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展会厅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峰会租借的场馆临江,一条马路之隔就是江水潺潺,带着湿漉潮气的冷风吹过来,让人打颤。

  桃子在刚刚已经与她分别,她还要回公司处理一点紧急事务,只能放她自己回家。

  她用打车软件邀车,看着十几分钟的等待时间,有些无奈的裹了裹身上的西装外套。

  柚柚在姥姥家,不必担心,可今天见到时序后,她总有种脚不落地的惶恐感,总觉得不踏实,只想尽快回家见到柚柚。

  场馆内陆续有人出来,她让了几步退到墙边,又被人叫住:“南总监。”

  南星回头,星瀚的王旭和,也就是不日前刚刚谈妥的投资人朝她招手。

  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谄媚也不冷漠地回应:“你好,王总。”

  王旭和四十岁的年纪,地中海造型,去掉头部看还算凑合,没有中年人的油腻和臃肿,除了喜欢动手动脚,倒也不算太垃圾。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的人南星是看一眼都会嫌恶心的,但现在,她被现实打败过无数回,已经学会怎么和职场潜规则共处,知道怎么在好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不得罪人。

  王旭和对她也还算尊重,那双咸猪手没敢用在她身上。

  “南总监结束后有局吗?一起吃个饭。”

  他身后站了另外几位投资人,看来准备饭局上接着谈事情。

  南星婉拒:“王总谈事情,我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王旭和摆摆手:“唉,正好谈谈你项目上的事情,也给我们来朵花调剂调剂,不然一桌子男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混出点名堂的男人都容易有这样的毛病,说话毛躁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仿佛将每一位漂亮的女人当做交际花似的。

  南星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里想的却是,呸,狗男人,有两个钱了不起,等我项目开发完成了,了都不了你。

  餐席就定在隔壁,一家古色古香的新中式餐厅,格调很高,明明还只是早春时节,院中花香遍布,一提步间就是一种别样的味道。

  包厢视野极好,透明玻璃外就是很好的假山流水景观,人造鱼池里几尾锦鲤甩着尾巴而过,颇具风情。

  进来的时候南星特地看了眼包厢名,花港观鱼。

  可惜了,和这么一群倒胃口的男人吃,太扫兴了。

  王旭和几人脱了西装递给服务生,让她等会儿再上菜,还有位客人没到。

  南星瞬间警觉起来,眼神扫过正中间的主位,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右眼皮都开始不受控的跳动。

  啧,有灾。

  她迅速想出对策,捂着嘴假意咳嗽两声,佯装虚弱:“王总,我今天实在身体不舒服,等我改天痊愈了,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王旭和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看似为她好的样子:“今天有位大人物,我不带你,你都没机会和他同桌吃饭,怎么还不领情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礼貌了,桃子说的对,合同还没签呢,可得哄着他,不然一个不高兴切了合作,她都没处哭去。

  加上旁边几位有点交情的副总附和,她只能忐忑地坐着,手搅着衣服一角。

  不到五分钟,包厢门被助理推开,身边几位都站起来,一脸谄笑的称呼来人。

  “时总。”

  南星闭了闭眼,这该死的命运。

  她随大流站起来,但身子没转,仍旧背对着门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时序客套地同王旭和握手,极淡然的解释:“遇到老朋友,耽误了几分钟,别见怪。”

  王旭和商场里混出来的人精,谦和地打哈哈:“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也刚到而已,您一点也没迟。”

  又转身吩咐服务员:“上菜。”

  时序的外套被身后的助理接过,露出里面合身挺括的衬衫,领口用银色的领针束着,服帖地垂着。

  他走到主位坐下,一抬头就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土里的南星。

  他扯起一边唇角嘲讽一笑,又偏要故意提起她:“这位是?”

  王旭和也刚刚收整完毕坐下,抬眼一看,笑开:“时总是贵人多忘事,刚才会上您不是问了人姑娘的名字。”

  时序了然一点头,拖长了音调装模作样:“哦~南星。”

  南星浑身一震,上次听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已经是五年前,中间没隔血海深仇,但有情伤,所以听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见她愣着,王旭和打圆场:“南总监,还不和时总打个招呼?”

  在他看来,自己对南星算是好得没边了,这样一个好机会,她怎么不知道利用呢?以前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就傻了?

  菜是专门吩咐过的,在这会儿闲聊的工夫已经上齐,服务生端着醒酒器站在一边,她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站起来,接过醒酒器来他身边,弯了点身子。

  “时总,给您倒杯酒。”

  她瓶口还没歪下去,就见时序分明的指骨捏住酒杯,灵活地翻转盖在楠木餐桌上。

  嗓音冷下来:“抱歉,我不喝酒。”

  南星愣住,席间一时冷下来,谁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王旭和的副总常山打了个圆场:“时总刚从国外回来,咱们还不知道习惯,既然不喝酒,那就上点茶水。”

  服务生已经眼明手快的替他斟了一杯茶。

  南星才得以坐下,脸上火辣辣的全是难堪,照南星的性子,恨不得冲上去把酒全倒他头上。

  还摆谱,真是狗男人,一点也不大度绅士,长得人模狗样,这么没风度。

  一顿饭吃得火冒三丈,南星一直压着脾气,也没兴趣听他们谈事,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吃面前的菜。

  偶尔抬头,也不看时序,将他当空气,免得生气。

  席间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躲去卫生间接。

  视频电话一接通,柚柚可爱充满胶原蛋白的脸蛋挤进屏幕,大眼睛圆溜溜地看她,声音软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奶香味儿。

  “妈咪!妈咪!妈咪!”

  南星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意:“宝贝怎么啦?怎么还没有睡觉?”

  柚柚嘟起小嘴,小脸圆鼓鼓的,像一只胖乎乎的河豚:“外公说你今天不能陪我睡觉了,是真的吗?”

  南星抬手腕看了眼表,已经快九点了,九点半是柚柚惯常的睡觉时间。

  她叹了口气:“是啊,妈妈还在忙工作。”

  柚柚沮丧地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盖住眼睛:“好吧,那妈咪可以给我买一个新的玩具吗?”

  南星笑开,小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她隔着屏幕捏捏他的小脸蛋:“好,你乖乖听阿公阿婆的话,妈咪就给你买最想买的玩具。”

  柚柚:“耶,妈咪答应喽,睡觉去喽。”

  挂了电话,南星没来由的放松下来,柚柚就是她的补给,很及时忒有效。

  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被一道清隽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抬头一看,她的笑僵在脸上。

  时序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狎一根细烟,斜靠在洗手台上,面向她这边,懒散地抬眸看她。

  南星在原地站了片刻,理智地点头示意,洗了手就要走。

  身后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怎么?不认识了?”

  南星突然就来火了,看他的时候神色很难看:“的确不熟。”

  “不熟还生了我的孩子?”

  南星仿佛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整个人手脚冰凉。

  她被钉在原地,好半天没动静,时序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将烟抿进唇角,轻轻一吐,烟圈散开,云雾一般浮在两人之间。

  带着沉香气的烟草味道盈盈绕绕,让人觉得危险。

  南星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咽了咽才开口:“什么?”

  时序将烟按在洗手池里,猩红明了一瞬就暗掉,他浅笑:“耳朵什么时候不好了?”

  “怎么?需要我把南柚柚的资料给你背一遍?”

  南星陡然一颤。

  果然,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想查什么都很轻易,但她还想挣扎,她是孩子的母亲,不想让他当孩子的父亲,他自然就不能是。

  “你不是。”她开口时喉咙哑得不成样子,稳定情绪咳了咳才继续开口:“孩子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他是我一个人的。”

  时序轻笑:“话说成这样,就没意思了。”好像不欲和她在这里多谈,时序站直身子,眼神毫无情绪地看向她:“明天上午10点,黎明大楼53层。”

  他提步,嗓音散漫却不容置喙:“你不来,就等着律师找你吧。”

  话落,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南星浑身泄劲,颓丧地退了一步,胸膛大幅度起伏。

  这个疯子!

  那晚酒局在南星心不在焉中结束,她甚至恍惚到忘了怎么提前离得席,怎么回到家。

  柚柚已经被哄睡了,堆满玩具和童话书的小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柚柚埋在被子里熟睡。

  南星无声地在毯子上坐下,抱着腿静静看柚柚小而嫩的脸。

  倏尔想起五年前刚查出有了他的惶恐和无助,所有人都劝她放弃,连她自己都沉浸在反复横跳的动摇之中。

  单亲妈妈要遭受多少非议?她都知道,可犹豫着犹豫着,她在小小的B超照片中看到了他,蜷缩在她的身体里安稳地吃手手,像一颗还没成熟的豌豆。

  突然,潜藏在她身体里的母性被唤醒了,她郑重地告知了父母,自己要生下来,然后才有了这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小生命。

  她弯唇一笑,轻轻在柚柚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摸摸他毛茸茸的短发,坚定而有力道:“柚柚,妈咪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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