堆积满重重乌云:“项海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轰”的一声,金莲破开一个大洞,蛟龙飞了出来,龙角直喷血,“是我之前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景然抿着唇,紧紧攥着驭龙鞭。

  他起杀心了。

  “我可以不要阵盘,我也能够一败涂地,但今日,我绝对不会让阴长黎从我面前将你带走。”

  宁愿杀了她!

  项海葵却道:“不会的,你永远看不到这一幕。因为我不用他来王宫接我,我自己逃的走!”

  说着要逃走,可蛟龙却来了个漂亮的甩尾,龙尾朝他面门扇去。

  未曾靠近他,便被他的驭龙鞭绑住尾巴。

  太好了。

  项海葵是故意将尾巴送上门的。

  不然被拽住脚那就麻烦了。

  “朱姨,咱们起飞了!”

  蛟龙斜飞冲天,驭龙鞭被拽直了之后,她狂吼一声,周身鳞片飞旋而出。

  密密麻麻锋利的鳞片汇聚成一柄巨大的剑。

  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柄乌黑的铜钱剑。

  剑气搅动的天色惊变,景然看出来了,这是她破釜沉舟的最后一招。

  挡下这一招,她便会虚弱下去。

  景然正准备设下保护罩,却瞳孔一缩,吃惊的看着那柄巨型鳞片剑斩下之处,竟是蛟龙自己的尾巴!

  嘭……!

  蛟龙断尾!

  断掉的那截尾巴还被驭龙鞭绑着,鞭子早被斜着撑直,由惯性朝景然回弹。

  景然自己的鞭子,防护罩挡都挡不住,更可怕的是那尾巴倏地化剑,趁着这股力扎进了他的腹部!

  项海葵斜飞的角度,起初瞄准的仍是他的心脏。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便再一次被她伤了心脉!

  项海葵不失望,能扎中他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她不是像上次一样,凭借出卖色相,凭借抱着他的身体才能完成一剑双杀。

  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给了他一剑!

  剑气在体内乱窜,景然抬头,红着一双眼:“你这个疯子!”

  哗……!

  “我来你挡不住,我走,你一样拦不住!”项海葵已经蓄力完成,生出超出龙身数倍的庞大双翅,来了一个真正的一飞冲天。

  这是景然追不上的速度,更遑论其他天族人。

  她很快飞离了王宫,抵达天井。

  这双星光般闪耀的翅膀,是她特意挑选的。

  蛟龙身体是黑色的,黑夜里不太明显,现如今整个王都,都能看到这双翅膀。

  临走前,她回头一喝!

  龙吟滚滚,那些一路飞来,流散于空中的剑气,滚雪球一般,凝结成一柄光剑。

  光剑与她背道而驰,与空气摩擦出烈火,指向闻天宫门。

  一路众多阻拦,却纷纷被剑气击飞,无一能将天狂剑气拦下。

  “轰”,光剑最终扎在闻天宫门的匾额上。

  不输当年剑皇戚隐的气魄。

  这一次,项海葵没将剑扎进景然的心脏里,只将他的骄傲和脸面打碎,钉在了耻辱柱上。

  “舒罗赫,从此你我恩仇两消,井水不犯河水,我这个异乡人不会再主动参与你们之间的争斗,你也不要再来惹我,否则后果自负!”

  ……

  “帝君……”

  独孤凝见他站着很久不动,法袍已被腹部流出的血给染红了,犹豫着想要上前。

  侍女们全躲着,无人敢靠近。

  景然拔出腹部的剑,那剑化为了一蓬血,从他指缝流淌。

  是蛟龙断掉的尾巴,蛟龙是人变的,而人没有尾巴,所以只是刮掉了她一层皮肉。

  他看着鲜血从指缝流淌,自己的身形慢慢发生变化。

  墨色的长发渐渐变白,冷硬的五官也逐渐精致柔和。

  这是舒罗赫原本的天族人模样。

  从此世间再无景然。

  *

  项海葵从天井下坠,像是坠入了无底洞。

  不知坠了多久,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小葵?”

  项海葵一愣:“你在哪儿?”

  黑暗中,她的手被抓住。

  她伸手一摸,身边的确是个人。

  “没等我去接你,你便逃出来了。”阴长黎有些不敢相信,“怎么逃的?身体……”

  “我没事,朱雀前辈的翅膀很厉害。”项海葵抓紧了他的手。

  “没事了。”阴长黎安慰她。

  幸好他这只是内丹化形,不然骨头都要被她捏断。

  项海葵许久不说话。

  天井内阴长黎看不见她的表情:“小葵?”

  项海葵烦躁:“听见了,有话赶紧交代。别像上次一样突然被缝了嘴,说不出话,只能在我手心写字。这里乌漆墨黑的,我可看不见。”

  “你在生气?”阴长黎有些怔忪,“气我给了你假的咒语,还是气我来迟了?”

  “我……”项海葵一时语塞。

  她是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朱雀借完神通之后,那缕神念便消散了。

  但不用朱雀说,她也明白他的状况有多差劲儿。

  尾巴被砍断,虽没令她折损骨头,可她自左后肩到右边屁股之间,多出一道恐怖的伤口,深可见骨。

  虽被她封住了,不再流血。

  可他无法察觉她身体的状态,甚至连血腥味都嗅不到。

  她心里有些难受,尽管朱雀说他这颗内丹已是保不住了,才会拿出来用。

  但她清楚一贯谨慎的他会落得这般地步,与她脱不开关系。

  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她就是难受。

  心里闷沉沉的,比后背的伤口还要令她难受。

  却又说出个所以然。

  “血前辈没事吧?”项海葵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问。

  “合道有望。”阴长黎挑好的讲。

  一听这话,项海葵放心多了。

  两人是在一起的,他失去内丹法力全无,血修罗顶用就成。

  “那你们何时出来?”

  项海葵不问噩梦之狱发生了什么,阴长黎便不说:“看血修罗的了,他合道之日,便是我二人出来之时。”

  确实有一些话要交代,“小葵,这些阵盘你收好,在我出来之前莫要交给任何人。”

  项海葵点头:“我明白。”

  他出来之前,不能将山海大佬放出来,管不住。

  “不行。”阴长黎又改了主意,“你先将戚隐放出来。”

  不然他不放心她的安全。

  “我师父……”

  “我现在也没办法分辨是哪个阵盘,你让小白带你去万骨窟,让戚隐自己分辨。他出来之后得先养伤,没个二三十年,连从前的一半状态都恢复不了,你只需在他身边陪着。有你这个拖油瓶在,他不会太冲动妄为的。”

  “好。”感觉有些难,但项海葵也想师父早些重见天日,“还有呢。”

  “没有了。”

  项海葵诧异:“就这?”

  上次交代她做事,事无巨细,长篇大论。

  “今时不同往日。”阴长黎微微笑,“即使我不安排,你也知道我的想法,明白该怎样做。”

  项海葵:……

  是这样。

  “求你了,还是多交代几句吧。”项海葵摇了摇他的手臂,“我懒得动脑筋啊,思来想太累了。我不挣扎了,比起做决策的老板,我更喜欢打工。”

  阴长黎开怀大笑:“可我真没什么交代你了,倒是有一件新鲜事儿说给你听。”

  “嗯?”

  “在你的故乡其实存在不少修道者,文明水平远远超过我们这处小世界。”

  项海葵震惊:“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阴长黎没有提他们可能会来接听的事情。

  这只是魔灵的猜测。

  万一没有来,反倒会令她失望。

  提前和她交代一声,是怕他们真的来了,她会起疑心,以为是帝君在搞鬼。

  想到她会走,阴长黎抓紧她的手:“小葵,我突然想起来,确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你。”

  项海葵忙道:“你说。”

  “在血修罗合道之前,我们会在梦境之中游荡,我又没有法力,很容易迷失……”

  “什么意思?”超出理解范畴了,项海葵听不懂。

  “一句话解释不清,如同漂泊于大海,需要一个……”

  “灯塔?”

  “是的,倘若有人经常在做梦时梦到我,便是一个指引。”阴长黎是在说谎话。

  他发现这谎话不易说,赧然的厉害。

  亏得黑暗之中她瞧不见。

  “行。”项海葵不疑有诈,心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睡觉前将他的名字念上一万遍,不信梦不到他。

  阴长黎怔愣过罢,得寸进尺:“那在我回来之前,除我之外,你心里不许去想其他人。”

  项海葵终于琢磨过来味儿了。

  得不到任何回应,阴长黎暗暗失落,正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她却答应下来:“行,我等你回来。”

  阴长黎捏紧了她的手指,立刻朝她望过去。

  恨只恨视线黑暗,只隐隐有个轮廓,窥不见她的表情。

  “多久都等?”

  “是的。”

  “我一定会回来,哪怕死了,转世也会回来找你。”

  项海葵不吭声,一直等到他快要消失时,才将他的手拉来身前,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字。

  上次他休眠消失之前,他在她手心里写下的最后两个字是,“等我”。

  这回她也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等你”。

  内丹法力耗尽以后,阴长黎在噩梦之狱里醒来。

  准确来说,噩梦之狱已经崩塌了,他此时身处于梦境虚空中。

  只不过崩塌之前,他拿出了小黑球宫殿。

  小黑球彻底闭合成为密封舱,能够抵御虚空黑暗物质的侵蚀。

  血修罗抱着剑站在大厅里,盯着案台后坐着的阴长黎。

  知道他意识清醒了,却仍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随后懒洋洋的身体前倾,手肘搁在桌面上,看着自己手掌心,慢慢牵动唇角。

  血修罗没好气地说:“看样子你出去一趟收获颇丰,烂摊子全丢给我了。”

  阴长黎不语,收回手,虚弱的趴在桌面上。

  失去内丹,撑不住伤势,他难以维持人形,慢慢恢复成妖身,蜷缩成一团,周身也开始结冰,这是他自保的方式。

  “你先别啊。”血修罗冲上前,“好歹告诉我要往哪个方向努力吧!”

  关于世界的疑惑他念念不忘,想不通,如何合道?

  小黑蛇抬了抬头:“世界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对你有什么影响?”

  “你爬上世界之巅了?”

  “站在巅峰上的人都不愁天会塌下来,你在愁什么?”

  三连问,问的血修罗哑口无言。

  他抱着剑蹲下来,平视蛇目:“不是愁,我修梦剑嘛,好奇。”

  小黑蛇吐信子:“你不是好奇,是吃饱了撑的。”

  血修罗:……“然而合道艰难,不都要经历一番顿悟,大彻大悟,方可拨开云雾见青天……”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你听谁说的?”

  血修罗:“都是这么说的。”

  “都?至少我和寒栖不曾说过这话,我休眠睡一觉醒来就成功合道了,寒栖弹个琴,谈至兴致高昂处也合道了。”

  血修罗:……

  “所以合道诀窍第一点,不要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像个傻子一样。”

  小黑蛇逐渐冰封,声音也越来越淡。

  “师父,尘埃落定了。”星奴语气中遮不住的喜悦。

  意料之中,寒栖重新坐下,望着上方遮住月光的云层:“才刚刚开始。”

  一个新的开始。

  “也好,换种平和的方式,慢慢过渡吧。”寒栖拨了下琴弦。

  “师父您这算是认输了?”星奴大着胆子问。

  寒栖沉默:“任何和平都是暂时的,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我输给长黎兄没什么,只要我们选定的这条路,我人族能从中稳定获得利益即可。”

  他佩服舒罗耶和阴长黎的境界,但他没有这样的境界。

  也不稀罕。

  人各有志,即使真是出于好胜心和欲望,他也要让人族成为霸主。

  他重新站队,只是选择了一条更简单更有利的路罢了。

  相信阴长黎也明白。

  山海族多少年才能出一个“阴长黎”,而人族的“寒栖”却层出不穷。

  天族山海族皆过客,人族必定立于巅峰。

  “长远来看,我终究是赢家。”

  项海葵去万骨窟需要白星现带路。

  白星现和路溪桥此刻身在金灵,她便往金灵飞。

  等到了别院门口,瞧见白星现两人迎面而来,项海葵将剑匣扔给他们之后,就晕过去了。

  醒来时她在床上趴着,身上的衣裳换过,背后的伤也处理好了。

  在房间内陪着她的人居然是项天晴。

  项天晴的脸色极差,鲛人刺对她的伤害不浅,见她醒了,说道:“爹被那支箭伤了元神,不得不先闭关。”

  “谢谢。”项海葵知道是她帮自己换的衣裳。

  “别怕,你那两个朋友都在门口坐着,看门狗一样,一眨不眨盯着我。”没有门禁,项天晴声音提高,确保外头两人也能听到,“我留在也不是为了看护你,是在等你给我一个说法。”

  “我说了谢谢。”项海葵原本想要侧身,挪动一下身体,疼的呲牙咧嘴,“谢谢你没对爹下手。”

  “不是这个。”项天晴起身来到床边,“向我道歉。”

  “行,对不起,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项天晴:“你少打岔!”

  项海葵摸不着头脑:“什么?”

  项天晴冷着脸:“关于你说你在命运线里窥见我杀了爹这件事,不需要向我道歉吗?”

  “我说的都是我亲眼看到的。”项海葵解释。

  “可你现在看清楚了,我根本不会,我宁死都不会伤害爹!”项天晴摆出“铁证如山”的姿态。

  项海葵不理睬,她又没瞎编,实话实说而已。

  凭什么道歉,她不道歉。

  项天晴道:“没事儿,你道歉不道歉都无所谓了,反正这话在爹心里已经动摇,我沉冤昭雪,你失败了。”

  房门外路溪桥站起了身,双手掐腰,似乎要插嘴。

  白星现拽了拽他,又将他拽坐下。

  项海葵趴着不动。

  项天晴认为自己终于一雪前耻,准备离开:“当然,我也要向你道歉,关于我上界的家人,对不起……但我已经死了一个哥哥。”

  “项海葵,咱们就当扯平了吧。我背叛天族,往后回不去了,还得待在父亲身边,继续和你做姐妹。为了不让爹为难,我会努力与你和平共处,但我心里非常讨厌你,不会改变。”

  “我也讨厌你。”项海葵扭脸看向她,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过,确实可以放心留她在父亲身边待着了,“我稍后就会走,应该许久都不会再出现。”

  项天晴微愣。

  “别误会,我不是避开你。”

  项海葵得去守着戚隐,等阴长黎回来。

  “不等爹出关吗,估计两三日就好。”

  “你想让爹瞧见我这一身的伤?”

  项天晴闭口不语了。

  休养一日,翌日一早项海葵三人离开别院。

  项天晴一路将他们送出城:“别误会,外人眼里咱们是姐妹,做的不妥当会被人说爹闲话。”

  “照顾好爹。”

  “我何时照顾得差了?”

  项海葵想想也是。

  景然那句话说的有道理,父亲会待项天晴比亲生的还好,那也是人家项天晴自己凭本事挣来的。

  ……

  没有小黑球,但寒栖的黑白棋子尚未还回去,三人很快抵达了万骨窟。

  路过鬣狗山谷的时候,项海葵向下看了一眼,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戚隐从万骨窟走出来,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站在窟外半响没动。

  项海葵挽住他的手臂:“怎么,住久了舍不得啦?”

  戚隐揉揉她的丸子头:“师父只是觉得不太真实。”

  他被囚禁多少年了,春去秋来,草木荣枯,头顶永远都是同一片天空。

  直到十几年前,阴长黎带了一个人族的小姑娘来。

  那小姑娘膝盖很软,说跪就跪,直言自己不想死,求他救命。

  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没有半分对死亡的畏惧。

  戚隐正失神,手臂霍然一痛。

  低头一瞧,是项海葵咬了他一口:“你干嘛呢?”

  他说他没有真实感,项海葵想掐他一把,问他疼不疼。

  但师父的肌肉和石头似的,她掐不动,便下嘴咬一口。

  旋即后悔的不行,干呕起来:“师父,您有多少年没洗澡了,好臭啊!”

  戚隐哈哈大笑。

  ……

  随后,项海葵跟随戚隐寻到山海族现在的大本营,便在这里住下。

  白星现在她伤势复原之后,便带着路溪桥出去办事儿了——项海葵夺回来的那些宝物,他们要去归还给各族。

  项海葵则盯紧戚隐,生怕他跑出去和人打架。

  他若闭关,项海葵便将大半时间拿来睡觉,睡之前不停在脑海里数数。

  一条小黑蛇游过去了,两条小黑蛇游过去了,三条小黑蛇游过去了……

  虽觉得那什么“睡觉招魂大法”是老板骗她的,仍然照办。

  万一是真的呢。

  她不愿意冒任何风险。

  ……

  如此过去七年。

  “七年了,叔叔依然没有任何消息。”每年项海葵过生日,白星现两人再忙碌都会回来。

  “等呗。”项海葵已经等出了耐性。

  路溪桥从山外回来:“葵姐,山门口有人找你,被拦下了。”

  项海葵一愣:“找我?”

  “说是你的同乡。”路溪桥比划了下那人的容貌。

  “我的同乡?”项海葵更讶异了。

  她立马从栖身的大石头上跳下来,往山门走去。

  路溪桥问:“白哥,你不去偷看吗?”

  白星现纳闷:“为何要偷看?”

  路溪桥使眼色:“一个特别英俊的男人,说他找了葵姐很久了,搞不好又一个老情人。”

  叔叔不在,那还得了。

  白星现:“走!”

  ……

  项海葵赶至山门,瞧见法阵中央立着一名紫衣男子。

  修为与自己相差无几,但气度不凡。

  他怀里抱着一把琴,目光冷淡,对催动阵法的长老道:“我说过了,我的身份不便告知,且我也不曾踏入你们的领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项海葵搜索意识海,确定自己不认识他:“阁下是……?”

  紫衣男子寻声望来:“项海葵,项姑娘?”

  项海葵点头:“是我。”

  紫衣男子收了琴,朝她微微拱手,传音道:“华夏特殊事务处理部门部长,曲宋。”

  项海葵

  曲宋淡淡道:“这是现代名字,建国以前,我们这个组织叫做华夏修道者联盟。”

  项海葵懵愣了半响,差点儿以为他是景然的人。

  忽又想起老板之前曾提过地球也有修道者的事儿,眉峰一蹙,谨慎的看着他。

  曲宋会意,扔给她一枚储物戒。

  项海葵接过手里,神识一扫,里面竟全是她的个人资料,包括当年在警局的口供文书。

  这……!

  项海葵先是相信,再是难以置信:“你们一直在找我?”

  “没错,项姑娘被阴长黎带走时是在警局,凭空失踪,闹出的动静的不小,警局将此事递来了我们部门,我们便开始追查。”

  曲宋再度拱手,“很抱歉,我们从调查到锁定你的位置,需要一些时间。后来发现这处世界是封闭的,与地球之间存在时间差,开辟新的通道又耗费了许多时间。于我们不到一年,但却让姑娘流落在外,已将近十八年了。”

  项海葵拿着那枚装满自己资料的戒子,一时间眼眶发酸。

  她的神情落入曲宋眼中:“我们已经调查过,此次牵扯出的三个人。项姑娘的父亲,我已去找过他,他不愿再回去。至于景然,不提了。不知姑娘是想留在这里,还是回地球去?”

  “当然是回去。”项海葵毫不迟疑,又蹙眉,“可我现在还不能走……”

  曲宋递给她一个玉牌:“姑娘是想等阴长黎吧,无妨。待姑娘想回去时,只需捏碎阵牌,一刻钟内,我们那边就会启动阵法,接你回去。”

  项海葵将玉牌接过手中,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你们到底是干嘛的?什么都知道?”

  曲宋的表情高深莫测:“特殊部门,部门特殊,无可奉告。”

  项海葵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么神秘的吗?”

  “姑娘若有兴趣,不妨加入我们?”调查案子轮不到曲宋这位部长亲力亲为,但要抢先一步拉拢人才,他必须亲自前来,“姑娘回去之后,必定会被各方势力招揽,想必会不胜其烦。”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有没有钱拿?”

  曲宋:“有是有,但没有其他势力条件丰厚,毕竟我们这个组织……”

  项海葵:“我加入。”

  曲宋愣了愣:“不再考虑一下?或者回去之后对比一番,毕竟你还不了解……”

  项海葵摆手:“那都是私人门派,跟着您混,好歹算个公务人员,对吧?”

  不需要考虑。

  就冲他们在不知她处境的情况下,披荆斩棘的跨世界找她,还用选吗?

  ……

  送走了曲宋,又过两年。

  项海葵于睡梦之中惊醒,鞋子都来不及穿便跑了出去。

  瞧见血修罗穿一袭红衣,顶着大太阳,盘膝坐在一处房顶上。

  他时常入梦,不见光,肤色是不健康的白,有点儿像鬼,项海葵真怕他会在太阳底下蒸发掉。

  果然,刚才有人敲她的门,说“神棍”回来了。

  她睡意正浓,没反应过来。

  “血前辈?!”明明称不上熟,项海葵此刻却像见到亲人一样,“您合道啦?”

  血修罗挑眉:“不合道怎么出来?”

  “真是恭喜前辈了!”项海葵抱拳,笑的见牙不见眼。

  “我看是我恭喜你吧。”血修罗指了指屁股下的石屋,示意她阴长黎在内,“我喊你,你没过来,他睡着了。”

  血修罗跳下房顶,伸了个懒腰,眼底尽是疲惫,“反正人交还给你了,我任务完成,再见。”

  项海葵也不留他,再次抱拳:“大恩不言谢,往后有用的着晚辈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将他带回来,于你有什么恩?”血修罗啧啧嘴。

  与她擦肩而过时,脚步踟蹰,又退了几步,向后仰着腰说道,“妹子,你心里若是没别人了,勉强把他给收了吧。”

  说这话他自己都难为情,先前喊打喊杀的,励志当阴长黎追妻路上的绊脚石,一眨眼竟变成了媒婆,“我不是为他说话,是和你相识一场,又算半个同门,为你着想才说。”

  他在她肩膀按了下,“不亏。”

  撂下这两个字,便信步离去了。

  “不亏……”项海葵琢磨着这两个字。

  推门进去,项海葵将剑匣竖在门边,蹑手蹑脚的来到床边。

  阴长黎侧躺着,除了脸色苍白,其他瞧着都还不错。

  项海葵拉了个矮凳子在床边坐下,托腮看他,发现他气色还好。

  大概瞌睡会传染,且她原本就是惊醒的,此刻看着他的睡颜,居然也有些犯困,便趴在床沿上休息一下眼睛。

  竟然睡着了。

  恍惚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顿时一个激灵。

  旋即,她的手被一只手掌握住。

  这只手很冷,几乎没有温度,顷刻间将她升腾而起的恐惧冻结。

  恐惧逐渐消退,她紧绷的神经舒展。

  整个人如同泡进了温泉里,舒服的难以言喻。

  本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情况,更沉重的困倦凶猛袭来。

  最终决定跟着感觉走,放任自己被困意淹没,准备再睡一会儿。

  感觉到她已平静,那只冰凉的手慢慢的想要松开,却被她勾住了小指。

  那只手僵硬了下,轻轻放下,掌心重新覆盖她的手,如握珍宝。

  等项海葵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扭过头,阴长黎在她里侧面朝她侧身睡着。

  两人的手还牵着,枕头被她抢了,他枕着自己另一条手臂,乌泱泱的长发铺满了半张床。

  项海葵的视线从他浓密的睫毛,逐渐滑向高挺的鼻梁,尔后落在他的唇珠上。

  唇色苍白,还有一点细小的干裂纹,但并不影响唇形的性感。

  老板的长相,一直都是她的理想型。

  说起来,这还是项海葵头一次挨这么近打量他。

  先前双修时,她不愿意接受他的亲吻,惹他失望的很,现在她却在想,被这样好看又柔软的嘴唇亲吻,会是什么感受。

  越盯越出神,蠢蠢欲动的想将嘴唇凑过去试一试。

  过分了,她迅速收回视线,望向屋顶的横梁。

  是不是被妖血影响了?

  “怎么不继续了?”阴长黎忽然开口,还闭着眼睛,只将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难道是怕了?”

  项海葵被吓一跳:“你醒了啊。”

  阴长黎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莫要岔开话题,我感觉到了,你想偷偷亲我。”

  被抓包的项海葵尴尬的无地自容,反驳:“亲你还用偷偷?我是担心你睡了这么久,嘴巴会不会臭。”

  “原来你想偷亲我的唇?”阴长黎摸着嘴唇,有些惊讶的模样,“我本以为你最多亲一下我的脸颊,算是给我的奖赏。”

  “奖赏?你做什么了,我需要奖赏你?”项海葵侧身面对他,也枕着手臂,“要奖赏也是你奖赏我吧,我帮你抢回了阵盘,还重创了帝君的威信,给你省了多少功夫,帮了你多大的忙?”

  “说的也是。”阴长黎拢着两道长眉,认真反省,黝黑的眸中露出几分恶趣味,“所以你亲我,是想讨赏?”

  项海葵憋青了脸:“我只是……”

  他揽过她的肩,欺身上前,在她眉心放肆的印上一吻。

  唐突了,但他想很久了。

  尤其是感觉到她有主动的意思,无论她是出于什么心态,他都必须乘胜追击。

  机不可失,他没几颗内丹能拿来下注。

  被他柔软的嘴唇碾过时,项海葵如被电击,余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一吻过罢,阴长黎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的看。

  项海葵别扭的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支棱起来。

  他眼底仿佛有针,自己则像个膨胀的气球,快要被他扎破了。

  “你看什么呢?”她朝他肩头推一把,掀了被子坐起身。

  明明没使多大力,他痛的支吾一声。

  项海葵以为他装的,毫不理会。

  穿好鞋站在床边一扭头,瞧见他额头竟已布满豆大的汗珠,心里一慌:“你没事吧?”

  “没事。”他声音隐忍。

  怎么会没事,项海葵暗骂自己鲁莽。

  其他伤势严重不严重她不知道,没了内丹,他的修为所剩无几了,和之前失忆时差不多,弱不禁风的,她这只拿惯重剑的手……

  项海葵认真道:“没关系,重修就是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阴长黎将御寒的棉被向上提了提,双手揪住被角,只露出两只眼睛:“真的?”

  项海葵笃定:“我发誓!”

  话音落下才发现不对劲儿,他这幅模样,搞得自己像极了为哄女人上床而乱发誓的急色胚子?

  果然就听见阴长黎闷在棉被里的哈哈笑声。

  她无语极了,这个狗男人!

  抬高膝盖一脚踩住床沿,她倾身压下去,隔着棉被与他鼻尖相触,盯紧了他。

  阴长黎本是想让她莫太紧张,才会开玩笑,岂料她突然进攻,周围的空气都被她霸道的气息挤走。

  一时呼吸不畅,他险些咳出来。

  “我认真的。”项海葵目光坚定,“无论这条重修路有多漫长艰难,我都会像你失忆那十年一样,拼尽全力的保护你,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这一刻,日月星辰仿佛都在她眼中,阴长黎失神半响才笑道:“你睡熟那会儿,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邪恶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项海葵挑眉:“幸好你忍住了。”

  “你想哪儿去了?”阴长黎调侃一笑。

  他倒是想,可他办不到,虚弱之后,他的腰伤复发了。

  方才疼的流汗,正是因为腰疼。

  他宁愿疼死,也不能对项海葵说他腰伤的问题很严重。

  至于那个邪恶的念头,是他想要佯装失忆。

  不,是他想回到从前失忆时的状态,假装忘记现在的自己。

  正好修为没了,伪装起来毫无违和感。

  项海葵一愣:“为什么?”

  阴长黎微微苦笑:“因为我想知道,我和‘我’,你究竟更在意哪一个?会不会当‘我’在身边时,你会更想念我。”

  绕口令一样,说的项海葵头大如斗。

  “你就是你,好的坏的都是你,合在一起才是你。”她收回踩在床沿上的脚,在床边站直,“那你为何放弃了?”

  阴长黎抿唇笑笑,没有回答。

  他不说项海葵也明白,他不想惹她着急。

  “小葵,你不必着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我的状况没你以为的那么差劲儿,并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阴长黎想她留在身边,却不想将她绑在身边,“我不必重修,法力被抽干之后,只需休养几十年,就能恢复到巅峰时的状态,这是我们雄性烛龙的种族天赋。”

  项海葵本想说你小心牛皮吹上天,蓦地想起烛龙特殊的繁衍方式,愣住了。

  雄性烛龙孕育子嗣时,确实会被雌性抽干,等孩子脱离母体之后,慢慢会恢复。

  她诧异:“可你是丢了内丹啊,也可以吗?”

  如果可以的话,师父先前安慰她的时候应该会说的吧?

  阴长黎道:“我祖上还没人丢过内丹,但我的感觉告诉我,问题不大。”

  项海葵不太相信:“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阴长黎无奈:“我复原之前,赶得走你?现在安慰你,往后将会更失望,图什么?”

  对,是这个道理,项海葵心头大喜,重重松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看着她喜笑颜开,阴长黎满足的勾起唇角。

  颇有些云开月明的感觉,项海葵笑嘻嘻的将枕头塞他脑袋下面:“行,那你接着睡吧,我不打扰你了,等你休息够了,咱们再谈别的。”

  自己是来看护病号的,结果抢了病号的床和枕头睡了一觉,还怪丢脸的。

  她刚转身,被他拽住衣袖:“先别走,多陪我一会儿。我只需躺着就好,并不需要睡眠,所以才需要定期休眠。”

  项海葵扭头,知道他不用重修之后,心情变好,态度也嚣张许多:“拉倒吧,你失忆的时候,每天都要睡觉,睡前还要泡澡助眠,睡觉还会说梦话。”

  “你忘了,那时候我原本就处于休眠期。”他好笑,“不过我会说梦话的么?”

  项海葵点头:“嗯。”

  他颇好奇:“都说了些什么?”

  “你那个恋爱脑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小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我真是爱死小葵啦’。”项海葵在胡诌,奶狗老板不过是呓语呢喃罢了,多半是梦到了一些痛苦的往事,时常满头冷汗。

  阴长黎笑弯了眼睛:“这不是梦话,这是实话。”

  项海葵“呸”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会撩啊大哥?在我家乡这叫土味儿情话,土味儿什么意思懂不?”

  被她奚落一番,阴长黎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拽住她衣袖的手向下挪,捉住她的手,将她坐在床上。

  区区弱鸡,项海葵躲避他易如反掌,怕伤着他才惯着他。

  阴长黎抚了下她的后背:“还疼么?”

  “多久之前的事儿了?”项海葵让他闭嘴。

  阴长黎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何不问我,噩梦之狱内发生的事情?”

  项海葵肌肉绷紧:“我问过血修罗了。”

  “伴生灵和天武神箭,你也知道了?”阴长黎虽未提点过,却深知血修罗是个聪明人,不该他说的,他不会透露给她知道。

  项海葵摇头:“该不该告诉我,你心里有数,总之我相信你的选择,一定是对我最好的。”

  她又坐起身,想离开这里,逃避的意味十分明显。

  “嗯,你想知道了再问我不迟。”阴长黎松开她,手指朝她额角探去,将睡乱了的散发拨去耳后。

  项海葵低垂着眉眼,难得有几分温柔。

  下了床,提上剑匣走到门后时,她踟蹰良久:“伴生灵它……”

  阴长黎打断:“你现在既然不想知道,就不要问了。”

  项海葵:“可我是在逃避,这样懦弱的行为,你也由着我?”

  “如果逃避会令你快乐,那逃避就是对的。”阴长黎躺累了,也从床上起来,脚刚挨着地就是一个趔趄。

  项海葵下意识想过去扶他,又忍住:“说的好听,之前我因为项天晴在心里和我爹赌气,不怎么愿意回家的时候,你还逼着我要积极面对不是吗?”

  “不,这两者不一样,不能混为一谈的小葵。”

  “哪里不一样?”

  “有些事情没人帮得上忙,到最后终究需要面对,你逃避不了,不能懦弱,否则后患无穷。”阴长黎赤着脚,背对项海葵往窗边走,“但此事不同,我已经彻底解决了,你永远无需再面对,可以逃避,没有关系的。”

  项海葵眸光微动,目望阴长黎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山间圆月洒下银辉。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中衣长袍,手搭在窗棂上,山风拂过,轻轻撩着他的长发。

  她脑海里蹦出两个词,冷月如霜,美人倚窗。

  项海葵记忆里的阴长黎,多半是这种病怏怏弱柳扶风的姿态。

  毕竟从她遇到他的那天起,他已是临近休眠期,十分虚弱。

  而走出休眠期的他,即使伪装的再高贵冷艳也没用了,项海葵已经看穿了他的本质。

  “阳刚”一词,和他一点儿边都不沾。

  但就是这样一个绝技是一秒落泪的男人,却总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有力量的话。

  至少对项海葵来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让她领悟到伟岸和刚强,与外表无关。

  她手扶着门闩沉默片刻,又回来了,将剑匣搁在桌面:“你说吧,我想知道。”

  阴长黎蹙眉:“想清楚了?”

  “伴生灵有天武神箭,根据你之前的猜测,它是我母亲吧?”项海葵拉开凳子坐下,给自己倒杯冷茶,一口灌下,“真打脸,亏我之前还教训你别那么阴暗。”

  阴长黎沉默片刻:“那要看你怎样理解‘母亲’这个词,是‘孕育’,还是‘抚养’……”

  他没力气,徐徐讲诉,耗费不少功夫。

  项海葵抱着手臂,眼睛盯着面前的剑匣,匣子上雕刻的纹路,被她以眼神描了一遍又一遍。

  “很好,它死了,又是一个恩仇两消。”

  “小葵……”

  “放心,我没事儿,四五岁之前的事情,我记不得多少了,对母亲没太多感情,伤不到我。”

  项海葵面色如常,提匣起身。

  她表现的越沉静,阴长黎越心疼,但并没有拦她。

  出门之后,她应该会自己躲起来掉眼泪,或者去抱着戚隐哭一场,总比在他面前强忍着好。

  项海葵却在原地站了半响,忍无可忍,将剑匣往桌上一摔!

  不收力的情况下,桌子哪里承受得起,立刻四分五裂!

  纷扬的碎屑里,她眼中有一触即燃的火苗,那是妖血在燃烧:“你告诉我,爱情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阴长黎知道她激动的原因,沉默。

  “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换了个人,我爹竟然毫无察觉,照样过日子?”

  阴长黎试图安抚她:“小葵……”

  她根本听不进去,情绪波动的愈发厉害:“因为是个孤儿,娶老婆就是为了抱团取暖吗?那我的存在究竟算什么,一个笑话?!”

  “这是一个疑点,小葵。”看她这幅模样,本不想说的阴长黎解释,“它可能说了谎。”

  它挑中了一具肉身,去接近项衡,这或许才是真相。

  项海葵愣住。

  阴长黎轻叹:“谎言的目的,是它也有考虑过,若它败了,你得知此事,会比较容易接受一些。”

  这是它唯一能给她的仁慈。

  正是有着这样的疑心,他并没有亲手将它的灵体打散,而是让它随着梦界一起崩塌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事已至此,皆以无从考究了。”

  项海葵面沉如水:“怎么会,它都做好准备要杀我和爹了,甚至都没什么犹豫……”

  “活得久了,任何‘难忘’都会成为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山风太大,阴长黎阖上半扇窗,又拢了拢衣裳,“莫说你不懂得,以我的阅历,都无法理解它的心境。你只需明白它对你,对你父亲,应不是全然无情的。”

  项海葵若有所思:“我是它养过的一条小猫咪,漫长生命里它养过无数种动物,通过比较,发现小猫咪是最可爱的,于是多给我几分恻隐之心,是这种感情吧?”

  阴长黎:……

  可以这样理解。

  但说不出口。

  项海葵烦躁:“行了,你也甭和我解释了。”

  都过去了,再讨论它对她究竟有几分恻隐之心,没意义。

  “我对于它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被无视太正常。换成景然,他对我的情意可深多了,但和他的王权相比,我也不过是个工具人。”

  项海葵从木渣里将剑匣捞起来,低头调整肩带:“再换成我爹,我和项天晴到了必须选一个的危急关头……”

  就连阴长黎也是一样的。

  他所谋大业和她之间哪个更重要?

  她才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就像“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一样傻逼。

  人活着想要快乐,一定要学会“不比较”,就不会有太多的“意难平”。

  “是我矫情了。”她低声说,“只不过永远不被人坚定的选择,总是沦为被放弃的一个,是真的难受。”

  她的沮丧令阴长黎心痛,但她肯在他面前坦诚心情,又令他惊喜。

  他将话题一转:“小葵,还记得你和我……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凝结成功的孩子么?”

  项海葵眉头皱起,此事一直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禁忌。

  他视线下移,看向她的腹部:“还记得你告诉我,你从没有孕育后代的打算时,我对你说,由于我父母的关系,我也没有类似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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